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想到食堂那泛着油光、能照出人影的餐盘,还有那永远半生不熟、带着一股土腥味的胡萝卜,我的胃就缩得更紧了。
中午十二点的铃声,像一道赦免令。
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从一堆密密麻麻的报表里抬起头。
胃里准时传来一阵熟悉的、微弱的绞痛。
又是食堂。
一想到食堂那泛着油光、能照出人影的餐盘,还有那永远半生不熟、带着一股土腥味的胡萝卜,我的胃就缩得更紧了。
同事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起身,拿着饭卡,说说笑笑地走向那个我避之不及的地方。
“林薇,不吃饭啊?”隔壁桌的小张探过头来。
我勉强笑笑,“你们先去,我把这点尾巴弄完。”
她了然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谁都知道,我跟公司食堂八字不合。
不是我矫情,是真的吃不了。
入职第一年,我老老实实吃了三个月,结果就是每个月准时去医院报道,急性肠胃炎,一次比一次严重。
医生拿着化验单,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再这么吃下去,就不是挂几天水能解决的事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了漫长的“午餐自救”之路。
带过饭,但夏天容易馊,冬天又冰得像铁。
在外面吃,公司位置偏僻,来回一趟一个小时,下午上班跟打仗一样。
最后,我找到了一个最优解——点外卖。
准确地说,是点楼下那家夫妻快餐店的盒饭。
十五块钱一份,一荤两素,米饭是新蒸的,热气腾腾,菜也清爽干净。
我拿起手机,熟练地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
“老板,一份小炒肉,素菜要一个番茄炒蛋,一个清炒生菜,送到老地方。”
“好嘞!”
放下手机,我心里那点不适感才稍稍平复。
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一顿午饭,更像是一种续命的药。
十分钟后,手机轻轻震动。
我悄悄起身,从消防通道的后门溜了出去。
快餐店老板娘已经提着一个朴素的塑料袋等在那里,见我来了,笑得一脸和善。
“小林,今天加了个鸡腿,你太瘦了,多补补。”
我心里一暖,连忙付钱,“谢谢老板娘,不用加的,多少钱我补给您。”
“哎,一个鸡腿值什么钱,快回去吃吧,别凉了。”她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我手里,转身就回店里忙活去了。
我提着这份沉甸甸的温暖,心里有点酸,又有点甜。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我打开饭盒。
小炒肉香气扑鼻,番茄炒蛋黄澄澄的,生菜碧绿生青,米饭上卧着一个金黄的炸鸡腿。
简单,却让人安心。
我拿起筷子,正准备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综合部主任,王建国。
一个四十多岁、发际线岌岌可危、肚子比谁都圆的男人。
他平时最喜欢背着手在各个部门之间溜达,美其名曰“关心员工”,实际上就是刷存在感。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把饭盒盖上。
已经晚了。
王建国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了过来,精准地锁定在我桌上的盒饭上。
他皱起了眉头,那两道稀疏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只好放下筷子,站了起来,“王主任。”
“你这是吃的什么?”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我的午餐。
“……盒饭。”
“盒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音调都拔高了,“公司没有食堂吗?大家都在食堂吃饭,你怎么搞特殊?”
我忍着心里的不快,低声解释:“主任,我肠胃不好,食堂的饭菜吃不惯。”
“吃不惯?”王建国冷笑一声,“公司几百号人,就你吃不惯?我看你就是思想有问题,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这话就严重了。
我有点懵。
不就是吃个盒饭吗,怎么就上升到思想问题和集体荣誉感了?
“王主任,我真的只是因为身体原因……”
“身体原因不是你搞特殊的理由!”他粗暴地打断我,“公司的规章制度写得很清楚,为了保障食品安全和办公环境,禁止在办公区域内食用外来食品。你这是明知故犯!”
我被他这套上纲上线的说辞气得有点发懵。
什么保障食品安全?食堂那饭菜能叫安全?
什么办公环境?难道我在自己工位上安安静静吃个饭,比你们在食堂里高谈阔论、杯盘狼藉更影响环境?
“可……我没有影响到别人。”我试图做最后的争辩。
“你这是在挑战公司的管理权威!”王建国一拍桌子,虽然没多大声响,但那姿态十足。
“所有人都遵守的规定,就你不遵守,你让别人怎么想?你让领导怎么看?你这是在带一个坏头!”
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还有那上下翻飞的嘴唇,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一个月拿着几千块的工资,每天对着一堆要爆炸的数字,兢兢业业,从没出过错。
我只是想在中午吃一顿能让自己舒服的饭。
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就成了“搞特殊”、“没集体感”、“挑战权威”?
“王主任,”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下午还要对账,需要一个清醒的头脑。如果吃了食堂的饭,我下午可能就得在厕所里度过了。”
这话说得已经很直白了。
王建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不给面子”。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好!好一个陈述事实!”王建国气得连连点头,“林薇,你这种个人主义、自由散漫的作风,必须得到纠正!这件事,我会上报人事部,给你一个书面警告处分!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书面警告处分。
这五个字像五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为了什么?
为了一份十五块钱的盒饭。
我愣在原地,看着王建国甩手离去的背影,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荒诞。
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可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那个金黄的鸡腿,此刻看起来那么刺眼。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机械地把饭菜扒进嘴里。
我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浪费。
这是楼下那个善良的老板娘特意为我加的。
吃着吃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米饭上。
我凭什么要受这个委屈?
就因为王建国是主任?
就因为他是领导,他就可以随意给人扣帽子,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
下午,人事部的通知就下来了。
一封措辞严厉的内部邮件,抄送了我们整个部门。
“关于员工林薇违反公司规定、在办公区域食用外来食品的处分通报”。
邮件里,王建国把我描述成一个无视纪律、屡教不改的典型,把吃盒饭的行为定性为“严重破坏公司团结、挑战管理底线”的恶劣事件。
我成了全部门的反面教材。
一整个下午,我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眼光。
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鄙夷的。
小张偷偷递过来一张纸条:“别往心里去,王扒皮就是这样,逮谁咬谁。”
我看着“王扒皮”三个字,心里那股被压抑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
是啊,他外号王扒皮。
全公司谁不知道,他最擅长的就是克扣员工福利,压榨实习生,把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大成原则问题,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管理能力。
我还听说,公司食堂的承包商,是他老婆的表弟。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食堂。
承包商。
王建国。
难怪他反应那么大。
我吃外卖,不就是在砸他亲戚的饭碗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这是在杀鸡儆猴,是为了维护他和他亲戚的利益。
想通了这一层,我心里的委屈瞬间转化成了冷笑。
好啊。
原来不是什么集体荣誉,不是什么规章制度。
说到底,就是生意。
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你不是说食品安全吗?
我就跟你好好聊聊,什么叫真正的“食品安全”。
下班后,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去了食堂。
不是去吃饭,是去“参观”。
晚饭时间,食堂里人声鼎沸。
我绕到后厨附近。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馊水和油腻气味的怪味扑面而来。
我强忍着恶心,拿出手机,装作在打电话,悄悄打开了录像功能。
后厨的门帘时不时被掀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一个厨师模样的男人,嘴里叼着烟,烟灰直接弹在正在翻炒的大锅里。
旁边一个洗碗工,把回收来的餐盘在浑浊得看不清颜色的水里涮了两下,就直接摞在了一起,上面还挂着清晰可见的菜叶和油污。
更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墙角堆着几袋蔬菜,其中一袋敞开着,里面的青菜叶子已经发黄、腐烂,几只黑色的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
而就在离这堆烂菜不到半米的地方,放着一筐已经切好的土豆丝,没有任何遮盖。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就是我们每天吃的饭菜的“生产基地”?
这就是王建国口中“安全有保障”的公司食堂?
我快速地拍下几张清晰的照片,然后迅速转身离开。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会当场吐出来。
回到家,我没有吃饭。
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
“食品安全法”、“餐饮卫生标准”、“如何向食安部门举报”。
一条条法规,一项项标准,看得我心惊肉跳。
按照国家规定,餐饮从业人员必须持健康证上岗,工作时必须穿戴整洁的工作衣帽,不能佩戴饰物,更不能在食品处理区吸烟。
餐具必须经过严格的清洗、消毒、保洁。
食材的采购和储存,必须有严格的记录和标准,腐败变质的原料严禁使用。
对照这些标准,公司食堂简直就是一处“法外之地”。
每一条,它都完美地避开了。
我把下午拍的照片和视频导进电脑,每一张都清晰得让人作呕。
那根掉进锅里的烟灰。
那双在污水里涮洗的碗筷。
那堆爬着虫子的烂菜叶。
铁证如山。
我打开市政府的官方网站,找到了“城市管理监督局”的举报入口。
还有一个24小时举报热线。
我拿起手机,又放下。
直接打电话,会暴露我的声音。
在线举报,需要实名。
我不能这么冲动。
王建国在公司根基不浅,如果让他知道是我干的,我这份工作别想保住了。
我需要一个更稳妥、更安全的方法。
我想到一个人。
我的大学室友,周然,一个标准的“技术宅”,现在在一家网络安全公司工作。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林薇?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周大侠,江湖救急。”我开门见山。
“说吧,又是什么疑难杂症?”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公司的名字和个人信息,只强调了食堂的卫生问题和我手里的证据。
“我想把这些东西匿名举报,但又怕被查到IP地址,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电话那头的周然沉默了几秒。
“这事儿……有点意思。”他笑了一声,“欺负到我们财会系的高材生头上了,这能忍?”
“别贫了,到底行不行?”
“小事一桩。”周然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你把照片和视频,还有你想写的举报信内容,都发给我。我给你走几个国外的代理服务器,再做点技术处理,保证他就算把网警请来,也查不到你头上。”
“真的?”
“你还不信我的技术?”周然说,“放心吧,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定要这么干?这可是把事情搞大了。”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烂菜叶的照片,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确定。”
“搞不大,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疼。”
“行,有魄力!”周然赞了一句,“把东西发我邮箱,半小时内给你搞定。”
挂了电话,我立刻开始写举报信。
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夹杂任何个人情绪。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拍到的事实,一条一条,冷静地陈述出来。
吸烟的厨师,肮脏的餐具,腐烂的蔬菜。
我还附上了相关的法律条款,逐一对应。
最后,我写道:“作为该公司的一名普通员工,我们每天都在为公司的发展努力工作,我们不求山珍海味,只求一顿干净、卫生的午餐。目前的食堂状况,严重威胁着数百名员工的身体健康,也与贵市正在创建的文明卫生城市形象背道而驰。恳请相关部门能够介入调查,还我们一个安全的就餐环境。谢谢。”
写完,我检查了一遍,把所有资料打包,发给了周然。
二十分钟后,周然回了我一个“OK”的手势。
他说,举报信和附件已经通过加密渠道,同时发送到了市城管局、卫生监督所以及本地一家非常有影响力的民生新闻栏目的爆料邮箱。
“三管齐下,总有一款适合他。”周然在微信上说。
我看着屏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那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稳。
一半是报复的快感,一半是未知的恐惧。
我反复梦见王建国那张扭曲的脸,还有后厨那堆恶心的烂菜。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公司。
办公室里一如往常,大家都在忙着手头的工作,似乎没人再记得我那个“处分通报”。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报表。
但我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上午十点,风暴来了。
我看到两辆印着“城市管理”和“卫生监督”字样的执法车,一前一后,停在了公司楼下。
车上下来七八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径直走向了食堂的方向。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真的来了。
办公室里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怎么回事?城管怎么来了?”
“好像是去食堂了,难道是卫生检查?”
“不会吧,我们食堂能经得起检查?”一个同事嗤笑一声。
我低着头,假装在专心看文件,但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窗外。
王建国像一阵风似的从他办公室里冲了出来,脸上带着惊慌和谄媚的笑容,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整个公司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躁动的气氛。
不断有消息从食堂那边传来。
“听说后厨被当场查封了!”
“我看见他们从冰柜里翻出来好多过期的冻肉!”
“洗碗的那个阿姨,连健康证都没有!”
“那个姓张的厨子,抽烟被逮个正着,还想跟人家执法人员横!”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同事们已经无心工作,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兴奋地交流着“战况”。
我看到小张对我挤了挤眼睛,做了一个“你真牛”的口型。
我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这件事,只能烂在肚子里。
十一点半,公司内部系统弹出一条紧急通知。
“因食堂内部线路检修,今日午餐暂停供应,请各位同事自行解决。不便之处,敬请谅解。”
“线路检修?”
看到这六个字,全办公室都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
“哈哈哈,检修线路需要卫生监督局出马?”
“王扒皮这脑子,也就只能想出这种理由了。”
“自行解决?太好了!今天中午我要去吃顿好的!”
整个部门,不,是整个公司,都沉浸在一种节日的喜悦中。
我看着屏幕上那行可笑的文字,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赢了。
虽然没人知道是我干的,但这种感觉,比拿了年终奖还要爽。
中午,我没有再点那家快餐店的盒饭。
我不想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我和小张,还有几个同事一起,去了公司附近一家新开的湘菜馆。
我们点了剁椒鱼头,点了农家小炒肉,还点了一大盆米饭。
大家吃得热火朝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解脱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林薇,来,我敬你一杯!”小张端起可乐,“虽然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汉替天行道,但我觉得,这事儿的导火索,就是你那份盒饭。你这顿处分,挨得值!”
大家纷纷附和。
“对!薇薇是功臣!”
“这处分,简直就是一枚军功章!”
我被他们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原来,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我只是恰好,点燃了那根引线。
这顿饭,吃得畅快淋漓。
下午回到公司,气氛已经彻底变了。
关于食堂的“小道消息”已经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据说,执法人员不仅查出了卫生问题,还发现了严重的账目不清,食材采购价格虚高,涉嫌利益输送。
市里的民生新闻栏目也来了记者,扛着摄像机在食堂门口拍了半天。
王建国和他那个承包商表弟,被叫到会议室里,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路过会议室门口时,能听到里面传来王建国声嘶力竭的辩解声,和另一个男人低声的啜泣声。
那画面,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无比解压。
傍晚,最终的处理结果下来了。
公司官网发布了一则正式公告。
内容很长,总结起来有三点:
第一,即日起,与原食堂承包商解除合同,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第二,食堂停业整顿,为期一周。公司将重新招标,引进有资质、有信誉的餐饮公司。在此期间,公司为每位员工提供每日50元的午餐补贴,直接打入工资卡。
第三,因管理失职,对综合部主任王建国予以严重警告处分,并免去其综合部主任职务,调离原岗位。
公告一出,整个公司都沸腾了。
内部通讯软件的群里,红包和表情包像下雨一样。
虽然大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那种普天同庆的气氛,比过年还热闹。
王建国被免职了。
那个作威作福、把鸡毛当令箭的王扒皮,终于倒了。
而我,那个因为一盒饭被他通报批评的小员工,此刻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红头文件,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更让我惊喜的是,我的工资卡里,真的多了50块钱。
“午餐补贴”。
这感觉,奇妙得难以言喻。
我拿起手机,给周然发了个消息。
“大功告成,请你吃饭。”
周然秒回:“为民除害,吾辈义不容辞。饭就不吃了,你安全就好。”
看着他的回复,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世界,并不总是那么糟糕。
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力量。
食堂停业整顿的一周,是公司里气氛最好的一周。
大家每天中午都结伴出去,拿着公司发的餐补,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
有人去吃麻辣烫,有人去吃日料,有人干脆就点一份精致的外卖送到公司楼下。
办公室里,第一次飘起了各种食物的香气,但再也没有人说什么“影响办公环境”。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自由来之不易。
而我,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吃我那家快餐店的盒饭了。
老板娘见到我,比我还高兴。
“小林,我听说了,你们公司食堂关门了?真是大快人心!那种黑心食堂,早该关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往我饭盒里塞了个卤蛋。
我笑着付了钱,心里觉得,阳光真好。
一周后,新的食堂开张了。
承包商是一家全国连锁的知名餐饮品牌。
整个食堂焕然一新,窗明几净,餐具在消毒柜里闪闪发光。
菜品也丰富了许多,不仅有常规的套餐,还增加了麻辣香锅、兰州拉面、广式烧腊等特色窗口。
价格和以前一样,但品质,一个天一个地。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打了一份饭。
米饭是香糯的,菜是温热的,味道虽然比不上外面的餐馆,但至少,是干净的,用心的。
我吃了一口,胃里没有传来任何不适。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至于王建国,他被调到了档案室。
一个清闲得能长草的部门。
我偶尔会在走廊里碰到他。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挺着肚子,背着手,而是总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看到我,他的眼神会下意识地躲闪,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恨,但更多的是畏惧。
他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怎么就因为一盒小小的饭,毁于一旦。
他可能怀疑过很多人,但大概率,他永远不会怀疑到我这个看起来最柔弱、最不起眼的小会计头上。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而关于我那个“书面警告处分”,在新食堂开张的第二天,人事部经理亲自找到了我。
他递给我一份新的文件。
“林薇,之前那份处分通报,是王建国越权发布的,不符合公司流程,也违背了事实。公司研究决定,予以撤销。这份是撤销证明,会放入你的个人档案,之前那份作废。对你造成的不良影响,我代表公司,向你表示歉意。”
他的态度诚恳,语气温和。
我接过那份文件,上面白纸黑字,清晰地写着“撤销处分”。
我心里的最后一丝阴霾,也随之烟消云散。
“谢谢经理。”我平静地说。
他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认真工作的员工。”
我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也许,公司高层也猜到了什么。
但他们选择了这种最体面、最温和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工作环境,和一个能让员工安心吃饭的食堂,而不是一场抓内鬼的政治运动。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心照不宣,点到为止。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但又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敬佩。
小张她们,更是直接把我当成了“精神领袖”。
“薇薇,我跟你说,我们部门新来的那个领导,也想搞末位淘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薇薇,财务报销的流程太复杂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优化一下?”
我发现,当我不再沉默,当我用行动捍卫了自己的权利之后,我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也从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变成了一个“有原则、不好惹”的人。
这种改变,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开始思考,以前的我,是不是太过于忍气吞声了。
面对不公,我们总是习惯性地选择退让,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退让,换来的往往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有时候,你必须亮出你的爪牙,哪怕只有一次,别人才会知道,你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就像那份盒饭。
它很小,小到微不足道。
但它代表的是我的底线,我的尊严。
当有人试图践踏它的时候,我选择了反击。
而结果证明,我是对的。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登录了大学的校友论坛。
在一个树洞帖里,我匿名写下了我的故事。
从被逼吃食堂饭,到因为一盒饭被处分,再到我如何收集证据,如何匿名举报,最后如何迎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没有写任何煽情的话,只是平铺直叙。
没想到,这个帖子,火了。
下面跟了上百条回复。
“楼主牛逼!简直是当代职场侠女!”
“看得我热血沸腾!我们公司食堂也难吃得要死,我明天就去后厨看看!”
“太解气了!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手软!”
“楼主的思路太清晰了,收集证据、匿名举报、借力打力,高手!求出教程!”
看着这些回复,我笑了。
原来,有那么多人,都在经历着和我类似的困境。
他们也在忍受着不公,也在压抑着怒火。
我的故事,或许给了他们一点点勇气和启发。
我敲下了一段回复,作为帖子的结尾。
“我不是什么侠女,我只是一个想安安静静吃顿好饭的普通人。我学到的是,规则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而不是束缚自己的。当有人利用规则来欺负你的时候,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比他更懂规则。用魔法打败魔法,才是成年人最有效的反击方式。希望大家在面对不公时,都能多一点较真的勇气。”
发完这段话,我关掉了电脑。
窗外,夜色温柔,星光闪烁。
我知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我依然是那个每天和数字打交道的小会计。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不一样了。
我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名叫“反抗”的种子。
它告诉我,即使身在阴沟,也要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即使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被踩到的时候,也要狠狠地咬对方一口。
这和善良无关。
这是生存。
这件事的余波,比我想象的要长。
王建国被调去档案室后,并没有就此消停。
他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头号怀疑对象。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那双怨毒的眼睛,总是在我背后逡巡。
他开始用他唯一剩下的那点权力,给我制造麻烦。
比如,我需要调取三年前的某份财务凭证,他会故意拖延,说“找不到了”、“需要时间”。
一份本来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他能拖上大半天。
我去找他理论,他就摊开手,一脸无辜。
“林薇啊,档案室就我一个人,这么多东西,我年纪也大了,眼花手慢,你多体谅一下嘛。”
他那副“我就是个闲人,你能奈我何”的嘴脸,让人拳头发硬。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在用这种方式,恶心我,报复我。
同事们都劝我:“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也就这点能耐了。”
是啊,他也就这点能耐了。
但我为什么要忍?
我凭什么要为他的错误,浪费我自己的工作时间?
我没有跟他吵,也没有去找领导告状。
我知道,这种小事,领导根本不会管。
我只是默默地打开了公司的OA系统。
我找到了“工作流程申请”模块。
然后,我起草了一份“关于优化档案室资料调取流程的建议”。
在这份建议里,我详细分析了目前档案调取效率低下的现状,以及由此导致的各部门工作延误和时间成本的增加。
我没有提王建国的名字,一个字都没有。
我只是用数据说话。
我调取了过去一个月,所有同事在OA系统里提交的“档案调取申请”记录,以及王建国标记“已完成”的时间。
我做了一张表格。
平均响应时间:8小时。
最长响应时间:72小时。
我把这张表附在了建议后面。
然后,我提出了我的解决方案。
我建议,将所有历史档案进行数字化扫描,建立电子档案数据库。
前端员工需要调取资料时,只需要在系统里输入关键词,就能直接在线预览和下载。
这样,不仅能将调取时间从几小时缩短到几秒钟,还能有效避免纸质档案的丢失和损坏,并且极大程度上节约了人力成本。
最后,我做了一份详细的成本效益分析。
购买扫描设备和存储服务器的前期投入,对比未来五年内节约的人力成本和时间成本。
结论是,一年内即可收回全部投资。
我,一个会计,做这个,是我的专业。
我把这份图文并茂、数据详实的建议书,通过OA系统,直接提交给了主管行政的副总。
然后,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做我的报表。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王建国一定在等我气急败坏地去找他。
但他等不到了。
两天后,副总的秘书给我打了电话。
“林薇,你的那份建议,陈总看到了,非常欣赏。他让你今天下午三点,去他办公室一趟,详细聊聊这个方案。”
我平静地回答:“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我看到档案室的门开着,王建国正伸着脖子往我这边看。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他大概是听到了“陈总”的名字。
下午三点,我准时敲开了副总办公室的门。
陈总是公司里出了名的“技术流”,对任何能提高效率的新方法都很有兴趣。
他让我把方案又详细地讲了一遍。
我从痛点、到方案、再到预算和收益,讲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陈总听得连连点头。
“小林啊,你这个想法很好,非常好!”他赞许地看着我,“你不仅仅是发现问题,还给出了一套完整的、可落地的解决方案。这是最难得的。你以前是做项目管理的吗?”
我笑了笑,“陈总,我只是个会计。算账,是我的本行。”
“哈哈,好一个算账是你的本行!”陈总大笑起来,“这个项目,我觉得可行。这样吧,你来牵头,成立一个项目小组,人力、技术那边我来协调。你做一份更详细的实施计划出来,下周一,我们在高管会上讨论。”
我愣住了。
让我牵头?
“陈总,我……我只是个基层员工,恐怕难以胜任。”
“我相信我的眼睛。”陈总的目光很坚定,“这个方案是你提的,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它。不要怕,大胆去做。公司就需要你这样敢想敢干的年轻人。”
从副总办公室出来,我感觉自己脚下有点飘。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只是想解决一个小小的麻烦。
却意外地,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张时,她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
“我的天,林薇,你这是要升职加薪的节奏啊!”
我苦笑着摇摇头。
我没想那么多。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你认真对待的每一件事,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报你。
项目小组很快成立了。
成员都是从各个部门抽调来的骨干。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林老师”、“林组长”。
一开始,我很不适应。
我习惯了埋头做事,不习惯站在前面发号施令。
但陈总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同事们也非常配合。
我们一起调研设备,一起设计流程,一起加班加点。
忙碌,但充实。
在这个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财务之外的知识。
项目管理、团队协作、跨部门沟通。
我感觉自己在飞速成长。
而王建国,彻底成了档案室里的一尊雕像。
数字化项目一旦完成,他那个岗位,基本上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几次三番地想找项目小组的麻烦。
比如,在我们去盘点档案的时候,故意把一些重要的卷宗藏起来。
但这些小动作,在绝对的流程和制度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我们有详细的盘点清单,每一份档案的去向,都有记录。
他藏起来的卷宗,只会让他自己最后无法交接。
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几次之后,就彻底蔫了。
我再见到他时,他仿佛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大半,背也驼了。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怨恨,而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复杂情绪。
我没有丝毫的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嚣张跋扈,不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把我逼到绝路。
他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路,都是自己选的。
两个月后,档案数字化项目成功上线。
公司的办公效率,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以前需要一天才能走完的审批流程,现在一个小时就能搞定。
我在高管会上的项目总结报告,得到了所有领导的一致好评。
会议结束后,陈总单独留下了我。
“林薇,这次你干得非常漂亮。”他笑着说,“公司正在筹备成立一个新的部门——流程优化部,专门负责梳理和改善公司内部的各项工作流程。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岗位。”
我再次愣住了。
从一个小会计,到部门负责人。
这跨度,是不是太大了点?
“陈总,我怕我经验不足……”
“经验是可以积累的。”陈总摆摆手,“我看重的是你的思维方式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从食堂事件,到档案项目,你证明了你自己。我相信你。”
他的话,给了我巨大的信心。
是啊,我为什么要怀疑自己呢?
我能解决食堂的问题,能搞定档案项目。
为什么就不能负责一个新部门呢?
“谢谢陈总的信任,我愿意接受挑战。”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回答。
那天,我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天边的晚霞烧得正红。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我工作了三年的大楼。
我的人生,好像从那份十五块钱的盒饭开始,拐进了一条我从未设想过的赛道。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建国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沙哑。
“林薇,我知道是你。”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着。
“我一开始就该想到的。整个公司,有这个胆子,又有这个脑子的人,不多。”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只是想要一顿干净的午饭而已。”我淡淡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是啊,一顿干净的午饭……”他喃喃自语,“我老婆的那个表弟,已经被公安局带走了,涉嫌职务侵占和偷税漏税。我也被纪委叫去谈话了。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我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
这是他应得的下场。
“林薇,我给你打电话,不是求你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我只想知道,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把那些照片和视频弄出去,还不留痕迹的?”
他还是纠结于此。
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输的。
我沉默片刻,决定告诉他一部分真相。
“王主任,你还记得你通报批评我的那封邮件吗?”
“……记得。”
“你在邮件里说,我‘无视纪律,挑战管理底线’。”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教会了我,要把小事,当成原则问题来处理。所以,我也把食堂的卫生,当成了一个原则问题。我只是找了几个比你更讲‘原则’的部门,跟他们反映了一下情况而已。”
“至于痕迹……现在是信息时代,一个普通人想在网上不留痕迹地做点什么,其实不难。你只是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我说完,没等他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纠缠。
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而我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流程优化部正式成立的那天,我搬进了属于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虽然不大,但有一扇明亮的落地窗。
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楼下那家小小的快餐店。
老板娘正系着围裙,在门口招呼客人。
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真实。
我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老板娘,以后可能不常来买盒饭了。”
“怎么了小林?要去别的公司高就了?”她很快回复,带着一丝关切。
我笑了。
“没有,我们公司的新食堂太好吃了。”
我发了一个调皮的笑脸。
过了一会儿,她回复道:“那太好了!为你高兴!有空常来坐坐,我请你喝茶。”
“好。”
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一片宁静。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份盒饭。
你不知道打开之前,里面是惊喜还是惊吓。
但你永远有权利,选择扔掉那份馊掉的,去寻找一份干净的、温暖的。
这个过程,也许会让你被处分,被误解,被报复。
但只要你坚持,只要你用对方法。
你最终,不仅能吃上热饭,甚至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厨房。
来源:一丝不苟麻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