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很多年后,我依然忘不了那个晚上林惠看我的眼神。那不是我绮念中所幻想的、带着钩子的妩媚,而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试探,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彻底沉没前,奋力伸出手,想抓住一根不确定是否存在的浮木。
很多年后,我依然忘不了那个晚上林惠看我的眼神。那不是我绮念中所幻想的、带着钩子的妩媚,而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试探,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彻底沉没前,奋力伸出手,想抓住一根不确定是否存在的浮木。
她问我敢不敢,可她真正想问的,或许是我敢不敢掀开她那扇看似光鲜的家门背后,所掩藏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我的人生按部就班,恋爱、工作、结婚,过上了那种她口中“踏实安稳”的日子。我偶尔还是会路过她住的那个小区,看到她家那扇窗户在夜色里亮起又熄灭,像一个沉默的、孤独的灯塔。我们之间,隔着那个夜晚的秘密,再也没能像从前那样,在电梯里轻松地聊上几句天气。
那个秘密,像一颗深埋在我心里的种子,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提醒我人性的复杂与幽深。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个异常闷热的夏夜,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饭局说起。
第1章 意外的邀约
认识林惠,纯属偶然。
我叫陈阳,那年二十七岁,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做设计。公司为了节省成本,租在了一个商住两用的老旧公寓楼里,我们占据了15层,而林惠就住在我楼上,1602室。
我们算不上熟络,顶多是“电梯邻居”。每天上下班,总有那么一两次会碰到。她通常都打扮得很精致,一身剪裁合体的连衣裙,化着淡妆,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上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但那笑意从不抵达眼底,像一层薄薄的、易碎的琉璃,隔开了她与整个世界。
我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个生活优渥、教养良好的全职太太。她手上的包换得很勤,偶尔能看到她开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进出地库。她的丈夫,我只见过寥寥数面,是个身材高大、气场很强的男人,总是西装革履,步履匆匆,接电话的声音永远洪亮而果决。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完美夫妻范本。
所以,当我在那个周四的傍晚,拖着被甲方蹂躏了一天的疲惫身躯,在电梯里遇到她,并收到她的晚餐邀约时,我的第一反应是错愕。
“陈阳,是吧?”她先开口,声音温温柔柔的。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嗯,是。林姐,你好。”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看年纪,叫声“姐”总不会错。
“我叫林惠。”她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比平时真实了一点,“是这样,我丈夫张伟,今晚临时去外地出差了。我一个人,晚饭也懒得做,又不想吃外卖。正好今天买的菜多了,就想着,能不能请你上来一起吃个便饭?就当是……邻居之间,互相认识一下。”
我当时的大脑几乎是宕机的。
一个几乎不怎么说话的、漂亮得像画报一样的邻家少妇,突然邀请我这个单身汉去她家吃饭?这情节,怎么听都像是都市传说或者三流小说的开头。
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太突兀了,也太暧昧了。我们之间,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种新型的“仙人跳”。
我抓了抓后脑勺,有些语无伦次地找着借口:“啊……林姐,这……太麻烦您了吧?我,我晚上还有点工作要带回家处理……”
“不麻烦。”她轻轻摇头,打断了我的话。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到了15楼。她没有动,就那么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恳切,“真的不麻烦,就四菜一汤,很简单的家常菜。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如果你不方便,也没关系。”
她说完,微微垂下眼帘,那瞬间,我从她身上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就像一朵盛开得无比艳丽的花,突然被一阵风吹得露出了花蕊深处的枯黄。那种脆弱感,和我平时看到的那个精致、疏离的她,判若两人。
电梯门即将再次合上,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按下了开门键。
“那……好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你,林姐。”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像是黑夜里划过的一颗流星。她说:“七点半,可以吗?1602。”
我点了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她那双复杂的眼睛,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回到我那间租来的、乱糟糟的单身公寓,我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都还有点恍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的车流汇成一条条光的河流,城市的喧嚣隔着双层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我无法抑制地去想象楼上那间我从未踏足过的屋子,以及那个叫林惠的女人。
她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仅仅因为丈夫出差,一个人吃饭冷清?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放在她身上,又显得那么不合常理。像她那样的女人,应该有自己的闺蜜圈,有无数种消磨时间的方式,怎么会想到邀请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楼下邻居?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从最单纯的邻里社交,到最香艳的桃色陷阱,每一种都让我心跳加速。
我承认,我对她是有好奇的。男人嘛,对于美丽而神秘的异性,总会有一种本能的探究欲。但理智告诉我,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一个已婚女人,背着出差的丈夫,邀请单身男人回家吃饭,无论动机多么纯粹,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危险的信号。
我冲了个澡,试图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热水从头顶浇下,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出她在电梯里那个落寞的眼神。那不是装出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我曾经在很多个加班深夜的镜子里,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过。
或许,她真的只是孤独。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住了我的心脏。一个住在豪宅里、开着保时捷、丈夫事业有成的漂亮女人,会孤独吗?在世俗的眼光里,她拥有了一切,但也许,她恰恰缺少了最基本的东西——陪伴。
我换上了一件自认为最干净体面的白衬衫,对着镜子仔细地梳了梳头。镜子里的我,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带着点刚入社会不久的青涩和被工作磨砺出的疲惫。我实在想不通,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她。
七点二十五分,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面试。我手里提着一小袋刚刚下楼买的水果,作为登门拜访的薄礼。
站在1602的门前,我的心脏“怦怦”直跳。那扇厚重的、雕花的木门背后,到底是一个温馨的晚餐,还是一个我无法预料的漩涡?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手,按响了门铃。
第2章 看似完美的家
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饭菜香气和淡淡栀子花香的暖风扑面而来。林惠站在门后,她换下了一身职业套裙,穿上了一件米白色的居家针织衫和一条宽松的棉质长裤,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有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也年轻了几岁。
“你来啦,快请进。”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水果,“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我一边换鞋,一边局促地打量着她的家。
房子很大,装修是那种低调的奢华风格。入户玄关的墙上挂着一幅看不懂的抽象画,客厅里摆着一套巨大的浅灰色皮质沙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得一尘不染,甚至连茶几上的杂志都摆放得棱角分明。
但这过分的整洁,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这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样板间,缺少了那种属于日常生活的、乱糟糟的烟火气。
“随便坐,别拘束。”林惠指了指沙发,“汤马上就好,你先看会儿电视。”
我拘谨地在沙发的边缘坐下,身体绷得笔直。她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就转身进了开放式厨房,背对着我继续忙碌。我能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在流理台和灶台之间移动,动作娴熟而优雅。
客厅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档无聊的综艺节目,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墙上的一面照片墙所吸引。
那上面挂满了她和她丈夫张伟的照片。有在雪山下的合影,有在海边的拥抱,有在某个欧洲小镇的街头亲吻。照片上的张伟总是意气风发,笑容充满了成功人士的自信;而林惠则永远是那个温婉的、依偎在他身边的美丽妻子。每一张照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幸福和般配。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些照片,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我发现,几乎在所有的合照里,都是张伟主动地搂着她,或者亲吻她,而林惠的姿势,虽然在微笑,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像是为了配合镜头而摆出的姿态。
也许是我想多了。我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能让我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菜好啦!可以开饭了。”林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糖醋排骨、西红柿炒蛋、清炒西兰花,还有一盘清蒸鲈鱼,汤是玉米排骨汤。都是些最普通的家常菜,但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了几样。”林惠给我盛了一碗饭,递到我面前。
“太丰盛了,林姐,你手艺真好。”我由衷地赞叹道。这比我平时吃的外卖和泡面,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喜欢吃就多吃点。”她笑了笑,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饭。
饭桌上的气氛一开始有些尴尬。我们都埋头吃饭,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为了打破沉默,我主动找了个话题:“林姐,你家装修得真漂亮。”
“是吗?”她抬起头,眼神似乎恍惚了一下,“都是张伟找人设计的,他喜欢这种风格,简单。”
我注意到她说的是“他喜欢”,而不是“我们喜欢”。
“张大哥……是做什么工作的?看他平时挺忙的。”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自己开了家公司,做金融投资的。”林惠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年到头,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去出差的路上。这个家,大多数时候都只有我一个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这似乎触及到了一个家庭内部的敏感话题。我只能埋头扒饭,假装自己被那盘糖醋排骨深深地吸引了。
“你呢?陈阳。”她忽然问我,“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吧?”
“嗯,我老家是湖南的,大学毕业就来这边了,算算也有五年了。”
“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很辛苦吧?”
“还行,习惯了。”我笑了笑,“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孤单。”
我说的是实话。这座城市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下所有人的梦想,也大到可以让每一个人都活成一座孤岛。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她。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起身从旁边的酒柜里拿出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
“喝点?”她举起酒瓶,询问地看着我。
我本想拒绝,但看到她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期盼,拒绝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我点了点头。
殷红的酒液被注入晶莹剔Tòu的玻璃杯中,像流动的红宝石。她给我倒了半杯,也给自己倒了半杯。
“陪我喝点吧。”她说,“他不喜欢我在家喝酒,说女人喝酒不像话。”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孩子般的叛逆。我端起酒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敬……我们的邻里之情。”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祝酒词。
她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好,敬邻里之情。”
酒是个好东西,它能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也能让两个陌生人之间的隔阂迅速消融。几杯酒下肚,我们的话匣子渐渐打开了。
我们聊工作,聊家乡,聊各自的兴趣爱好。我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健谈的人,她懂画画,会弹钢琴,看的书也很多。只是这些爱好,似乎都成了她用来填补那些漫长而孤独的时光的工具。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以前也是学设计的,跟你算是半个同行呢。”她脸颊上泛起一抹因酒精而带来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蒙尘的星星被擦亮了。
“真的吗?那后来怎么……”
“后来?”她自嘲地笑了笑,“后来就认识了张伟,结了婚。他说,女人不用那么辛苦,他养得起我。于是,我就辞了职,成了他口中那个‘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全职太太。”
我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甘。一个曾经也有自己专业和梦想的女人,被圈养成了一只金丝雀。笼子是金的,但终究是笼子。
“其实……也挺好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说些干巴巴的话,“很多人都羡慕你这样的生活。”
“羡慕?”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摇了摇手里的酒杯,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泪痕,“他们羡慕的,不过是这栋房子,这辆车,这些他们看得到的东西罢了。他们看不到的,是我每天对着这四面墙,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等到天亮。他忙,我理解,但有时候我给他发一整天的信息,他只会回我一个‘嗯’字。我甚至觉得,这个家里的话筒、电视、音响,都比我更常听到他的声音。”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红了。
我彻底沉默了。我原以为我窥见的是一个完美家庭的冰山一角,却没想到,冰山之下,是如此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我给她又倒了些酒,也给自己满上。今晚,我不想做一个理性的分析者,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酒瓶很快就见了底。林惠的脸颊绯红,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她撑着下巴,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陈阳。”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和慵懒。
“嗯?”
“你觉得……我漂亮吗?”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问题,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由一个喝醉的、美丽的女人问出来,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漂亮。”
她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凄然,一丝自嘲,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她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我一些,那股栀子花的香气混合着红酒的醇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罩住。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我问你,你今晚……敢不敢留下来,在我家过夜?”
第3章 门后的真相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林惠的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脑海里激起了千层巨浪。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七分酒意和三分清醒的挑衅。那不是一个疑问句,更像是一个挑战,一个赌局。赌桌的这边是她,那边是我,赌注则是我们都心知肚明的、那条不可逾越的道德底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站起来,找个借口,礼貌地告辞,然后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一个已婚女人,在丈夫出差的夜晚,对一个单身男人发出这样的邀请,这背后无论隐藏着什么,都绝对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可是,我的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我看着她。酒精让她原本白皙的皮肤泛着诱人的粉色,迷离的眼神里水光潋滟,微微张开的红唇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不可否认,我被她吸引了。但更让我无法挪开脚步的,是她眼神深处的那一丝绝望和破碎感。
她像是在悬崖边上,试探性地伸出了一只脚,而我,就是她面前那片深不见底的深渊。她想跳下来,或者说,她想看看,我会不会接住她。
“怎么?不敢吗?”见我迟迟没有反应,她又追问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就知道,你们男人都一样。嘴上说着同情,心里想的,无非也就是那点事。真到了需要你们拿出点勇气的时候,一个个都缩回去了。”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中了我的某个敏感点。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自认为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今晚的这顿饭,这番谈话,让我对她产生了远超于一个普通邻居的同情。我看到了她光鲜外表下的孤独和痛苦。如果我现在起身离开,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这会让她觉得,她所有的痛苦和倾诉,在男人眼里,都只是一种廉价的、带有目的性的表演。
可如果我留下,又会发生什么?我无法预料。
我的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一个声音在呐喊:快走!别惹麻烦!另一个声音却在低语:她可能真的需要帮助,她只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求救。
“林姐,你喝多了。”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来化解眼前的僵局,“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我没喝多!”她忽然提高了音量,情绪有些激动,“我清醒得很!我就是想知道,你敢不敢!陈阳,你不用跟我装。从你第一次在电梯里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机会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又犹豫了?”
我被她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无从辩驳。我确实对她有过幻想,但那仅仅是男人对美丽异性的正常反应,我从未想过要将这种幻想付诸实践。
看着她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我心里反而冷静了下来。事情不对劲。一个真正想要的女人,不会是这种姿态。她的表现,更像是在故意激怒我,或者说,是在测试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姐,我不知道你今晚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证明你依然有魅力,或者想用这种方式报复你丈夫,那我承认,你成功了。我确实对你有好感,但我是个有底线的人。如果你真的需要帮助,你可以直说。但如果是你刚才说的那种‘过夜’,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说完,便准备站起身。
就在我即将离开座位的那一刻,林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那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么安静地、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砸在餐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所有的伪装和强势,在那一刻瞬间崩塌,露出了里面那个脆弱、无助的灵魂。
“对不起……”她哽咽着,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我重新坐了回去,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她接过纸巾,却只是攥在手里,任由眼泪继续流淌。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张伟,他不是去出差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因为哭泣而颤抖,“他是……他是去见另一个女人了。”
我浑身一震,这个答案,比我想象的任何一种可能都更具冲击力。
“我今天下午,在他的车里,发现了这个。”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给我看。
照片上是一张高铁票的订票信息截图。出发地是本市,目的地是邻省的一个二线城市。出发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关键是,订票信息里,有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张伟,另一个,是一个叫“苏晴”的女人。
“我查过这个女人。”林惠的声音冷得像冰,“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初恋。前段时间同学聚会,他们又联系上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照片墙上那些幸福的笑脸,瞬间变得无比讽刺。
“我给他打电话,问他去哪里。他骗我说,公司临时有个紧急项目,要去北京。呵呵,北京……”林惠惨笑着,眼泪流得更凶了,“他连骗我,都懒得编一个像样点的理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赤裸裸的背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本来想跟他大吵一架,把这张截图甩在他脸上。”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可我不敢。你知道吗?我不敢。我怕我一闹,这个家就散了。我辞职这么多年,早就跟社会脱节了。离开他,我什么都不是,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我这才明白,她所拥有的这一切,那些别人羡慕的东西,其实都是一座华丽的牢笼,而张伟,就是那个手握钥匙的人。
“那我请你吃饭,跟你说那些话……”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我想,如果连你这样看起来老实本分的男孩子,都会轻易地被诱惑,那我是不是也该认命?我是不是……活该被他这么对待?”
这是一种多么扭曲又可悲的自我惩罚。她把对丈夫的失望和愤怒,转化成了一场对人性的考验,而我,不幸成了她的试验品。
“对不起,陈阳。”她再次道歉,“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怎么可能走得掉?
我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道:“所以,你说的‘过夜’,不是真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气疯了,口不择言。”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同情和一丝莫名的愤怒。愤怒于张伟的无情,也愤怒于她自己的懦弱。
就在这时,林惠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老公”两个字。
第4章 意外的归来
林惠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鹿。她下意识地就想去按掉电话,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怎么办……他怎么会打电话来?”她慌乱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冷静和决绝。
“先接电话。”我压低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一些,“别让他起疑心。”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颤抖着手指划开了接听键,并且按下了免提。
一个洪亮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男声,立刻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喂?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是张伟。
“我……我刚才在洗手间,没听到。”林惠的声音有些发虚。
“你在家?”张伟的语气里带着审问的意味。
“嗯,在家。”
“吃饭了吗?”
“……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张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临时有点事,现在要赶回来。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家。你把家里收拾一下,把我书房那份‘城西项目’的合同找出来放桌上,我急用。”
林...惠的脸色“刷”的一下,血色尽褪。
“你……你不是去北京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客户行程改了,明天一早就要开会。我坐最近的一班高铁回来的,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别废话了,赶紧去找合同!”
“啪”的一声,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惠呆呆地举着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几秒钟后,她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恐慌。
“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她像是复读机一样,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桌上这些……还有你……他要是看到你在这里,他会杀了我的!”
她的反应,已经超出了一个妻子对丈夫查岗的正常恐惧。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对某个人的深深畏惧。
我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站起身,迅速说道:“林姐,你别慌!我现在就走。”
“不!来不及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手指冰冷,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了,“我们小区门口有监控,他随时可以在手机上查看进出记录。你现在从大门出去,他肯定会看到!他疑心病很重,一定会追问到底的!”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我没想到,张伟对她的控制,已经到了这种密不透风的地步。
“那怎么办?”我急了,“我总不能躲在你家吧?”
“躲?”林惠像是被我的话点醒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紧闭的次卧房门上,“对,躲起来!你先去次卧躲一下!等他睡着了,你再想办法走!”
这简直是疯了!这不就是电视剧里最狗血的“捉奸在床”前奏吗?
“不行!”我断然拒绝,“林姐,这太冒险了!万一被发现,我们俩都说不清楚了!”
“那你说怎么办!”她几乎是在对我嘶吼,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他真的会打我的!你不知道他那个人……他喝了酒之后,根本就不是人!他上次就因为我跟一个男同事多聊了两句,回家就把我的手机给砸了,还推了我一把……”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家庭暴力。
这两个字,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我终于明白了她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从何而来。那不是普通的夫妻矛盾,而是一个受害者对施暴者的本能畏惧。
我看着她满是泪痕和惊恐的脸,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快!你快进去!”她拉着我,几乎是把我往次卧里推,“桌上的东西我来收拾!”
情况紧急,已经没有时间给我犹豫了。我被她推进了次卧,房门“咔哒”一声,在我身后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不敢开灯。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能勉强看清这是一个书房兼客房,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还有一张书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未通风的、沉闷的味道。
我贴着门板,大气都不敢出,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能听到林惠在外面手忙脚乱地收拾碗筷的声音,盘子和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而慌乱的声响。然后是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她在飞快地洗碗。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冷汗。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陷入到这样荒唐又危险的境地。我不是在演电影,这是真实的生活。门外那个即将归来的男人,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善妒的丈夫。而我,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的陌生男人,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能想象到林惠在外面是如何地坐立不安,焦急地等待着那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而我,这个被她拖下水的“共犯”,只能像个小偷一样,躲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祈祷着不要被发现。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我听到了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回来了。
“我回来了。”张伟的声音在玄关处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不悦。
“嗯,回来了。”是林惠的声音,她在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我依然能听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合同呢?”
“在……在你书房的桌上。”
我听到张伟的脚步声,从客厅传来,径直走向了主卧旁边的书房。然后是书房门被打开,片刻后又关上的声音。
客厅里只剩下了林惠一个人。我能想象她此刻肯定是站在客厅中央,手足无措,如履薄冰。
过了大概十分钟,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
“家里怎么有股酒味?”张伟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有……有吗?”林惠的声音明显慌了,“可能……可能是我做菜的时候,用了点料酒。”
“料酒?什么菜需要用掉半瓶红酒?”张伟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带着浓浓的怀疑,“垃圾桶里那个空酒瓶,怎么回事?”
完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林惠太紧张了,竟然忘了处理那个最致命的证据。
“我……”林惠的声音结结巴巴,显然是编不出合适的理由了,“我……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就……自己喝了一点。”
“心情不好?你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张伟的脚步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我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让你在家吃好的穿好的,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像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指责和控制欲。
“对不起……”林惠在低声道歉。
“家里是不是来过人?”张伟突然话锋一转,提出了那个最让我恐惧的问题。
“没……没有啊。”
“没有?那餐厅的椅子怎么是拉开的?还摆着两副碗筷?”他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我能感觉到,门外的林惠已经快要崩溃了。她的谎言,正在被一层一层地无情戳穿。
“那……那是我中午没洗的……”
“胡说!你中午根本不在家!”张伟厉声喝道,“你下午给我发信息,说你跟李太太她们出去喝下午茶了!林惠,你是不是当我傻?你老实交代,今天到底带谁回家了?”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我躲在门后,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要对林惠动手,我就是拼着被打一顿,也得冲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惠突然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哭腔的尖锐声音喊道:
“是!是来人了!是我表弟!我表弟从老家过来看我,我留他吃顿饭,不行吗!”
第5章 冒牌的表弟
林惠的这句话,像是在绝境中扔出的一颗烟雾弹,瞬间让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停滞。
我躲在门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表弟?她竟然在情急之下,给我编了这么一个身份。
“表弟?”张伟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哪个表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表弟在这边?”
“就是我二姨家的那个,陈阳!”林惠的语速极快,显然是大脑在高速运转,试图将这个谎言编得更圆满一些,“他大学同学在这边结婚,他过来参加婚礼,顺路来看看我。你整天那么忙,我娘家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敢拿去烦你。”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我的名字都直接用了出来。这番话,既解释了我的存在,又顺带讽刺了一下张伟对她家人的不关心,可以说是急中生智的典范。
我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却在暗暗佩服她的反应能力。
“他人呢?”张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疑心并未完全消除。
“他……他吃完饭就走了,赶着去酒店跟同学汇合呢。”
“走了?”张伟冷笑一声,“走了?林惠,你把我当三岁小孩耍吗?如果人走了,你刚才为什么吓成那个样子?为什么不敢承认?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他的逻辑缜密得可怕,一步步地紧逼,不给林惠丝毫喘息的机会。
“我……我不是怕你误会吗!”林惠的声音里带上了浓浓的委屈,“你平时就不喜欢我娘家的人来,总说他们是来打秋风的。我怕你回来看到他,又要不高兴,又要给我甩脸子看,所以我才不敢说的!”
这番以退为进的哭诉,显然是击中了张伟的某个痛点。他沉默了。
我能想象,这或许是他们夫妻之间经常上演的戏码。张伟的强势和多疑,以及林惠的委屈和退让。
“行了!”半晌,张伟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哭哭啼啼的,烦不烦!就算是你表弟来了,一个大男人,你留他在家喝酒,像话吗?还喝得醉醺醺的!”
“我就是好久没见着亲人了,心里高兴,才多喝了两杯……”林惠还在小声地辩解。
“行了,别说了!”张伟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疲惫,“我去洗个澡。你也早点睡吧。”
脚步声响起,朝着主卧的方向去了。紧接着,是浴室门被关上,以及哗哗的水声传来。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比我加班一个通宵还要煎熬。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浴室的水声停了。我听到张伟的脚步声回到了主卧,然后,整个屋子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不敢动,继续在黑暗中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次卧的门把手,被极其轻微地、缓缓地转动了。
门被拉开一道缝,林惠的脸探了进来。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朝我招了招手。
我蹑手蹑脚地跟着她走出了次卧。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光线很暗。她拉着我,没有走向大门,而是走向了阳台。
“你现在不能从正门走。”她用气音在我耳边说,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痒痒的,“他睡得很浅,有一点动静都会醒。而且,他很可能会起来再检查一遍。”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从这里,”她指了指阳台的栏杆,“可以翻到隔壁的消防通道。楼梯间没有监控。你从那里下去,神不知鬼不觉。”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阳台和隔壁楼梯间的窗户之间,大概有一米多的距离,中间没有任何防护。这可是16楼!
“这……这太危险了!”我吓了一跳。
“没事,你仔细看。”她拉着我走近了些,“阳台外面有一条大概三十厘米宽的空调外机平台,一直延伸到那边。你扶着墙,踩着那个平台,几步就过去了。很稳的。”
她指给我看,果然有一条水泥平台连接着两边。虽然看起来不宽,但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小心一点,确实可以走过去。
“他睡着了,你现在可以走了。”林惠催促道。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梦。我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参与者,甚至是一个“同谋”。
“林姐,”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吗?”
我的问题,让她准备推开阳台窗户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陈阳,今晚的事,谢谢你。也对不起,把你卷了进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你快走吧。以后……以后在电梯里见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我们还是普通的邻居。”
她这是在和我划清界限。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我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我们之间,因为这个夜晚,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那种简单的邻里关系了。保持距离,对我们两个都好。
“你……自己多保重。”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一句干巴巴的叮嘱。
她点了点头,帮我拉开了阳台的玻璃门。一阵夹杂着湿气的夜风吹了进来,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
我没有再犹豫,深吸一口气,一条腿迈出了阳台栏杆,小心翼翼地踩上了那个水泥平台。平台很窄,我的脚尖几乎是悬空的。我只能把整个身体都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扣着墙体的缝隙,一点一点地、像壁虎一样,朝着几米外的消防通道窗户挪动。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惊险。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不敢往下看,生怕一看就会腿软。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脚下的方寸之地。
林惠就站在阳台上,紧张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一盏灯,照在我前进的路上。
终于,我的手触碰到了消防通道的窗框。我使劲一拉,整个人翻了进去,安全地落在了楼梯间的地面上。
我回头,看到林惠对我做了一个口型。
她说的是:“谢谢。”
然后,她迅速地、决绝地关上了阳台的门,拉上了窗帘,将我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我站在漆黑的楼梯间里,浑身虚脱。肾上腺素褪去后,巨大的后怕和疲惫感潮水般地涌了上来。
我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在原地站了很久。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有林惠流泪的脸,有张伟暴躁的声音,有那张刺眼的高铁票截图,还有我刚才在16楼高空“飞檐走壁”的惊险画面。
我突然觉得,我今晚冒充的那个“表弟”,不仅仅是骗过了张伟,更像是以一个亲人的身份,短暂地闯入了林惠那座孤岛般的内心,窥见了她不为人知的海啸和风暴。
而现在,我这个“表弟”,该离开了。
第6章 一扇门,两个世界
我没有坐电梯,而是一步步地走下了楼梯。
空旷的楼梯间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每下一层,我都感觉自己离那个充满谎言和恐惧的1602室远了一些,也离那个真实而残酷的成人世界更近了一些。
回到我那间乱糟糟的出租屋,我甚至没有力气去洗澡,直接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天花板上的灯光有些刺眼,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回放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林惠的家,就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舞台。张伟是导演,林惠是那个被规定了台词和表情的女主角。而我,只是一个误闯后台的观众,不小心看到了女主角在幕布后卸下妆容、疲惫流泪的样子。
我开始理解,她为什么会对我发出那个“敢不敢过夜”的邀请。
那不是一次单纯的生理诱惑,而是一次绝望的呼救。她被困在婚姻的牢笼里,丈夫的背叛和控制让她窒息。她需要一个出口,需要一个证明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价值的证据,哪怕这个证据是以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方式获得的。
她选择了我,或许只是因为,在无数次电梯的相遇中,我那个看起来无害、普通的形象,让她觉得安全。她想看看,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一个男人,会因为同情和底线,而拒绝唾手可得的诱惑。
幸运的是,我没有让她失望。
但我的内心,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我救了她一次,或者说,我们联手演了一场戏,骗过了张伟。但然后呢?明天呢?后天呢?张伟的下一次猜忌和暴力,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她那座华丽的牢笼,并不会因为我这个“冒牌表弟”的出现,而有丝毫的改变。
我甚至感到一丝后怕。如果今晚,我没有守住底线,答应了她的“邀请”,那么当张伟推开门的那一刻,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我不敢想象。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高楼的边缘和无尽的坠落。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设计稿改了好几遍都通不过,被总监骂得狗血淋头。
下班的时候,我特意在楼下磨蹭了很久,直到估计过了下班高峰期,才慢吞吞地走向电梯。我害怕在电梯里遇到林惠,或者更可怕的,遇到她和张伟两个人。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们。
幸运的是,电梯里空无一人。
回到家,我叫了一份油腻的外卖,对着电脑屏幕胡乱地吃着。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键盘的敲击声。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的孤独。
林惠的孤独,是被婚姻围困的孤独。而我的孤独,是一个异乡人,无根漂泊的孤独。我们都一样,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个庞大而冷漠的世界对抗。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刻意地避开上下班的高峰期,再也没有在电梯里遇到过林惠。那个1602室,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神秘而遥远的邻居家。
仿佛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每当我晚上加班回来,走出电梯,我都会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1602室那扇紧闭的门。那扇门背后,是一个我曾经短暂闯入过的世界。那里有昂贵的家具,有漂亮的女人,也有不为人知的眼泪和恐惧。
一扇门,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门外的我,为了生计奔波,自由却也迷茫。门内的她,锦衣玉食,却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
我们谁比谁更幸福?我说不清楚。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周末,我正在家里睡懒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透过猫眼一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口站着的,是林惠。
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吓人。她的眼眶红肿,像是刚刚大哭过一场。最让我心惊的是,她的嘴角,有一块清晰的、紫色的淤青。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张伟对她动手了。
我赶紧打开门,一把将她拉了进来。
“怎么回事?他打你了?”我急切地问道。
林惠没有说话,她靠在门上,身体缓缓地滑落,蹲在了地上,然后把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了许久的、野兽般的呜咽。
她的哭声,充满了绝望、痛苦和无助,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递给她一包纸巾。
她哭了很久,直到把自己的力气都哭尽了,才抬起那张泪水纵横的脸,看着我,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说:
“陈阳,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她的眼神,和我初见时那种疏离、后来那种试探都不同。那是一种彻底放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的、纯粹的求助。
“你说。”我蹲下身,平视着她。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写着密码的纸条,颤抖着递到我面前。
“这张卡里,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一点私房钱,大概有二十多万。”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最可靠的律师。我要……离婚。”
第7章 破笼的勇气
“离婚”这两个字,从林惠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银行卡,一时间没有伸手去接。这张薄薄的卡片,此刻显得无比沉重。它不仅是她全部的积蓄,更是她反抗命运的唯一武器。
“你……想好了?”我问她,声音有些干涩。
“想好了。”她点了点头,眼神异常坚定。那块刺眼的淤青,非但没有让她显得软弱,反而像一枚勋章,印证着她此刻的勇气,“我以前总觉得,离开他,我就活不下去了。我怕,我怕别人的指指点点,怕自己没有收入,怕争不到孩子的抚养权……我怕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昨天晚上,我突然想明白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昨天,他因为一点小事,又喝多了。回来就冲我发脾气,说我做的菜咸了。我顶了他一句,他就……就给了我一巴掌。”
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嘴角的伤口,眼神里闪过一丝屈辱和疼痛。
“他打完我,倒头就睡,今天早上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让我给他熨衬衫。就在那一刻,我看着他那个若无其事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怕的那些东西,跟现在这种没有尊严、担惊受怕的日子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在一个有家庭暴力的环境里长大。”
孩子?我这才意识到,我从未听她提起过孩子。
“我儿子今年五岁,在寄宿制的国际幼儿园,只有周末才回来。”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主动解释道,“张伟说,男孩子要从小独立。其实,他就是嫌孩子吵,不想让孩子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呵呵,二人世界……”
她的笑声里充满了讽刺。一个连孩子都无法维系温度的家,早已名存实亡。
“我之所以找你帮忙,是因为我在这里,一个能信得过的人都没有。”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充满了恳切,“我的那些‘闺蜜’,都是张伟生意伙伴的太太,我一旦跟她们说了,就等于告诉了张伟。我娘家……他们只会劝我忍,劝我为了孩子,为了面子,继续过下去。陈阳,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
我明白了。在她的世界里,我这个“冒牌表弟”,反而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又和她那个圈子毫无关联的“局外人”。而一个局外人,有时候反而最可靠。
我不再犹豫,伸出手,接过了那张银行卡。
“好,我帮你。”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林姐,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办好。”
我的承诺,似乎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谢谢你,陈阳。”她由衷地说。
接下来的几天,我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我大学有个同学,毕业后去读了法律,虽然主攻的不是婚姻法,但他帮我引荐了一位他们律所里专门打离婚官司的资深律师,姓王。
我抽了个中午休息的时间,代替林惠,去和王律师见了一面。
我把林惠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律师,包括张伟的证据(那张高铁票截图,林惠已经发给了我),以及他长期存在的家庭暴力行为。
王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干练而专业。她听完我的叙述,冷静地分析道:“情况对你朋友比较有利。证据虽然不是‘捉奸在床’的铁证,但可以作为他存在过错的辅助证明。关键是家暴。你朋友嘴角这个伤,有没有去医院验伤?”
我摇了摇头。
“糊涂!”王律师的语气严肃了起来,“这是最关键的证据!你让她现在、立刻、马上去医院,挂急诊,就说被人打了,让医生开具详细的验伤报告,并且拍照留存!记住,照片要把日期和伤情都拍清楚。”
“还有,”她继续说道,“让她回忆一下,以前张伟对她施暴的时候,有没有留下过证据?比如,带伤的照片,跟朋友哭诉的聊天记录,或者,有没有被邻居、保姆看到过?”
我把王律师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林惠。
那天下午,她就请假去了医院,拿到了验伤报告。她还告诉我,有一次张伟把她的手臂抓出了好几道血痕,她当时拍了照,发给了自己的妹妹,妹妹劝她离婚的聊天记录,她还保留着。
证据,正在一点点地被收集起来。
王律师告诉我,下一步,就是财产分割。像张伟这种人,肯定会想尽办法转移婚内共同财产。我们需要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由律师出面,申请法院进行财产保全。
整个过程,就像一场精密的、不见硝烟的战争。而我,成了林惠的“军师”和“联络官”。
我们不敢打电话,所有的沟通,都通过加密的聊天软件进行。有时候,她会趁着张伟不在家,下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和王律师进行三方通话。
每一次看到她,我都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坚定,身上那种依附于人的柔弱感,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未来的、坚韧的力量。
她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规划。她告诉我,她想等离婚后,带着孩子搬到一个新的城市,重新找回自己的专业,做回一名设计师。
“也许一开始会很难,赚的钱也肯定没现在这么多。”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但那是靠我自己的双手挣来的,花得踏实。我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脸色生活了。”
我看着她,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这只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终于决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撞开牢笼,飞向那片属于自己的、也许充满风雨但却无限自由的天空。
准备工作,在悄无声息中进行了一个多月。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下午,王律师通知我们,法院的财产保全令已经下来了,她的团队也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起诉材料。
时机,到了。
那天晚上,林惠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只有两个字:“保重。”
我知道,她要摊牌了。
那一晚,我几乎没有合眼。我不知道1602室正在上演着怎样的狂风暴雨。我不敢去想,张伟在看到法院传票和财产冻结通知时,会是怎样暴怒的表情。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那个勇敢的女人祈祷。
第二天是周六,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我不敢联系林惠,怕打扰到她,或者被张伟发现。
直到傍晚时分,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着接了起来。
“喂,陈阳吗?我是林惠。”
她的声音,出乎我意料的平静。
“林姐!你……你怎么样?没事吧?”我急切地问。
“我没事。”她顿了顿,说道,“我和孩子,已经搬出来了,现在住在一个朋友家。你……有时间吗?我想当面谢谢你。”
第8章 天亮之后
我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了面。
林惠看起来瘦了一些,但精神状态却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好。她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扎着一个清爽的马尾,脸上没有化妆,嘴角的淤青已经淡去,只留下一片浅浅的印记。她的眼睛很亮,是那种卸下了所有重担后的澄澈和轻松。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正拿着一小块蛋糕,吃得满脸都是奶油。他长得很像林惠,有一双同样明亮的大眼睛。
“这是我儿子,童童。”林惠笑着给小男孩擦了擦嘴,“童童,叫叔叔。”
“叔叔好。”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然后又埋头于他的蛋糕事业中。
“你好,童童。”我笑着回应,心里却有些感慨。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孩子,这个她下定决心要保护的人。
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
“都……顺利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也比我想象的,要难堪。”
她告诉我,当她把离婚协议书和律师函放到张伟面前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是暴怒。他不敢相信,这个一向对他逆来顺受的妻子,竟然敢主动提出离婚。
他撕毁了协议,骂了很多难听的话,甚至想动手。
“但这一次,我没有怕。”林惠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直接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录音。我告诉他,如果他敢再动我一下,这段录音,还有我之前所有的验伤报告,都会立刻成为呈堂证供。他愣住了。”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当一个习惯了用暴力和控制来解决问题的人,发现他那一套已经不再奏效时,他的内心该是何等的错愕和恐慌。
“后来,他的律师来了电话,告诉他我们已经申请了财产保全,公司的好几个账户都被冻结了。他才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张伟彻底慌了。他开始服软,道歉,甚至下跪求她,求她不要离婚,承诺以后一定会改。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我可能会心软。”林惠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悠远,“但现在,不会了。有些信任,一旦破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我看着他那张忏悔的脸,心里只觉得恶心。我看到的,不是一个真心悔过的丈夫,而是一个害怕失去财产的商人。”
她说,她没有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在律师的陪同下,简单地收拾了自己和孩子的行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她住了七年的家。
“王律师说,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官司了。他肯定不会轻易妥协,会在孩子的抚养权和财产分割上,跟我纠缠到底。”她说,“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多难,我都会坚持下去。”
我看着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和我初见时那个精致、疏离、脆弱的林惠,判若两人。她像一只涅槃的凤凰,在经历了烈火的焚烧之后,获得了新生。
“对了,这个给你。”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王律师的费用,还有……还有一些,算是给你的感谢费。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收,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林姐,律师费我帮你垫付了,你把这个钱收回去。至于感谢费,就更不用提了。”我认真地看着她,“我帮你,不是为了钱。我只是觉得,这是我该做的事。换做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邻居、朋友有难,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们推让了几个来回,最后,她收回了感谢费,但坚持把律师费通过手机转给了我。
“陈阳,”她看着我,郑重地说道,“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我笑了笑,“我只是在你准备撞开笼子的时候,帮你递了一把锤子而已。真正用力的,是你自己。”
我们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次见面之后,林惠就带着孩子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南方的另一个沿海城市,那是她的故乡。我们偶尔还会在微信上联系,她会跟我分享她新生活的点滴。
她告诉我,她租了一个小房子,离她父母家不远。她重新拾起了画笔,开了一个小小的线上设计工作室,接一些散活。虽然收入不高,但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她还会给我发一些童童的照片,小家伙在新环境里适应得很好,笑得特别开心。
关于她的离婚官司,后来也尘埃落定了。因为有确凿的家暴和证据,法院最终将孩子的抚孕养权判给了她,张伟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财产代价。
听说,张伟后来和那个叫苏晴的初恋在一起了。但没过多久,就因为各种矛盾而分了手。他的公司,也因为那次财产分割而元气大伤,风光不再。
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而我,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也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思考。我辞去了那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的工作,跳槽到了一家更有发展前景的新公司。我开始更积极地去生活,去社交,去爱与被爱。
两年后,我也遇到了那个对的人,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的妻子,是一个善良、开朗的女孩。我们相互尊重,相互扶持,家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个晚上,我没有抵挡住林惠的“诱惑”,或者在张伟回来时,我选择了懦弱地逃避,那么后来的一切,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也许,林惠会彻底沉沦,在那个绝望的婚姻里,被消磨掉最后一点光和热。而我,也可能会背上沉重的道德枷锁,或者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在某个关键的十字路口,一个微小的、关于善意的选择,就可能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我再也没有见过林惠。她就像一颗流星,短暂地划过我的生命,却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记。她让我看到了婚姻最真实、最残酷的一面,也让我看到了一个女性在绝境中所能爆发出的、最强大的力量。
那个闷热的夏夜,那个看似香艳的邀约,最终,变成了一场关于拯救和自我拯救的故事。
而我,很庆幸,在那场人性的考验中,交出了一份没有让自己后悔的答卷。
来源:清闲的枫叶一点号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