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奶奶的丧礼结束,送走了最后一波亲戚,大伯周建军“哐当”一声关上了堂屋的大门。他沉着脸,对我爸周建国说:“建国,你和秀芳过来,我有话说。”我妈刘秀芳一愣,默默地跟着我爸走到了堂屋中央,那里还摆着奶奶的黑白遗像,香炉里的青烟袅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奶奶的丧礼结束,送走了最后一波亲戚,大伯周建军“哐当”一声关上了堂屋的大门。他沉着脸,对我爸周建国说:“建国,你和秀芳过来,我有话说。”我妈刘秀芳一愣,默默地跟着我爸走到了堂屋中央,那里还摆着奶奶的黑白遗像,香炉里的青烟袅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伯母王桂芬双手抱在胸前,斜着眼打量着我妈,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建国,让你媳妇跪下,给咱妈磕个头,认个错!不然今天这事没完!”她的话尖酸刻薄,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我妈心上。我妈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爸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青筋一根根地蹦起。
我当时就站在门边,脑子“嗡”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奶奶刚走,尸骨未寒,他们不思念亲情,反而在这里逼我妈下跪?我妈的眼泪终究是没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而我爸,那个一辈子老实巴交、在亲戚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男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堂屋冰冷的地面,一言不发。我知道,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要来了。
这一切,其实从两年前奶奶生病那天,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奶奶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大伯一家在市里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总说忙,抽不开身。每次回来,都像是领导视察工作,提着些华而不实的进口水果、昂贵补品,对着糊涂的奶奶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配文“孝心不能等”,然后待不够一个钟头就匆匆离去。那些补品,奶奶的肠胃根本吸收不了,最后都进了垃圾桶。
而我们家,就住在镇上,离老宅子不过十几分钟的路。我爸在一家效益不好的小工厂当工人,一个月工资四千出头,我妈在超市做保洁,也能挣个两千多。奶奶病倒后,照顾她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我爸妈肩上。为了能全天候照顾奶奶,我妈二话不说,辞掉了工作。
那两年的日子,真是熬过来的。奶奶糊涂的时候,大小便失禁,我妈从来没有嫌弃过一句,一遍遍地擦洗、换床单。冬天的水刺骨的冷,我妈的手没多久就生满了冻疮,又红又肿,像发面馒头。奶奶的脾气也变得古怪,会无缘无故地打人骂人,我亲眼见过她把一碗滚烫的粥泼在我妈身上,我妈只是默默地收拾干净,回头还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妈,不生气,不生气,一会我给您做您最爱吃的鸡蛋羹。”
我爸心疼我妈,下了班就立刻跑回来替换她,晚上奶奶一有动静,他第一个醒。为了多挣点钱给奶奶买药,他主动跟厂里申请上夜班,因为夜班补贴多。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熬得眼窝深陷,头发都白了一大片。
大伯每个月会打来五千块钱,每次都像是天大的恩赐,还要在电话里对我爸说教一番:“建国啊,钱我给你打过去了,一定要给妈买最好的,别亏待了她老人家。”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五千块钱,在奶奶每个月两三千的医药费面前,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剩下的吃穿用度,全是我爸妈拿自己的血汗钱在填。我妈自己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给奶奶买营养品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让我心寒的是有一次,半夜下暴雨,奶奶趁我爸妈睡着,自己偷偷跑了出去。我妈发现后,脸都吓白了,披了件雨衣就冲进了雨里。我爸也赶紧发动所有能联系的亲戚朋友帮忙找。我打电话给大伯,他却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说:“怎么搞的?连个人都看不住!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没有一句关心,全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那天晚上,我妈在泥水里摔了好几跤,浑身湿透,像个泥人,终于在凌晨三点多,在一个废弃的破屋子里找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奶奶。抱着奶奶回家的路上,我妈哭得撕心裂肺。
这些委屈,我爸妈从来不对外人说,他们总觉得,这是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
奶奶的丧事,大伯倒是“尽心尽力”。他一手包办,选了最贵的寿衣,最豪华的棺木,请了镇上最贵的流水席班子,前前后后花掉了三万八千块。出殡那天,他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拍着胸脯说这钱全是他一个人出的,俨然一副长子如父、孝感动天的模样。亲戚们纷纷夸他有本事,有孝心。我爸妈则像两个局外人,默默地在角落里烧纸、磕头,忙着招呼客人,眼圈红肿,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铺张,不过是为了此刻的发难做铺垫罢了。
堂屋里,伯母王桂芬见我妈光流泪不说话,声音更加尖利了:“哭什么哭?做了亏心事还有脸哭?我问你,我们每个月给的五千块钱,你都花到哪里去了?我妈最后瘦得皮包骨头,就是被你们给饿的!你们就是想让她早点死,好霸占这套老房子!”
“嫂子,你不能这么昧着良心说话!”我妈终于忍不住了,哽咽着反驳,“妈吃的用的,哪一样我们亏待过她?那五千块钱,光是买药都不够,不信你去医院查!我们两口子这两年搭进去多少钱,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妈没了!”王桂芬撒起泼来,“我们出钱,你们出力,天经地义!现在人没了,你们还想倒打一耙?没门!”
大伯周建军一直冷眼旁观,这时终于开口了,对着我爸,语气不容置疑:“建国,我不想听她废话。今天这事,两个解决办法。一,让你媳妇给妈磕头认错,承认她没照顾好。二,这三万八的丧葬费,你们家出一半,一万九,一分不能少!你自己选!”
你们说说,这还有天理吗?我气得浑身发抖,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我爸一把拉住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建国,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他没有看大伯,而是转身凝视着奶奶的遗像,轻声说:“哥,嫂子,你们真的觉得,咱妈走得不安心吗?”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堂屋角落那个布满灰尘的旧柜子前,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把小铜锁。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小木盒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盒子上。我猜里面是房产证,或者奶奶留下的存折。大伯和伯母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贪婪。
但我爸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钱,没有房产证,只有一本小学生用的、最便宜的作业本,和一支看起来很旧的录音笔。
我爸拿起那本作业本,翻开,递到大伯面前,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这是妈还清醒的时候,我让她盯着的账本。你们每个月打来的钱,每一笔是怎么花的,秀芳记下来,妈就在后面按个红手印。你们看清楚。”
大伯和伯母凑过去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X月X日,买降压药,128元;X月X日,买排骨,35元;X月X日,请护工,三天,600元……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旁边还贴着对应的发票和收据。账本的最后一页,是一个总计,这两年里,他们给的钱总共十二万,而实际花销,是十六万六千七百块。那多出来的四万多,是我爸妈拿命熬出来的。
王桂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硬道:“谁知道这账是不是你们自己编的!”
我爸没理她,拿起了那支录音笔,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嘶哑的电流声后,奶奶虚弱但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建国啊……是妈对不住秀芳……这孩子,心善……比亲闺女还亲……你哥他们……好久没来看我了……我这心里……亮堂着呢……”
录音里,我爸哽咽着说:“妈,哥他忙,您别多想。”
奶奶叹了口气:“忙……我知道……他有他的家……建国啊,这老房子,就给你了……谁伺候我,就给谁……别让你媳妇,跟着你受一辈子委屈……”
堂屋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奶奶的声音在回荡。王桂芬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我爸没有停,他按了下一个文件。这次,是电话录音,是大伯周建军的声音,那么清晰,那么刺耳:“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儿正开会呢,几百万的生意!钱不是给你打了吗?你把妈照顾好就行了,别老拿这点小事来烦我!挂了!”
“嘟嘟嘟”的忙音,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大伯和伯母的脸上。
一些还没走远的亲戚,不知什么时候聚在了门口,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大伯的脸,从猪肝色变成了土灰色,他看着我爸,眼神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一向懦弱的弟弟。
我爸关掉录音笔,通红的眼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哥,我叫你最后一声哥。妈在世的时候,我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我不想让妈在中间为难。现在妈走了,有些账,咱们得算算了。”
“这个老房子,按妈的意思,是我们的。但我们不要,这是爸妈留下的根,谁住都行。这三万八的丧葬费,你愿意出,是你的孝心,我们一分钱没跟你要过。但是今天,你们这么欺负秀芳,这口气,我咽不下。”
我爸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医院的发票,拍在桌子上:“这两年,我们垫付的医药费、营养费,除去你们给的,一共是四万六千七百块。零头我不要了,就算四万六。哥,你看这笔钱,什么时候给我们?”
周建军的嘴唇抖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桂芬想说什么,被周围亲戚鄙夷的目光看得低下了头。
“做人,要讲良心。”我爸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可以不孝,但不能把别人的孝心踩在脚底下,还往上吐一口唾沫!”
最终,大伯和伯母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逃走了,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敢再说。
堂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我爸走到我妈身边,用他那粗糙的大手,轻轻擦去我妈脸上的泪水。我妈看着我爸,眼神里有惊讶,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踏实而骄傲的光。
我这才明白,我的父亲不是懦弱,他只是把所有的爱和责任,都默默地扛在了肩上。他的忍让,是为了家庭的和睦,是为了不让老人担忧。但当他最爱的人被欺负时,他那老实人的脊梁,比谁都挺得直。
他握住我妈的手,轻声说:“秀芳,委屈你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洒在奶奶的遗像上,老人家仿佛在欣慰地笑着。我们一家三口,在那一刻,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有些亲情,断了就断了,但有些爱,却会因为共同经历了风雨,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来源:浩宕的搞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