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别是单位哪里搞错了,女儿上小学的材料,可不能在这时候出问题。
“您好,打印一下社保缴纳记录。”我把身份证递进窗口。
“好的,稍等。”窗口里的小姑娘很年轻,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一张带着油墨香气的A4纸被送了出来。
她拿起纸,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点不解。
“林先生,您这个情况有点特殊。”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别是单位哪里搞错了,女儿上小学的材料,可不能在这时候出问题。
“怎么了?”
“系统显示,您是一家企业的法人代表,”她指着屏幕,“按规定,法人代表的社保不能由其他单位代缴。您得从您自己公司走账。”
我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空白的。
法人代表?我?
我每天骑着电瓶车,在单位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做着一份清闲但没什么前景的档案管理工作。我这辈子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积了灰的牛皮纸袋。
“是不是搞错了?同名同姓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小姑娘把显示器转向我,让我看个清楚。
屏幕上,我的名字,我的身份证号,一字不差。
下面跟着一个陌生的公司名字——“辉然科技有限公司”。
辉然。
我哥叫林辉。我叫林然。
一股凉气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手心开始冒汗。
我哥林辉,从小就是我们家的骄傲。脑子活,胆子大,早早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在我们这个小城里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而我,按我妈的话说,就是个“没出息的”,守着一份死工资,图个安稳。
我哥的公司,我只知道叫什么“宏图伟业”,做建材生意的。这个“辉然科技”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我没有在窗口前失态,只是平静地对那个小姑娘说了声“谢谢”,告诉她我回去核实一下。
走出社保大厅,夏天的太阳明晃晃的,晒得人发晕。
我没有立刻给我哥打电话。
我跨上我的旧电瓶车,骑到路边一个安静的树荫下,停了下来。
我拿出手机,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在搜索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辉然科技有限公司”。
信息很快跳了出来。
企业法人:林然。
注册资本:五百万。
成立日期:三年前。
经营范围:软件开发、技术咨询、信息服务……一堆我看不懂的名词。
下面还有一条股权信息。
林然,持股100%。
我,是这家公司的唯一股东,也是法人。
我看着手机屏幕,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在看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陌生人的故事。
可那个身份证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个人就是我。
我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注册公司,为什么用我的名字?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愤怒、困惑、还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羞辱感,交织在一起。
但我没有立刻发作。
在单位管了十年档案,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在不清楚所有事实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更不要打草惊蛇。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口袋,拧动电瓶车钥匙,像往常一样,回家。
妻子陈静正在厨房做饭,女儿彤彤在客厅看动画片。
“回来啦?今天顺利吗?社保记录打好了?”陈静探出头问我。
“嗯,打好了。”我把包放下,语气尽量自然。
我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在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不想让她跟着担心。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陈静感觉到了,问我:“怎么了?有心事?”
“没什么,单位里一点小事。”我含糊过去。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一遍遍地回想。三年前,我哥确实找我借过身份证。
他说要办个什么业务,需要一个本地户口的身份证复印件,他自己的不方便。
我没多想就给了他。
在我们家,我哥的话,似乎总是对的。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我从没想过,那一次,他用我的身份,给我安上了一个“老板”的头衔。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
我没有去找我哥,而是根据网上查到的地址,去了“辉然科技有限公司”的注册地。
那是一栋气派的写字楼,在城市的新区。
我站在楼下,抬头看着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我走进大堂,在前台的指引下,坐电梯上了17楼。
电梯门打开,一整面墙的玻璃门,上面印着“辉然科技”四个大字。
透过玻璃,我能看到里面的人来来往往,一片忙碌的景象。
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前台接待我。
“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我找你们负责人。”我说。
“请问您有预约吗?我们林总今天在开会。”
林总。
我心里又是一沉。
“哪个林总?”
“林辉,林总啊。”女孩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我明白了。
我哥才是这里的实际控制人。而我,只是个挂名的傀儡。
“我没有预约,我叫林然,你跟他说一声,他就知道了。”
女孩拨通了内线电话,小声说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电话,对我露出职业性的微笑:“不好意思,林先生,林总说他不认识您。”
不认识我。
我的亲哥哥,说不认识我。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但我还是忍住了。
我没有在大厅里吵闹,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走出写字楼,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银行。
既然我是法人,那么,我应该有权查询这家公司的账户信息。
银行的流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我提供了身份证,工作人员在系统里核实了我的法人身份。
但当我要求查询公司流水时,他们告诉我,需要公司的公章和财务章。
我当然没有。
我站在银行大厅里,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我是法人,却像个小偷一样,连看一眼自己公司账户的资格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我哥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林然,你跑我公司去干什么?想干嘛?”
“哥,那家公司,法人是我。”我一字一句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听我解释,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就是我当时做生意,需要一个壳公司走走账,用你的名字方便一点。对你没任何影响,你别瞎想。”
他的语气,就像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方便一点?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公司出了事,我是法人,我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能出什么事?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行了行了,别大惊小怪的,我这边忙着呢,回头再说。”
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手在发抖。
他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摆布的、不懂事的弟弟。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哥真的只是用这家公司“走走账”,为什么注册资本要写五百万?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我要去公司,他却说不认识我?
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
我是林然,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影子。
我开始行动。
第一步,补办手续。
我以法人身份,向工商部门申请了营业执照挂失,然后补办了新的营业执照。
接着,我拿着新的营业执照和我的身份证,去公安局指定的刻章点,重新刻了一套公司的公章、财务章、法人章。
当我把那三枚沉甸甸的章拿到手里时,我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掌握了这家公司的“钥匙”。
整个过程,我没有告诉我哥,也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
我像一个潜行者,在暗中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拿到公章的第二天,我再次去了那家银行。
这一次,我畅通无阻。
我坐在贵宾室里,银行经理客气地给我倒上茶。
我要求打印公司成立以来所有的银行流水。
流水单很长,打印机哗啦啦地响了十几分钟。
厚厚的一沓A4纸放在我面前,我一页一页地翻看。
大部分的账目,都是几十万、上百万的进出,看起来像是正常的生意往来。
但有几笔,引起了我的注意。
每个季度,都有一笔不大不小的钱,打入一个个人账户。
那个账户的名字,我很熟悉。
是我嫂子,我哥的老婆。
还有几笔更大额的支出,摘要写的是“技术服务费”,但收款方却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文化传播公司。
我默默记下了这些信息。
看完流水,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告诉银行经理,从今天起,冻结该公司对公账户的一切非柜台业务。任何五十万以上的资金调动,必须由我本人,持身份证和公章,亲自到场办理。
经理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照办了。
走出银行,我感觉自己像换了一个人。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管理档案的林然了。
我手里握着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公司的命脉,而这家公司的背后,是我那个我自以为了解,但其实很陌生的哥哥。
果然,不到半天,我哥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不耐烦,而是带着一丝压抑的火气。
“林然,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公司账户冻结了?”
“哥,我是法人,我有权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也有权保障公司的资金安全。”我的声音很平静。
“你懂个屁!那笔款是付给客户的货款,你耽误了事,你负得起责吗?”
“什么货款,需要打到嫂子的个人账户上?”我反问。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和了语气:“然然,你听哥说,做生意有很多门道,你不懂。你别瞎掺和,把账户解开,啊?算哥求你了。”
他第一次用这么低的姿态跟我说话。
但我没有心软。
“哥,我想去公司看看。以法人的身份。”
“你……”他似乎想发火,但又忍住了,“行,你来吧。”
我再次来到那栋写字楼。
还是那个前台女孩,但这次,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我哥亲自到门口接我。
他把我带进一间宽敞的办公室,落地窗,红木办公桌,看起来就是“林总”的办公室。
他给我泡了茶,脸上挤出笑容。
“然然,你看,这就是公司。运营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环顾四周,办公室里很整洁,甚至有点像样板间。
“哥,我想看看公司的账本和合同。”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看那些干什么?都是些流水账,你又看不懂。”
“我是法人,我有权看。”我坚持。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眼神复杂。
最后,他妥协了。
他叫来了财务。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看到我时,眼神有些闪躲。
账本和合同被搬到了会议室。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
我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我在单位管了十年档案,对数字和文字的逻辑,比一般人敏感。
很快,我发现了问题。
很多合同,只有甲方签字,乙方是空白的。
很多大额支出的凭证,后面附的发票,都来自那家我记下的文化传播公司。
而账本上,每个季度都有一笔“办公耗材”的支出,金额不大,但常年累月,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这笔钱,和我从银行流水里看到的,打给我嫂子的钱,数额基本吻合。
我哥就坐在我对面,看着我,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把一份空白合同推到他面前。
“哥,这是怎么回事?”
他拿起合同,看了一眼,又扔回桌上。
“这都是商业机密,你没必要知道。”
“我是法人,公司的任何经营活动,都和我有关。如果这些是阴阳合同,出了事,坐牢的是我,不是你。”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终于撕下了伪装,声音冷了下来。
“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这家公司就是个工具!我用它来处理一些主公司不方便处理的业务!你只要乖乖当你的法人,年底我给你分红,不少你一分钱!你非要闹,对谁都没好处!”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林然,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月挣那三千块钱,养家糊口都费劲。我给你个发财的机会,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从小仰视的哥哥。
在他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衡量。亲情,信任,甚至法律。
“哥,我不要分红。”我站起来,和他平视,“我要注销这家公司。”
他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注销?你知道注销一家公司有多麻烦吗?你知道这家公司牵扯到多少业务吗?你说注销就注销?”
“我是法人,我有权申请注销。”
“你敢!”他一拍桌子,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几个看起来像是他心腹的员工探头探脑。
我没有理会那些人,只是看着他。
“哥,你用我的身份,开了这家公司,三年了,你没有和我说过一个字。现在,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欠了多少钱,我不知道。有没有做违法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旦暴雷,所有责任都是我来承担。我有一个家,有老婆孩子,我不能让她们跟着我冒险。”
“我告诉你,这家公司现在不能注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里面还有一笔很大的应收账款没回来,注销了,钱就没了!”
“什么应收账款?”
他眼神闪烁,不肯说。
我明白了。
这家公司,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它可能不仅仅是一个“壳”,更是一个“雷”。
我没有再和他争辩。
我收拾好我的东西,离开了会议室。
我走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看我。
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和我哥,回不去了。
回到家,我第一次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静。
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
她的手心冰凉。
“林然,我怕。”她说。
“别怕,有我。”我抱住她,“我不会让我们的家出事的。”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我告诉她我的决定:必须注销公司,快刀斩乱麻。
她支持我。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艰难的注销流程。
我咨询了律师,了解了公司注销需要清算、审计、登报公告等一系列复杂的程序。
我以法人的名义,聘请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对“辉然科技”进行全面的清算审计。
我哥彻底和我撕破了脸。
他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从一开始的威胁,到后来的哀求。
“然然,那笔钱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我们主公司的生死!你再等半年,半年就行!钱一回来,我马上把公司转到我名下!”
“哥,是什么钱?”我只问这一句。
他始终不肯说。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没底。
审计开始了。
会计师事务所的人进驻了公司。
我哥虽然不配合,但他不敢阻拦。因为我是法人,一切手续合法合规。
审计的过程,就像是揭开一个盖了很久的伤疤,里面的腐烂,触目惊心。
公司的账目一团糟。
很多支出,都没有合法的票据支撑。
那家文化传播公司,根本就是个空壳公司,用来走账套现的。
而我哥说的那笔“应收账款”,审计报告上显示,是一笔高达三百万的借款。
借款方,是一家投资公司。
但合同上,却写着是“辉然科技”向对方提供技术咨询服务,对方预付的服务费。
这是一份假的“服务合同”。
实际上,是我哥利用“辉然科技”的名义,向这家投资公司借了一笔高利贷。
而还款日期,就在下个月。
审计师告诉我,如果到期无法还款,对方可以起诉公司,申请冻结资产。而“辉然科技”名下,没有任何资产,只有一个空壳子。
到时候,作为法人和唯一股东的我,很可能会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也就是俗称的“老赖”。
我将无法乘坐高铁飞机,无法高消费,甚至会影响到我女儿的未来。
我拿着审计报告,手脚冰凉。
我终于明白,我哥为什么死活不让我注销公司。
他不是在保护他的“应收账款”,他是在拖延这颗雷爆炸的时间。
他想用新借的钱,去补旧的窟窿。
而我,就是他用来借钱的那个“人头”。
那天,我爸妈把我叫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到我哥也在。
他坐在沙发上,一脸憔悴。
我妈一看到我,眼圈就红了。
“然然,你这是要逼死你哥啊!”
我爸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一个劲地抽烟。
“妈,你知不知道,他用我的名字,去借了三百万的高利贷?”
“什么高利贷!那是生意上的周转!你哥是为了这个家!”我妈的声音尖锐起来。
“为了这个家,就可以把我推出去顶雷吗?妈,如果他还不上钱,我这辈子就毁了!”
“你哥说了,他会还上的!他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他一次?”
我看着我妈,又看看我哥。
在我妈心里,我哥永远是对的,我哥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而我,那个从小听话的我,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是“不懂事”,就是“要逼死他”。
“林然,”我哥开口了,声音沙哑,“公司你不能注销。审计停掉,我需要用公司的账户,再做一笔业务,把钱还上。”
“再做一笔业务?是再去借一笔钱吧?”我冷笑。
他没有否认。
“你把公章给我,这件事了了,我给你五十万,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五十万。
他想用五十万,买我的人生。
“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可能。”
“你!”他气得站了起来。
“啪!”
我爸把烟灰缸重重地摔在茶几上。
“够了!”他吼了一声,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他看着我,又看看我哥,眼神里满是失望。
“老大,你做生意,我不懂。但你不能坑你弟弟。”
然后,他又转向我。
“老二,他毕竟是你哥。你们俩,坐下来,好好商量,总有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
我哥的办法,就是让我继续当他的替罪羊。
而我的办法,就是拆掉这颗雷。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那天的家庭会议,不欢而散。
我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妈在背后哭着喊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一旦回头,就再也硬不起心肠了。
审计还在继续。
我顶着巨大的家庭压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我给那家投资公司打了电话,以法人的身份,询问那笔“服务费”的情况。
对方很警惕,什么都不肯透露。
我没有办法,只能委托律师,给对方发了一份律师函,告知对方,“辉然科技”正在进行清算,请他们尽快前来核对债权。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没过两天,几个穿着黑西装,手臂上带着纹身的男人,找到了我的单位。
他们没有闹事,只是堵在单位门口。
我一出门,他们就围了上来。
为首的男人,递给我一张名片。
“林总,我们老板想跟你聊聊。”
我看着名片上“XX投资公司,客户经理”的头衔,心里明白,他们是来讨债的。
我跟着他们上了车。
车子开到了一个茶楼。
包厢里,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在等我。他就是那个“老板”。
他没有威胁我,只是给我讲道理。
“林先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哥哥林辉,用你公司的名义,借了我们三百万。下个月就到期了,连本带息,三百三十万。我们是正规公司,一切按合同办事。”
他把一份合同推到我面前。
那上面,盖着“辉然科技有限公司”的公章,还有我哥模仿我的签名。
那个公章,是我补办之前,我哥手里的那一套。
“这合同,不是我签的。”我说。
“我们不管谁签的,我们只认公章。你是法人,公司借的钱,你就有责任还。”
“公司账上没钱。”
“没钱,就想办法。林先生,你是个体面人,在事业单位上班。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到你的工作和家庭。但如果你想赖账,那我们只能走法律程序了。到时候,法院查封、强制执行、限制高消费……这些流程,你应该比我懂。”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我沉默了。
“这样吧,”他看我没说话,又抛出了一个方案,“我给你指条路。你哥哥不是还有个建材公司吗?叫什么宏图伟业。你们是亲兄弟,你让你哥做个担保,或者用他公司的资产做个抵押,我们这边可以给你办个展期。”
我心里一动。
这或许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试试。”
离开茶楼,我直接去了我哥的“宏图伟业”。
公司里人仰马翻,几个供应商正在跟他吵,说他拖欠货款。
我哥焦头烂额。
我把他拉到办公室,把投资公司老板的话,跟他复述了一遍。
他听完,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不行……宏图伟业的资产,早就抵押给银行了。现在就是个空架子。”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在我眼中无所不能的哥哥,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抱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然然,哥对不起你。我本来想用那笔钱,去澳门搏一把,翻了本就能把所有窟窿都补上……结果,全输了。”
澳门。
原来,那笔钱,根本没有用在生意上。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哥,你……你怎么能去赌?”
“我被猪油蒙了心了……我没脸见人了……”他泣不成声。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哀。
他是我哥,我们是一家人。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垮掉,也不能让我自己被他拖下水。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哥,现在哭没用。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决问题。”
我让他把所有债务,一五一十地写下来。
宏图伟业欠银行的贷款,欠供应商的货款。
辉然科技欠投资公司的高利贷。
加起来,是一个天文数字。
“房子呢?”我问。
他有一套大平层,装修得很豪华。
“房子……也抵押了。”
我彻底沉默了。
山穷水尽。
那天晚上,我回家,把情况告诉了陈静。
她听完,抱着我哭了。
“我们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吧。”她说,“我们还有点存款,加上卖房的钱,看看能不能先把那个高利贷还上。那个最要命。”
我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们住的房子,是结婚时两家凑钱买的,虽然不大,但那是我们的家,是女儿长大的地方。
“不行。”我摇了摇头,“那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那怎么办?总不能等他们上门来泼油漆吧?”
我一夜没睡。
天快亮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的舅舅。
我妈的亲弟弟,早年在南方做生意,发了家,为人很仗义。
但我们两家,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已经很多年不来往了。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跟陈静说了我的想法。
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第二天,我买了去南方的火车票。
我没有告诉我爸妈和我哥。
这是我自己的战斗。
我见到了舅舅。
他比我想象中要苍老一些,但精神很好。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说了,没有一丝隐瞒。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哥,是糊涂。”他叹了口气,“你,是个有担当的。”
他没有立刻答应帮我。
他说,他需要时间考虑。
我在那个陌生的城市,等了三天。
那三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天。
第三天晚上,舅舅把我叫到他的书房。
“钱,我可以借给你。”他说,“但这笔钱,不是给你哥的,是借给你的。”
他拿出一份借款协议。
“这笔钱,你要写借条。以后,你要凭你自己的本事,把它还给我。我不要你的利息。”
我看着协议,眼眶湿了。
“舅舅,谢谢您。”
“别谢我。我帮你,是因为你没有选择逃避,你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你像你外公,骨头是硬的。”
我拿着舅舅给的钱,回到了家。
我没有把钱直接给我哥。
我约了那个投资公司的老板,带着律师,三方坐在一起。
经过艰难的谈判,对方同意,只要我们一次性还清本金,利息可以减免一部分。
我当场把钱转给了他们。
三百一十万。
舅舅借给我的钱,几乎都用在了这里。
拿到还款凭证和合同原件的那一刻,我感觉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解决了最大的麻烦,剩下的,就是“辉然科技”的注销。
我重新启动了程序。
清算,登报,税务注销……
我像一个真正的老板一样,处理着公司的善后事宜。
我哥,从头到尾,没有再出现过。
他的“宏图伟业”,最终还是破产了。
房子,车子,都被法院拍卖了。
他和嫂子,搬回了我爸妈那套老房子里住。
几个月后,我终于拿到了“辉然科技有限公司”的注销核准通知书。
当我把那张薄薄的纸捏在手里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还是那个每天骑着电瓶车上下班的档案管理员。
陈静还是那个会做好一桌子菜等我回家的妻子。
女儿彤彤,也顺利地上了小学。
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我和我哥,很少再说话。
偶尔在爸妈家遇到,也只是点点头,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了。
我爸妈,对我,也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客气和愧疚。
他们终于明白,那个他们一直以为“没出息”的小儿子,在关键时刻,撑起了一个家。
而我,也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习惯于躲在哥哥光环下的林然了。
我开始审视我的工作,我的生活。
我利用业余时间,去读了一个在职的研究生,学会计。
我想,我的人生,不能只是一堆积满灰尘的档案。
一年后,我从单位辞职了。
我用剩下的一点钱,和两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代理记账公司。
创业很辛苦,但我心里很踏实。
因为这家公司的法人,是我自己。
公司的名字,叫“诚然”。
诚信的诚,林然的然。
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还会想起在社保大厅的那个下午。
如果那天,我没有去打印那张社保记录。
如果那天,我听了我哥的话,没有去追究。
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生活有时候会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你上一课。
它会把你推到悬崖边,逼着你去看清一些人,一些事。
然后,逼着你,长出自己的翅膀。
来源:时刻在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