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小姑子陈婷婚礼那天,公公陈国栋铁青着脸,在喧闹的宴会厅里抓住我丈夫的胳膊,压低声音怒吼:“林岚呢?她爸妈呢?亲家席上一个人都没有,这像话吗!我的老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直到小姑子陈婷婚礼那天,公公陈国栋铁青着脸,在喧闹的宴会厅里抓住我丈夫的胳膊,压低声音怒吼:“林岚呢?她爸妈呢?亲家席上一个人都没有,这像话吗!我的老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我丈夫陈磊的电话就是在那一刻打过来的,背景音里满是亲戚的嘈杂和婚礼司仪热情洋溢的祝词。而我,正扶着我妈,小心翼翼地走在云南大理古城的青石板路上,我爸举着手机,乐呵呵地给我们拍着照,身后是湛蓝的洱海和苍山。
八年了。从我嫁给陈磊那天起,我人生的重心就好像被强行挪移到了陈家。八年里,我为这个家付出的,远比任何人看到的要多。可我没想到,这所有的一切,在他们眼里,竟然连一场婚礼上的三个座位都换不来。
故事,要从半个月前,那张轻飘飘的婚宴菜单说起。
第1章 一道被忽略的菜
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燥热,从没关严的厨房窗户里溜进来,拂动着我额角的碎发。我正把最后一道“松鼠鳜鱼”小心翼翼地盛进盘里,那酸甜的香气瞬间就溢满了整个屋子。
“岚岚,好了没?爸都催了三遍了!”客厅里传来丈夫陈磊的声音,带着一丝惯常的、被父母催促后的不耐烦。
“马上!最后一道菜!”我高声应着,利索地关掉火,解下围裙,端着那盘造型精致的鱼走出厨房。
客厅的大圆桌上,已经满满当当地摆了七八个菜,都是公公陈国栋和婆婆张桂英爱吃的。红烧肉炖得软糯,清蒸鲈鱼鲜美滑嫩,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排骨藕汤。一家人围坐着,小姑子陈婷正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本婚庆公司的宣传册,跟公婆讨论着她的婚礼细节。
“嫂子辛苦啦!快坐!”陈婷看见我,甜甜地喊了一声,眼睛却还盯着册子上的婚纱照样本。
我笑着点点头,把鱼放在桌子中央,在我习惯坐的、离厨房最近的位置坐下。这个家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八年来,几乎都是我主厨。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游刃有余,我的厨艺就是在这一场场“家宴”中被磨炼出来的。
“嗯,今天这鱼不错,火候正好。”公公陈国栋夹了一筷子鱼肉,满意地点点头。他是一家老国企的退休干部,说话做事总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那是,咱家林岚的手艺,比外面饭店的大厨都强。”婆婆张桂英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炫耀,仿佛在夸赞一件属于她的得意收藏。
我只是笑了笑,没说话,默默地给身边的陈磊盛了一碗汤。这种场面,我已经习惯了。他们夸赞我的“功能性”,比如会做饭、会持家、会照顾人,却很少真正关心我这个人。
“爸、妈,你们看这个,‘海洋之梦’主题的,多浪漫!”陈婷指着宣传册,一脸憧憬,“场地布置用蓝色和白色,灯光一打,就像在海底一样。”
“瞎胡闹,花里胡哨的,得花多少冤枉钱?”陈国栋眉头一皱,“婚礼就得有个婚礼的样子,大红大紫的才喜庆。再说了,钱要花在刀刃上,你那酒席才是大头。”
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婚宴上。陈婷的婚期定在半个月后,酒店早就订好了,是市里一家挺有名的四星级酒店。
“桌数都定好了吗?”婆婆问。
“定了二十桌,我跟小伟(陈婷的未婚夫)两边亲戚朋友算了一下,应该差不多。”陈婷答道。
“二十桌?”公公沉吟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和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我们老陈家这边,你大伯、二伯他们几家就得三桌。我那些老同事、老战友,关系好的,怎么也得两桌。这边的亲戚,两桌。还有你和陈磊的朋友同事……嗯,这么一算,有点紧张啊。”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也默默地盘算着。我想,我爸妈和我哥一家,肯定是要请的。他们是我最亲的家人,陈婷出嫁,他们作为娘家嫂子的亲人,理应到场祝贺。我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该给我爸妈准备什么颜色的衣服,既得体又不会抢了新人的风头。
“爸,还有我岳父岳母他们呢。”陈磊放下了筷子,提醒了一句。
陈国栋拿着笔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皮瞥了我一下,那眼神很淡,像是在看一个与此事无关的局外人。
“哦,对。”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又低头在本子上划拉着,嘴里念念有词,“小伟家那边要十桌,我们这边十桌……亲家那边……哎呀,这座位确实有点紧张。”
我的心,在那一刻,轻轻地沉了一下。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像一小片乌云,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
“爸,再加两桌不就行了?”陈磊说,“多大点事。”
“你说得轻巧!”陈国栋把笔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但分量很重,“酒店的大宴会厅总共就那么大,二十桌已经是极限了,再加就得摆到过道里去,像什么样子?让人笑话我们陈家办事没章法吗?”
婆婆张桂英也跟着附和:“是啊,你爸考虑得周到。婚礼是大事,要办得体面,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陈婷在一旁噘着嘴,有点不高兴:“那怎么办呀?我朋友还有好几个没算进去呢。”
一家人的讨论越来越热烈,话题围绕着哪些人可以合并一桌,哪些人可以“酌情”不请。我端着饭碗,慢慢地吃着饭,却感觉嘴里的菜肴渐渐失去了味道。
我注意到,从头到尾,公公那个小本子上,都没有写下“林岚娘家”这四个字。他们划掉了某个远房亲戚,又加上了某个重要领导,却好像根本没有把我父母和我哥他们那一桌,纳入“必须”的范畴。
这顿饭的后半段,我几乎没再说过话。松鼠鳜鱼的酸甜,此刻尝起来,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饭后,我照例在厨房洗碗。陈磊走进来,从身后抱住我。
“老婆,辛苦了。别听我爸的,他那个人就爱较真。座位的事,我回头再跟他说说,肯定能解决。”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他:“陈磊,我爸妈来参加妹的婚礼,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什么这件事还需要‘解决’?”
陈磊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我当然知道是理所应当的。我爸那不是……那不是一时间没算过来嘛。他那个人,你知道的,好面子,总想把场面上的事弄得尽善尽美,怕怠慢了那些老关系。”
“那我们家的就不是关系,就可以被怠慢,是吗?”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他的心上。
“岚岚,你怎么能这么想?”陈磊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婚礼那天,岳父岳母肯定风风光光地坐在主桌上!”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心里的那块石头,暂时落了地。我愿意相信我的丈夫,也愿意相信,这只是公公一时间考虑不周罢了。
毕竟,八年了,虽然偶有摩擦,但这个家,终究还是我投入了全部心血的地方。我总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付出,他们应该看得到,也记得住。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就像老房子墙壁上的裂缝,平时看着不起眼,一旦遇到震动,就会暴露出它真实而丑陋的模样。而这场婚礼,就是那场不大不小的“震动”。
第2章 一通轻描淡写的电话
陈磊的保证并没有立刻兑现。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围着陈婷的婚礼疯狂旋转。我和婆婆一起去采购婚礼用的喜糖、红包和各种零散物品。我陪着陈婷去试敬酒服,给出我的建议。我甚至还熬了两个晚上,用电脑帮公公把他手写的那份宾客名单整理成电子表格,打印出来,方便他核对。
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心里是坦然的。我觉得,作为嫂子,为小姑子的婚礼尽心尽力是分内之事。同时,我也在用行动提醒他们——我也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员,我的娘家,同样也是这门亲事里重要的一部分。
然而,关于我娘家亲属席位的事情,却再也没有人提起。
陈磊每天早出晚归,似乎在为单位一个重要的项目忙得焦头烂额。公公则拿着那份我打印出来的名单,每天戴着老花镜,在上面勾勾画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人情世故。
我几次想找机会跟陈磊再确认一下,但他总是摆摆手,说:“放心吧,忘不了,等我这两天忙完就跟我爸说。”
他的疲惫我看在眼里,也不想再用这件事去给他添堵。我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只是忘了告诉我。
直到周五的晚上,距离婚礼只剩下一周时间。
那天,我们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吃晚饭。饭桌上,公公陈国栋清了清嗓子,宣布了一件“大事”。
“名单,我已经最终敲定了。”他把那张被他画得密密麻麻的A4纸拍在桌上,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语气,“二十桌,不多不少,刚刚好。既体面,又不浪费。”
陈婷和婆婆都凑过去看,脸上洋溢着喜悦。
我心里一动,也伸头看了一眼。那张名单上,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不同区域的宾客。我一眼就看到了“主桌”的安排,上面写着双方父母、证婚人、单位领导……唯独没有我父母的名字。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陈磊。他显然也看到了名单,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碰了碰他父亲的胳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公公却先开了口。他的目光没有看我,而是投向了饭桌的某个角落,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哦,对了,林岚。”他叫了我的名字。
“爸,您说。”我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婷婷婚礼那天,你爸妈那边……就别过来了。”
这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的歉意,没有半点的为难,仿佛只是在通知我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整个饭厅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陈婷和婆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们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公公,又看看我。
陈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爸!您说什么呢!”
我没有站起来,甚至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公公,那个我叫了八年“爸”的男人。我想听听,他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理由。
陈国栋似乎对陈磊的反应很不满,他瞪了儿子一眼,然后才把目光转向我,但依旧带着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看,名单你也看到了,二十桌,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是排不开了。”他指了指那张纸,“都是些重要亲戚和领导,哪个都得罪不起。你爸妈他们来了,没地方坐,站着看吗?那不是更怠慢人家?”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我着想,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所以,”我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平静,“在您看来,我爸妈,还不如您单位一个退休多年的老同事重要?”
“哎,话不能这么说!”婆婆张桂英赶紧出来打圆场,“岚岚,你爸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主要是地方确实不够。你看,我们家婷婷结婚,来的都是客,怠慢了谁都不好,是不是?你爸妈是自家人,应该能理解的。”
“自家人?”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正因为是自家人,才最应该被尊重,不是吗?还是说,在你们眼里,‘自家人’的意思,就是可以被随意牺牲和忽略的?”
我的话说得有些重,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
陈磊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拉着我,一边对他爸说:“爸,您怎么能做这种决定!这让我怎么跟岚岚交代,怎么跟岳父岳母交代?不行,我明天就去酒店,跟他们经理商量,就算在过道里加一桌,也得加上!”
“胡闹!”陈国栋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震得“哐当”作响,“我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改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为了加一桌不相干的人,把整个婚礼的格调都拉低了,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我陈国栋的脸,比什么都重要!”
“不相干的人……”
当这五个字从公公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爸妈,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父母,在他眼里,竟然是“不相干的人”。
我缓缓地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进了卧室。
身后,是陈磊和他父亲激烈的争吵声,是婆婆焦急的劝解声,是陈婷委屈的哭泣声。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到我的耳朵里,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脑子里一片空白。
八年来,我以为我用我的付出,早已融入了这个家。我以为我早已是他们认可的家人。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原来,在他们内心深处,我,以及我身后的那个家,永远都只是外人。
过了一会儿,陈磊推门进来,他坐在我身边,握住我冰冷的手。
“岚岚,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能说服我爸。”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恼和无力,“你别生气,我再……我再去想想办法。”
我摇了摇头,轻轻地抽回我的手。
“不用了,陈磊。”我看着他,目光平静得让他感到害怕,“你爸说得对,地方确实不够,我们就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
“岚岚……”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我拿起手机,翻到我妈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这个电话,我该怎么打?我该如何向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一直以我为傲的父母,转述这份来自亲家的、赤裸裸的羞辱?
最终,我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岚岚啊,这么晚还没睡呢?”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妈,还没呢。想跟您和爸说个事儿。”
“啥事啊?”
“就是……婷婷婚礼那天,你们可能……不用过来了。”
我听到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妈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脸上的困惑和担忧。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嗯,”我撒了个谎,一个为了维护他们自尊心,也为了维护我自己最后一点体面的谎,“酒店那边出了点问题,宴会厅临时要检修一部分,桌数被压缩了。陈磊他爸妈正为这事儿发愁呢,好多客人都得打电话去解释。我想着,咱们是自家人,就别去给他们添乱了,让他们先紧着重要的客人安排。”
我说得合情合理,连我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电话那头,我妈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通情达理的叹息。
“哦,这样啊……那行,那行。没事儿,多大点事儿。你跟亲家说,千万别为难,我们能理解。你们年轻人办个婚礼不容易,别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心情。心意到了就行,人去不去,不打紧的。”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我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爸妈的“理解”,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他们越是体谅,我就越是觉得心如刀割。
他们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我凭什么要让我的父母,因为我的婚姻,而被这样轻视和践踏?
那个晚上,我睁着眼睛,一夜未眠。窗外的夜色,从深黑,到靛青,再到泛起鱼肚白的微光。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慢慢地、却无比清晰地生根、发芽。
第3章 一张没有目的地的机票
第二天是周六,我起得很早。
镜子里的我,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面带着淡淡的黑眼圈。我化了个淡妆,遮住了一脸的疲惫,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连衣裙。
走出卧室时,陈磊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起来也是一夜没睡好,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担忧。
“岚岚,你……”
“我出去一趟。”我打断了他,语气平静无波。
“去哪儿?我陪你。”
“不用,我回我妈家一趟。”我说,“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跟他们说清楚比较好。”
听到我要回娘家,陈磊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以为我是要去“告状”,要去激化矛盾。
“岚岚,你别冲动。这件事我们再商量商量,总有办法的……”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到了这个时候,他想的依然是“商量”,是如何在维持他父母面子的前提下,给我一点“补偿”。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伤害的,不是面子,而是里子,是我、是我父母最基本的人格和尊严。
“陈磊,”我叫他的名字,一字一句地说,“你觉得,现在还有商量的余地吗?你父亲说,我父母是‘不相干的人’。这句话,你让我怎么去跟你商量?”
陈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再看他,拿起包,换上鞋,径直出了门。
回到娘家,爸妈正在准备午饭。看到我突然回来,他们都很惊讶。
“岚岚,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陈磊呢?”妈妈一边接过我的包,一边问道。
“他单位忙。”我随口应付了一句,然后直接走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正在看报纸的父亲。
“爸,妈,你们过来坐,我有事跟你们说。”
我的语气很严肃,爸妈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凝重。他们放下手里的活,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昨天晚上,我跟你们说婷婷婚礼的事,我撒谎了。”我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
爸妈都愣住了。
我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包括公公说的“座位不够”,婆婆说的“自家人要理解”,以及最伤人的那句“不相干的人”。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愤怒的控诉,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客厅安静的空气里。
我说完,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爸的脸色铁青,拿着报纸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我妈的眼圈红了,她别过头去,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眼泪。
我知道,我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们。天底下,有哪个父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和自己,在亲家面前受到这样的轻视?
许久,我爸才把报纸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欺人太甚!”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我妈擦了擦眼角,转过头来看着我,声音哽咽:“岚岚,这些年……你在陈家,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一句话,让我瞬间破防。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我扑到妈妈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这些年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爸爸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最后,他停在我面前,用他那粗糙温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
“别哭了,孩子。”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这婚,咱不结了……不对,是这亲戚,咱不走了!他陈家不稀罕我们,我们还不想去呢!他家那门槛太高,我们普通人家,迈不进去!”
“爸……”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听爸的。”爸爸的眼神异常坚定,“这口气,我们不忍。但我们也不去吵,不去闹,那太掉价。咱们有咱们的骨气。”
他顿了顿,看着我和妈妈,忽然说:“反正婚礼那天也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走,我带你们娘俩出去旅游!世界这么大,还愁没个地方去?非得挤他那一张小饭桌?”
我愣住了。连妈妈也停止了哭泣,惊讶地看着爸爸。
“旅游?”
“对,旅游!”爸爸一拍大腿,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就这么定了!咱们也别去远了,就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散散心。让他陈家自己热闹去吧!我们不奉陪了!”
我看着爸爸,他平日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此刻,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维护家人尊严的、不容侵犯的光。
我的心,像是被一股暖流瞬间包裹。是啊,我为什么要去纠结于那一场不欢迎我的宴席呢?我为什么要把我父母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的施舍和尊重上呢?
我的家人,我的父母,他们的快乐和尊严,应该由我来守护。
“好!”我擦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去旅游!”
那个下午,我们一家三口没有再提陈家的任何事。我们拿出电脑,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旅游目的地。最后,我们选了云南大理,一个一直想去但总没时间去的地方。
我当场就用手机订了三张半个月后出发的机票,和一家看得见洱海的民宿。
当我按下支付按钮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就好像,我亲手斩断了那条捆绑在我身上八年的、名为“隐忍”和“顺从”的锁链。
我没有告诉陈磊我的决定。
我觉得没有必要了。从他父亲说出那句话,而他没能第一时间、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边维护我家人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接下来的一周,我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帮着家里筹备婚礼。我依旧会陪婆婆去买东西,依旧会帮陈婷参考流程。我的平静,让陈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大概以为,我已经“想通了”,接受了他们的安排。
陈磊几次想跟我深入地谈一谈,都被我用“快婚礼了,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给挡了回去。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他不知道,我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喧嚣忙碌的家里了。它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的苍山洱海。
那张没有目的地的机票,最终有了它的归宿。它将带我,带上我最爱的父母,去一个能让我们自由呼吸、找回尊严的地方。
第4章 婚礼前夜的告别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陈婷婚礼的前一天。
家里彻底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海洋。客厅的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沙发上堆满了明天要用的红包和喜糖,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喜庆的味道。
公公陈国栋像个总指挥,不停地打电话确认明天的车辆、司仪和酒店的各种细节。婆婆张桂英则带着几个亲戚家的女眷,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明天早上要给亲友们吃的点心和汤圆。
陈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和伴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时不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而我,则像一个精准运转的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手续。我把明天要穿的衣服熨烫好,挂在陈磊的衣柜里。我检查了一遍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确认父母和我的证件、机票都放在了随身的小包里。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有些诡异。
晚上,吃过一顿堪称混乱的晚饭后,客人们陆续告辞。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陈磊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卧室,一头倒在床上。
“累死了……”他闭着眼睛,喃喃地说,“办个婚礼,比我做一个项目还累。”
我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卸着妆,看着镜子里那个平静的自己。
“岚岚,”陈磊忽然叫我,“明天……我还是觉得很不妥。要不,我今晚再跟我爸谈谈?就算吵一架,也得把岳父岳母请来。不然,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我放下手里的卸妆棉,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他。
“陈磊,不用了。”
“为什么?我知道你还在生气,都是我的错……”
“不,我已经不生气了。”我说的是实话。当我已经决定跳出这个让我窒息的棋局时,棋盘上那些棋子的位置,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愤怒,是一种还在乎的表现。而我现在,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那你……”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站起身,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我的手机,点开了订票信息,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陈磊疑惑地坐起身,接过手机。
当他看清楚屏幕上那三张飞往大理的机票信息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起飞时间,是明天早上八点。乘机人,是我,还有我爸妈。
“林岚!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尖锐,“明天是婷婷的婚礼!你要去旅游?”
“对。”我点了点头,收回手机,“你爸不是说席位不够,让我们别去了吗?我爸妈正好有空,我就带他们出去散散心。我们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也不想让你们为难。”
我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但每一个字,都让陈磊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添麻烦?为难?”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床上一跃而起,“你管这叫不添麻烦?你是我老婆,婷婷是你小姑子!婚礼上,嫂子和嫂子的娘家人全都不在,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家?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你的脸?”我看着他,忽然笑了,“陈磊,在你父亲说,我父母是‘不相干的人’,说为了他们加一桌会拉低婚礼格调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我的脸?有没有想过我父母的脸?”
“我爸他……他那个人说话就那样,他没有恶意的!”陈磊还在徒劳地辩解。
“没有恶意?”我摇了摇头,“陈磊,我们结婚八年了。八年来,我对你爸妈,对妹,怎么样,你心里有数。我只求一个最基本的尊重,这要求很高吗?现在,你爸连这份尊重都不愿意给。你却还在跟我谈你的脸面。”
我拉开衣柜,把我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拿了出来,放在地上。
“你……你早就准备好了?”陈磊看着那个行李箱,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对。”
他愣愣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颓然地坐回床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着:“岚岚,你别这样,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们不去旅游了,明天,我亲自开车去接岳父岳母,我给他们赔罪,我让他们坐主桌,行不行?”
“晚了,陈磊。”我轻轻地说,“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回不去了。这不是加一把椅子,赔一句不是就能解决的。这是心里的疙瘩,解不开了。”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把它立在墙边。
“机票不能退吗?我赔钱,双倍赔偿都行!”他几乎是在哀求。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磊,这是尊严的问题。是我爸妈的尊严,也是我的尊严。这份尊严,你们陈家不给,我自己给。”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拿着睡衣走进了浴室。
热水从花洒里喷涌而出,冲刷着我的身体。浴室的镜子上,很快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模糊了我的身影。
我闭上眼睛,能听到外面陈磊焦躁的踱步声,和他压抑着声音打电话的声音。我猜,他大概是打给公公婆婆,或者陈婷。
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当我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把自己从这场闹剧中剥离了出来。他们可以继续上演他们的“合家欢”,他们的“盛大婚礼”,他们的“脸面和人情”,而我,要带着我的家人,去寻找真正属于我们的天空。
洗完澡出来,陈磊已经不在卧室了。
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我想起了这八年来的点点滴滴。
我想起,刚结婚那会儿,婆婆总嫌我做的菜不合胃口,我买遍了市面上所有的菜谱,一道一道地学,直到她点头满意。
我想起,公公有一次生病住院,陈磊在外地出差,是我一个人在医院陪了整整一个星期,端屎端尿,没有一句怨言。
我想起,陈婷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我提前给她打过去,她毕业找工作,也是我托朋友到处帮忙。
我以为,我做的这一切,能换来他们真心的接纳。我以为,时间久了,我们就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可我错了。
在他们心里,我永远是那个需要“懂事”、“识大体”的儿媳妇,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父母和家庭的、需要被平等对待的家人。
门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陈磊和公公。我能听到公公愤怒的咆哮,和陈磊无力的辩解。
“反了她了!真是反了天了!”
“爸,您就少说两句吧!事情是您先做错的!”
“我做错什么了?我为了这个家,为了场面,有什么错?她一个做儿媳的,就应该体谅!现在还敢威胁我?明天她敢走,以后就别再进我们陈家的门!”
……
我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不想再听。
就这样吧。
天亮之后,我将走向一个新的方向。也许前方并非坦途,但至少,那是一条由我自己选择的,通往尊严和自由的道路。
第5章 苍山洱海间的呼吸
第二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我就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陈磊大概是后半夜才睡的,躺在床的另一侧,睡得很沉,眉头却依旧紧紧地皱着。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叫醒他,轻轻地带上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昨晚的喜庆装饰在清晨的微光下显得有些凌乱。我没有停留,拉着我的小行李箱,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士兵,决绝地打开了家门。
楼下,我用手机叫的车已经到了。我爸妈也早已等在了小区门口,他们各自拖着一个行李箱,脸上没有丝毫的怨怼和不快,反而带着一种久违的、要去远足的轻松和期待。
“都准备好了?”爸爸接过我的箱子,放进后备箱。
“嗯。”我点了点头,坐进了车里。
妈妈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别想那么多了,出去玩,就开开心心的。”
我靠在妈妈的肩膀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这座我生活了八年的城市,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车子平稳地驶向机场。我关掉了手机,不想接任何电话,不想看任何信息。从这一刻起,我要把陈家的一切都暂时抛在脑后。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声和失重感传来。我透过舷窗,看着地面上的城市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方格,最终消失在云层里。我的心,也仿佛随着飞机一起,挣脱了地心引力,飞向了一片自由的蔚蓝。
三个小时后,我们降落在了大理。
走出机场,一股带着植物清香的、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和北方干燥的空气截然不同。天空蓝得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白云大朵大朵地悬在空中,远处的苍山轮廓分明,雄伟壮丽。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胸口所有的郁结之气,都随着这口清新的空气被吐了出去。
我们预定的民宿在古城边上,是一个白族风格的小院,种满了花草。老板娘很热情,给我们泡了当地的普洱茶。
放下行李,我们没有休息,直接去了洱海边。
那天的天气好得不像话。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有无数的钻石在闪耀。海风吹拂着我的长发和裙摆,带着一丝凉意,却让人感到无比的舒爽。
我们租了一辆小小的电动车,沿着洱海生态廊道慢慢地骑行。爸爸的车技很好,载着妈妈,两个人笑得像孩子。我一个人骑着一辆,跟在他们身后,用手机记录下这美好的瞬间。
我们看到了水中的红杉树,看到了在海面上飞翔的海鸥,看到了当地渔民划着小船在打渔。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宁静而质朴的生命力。
中午,我们在路边一家小餐馆吃饭。点了酸辣鱼,点了炒饵块,都是当地的特色菜。味道和我做的菜完全不同,带着一种野性的、淳朴的鲜美。
爸爸喝了点当地的啤酒,脸颊微红,话也多了起来。
“岚岚,你看,这天,这水,多好。”他指着窗外的景色说,“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舒心,图个痛快吗?干嘛非得把自个儿憋屈成那样?”
妈妈也笑着说:“就是。以前总觉得,嫁出去的女儿,在婆家就得凡事忍让,怕你受委屈。现在想想,都什么年代了。人得为自己活,不能总看别人脸色。”
我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暖洋洋的。我给他们各夹了一筷子鱼肉,笑着说:“爸,妈,你们说得对。以前是我自己想不明白,总觉得付出就能换来真心,忍让就能换来和睦。现在我懂了,真心要给值得的人,和睦是建立在平等和尊重的基础上的。”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下午,我们去了大理古城。古城里人来人往,很热闹。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店铺挂着各种手工艺品。我们走走停停,给妈妈买了条漂亮的丝巾,给爸爸买了一顶遮阳的草帽。
我给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银手镯,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戴在手腕上,凉凉的,很舒服。我觉得,这像是一个新的开始的纪念。
傍晚,我们找了一家可以看日落的咖啡馆,坐在露台上。夕阳把整个天空和洱海都染成了绚烂的金色和橘红色。苍山的剪影在晚霞中显得格外温柔。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机了。
意料之中,手机瞬间被无数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淹没了。有陈磊的,有婆婆的,有陈婷的,甚至还有几个不熟悉的号码,大概是陈家的亲戚。
我没有急着去看,而是先打开了朋友圈。
我的朋友圈很安静,而陈磊的朋友圈,却在疯狂地刷屏。
上午十点,他发了一张婚礼现场的照片,配文是:“妹妹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照片里,陈婷和新郎笑靥如花,但背景里,能看到一张空荡荡的圆桌,格外刺眼。
中午十二点,他又发了一张,是公公婆婆和一对新人的合影。照片里,公公陈国栋的脸色异常难看,强颜欢笑的样子,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尴尬和愤怒。
我能想象得到婚礼现场的混乱和难堪。
亲家席上,空无一人。这在任何一场婚礼上,都是一件匪夷所思、足以让主人家颜面扫地的大事。亲戚朋友们会如何议论?他们会如何猜测?
“陈家的儿媳妇怎么没来?”
“亲家怎么一个人都没到?闹矛盾了?”
“哎呀,这事办得,太不漂亮了。”
这些窃窃私语,恐怕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更让好面子的公公感到煎熬。
我点开了陈磊发给我的一长串微信。
“岚岚,你在哪儿?接电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婚礼都快被你毁了!”
“所有人都问我,你和你爸妈为什么没来,我怎么回答?”
“爸快气疯了,他说……”
“算我错了,你快回来吧,我们一家人好好谈谈,行吗?”
“看到消息回我一下,我真的很担心你。”
他的语气,从最初的愤怒、指责,到后来的慌乱、无助,再到最后的恳求。
我看着这些文字,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报复的快感。我只是觉得很悲哀。为什么非要等到事情发展到无法收场、颜面尽失的地步,他们才愿意低下头来,说一句“我们谈谈”?
我没有回复他。
我退出微信,点开了相册。里面是我今天拍的照片。有爸爸妈妈在洱海边的合影,有古城里慵懒的猫咪,有夕阳下金色的海面。每一张照片里,都充满了阳光和笑容。
我选了九张最满意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定位,也没有任何文字。
但我知道,他们会看到的。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在我应该出席的那场盛宴里,在我被告知“没有席位”的时候,我没有躲在角落里哭泣,没有怨天尤人。
我和我的家人,在另一片更广阔的天地里,找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真正的快乐和体面。
第6章 一场迟来的家庭会议
我们在大理待了四天。
这四天,是我结婚八年来,过得最轻松、最自在的日子。我们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古城里寻觅美食,或者去苍山上感受云雾缭绕。我们不再谈论陈家的任何事,仿佛那些人和事,都留在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我的手机,除了用来拍照和导航,几乎成了一块板砖。陈磊的电话和信息,我一概不回。我知道,这种“失联”的状态,会让他们更加抓狂,但这正是我需要的。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来彻底清理我这八年积压下来的情绪,也需要让他们在一个没有我的环境里,去真正反思他们的问题。
第四天下午,我们踏上了返程的飞机。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我先送爸妈回了家,安顿好他们,才独自一人回到了我和陈磊的那个家。
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陈磊、公公陈国栋、婆婆张桂英,三个人齐刷刷地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像是在进行一场三堂会审。
看到我进来,三道目光同时射向我,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有愤怒,有怨怼,也有几分不知所措。
“你还知道回来?”
开口的,是公公陈国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这几天,他大概没睡过一个好觉。那场让他颜面尽失的婚礼,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他心里。
我没有理他,默默地换了鞋,把行李箱放在墙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的平静,显然更加激怒了他。
“林岚!我跟你说话呢!”他猛地一拍茶几,站了起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还有没有我们陈家?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家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都成了笑话!”
“爸,”我终于开口,语气淡然,“当初,是您亲口说,席位不足,让我爸妈别来的。我只是听了您的话,并且做得更彻底了一点——我们一家,都没有去给您添麻烦。我做错了什么?”
“你……”陈国栋被我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这是添麻烦吗?你这是在打我的脸!是在报复我们!”
“我没有报复谁。”我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只是用您对待我们的方式,来回应您而已。您觉得我父母不重要,可以随意忽略。那我也觉得,您儿子的妹妹的婚礼,对我们来说,也不是非参加不可。这很公平。”
“你……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好了,爸,您少说两句!”陈磊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挡在我跟公公之间,“这件事,根源在我们。是我们没尊重岚岚,没尊重岳父岳母在先。”
这几天,他显然也想了很多。他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憔悴,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以前很少看到的清醒和担当。
婆婆张桂英拉了拉公公的衣角,也小声劝道:“老头子,你坐下,有话好好说。孩子刚回来,别一见面就吵。”
她转向我,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岚岚啊,你看……这事儿,确实是……是我们考虑不周。你爸他也是一时糊涂,好面子,怕怠慢了客人。他没有恶意的。你看,婷婷的婚礼都让你给……弄成这样了,你也该消气了吧?”
我看着婆婆,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认错,但骨子里,依然是那种“我们错了,但你闹得也太过分了”的逻辑。她还是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这件事的严重性。
“妈,”我说,“这不是生气或者消气的问题。这是一道选择题。在你们心里,我和我的家人,到底是被尊重的家人,还是可以为了你们的面子随时被牺牲的附属品?”
我的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家庭长久以来那层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了下面失衡的、畸形的关系内核。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陈磊才开口,声音沙哑:“岚岚,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得最不对。作为丈夫,我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你和你家人的尊严,是我的失职。我一直在试图调和,试图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结果却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我让你失望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反思自己的问题。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他的父母。
“爸,妈。岚岚嫁到我们家八年了。这八年,她是怎么对你们的,怎么对这个家的,你们比我更清楚。你们把她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把她的忍让当成了没有脾气。这次的事情,不是偶然,是你们长久以来对她和她家人忽视的总爆发。”
“我们家办喜事,却把最亲的亲家拒之门外,传出去,丢脸的不是岚岚,是我们陈家自己!是我们不懂礼数,是我们忘恩负义!”
陈磊的话,说得又重又急。公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婆婆则低下了头,不停地抹着眼泪。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明天,我们俩,带着礼物,一起去岚岚家,跟岳父岳母,正式登门道歉。”陈磊做出了决定,语气不容置喙,“爸,您也必须去。您必须为您说过的那些话,亲自向他们道歉。”
“我?”陈国栋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让我去给她爸妈道歉?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面子重要,还是儿子这个家重要?”陈磊直视着他的父亲,寸步不让,“如果您不去,如果您不认为自己错了,那这个家,可能就真的散了。”
“散了”两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客厅里炸响。
公公浑身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我。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次,不是小打小闹,不是妻子儿媳闹脾气,而是真正动摇了这个家的根基。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沙发上,嘴里喃喃着:“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这场迟来的家庭会议,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却比任何一次争吵都更让人感到疲惫。
那天晚上,我和陈磊分房睡的。
我需要时间,他也需要时间。道歉很容易,但重建信任,却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走下去,但我知道,这个家,如果还想继续维持下去,就必须彻底改变过去那种不平等的关系模式。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7章 一份需要重新学习的尊重
第二天上午,陈磊真的按照他说的,去楼下车里搬出了大包小包的礼品。茶叶、补品、水果,堆了半个客厅。
公公陈国栋黑着一张脸,被婆婆和陈磊半推半就地拉出了门。
去我娘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公公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婆婆坐立不安地搓着手,陈磊则紧紧地抿着嘴唇,专心开车。
我知道,对于自尊心极强的公公来说,这趟“赔罪”之旅,比让他跑一万米还难受。但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平静。有些课程,是必须要补上的,无论过程多么痛苦。
到了我娘家,开门的是我爸。
他看到门口站着的陈家三口,尤其是看到脸色难看的陈国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来了?进来吧。”
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到他们,也只是平静地招呼了一声,然后转身去泡茶。
我爸妈的这种平静,反而让陈家人更加局促不安。他们预想过我父母的冷嘲热讽,甚至是大发雷霆,但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客气而疏离的态度。
几个人在客厅坐下,谁也不说话,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最后,还是陈磊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对着我爸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妈,对不起。婷婷婚礼的事,是我们做得不对,让您二老受委屈了。我作为丈夫,没有处理好,是我的责任。我向您们道歉。”
我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婆婆张桂英也赶紧站起来,脸上堆着歉意的笑:“亲家,亲家母,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想得不周到。老陈他那个人,就是个犟脾气,说话不过脑子,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陈国栋。
陈国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坐在那里,像是被钉在了沙发上,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个……亲家,之前的事……是我……不对。”
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头也低着,根本不敢看我爸的眼睛。
我爸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看着陈国栋,缓缓开口:“老陈,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女儿嫁到你们家八年,我们两家也算是正经的亲家。我一直觉得,亲家之间,不求你们能把我当成亲兄弟,但最起码的尊重,总该有吧?”
“我把我的女儿,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地交给你们家。她到了你们家,尽心尽力地当儿媳、当嫂子,我们做父母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们不求她能享多大的福,只求她能被善待,被尊重。”
“可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做的?”我爸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你们家办喜事,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是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还是可以为了你们的面子,随意丢弃的包袱?”
“你那句‘不相干的人’,不光是打了我的脸,更是伤了我女儿的心。她那几天,是怎么哭着回来的,你们知道吗?”
我爸的话,让陈国栋的头埋得更低了,婆婆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亲家,我们……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我爸摆了摆手,打断了她。
“道歉,我们收到了。但是,有些裂痕,一旦出现了,就很难再恢复如初。岚岚是我们家的宝,不是让你们呼来喝去,还不给尊重的。今天你们来了,这个门,我们让你们进。但是以后,岚岚在你们家,如果再受半点这样的委屈,这个门,你们就再也别想进了。我林家的女儿,不是非得在你们陈家不可。”
说完,我爸站起身,说:“饭就不留了。你们回去吧,都好好想想。”
这是逐客令。
陈磊的脸上满是羞愧,他再次向我爸妈鞠了一躬,然后拉着失魂落魄的父母,离开了我们家。
从我娘家出来,回家的路上,车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陈磊第一次主动走进了我睡的客房。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我把床头的台灯调亮了一些,又给我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
“岚岚,”他坐在床边,看着我,“爸妈那边,我会继续跟他们沟通。以后,这个家里,你的感受,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如果你觉得累了,想分开一段时间,我也……尊重你的决定。”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看着他,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八年的男人。在这场风波里,他或许软弱过,或许糊涂过,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我这边,选择了维护我们这个小家的完整。
“再说吧。”我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先看看。”
我需要看他们的行动,而不是只听他们的言语。
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每周的家庭聚餐,婆婆会提前打电话问我,想吃什么,或者问我爸妈喜欢吃什么菜,她可以学着做。
公公的话变少了,以前那种说一不二的威严,也收敛了很多。他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敬畏。
陈婷和她丈夫也来过一次,专门为婚礼的事情向我道歉,说她们当时年轻,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而陈磊,则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把“我爸妈不容易”挂在嘴边,而是更多地关心我的工作和心情。每次回他父母家,他都会下意识地护在我身前。如果我们和我爸妈有约,他会毫不犹豫地推掉他父母那边的聚会。
他开始学着,把我,和我的家庭,放在一个平等甚至更重要的位置上。
我知道,这道裂痕,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愈合。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也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
但看着陈磊笨拙却真诚的改变,看着陈家小心翼翼的弥补,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也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完美的家庭,只有在不断出现的问题中,学着去沟通,去理解,去改变,去寻找一个新的平衡点。
第8章 阳台上的那盆兰花
转眼间,秋天来了。
我和陈磊的关系,在一种平静而克制的状态下,慢慢地修复着。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但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尊重和体谅。我们开始像两个重新认识的伙伴,学着如何更好地与对方相处。
陈家的家庭聚会,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包大揽。我会去,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坐在那里,和大家聊聊天。婆婆几次想让我掌勺,都被陈磊笑着挡了回去:“妈,岚岚上班也挺累的,今天咱们就尝尝您的手艺。”
张桂英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也没再坚持。她开始学着自己看菜谱,有时候做得咸了淡了,陈国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挑剔,只是默默地吃着。
我知道,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一种迟来的歉意和改变的决心。
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很好。我正在阳台上给我养的几盆兰花浇水。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爱好,喜欢兰花的清雅和坚韧。
陈磊走过来,从身后递给我一杯温热的柠檬水。
“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没什么。”我笑了笑,指着其中一盆开得正盛的墨兰,“你看,它今年开得特别好。”
这盆兰花,前段时间因为我疏于照顾,叶子有些发黄,我一度以为它活不成了。没想到,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养护,它不仅活了过来,还开出了前所未有地灿烂的花朵,香气清远。
陈磊看着那盆花,若有所思。
“岚岚,”他忽然说,“我们……也像这盆花,对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之前是我,是我们家,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就像这盆花一样,差点被养坏了。”他的声音很诚恳,“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重新学着如何去‘浇水’,如何去‘施肥’。”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保证,我再也不会让你独自面对风雨,再也不会让任何人,轻视你和你身后的一切。这个家,我们一起守护,但前提是,你得开心。”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是我许久未见的温柔和坚定。
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那朵盛开的兰花,花瓣细腻而温润。
或许,婚姻和家庭,真的就像养一盆花。需要阳光,需要水分,需要恰到好处的照料。更重要的,是需要尊重它本来的样子,给它足够的空间去呼吸和生长。
不能因为它看起来安静,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它可以承受一切。任何沉默的生命,都有它的底线和尊严。一旦被触碰,它要么在沉默中枯萎,要么,就用最决绝的方式,挣脱束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阳光。
我很庆幸,我选择了后者。
我也很庆幸,我的家人,最终明白了这一点。
“走吧,”我转过身,对陈磊笑了笑,“今天天气好,我们回家看看爸妈。我妈昨天还念叨,说她做的酱肉,你最喜欢吃了。”
“好!”陈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那份熟悉的温暖,时隔多日,再次传来。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磕磕绊绊。但至少在这一刻,我们都愿意为了彼此,为了这个家,去学习那门最重要,也最容易被忽略的课程——尊重与爱。
阳台上,那盆墨兰在秋日的暖阳下,静静地绽放着,暗香浮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来源:清闲的枫叶一点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