摘要:那一刻,周围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我看着父亲那张写满惊愕与不解的脸,这张脸,在过去十五年里,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时而严厉,时而模糊,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显得如此苍老而陌生。
我下令,“给这位老先生办一张终身VIP金卡,商城所有消费,记我账上。”
那一刻,周围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我看着父亲那张写满惊愕与不解的脸,这张脸,在过去十五年里,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时而严厉,时而模糊,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显得如此苍老而陌生。
十五年,我从一个兜里揣着两千块钱、背着铺盖卷离开家的倔强丫头,变成了这座城市商业版图上一个不大不小,却掷地有声的名字。我用这十五年的青春,建起了这座“婉婷商城”,我以为我早已向所有人,尤其是向他,证明了女儿不必比儿子差。
可就在昨天,在那间我从小长大的,如今即将被夷为平地的老屋里,他用一份冰冷的协议告诉我,我错了。十五年的功成名就,终究抵不过一句“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思绪拉回两天前,那个闷热的午后,一切就是从那份拆迁协议开始的。
第1章 老屋里的宣判
那天的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稀,老旧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的“吱呀”声,像一声声拖长的叹息。
我特意换下了平日里穿的职业套装,套上了一件普通的棉T恤和牛仔裤,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更能融入这个我既熟悉又日渐疏远的环境。可当我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时,屋里凝滞的气氛还是让我心头一沉。
父亲张建国坐在主位那张掉了漆的太师椅上,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不容置疑的雕像。他面前的茶几上,摊着几份文件,红色的印泥盒格外醒目。母亲王秀兰局促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不停地用围裙擦着手,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哥哥张志强则低着头,专注地研究着自己鞋尖上的一点灰尘,仿佛那里藏着全世界的奥秘。
“婉婷,来了,坐。”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威严。
我点点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扫过那几份文件,心里大概有了数。我们家这片老城区,终于盼来了拆迁。按照政策,我们家那栋两层小楼,可以置换五套安置房,外加一笔不菲的补偿款。
“今天叫你们回来,是为拆迁的事。”张建国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家庭会议的“开场白”。他说话向来如此,像单位领导做报告,条理清晰,结论先行。
“我和商量过了,补偿款,我们俩留着养老。至于这五套房子……”他顿了顿,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张志强的身上,“……全都写你哥的名字。”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尽管心里隐隐有过最坏的预感,但当这句话从父亲嘴里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时,我还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台老吊扇依旧在“吱呀吱呀”地呻吟。
我看着父亲,试图从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但我失败了。他的表情严肃而决绝,仿佛在宣布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
“爸,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张建国似乎对我的提问很不满,他皱起了眉头:“什么为什么?你哥是张家的长子,将来要传宗接代的,这房子不给他给谁?”
“那我呢?”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不是您的孩子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屋内微妙的平静。
母亲王秀兰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在父亲严厉的瞪视下,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圈控制不住地红了。
哥哥张志强终于不再研究他的鞋尖,他抬起头,有些窘迫地看了我一眼,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婷婷,爸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是有钱嘛……”
“我有钱?”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里却带着哭腔,“我有没有钱,和我是不是这个家的女儿,有关系吗?哥,我创业的时候,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拉投资,你拿了爸妈给的十万块付了婚房的首付。我的公司资金链差点断裂,靠吃泡面熬了三个月的时候,你换了新车。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爸妈的体检费,你的孩子上学的赞助费,哪一样不是我出的?我以为我做得够多了,能让爸妈觉得,养女儿也能扬眉吐气。到头来,就因为我‘有钱’,所以我就不配分家产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了多年的委屈和不甘。
这些话,我从没想过要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我一直以为,我的付出,他们是看在眼里的,记在心里的。我以为,亲情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你住口!”张建国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翅膀硬了是吧?张婉婷!我告诉你,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你一个女孩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你哥不一样,他得撑起我们张家的门楣!”
“别人家的人……”我咀嚼着这五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原来,无论我飞得多高,变得多强,在他眼里,我终究只是一个外人。
“建国,你少说两句……”母亲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婷婷她也不容易……”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就是你把她给惯坏了!”父亲粗暴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我忽然觉得很累,很疲惫。争吵有什么用呢?在一个从心底里就没把你当成“自己人”的父亲面前,所有的道理和委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从文件里抽出一张“放弃财产声明”,连同一支笔,推到我面前。
“签字吧。”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签了字,我们还是一家人。以后你哥和你嫂子,会记着你的好的。”
我看着那张纸,黑色的宋体字像一个个冰冷的嘲讽。我的目光从父亲决绝的脸,滑到母亲无声的泪,再到哥哥躲闪的眼神。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十五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下午。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兴奋地告诉他我想学市场营销,将来自己做生意。他却把通知书摔在桌上,骂我异想天开:“女孩子家,读个师范,回来当个老师,安安稳稳嫁人就行了!做什么生意?抛头露面,不嫌丢人!”
后来,我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毕业后,我决定下海创业,找他借五万块钱作为启动资金。他把存折拍在桌上,上面的数字我记得清清楚楚,二十万。那是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他说:“这钱是给你哥娶媳妇用的,一分都不能动。你要折腾,就自己想办法,赔光了也别回来哭。”
从那天起,我就憋着一股劲,一股一定要证明给他看的劲。我以为,当我成功了,他会为我骄傲,会承认他错了。
可现在我明白了,我永远都赢不了他心中那个根深蒂固的念头。
我拿起笔,手有些抖。
“婷婷,别……”母亲拉住了我的胳膊,泪眼婆娑。
我冲她安抚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疲惫。我轻轻拨开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在声明书的末尾,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张婉婷。
字迹清晰,力透纸背。
签完字,我把笔放下,站起身。
“爸,妈,哥,”我环视了他们一圈,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房子,我不要。从此以后,你们多保重。”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眼,转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知道,从我签下那个名字,走出那扇门开始,我与这个我曾经拼尽全力想要融入和守护的家,便被划上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2章 一通意外的电话
离开老屋后,我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夜幕降临,整座城市被霓虹灯点亮,车流如织,繁华喧嚣。我的“婉婷商城”就矗立在这片繁华的中心,巨大的LED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最新的时尚广告,流光溢彩,与我此刻灰败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把自己关在顶楼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这里有我奋斗的印记,有我的汗水和荣耀,可为什么,我的心却空得像一个无底的黑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无数次,有母亲打来的,有哥哥打来的,我一概没有接。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无非是些于事无补的安慰和解释。可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不是几句“对不起”能够弥补的。
我以为我可以很洒脱,可以不在乎。毕竟,以我现在的身家,那五套安置房的价值,不过是我一个季度的利润。我争的,从来不是钱,而是一份公平,一份认可,一份作为女儿应得的尊重。
可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那一夜,我枯坐到天明。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化上精致的妆容,换上干练的职业装,准时出现在公司。我是张婉婷,是“婉婷商城”的掌舵人,是上千名员工的主心骨,我不能倒下。
一整天,我把自己埋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会议里,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不给自己一丝一毫胡思乱想的机会。
下午三点左右,正当我在会议室和几个部门总监讨论下个季度的营销方案时,内线电话响了。是我的助理小陈。
“张总,抱歉打扰您。商场一楼的客服中心那边有点情况,保安经理希望您能亲自过去一趟。”小陈的语气有些为难。
我皱了皱眉。客服中心能有什么大事,需要我这个总经理亲自出面?“婉客”是我最看重的,商城的服务标准一向严苛,很少出现无法解决的纠纷。
“出什么事了?”
“是一位老先生,带着几个人,在我们的品牌金饰柜台那里,说是……说是柜员看不起他,服务态度不好,还说……还说这商场是他女儿开的,要我们给个说法。”小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保安经理说,那位老先生情绪很激动,不肯离开,影响到其他顾客了。”
“他女儿开的?”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那位老先生,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张建国。”
“砰”的一声,我手中的钢笔掉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我。
张建国。
我的父亲。
他怎么会来这里?还是以这种方式?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股混杂着愤怒、难堪和荒谬的情绪瞬间冲上了头顶。昨天,他才刚刚用最决绝的方式将我摒弃出“家”的范畴;今天,他就在我用血汗建立起来的地盘上,以“商场老板父亲”的身份耀武扬威?
“会议暂停。”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小陈,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对在座的总监们说了声“抱歉,处理一点私事”,然后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从顶楼办公室到一楼大厅,不过是两分钟的电梯。可这两分钟,对我来说却无比漫长。电梯光洁的镜面里,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紧紧攥着的拳头,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
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他是来找我麻烦的吗?是觉得昨天对我的剥夺还不够,要到我的公司来,当着我所有员工的面,再给我一次难堪?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想在他那帮老伙计面前,炫耀一下他有一个“有钱的女儿”?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一楼大厅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我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那个身影。
我的父亲,张建国,正唾沫横飞地对着我们商场的保安经理指手画脚。他的身边,还站着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头,应该是他在老城区的邻居或者牌友。他们一个个都挺着胸膛,脸上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我告诉你们!别狗眼看人低!这家商场,就是我女儿张婉婷开的!你们一个小小的柜员,一个破保安,敢瞧不起我?信不信我让我女儿一句话,就让你们卷铺盖滚蛋!”
他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充满了常年发号施令的威严。周围的顾客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的员工们则是一脸的为难和尴尬。
那一刻,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3章 喧嚣中的对峙
我拨开围观的人群,一步步向风暴中心走去。
我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父亲的,都随着这声音转了过来。
“张总!”保安经理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
我冲他微微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我的父亲。
张建国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的跋扈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这丝慌乱就被一种更加理直气壮的傲慢所取代。他挺了挺胸,仿佛在用姿态告诉我,他来自己的女儿的地盘,是天经地义的。
“你来得正好!”他抢先开了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婉婷,你看看你手下这些员工!一个个都什么态度!我来买条金链子,那个服务员爱答不理的,问她两句就不耐烦。我不过是多看了几眼,这保安就过来赶人,说我影响他们做生意!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你开的商场,我这个当爹的,还逛不得了?”
他身边的几个老伙计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就是啊,老张的女儿这么大本事,开了这么气派的商场,员工怎么能这么没眼力见呢?”
“可不是嘛,连自己老板的爹都不认识,这培训也太不到位了。”
我没有理会那些聒噪的附和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父亲。我看到了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他脚上那双沾着泥点的布鞋。这身装扮,与周围金碧辉煌的环境格格不入。我也看到了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和他眼神深处隐藏的一丝炫耀和得意。
我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来找茬的,他是来“巡视”的。他带着他的老伙计们,来到他“女儿的商城”,不是为了消费,而是为了享受那种被仰视、被恭维的感觉。他想向所有人证明,即便他住在破旧的老城区,但他有一个了不起的女儿,一个能开得起这么大商场的女儿。
而柜员的“怠慢”和保安的“驱赶”,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认出他这位“太上皇”,这触犯了他的威严,让他觉得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昨天,他还口口声声说我是“泼出去的水”,今天,他却理所当然地来享用这盆“水”给他带来的荣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甚至盖过了愤怒。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吗?”我没有回答他的质问,而是转向了那位脸色发白的金饰柜员和一旁的保安经理。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张总,”年轻的柜员女孩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这位先生……他和朋友们在这里站了快半个小时了,把柜台围得水泄不通,其他客人都没法正常选购。他们只是看,也不买,还大声喧哗,对商品指指点点。我……我只是按照规定,善意地提醒了一下,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他们就说我看不起他们……”
保安经理也立刻补充道:“张总,我们接到柜台的报告后过来协调,也是好言相劝,请他们不要影响正常的营业秩序。但这位先生情绪非常激动,直接就……就开始骂人了,还说……”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为难地看了我一眼。
我全明白了。这完全是一场由我父亲的虚荣心和特权思想引发的闹剧。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这里是我的商场,我不能让我的员工受委P屈,更不能让一场家庭闹剧,影响到商场的声誉。
我转向我的父亲,目光平静而疏离。
“爸,”我刻意加重了这个字的读音,“这里是商场,是公共场合,不是我们家的客厅。每一位员工都在按照规章制度工作,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您是来购物的,我们欢迎。如果您只是想在这里大声喧哗,影响别人,那么对不起,保安请您离开,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我的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寂静。
张建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给他留情面。
“你……你说什么?”他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张婉婷!你这个不孝女!你为了几个外人,来教训你老子?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忘了你的根在哪儿了吗?”
“我的根?”我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爸,就在昨天,您不是亲口告诉我,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吗?您不是已经把我从张家的‘根’上,亲手拔掉了吗?”
“我……”张建国被我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他身边的老伙计们也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看热闹变成了尴尬。他们大概听出了我们父女对话里不同寻常的火药味。
“既然我已经不是张家的人了,”我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一把小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么今天,我不是以您女儿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是以‘婉婷商城’总经理的身份。作为总经理,我有责任维护我员工的尊严,和商场的秩序。”
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员工和顾客,然后,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到父亲那张充满错愕和羞愤的脸上。
我知道,接下来的决定,可能会让我们父女之间最后那点脆弱的联系,也彻底断裂。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转过身,对身旁的助理小陈下达了命令。那个让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命令。
“小陈,”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去客服中心,给这位张建国老先生,办一张我们商城的终身VIP金卡。”
小陈愣住了,保安经理愣住了,周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继续说道:“通知财务部,这张卡的所有消费,全部记在我的个人账上。以后张先生来我们商场,所有品牌专柜,必须以最高规格接待。通知所有安保人员,记住张先生的样貌,确保他以后在商场范围内的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不能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进行干涉。”
我的话音在喧嚣的大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然后,我再次转向我的父亲,他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屈辱和不可思议的复杂表情。
我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爸,您不是想证明,您有一个了不起的女儿吗?您不是想在您的朋友面前有面子吗?我成全您。”
“从今天起,在这座商城里,您将拥有国王一般的权力。您可以用我的钱,买下这里任何您看得上眼的东西,去满足您所有的虚荣和炫耀。但是……”
我的话锋一转,眼神里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除了亲情,除了我心里那个女儿的位置。那个位置,从昨天您让我签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空了。我给您所有的体面,也请您,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对目瞪口呆的保安经理和柜员说:“你们做得很好,这个月奖金加倍。去工作吧。”
然后,我迈开脚步,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穿过人群,走向电梯。我的背挺得笔直,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第4章 一碗迟来的馄饨
我回到办公室,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皮椅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刚才在大厅里,我表现得有多么冷静和决绝,此刻,我的内心就有多么的混乱和痛苦。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刀枪不入,可父亲那张由震惊转为灰败的脸,还是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赢了吗?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维护了我的员工,保全了商场的秩序,甚至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满足了父亲的虚荣。从商业角度看,我处理得近乎完美。
可从一个女儿的角度看,我输得一塌糊涂。
我亲手将我们之间那道本就存在的鸿沟,挖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悬崖。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工作依然繁忙,但我总会不自觉地走神。商场一楼的监控,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再来,有没有用那张我强塞给他的VIP金卡。
我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哥哥张志强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按掉了。他发来一条很长的短信,内容无非是替父亲道歉,说父亲年纪大了,思想顽固,让我别往心里去。他还说,那五套房子,他会想办法分我两套。
我看着那条短信,只觉得讽刺。
我回了他八个字:“不用了,你们,好自为之。”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我因为一个项目方案,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时,却意外地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的母亲,王秀兰。
她提着一个保温桶,局促不安地站在声控灯忽明忽暗的楼道里,显得那么瘦小和无助。
“妈,您怎么来了?”我心里一酸,连忙上前打开了门。
“婷婷……我怕你又不接电话,就……就自己找过来了。”母亲跟着我走进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间装修现代却冷清的公寓,“你爸他……这几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我沉默着,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那天……那天从你商场回来,他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句话也不说。那张金卡,被他扔在桌子上,谁也不许碰。”母亲的眼圈红了,“你哥去劝他,被他骂了出来。他说……他说他没想到,你心里那么恨他。”
“我没有恨他。”我轻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婷婷最心软了。”母亲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你爸那个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一辈子都强势惯了,觉得儿子才是依靠,女儿总是要嫁人的。他不是不疼你,是真的……是真的观念转不过来。”
“他觉得,你那么能干,那么有钱,根本不在乎家里这点东西。把房子都给你哥,是帮你哥,也是让他这个当爹的,在亲戚朋友面前有个交代,证明他养的儿子有出息。他就是这么个老思想,他觉得这是对的。”
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想法呢?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觉得悲哀。在他的世界里,我的成功,反而成了我被剥夺的理由。
“婷婷,吃点东西吧。”母亲打开了保温桶,一股熟悉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是荠菜鲜肉馄饨。
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那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每次母亲包馄饨,父亲都会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把我抱在膝盖上,一颗一颗地喂我吃,还总是把肉最多的那几个,偷偷挑到我的碗里。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妈,我不是恨他。我只是……只是想不通。”我哽咽着说,“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想让他看看,女儿也能成为他的骄傲。可为什么,到头来,我得到的一切,都成了他理直气壮偏心我哥的借口?钱真的那么重要吗?比女儿的心还重要?”
“不重要,不重要……”母亲抱着我,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你爸他糊涂,他错了。婷婷,别怪他,他毕竟是你爸啊。”
那一晚,我吃着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馄饨,泪水混着汤汁,咸得发苦。
我开始反思,自己在那天的处理方式,是不是也太过决绝,太过伤人。我用一种成年人的、商业化的方式,去回击一个老人的固执和偏见,是不是也错了?
我给了他物质上的“王权”,却也给了他精神上的“凌迟”。
或许,有些结,终究还是需要用亲情,而不是用道理和手段去解开。
第5章 无声的凝望
又过了一个星期。
这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处理邮件,助理小陈敲门进来,表情有些古怪。
“张总,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说吧,什么事?”
“楼下的保安报告说,最近几天,总有一位老先生,在商场对面的公交站台坐着。从上午开门,一直坐到晚上我们快闭店。也不过来,就是远远地看着我们商场的大门。”小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他们说……好像就是上次那位张先生。”
我的心猛地一跳,握着鼠标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走到落地窗前,拿起望远镜,朝对面那个小小的公交站台看去。
果然,在等车的寥寥几人中,我看到了那个熟悉又落寞的背影。我的父亲,张建国,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一张长椅上,背驼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和旁边的人交谈,只是定定地望着“婉婷商城”这四个鎏金大字,像一尊望眼欲穿的石像。
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吹起他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萧瑟。
我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湿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后悔了?还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进行着一种笨拙的、属于他那个年代人的“道歉”?
一连三天,每天如此。
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准时出现,又在夜色降临时悄然离去。他从不靠近,也从不试图联系我。
我的心,被这种无声的凝望,折磨得越来越软。那些曾经的委屈和愤怒,仿佛都被这秋风吹散了,只剩下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
第四天,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时不时地就走到窗边,用望远镜看看他。他依然坐在那里,固执得像一块石头。
下午四点,天色说变就变。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街上的行人纷纷撑伞跑开,公交站台那个小小的顶棚,根本挡不住斜着刮进来的风雨。
我透过望远镜,看到他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那么单薄,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抓起一把伞,什么也顾不上,冲出了办公室。
我一路跑到楼下,冲进瓢泼大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淋湿了我的头发和肩膀,但我毫不在意。我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径直向那个公交站台跑去。
当我撑着伞,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
看到是我,他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巨大的慌乱和局促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因为坐得太久,腿脚发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他的手臂冰凉,衣服已经湿透了。
“爸,您这是干什么?”我的声音带着哭腔,也分不清脸上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这么大的雨,您不要命了?”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先……先跟我回去。”我把伞大部分都倾向他那边,扶着他,想带他回商场。
他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用力地想挣开我的手。
“我不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没脸去……”
“爸!”我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曾经总是充满威严的眼睛里,此刻竟蓄满了泪水。
“婷婷……爸错了……”
就这么一句话,我所有的防线,瞬间崩溃。
我扶着他在雨中无声痛哭的父亲,任由雨水冲刷着我们两个人。我知道,这场迟来的暴雨,不仅洗刷了城市的尘埃,也终于,冲开了我们父女之间那道厚重的心墙。
第6章 一张旧照片
我把父亲带回了我在商场顶楼的休息室。
这里像一个小型的公寓,有卧室,有浴室,有厨房。我让他在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又从我的衣柜里,找出了一套我买来准备送他,却一直没机会送出去的,崭新的家居服给他换上。
他坐在沙发上,显得很拘谨,像个误入了别人家的陌生人。我给他煮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他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气氤氲了他眼前的视线。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良久,他才放下碗,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我办公桌上的一个相框上。
“这张照片……你还留着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年轻的父亲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我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得没心没肺,阳光洒在我们俩的身上,温暖而灿烂。
那是我五岁生日时,他带着我去公园玩,特意在照相馆拍的。
我记得,那天他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拿出来,给我买了一个大大的棉花糖。我记得,他背着我走了很远的路,我的笑声洒了一路。
“我一直带在身边。”我轻声说,“从上大学,到自己开公司,一直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就是想提醒自己,我也有个很疼我的爸爸。”
父亲的眼圈又红了,他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婷婷,爸对不起你。”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我等了太久的话,“爸是个混蛋,是个老糊涂……这些年,委屈你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和那张我让助理办的VIP金卡,一起推到我面前。
“这张卡里,是那笔拆迁补偿款,还有我和所有的积蓄,一共八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那张金卡,我没脸用。你拿回去吧。”
“还有房子,我已经跟你哥说好了。五套房子,你三套,他两套。他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他说得又急又快,仿佛生怕我不要。
我看着桌上的那两张卡,心里五味杂陈。我摇了摇头,把卡又推了回去。
“爸,我早说过了,我不要这些。”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钱,我自己会挣。房子,我自己也买得起。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您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我只是想在您心里,能有一个和我哥一样的位置。”
“我知道,我知道了……”父亲哽咽着,连连点头,“是爸的错,是爸的思想太封建,太顽固。我总觉得,给你哥置办下家业,就是我当爹最大的责任,却忽略了你……忽略了你才是我们家最出息,最该被心疼的那个……”
“我总跟和你哥说,我们婷婷有本事,是大老板,不差钱。其实……其实那是爸在给自己找借口,也是在跟自己赌气。你越成功,我就越觉得……当初不让你学做生意是错的,我就越拉不下这个脸来承认……”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把他这些年藏在心里的、那些别扭又矛盾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所有的怨和结,在这一刻,都慢慢地释然了。
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用了一种我无法接受的、笨拙而错误的方式,来维系他作为父亲的尊严,和那个传统家庭的秩序。
“爸,都过去了。”我握住他冰凉的手,“钱和卡,您都拿回去。补偿款您和妈留着养老,别再那么节省了。房子,就按您最初的想法,都给哥吧。他确实比我更需要。他有家庭,有孩子,压力比我大。”
“那怎么行!”父亲急了。
“怎么不行?”我笑了笑,“您忘了?您的女儿,是这家商场的老板。我什么都不缺。我只缺一样东西。”
“缺什么?”
“缺您以后,别再把我当‘外人’。有空了,和妈一起来我这里逛逛,吃吃饭。别再像前几天那样,傻傻地坐在对面淋雨了。”
父亲看着我,嘴唇颤抖着,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老泪纵横。
那天晚上,雨停了。
我亲自开车,把父亲送回了他们暂住的哥哥家里。
车到楼下,哥哥和母亲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我们父女俩一起回来,他们脸上的担忧,瞬间变成了惊喜和释然。
我没有上楼,只是看着母亲和哥哥搀扶着父亲,慢慢地走进了楼道。
那一刻,我心头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了地。
我知道,有些观念的裂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全弥合的。但至少,我们都迈出了走向彼此的那一步。
我重新发动汽车,汇入城市的车流。车窗外,是雨后清新的空气和万家灯火。我忽然明白,我这十五年的奋斗,真正的意义,或许并不仅仅是建起一座商业大楼,证明自己的价值。
更重要的,是它给了我足够强大的底气和足够宽广的胸怀,去守护一份我视若珍宝的东西。
那就是,家。
一个或许不完美,却永远无法割舍的,家。
来源:安逸橘子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