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姐说自己是重生的,上辈子在楚家受尽委屈,一生孤苦无依,未到四十便去世了。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终于闭上了眼,可耳畔却突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还当是那几个让人头疼的儿子又闹起来了,真真让人心烦。
我闭着眼嘟囔道:“莫吵了,再吵娘的耳朵都要聋了。”
嘈杂声骤然停住,随即耳朵传来一阵刺痛。
一道尖利的声音在耳畔炸响:“反了!竟敢自称是我娘?!”
我痛得皱起脸,睁开眼想瞧瞧是谁这般大胆拧我耳朵。
却见面前站着两个女子,一老一少。
一个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一个是自小疼我的姐姐。
两人都似年轻了数十岁。
我怔怔望着她们,这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吗?
阿姐见我疼得脸色惨白,忙去掰母亲的手。
“娘,快松开妹妹,是我不想嫁楚潇然,你拿她撒什么气?!”
什么?阿姐不愿嫁楚潇然了?她当初可不是这般说的,难不成是我老糊涂了?
阿姐好说歹说,母亲这才松开了我的耳朵。
我忙后退几步,母亲本是武将之女,年轻时习过武,手劲大得很。
我可不想再受这无端的灾祸。
就这么片刻工夫,母亲和阿姐又争执起来。
我边揉耳朵边瞧着她们争执。
一个说绝不嫁,一个说非嫁不可。
从她们的争执中,我慢慢理清了前因后果。
阿姐说自己是重生的,上辈子在楚家受尽委屈,一生孤苦无依,未到四十便去世了。
“娘,你不知情,楚潇然不能人道,简直是个废物。女儿嫁过去后始终独守空闺。更可气的是,他后来竟将侯府爵位让与他人。他让女儿受尽屈辱,这辈子女儿宁死也不嫁他!”
母亲根本不信,她骂阿姐不知羞耻。
“这些污言秽语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我让你少与那些男子厮混,你偏不听!才女的名头能当什么用,又不能做官!如今可好,书读多了反而读傻了,连是非都不分了!我真是白养你了!连云薇都比你懂事!”
母亲嗓门大得很,骂得阿姐眼眶泛红,泪水直打转。
我看不下去了,上前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母亲烦躁地一甩袖子:“作甚!”
我怯怯开口:“娘,我也不想嫁。”
母亲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向来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打我如同家常便饭,随手便是一个耳光扇过来。
阿姐猛地推开我,自己挨了这一巴掌,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我忍不住哭道:“阿姐……”
阿姐聪慧伶俐,素来是母亲的骄傲,从未挨过打,这还是她头回被母亲掌掴。
母亲也愣了愣,但她素来爱端架子,眼里虽有悔意,却拉不下脸道歉。
她狠狠瞪着阿姐道:“活该!谁让你们不听话!立刻滚去祠堂反省!”
“好!”阿姐应道。
阿姐原本强忍着泪水,一开口便破了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母亲眼里满是心疼,却还是由着阿姐拉我离开了。
祠堂门刚关上,我便扑到供桌前抓起一个肉包子啃起来。
阿姐原本还在抹泪,见我这般动作,愣住了。
眼看我三两口便吃完一个包子,还要再拿,她忙过来拉住我。
“哎呀,这些都凉了,小心吃坏肚子!”
我哭道:“阿姐,你就让我吃吧,你不知我最后几年过的是何种日子!”
阿姐惊喜地望着我:“你也重生了?”
我一边流泪一边啃包子一边点头。
一心三用,结果噎着了。
阿姐又好气又好笑地给我拍背:“慢些慢些。”
等把供桌上的点心都吃完,我心里的委屈才消散了些许。
阿姐见我不哭了,小心翼翼问道:“上辈子你不是说陆家待你极好吗?怎么又受委屈了?是陆擎宇那混蛋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是我那几个儿子,生时个个难产,养时鸡飞狗跳。上辈子你走后我身子便垮了,他们怕我死掉,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偏我又熬了五年才死!”
想到此处我又委屈了,扑进阿姐怀里放声大哭。
阿姐原本还在笑,见我哭得满头大汗,又心疼起来。
她边用手帕给我擦汗边劝道:“你呀你,别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偏你不知足,为了点口腹之欲就说不要。再说你生孩子难产的事,我可是听说了,全因你怀孕时吃太多的缘故。”
我虽读的书不多,却牢记夫子说的四字真言:食色,性也。
食尚且排在色前面!怎能让人不吃东西呢。
阿姐还想争辩:“是让你适当少吃,不是不让你吃。”
我捂着耳朵摇头:“我不听不听,这辈子我不嫁了!说甚么也不嫁了!”
阿姐叹了口气:“我们与陆家、楚家的婚事,是皇上亲自指婚的。我也就仗着娘疼我,才敢闹一闹,原以为娘能帮我想想办法,可她如今根本不信我。依她的性子,便是绑也要把我们绑上花轿的。”
我放下手,重新靠进她怀里,任由她轻抚我的头发。
“阿姐,你定是想到了办法吧?”
阿姐的手顿了顿,轻声应了嗯。
“眼下之计,能让大家都满意的法子,便是我嫁陆家,你嫁楚家了。只是担心……你会受委屈。”
我抬头望向阿姐:“阿姐,楚家不会随便打媳妇吧?”
阿姐一愣,缓缓摇头。
我又问:“那他们管媳妇的吃喝吗?”
阿姐露出微笑:“不管,只是楚潇然不能人道……”
我摆摆手:“这都不是事儿。”商议妥当后,我们心情大好,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入夜,四周昏暗,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姐姐闲来无事,拉着我打起赌来。
“你猜爹和娘谁会先来?我赌是爹,爹脾气温和,定会先心软!”
我摇头反驳:“是娘……”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
我原本正趴在软垫上撅着屁股,听到动静忙与姐姐规规矩矩跪好。
来人未发一言,脚步声缓缓逼近。
我们听出这脚步声是谁的,姐弟俩对视一眼,同时无声地吐出:娘。
母亲走到我们身后,重重放下托盘。
“装什么乖?转过来!”
我和姐姐乖巧转身。
母亲沉着脸,指着托盘里热乎的桂花糕道:“吃!省得饿死了我没法交代!”
姐姐乖顺地捏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着。
我却盯着这热腾腾的桂花糕犯了愁,方才实在吃得太撑了!
母亲见我不动筷,眉头一拧就要开口责骂,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向供桌,果然空空如也。
她气得又想动手打我。
姐姐连忙挡在我身前:“娘!”
母亲举起的手又缓缓放下。
她冷哼一声:“你就惯着她吧,看将来到了陆家谁还这般惯着她!”
姐姐放下糕点,神色郑重地对母亲说:“娘,我和妹妹已商量好了,我嫁陆家,她嫁楚家!”
母亲惊得瞪圆双眼:“陆擎宇那粗人怎配得上你!”
我装作没听见,偷偷拈了块桂花糕,咬一小口含在嘴里。
尝尝味道也好啊。
姐姐仍在据理力争:“娘,陆擎宇虽官职不高,可他家人口简单,我过去便能当家做主,岂不比楚家强?”
母亲仍不同意:“楚潇然是嫡长子,你嫁过去照样能当家做主!”
“娘,我说了我重生了!上辈子就是嫁的楚家,一辈子别说当家做主,连出门都要被人说三道四,这哪有什么好?你非逼我嫁去楚家受苦吗?”
母亲仍不信:“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得了臆想症!”
眼见姐姐又要落泪,我连忙拽住她。
“我来我来。”
姐姐也觉难为情,躲到我身后擦眼泪。
我迎着母亲要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娘,其实我也重生了……”
眼见她又要抬手,我赶紧加快语速。
“当年姐姐不到四十便去了。她走后,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我去看你时,你攥着我的手说……”
我顿了顿,努力咽下喉间的哽咽。
“你说……嫁去楚家的为何不是我,死的为何不是我!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姐姐猛地攥紧我的胳膊,母亲也吓得后退两步。
“不,不可能,你也是我的骨肉,就算我再气……也不会说这种话。定是你瞎编的!”
她扬手又要打我,可望着我的眼睛,那巴掌终究没落下来。
她心里清楚,她会的。
若姐姐没了,她定会冲我发泄怒火。
定会说出那句:死的怎么不是你。
姐姐安慰我:“薇儿,娘定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点头应下,确实,母亲给我的伤痛,还不如吃不到酱肘子来得难受。
我擦干眼泪,继续说道:“自那以后,娘便去灵隐寺为姐姐点了长明灯。日日祈福,盼姐姐来世能得偿所愿。所以娘,我们能重生,定是你求来的。你既让姐姐回来了,为何不让她如愿呢?”
母亲跌坐在地,心里已信了七八分。
见我们都望着她,她粗鲁地抹了把脸,站起身。
“随你们吧,爱嫁不嫁!”
说完,便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连灯笼都忘了提,瞬间隐没在夜色中。姐姐始终揽着我,我沉默不语,她亦未发一言。
待到糕点都凉透了,我的肚子也饿得瘪瘪的,我轻轻戳了戳她:“姐姐,桂花糕都凉了,你还要吃吗?”
姐姐轻叹一声:“不吃了,你也不许吃,咱们去吃热乎的!”
我有些不舍,正想偷偷再拿一块,手还没碰到糕点,就被她一把拽了起来。
她提高嗓音喊道:“来人,快给我们准备一盆酱肘子来!”
我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凉透的桂花糕顿时不香了。
我亦步亦趋跟着姐姐去了她的院子。
她的丫鬟们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我们就叽叽喳喳忙碌起来。
几个丫鬟分工明确,给我和姐姐洗手洗脸,还用热腾腾的毛巾给我们敷膝盖。
我舒服得长长叹了口气。
等休息好了,酱肘子也端上来了。
一大盆酱肘子,姐姐只夹了一块,剩下的全进了我的肚子。
我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感动得眼眶泛红。
上辈子谁都能管束我,从来没吃得这般尽兴过。
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
次日清晨,父亲召我们姐妹二人前去。
他仔细端详着我们:“你们真的重生了?”
我们齐齐点头。
父亲虽是妻管严,但大事上还是他拿主意,母亲将我们重生之事告知他也不稀奇。
父亲神情严肃:“那爹问你们,上辈子朝中可发生过什么重大灾祸?”
姐姐摇头:“一片太平盛世,并无灾殃。”
父亲听了姐姐的话反而迟疑起来,不停在书房来回踱步。
踱了半刻钟才终于下定决心。
他叮嘱我们姐妹:“此事除了我和你娘,切莫让其他人知晓。事关未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万不可因私心动摇国本!”
我和姐姐忙应声:“爹,你放心,我们明白轻重。”
父亲交代完便上朝去了。
我们依例去主院陪母亲用早膳。
到主院时,母亲已端坐在桌前。
我和姐姐行礼问安,母亲沉着脸应了。
待我们坐下后,姐姐小声耳语:“娘还在生气呢。”
我小声回应:“娘不一直都这样么?”
姐姐欲言又止。
我转头专心吃早饭。
野菜粥?来一碗!
驴肉包子?来两个!
红烧狮子头?来三个!
我正吃得欢实,母亲突然重重一拍桌子。
“吃!就知道吃!没瞧见自己胖成什么样了?你这般模样,楚世子怎会喜欢你?”
我吓得手一抖,筷子上的狮子头“咕噜”掉到桌上,又滚到地上。
姐姐小声嘀咕:“喜欢也无用。”
母亲瞪了姐姐一眼:“楚潇然不喜欢你,未必就不喜欢你妹妹。夫妻不和,这日子如何过得好?”
“碧荷,你这几个月跟着二小姐,盯着她吃饭,出嫁前不许她碰荤腥!”
我心里一沉,离成婚还有三个月啊,三个月不让沾肉,我还不如再死一次!
碧荷站到我身后,默默把我碗里的红烧狮子头夹到空碗里。
我可怜兮兮望着她。
碧荷对我笑了笑,把那碗递给小丫鬟端走了。
真是铁石心肠!
唉,碧荷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伺候母亲快十年了,最听母亲的话。
我正发愁,突然瞥见姐姐在对我使眼色。
我立刻会意。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不吵不闹吃完碧荷端来的青菜炒青菜。
夜里借口想姐姐,跑去她的院子。
姐姐房里的人嘴严得很,我偷吃什么也不会传出去。
碧荷似乎不太机灵,我在姐姐院里偷吃她竟没察觉。
就这么偷偷摸摸过了三个月,我和姐姐终于要出嫁了。
出阁前夜,阿姐来寻我。她递来一个雕花木匣。我原以为里头是些避火图,正欲推却,她却轻轻掀开匣盖——里面竟是几张田契与一叠银票。我又惊又喜:“这真是给我的?”阿姐颔首:“娘备了两份妆奁,这一份便让我送与你。”我喜滋滋将木匣搂进怀里。上辈子便是因私房钱少,才处处受掣肘,如今有了银钱傍身,岂不是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阿姐见我如此欢喜,迟疑片刻才道:“我看娘心里还是疼你的,上辈子……她定然不是存心的。”我忙阖上双目,抱着木匣往床榻上一躺,佯装入睡。为求逼真,我甚至打起了鼾。阿姐轻叹一声,替我掖好被角,便转身离去了。
阿姐走后,我却辗转难眠,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直至后半夜才勉强入眠。次日天未亮,便被丫鬟们拉起来梳妆。只因近三个月里我胡吃海塞,早先量好的嫁衣如今竟有些紧了。陪嫁丫鬟紫苏急得眼眶泛红:“二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我摆摆手道:“不打紧,不过是里衣紧了些,穿上外裳便瞧不出了。”紫苏仍忧心忡忡:“若是被姑爷察觉,会不会觉得云家失礼?”我宽慰道:“放心,他定然察觉不到。”
阿姐曾说,上辈子新婚夜,楚家大公子掀了盖头、饮了合卺酒便径自去了书房,整夜未归。这辈子料想也是如此。我伸着手任紫苏继续为我穿衣,见她仍愁眉不展,便索性阖眼继续打盹。待妆扮妥当后,云府门口的爆竹声骤然响起——新郎到了。云府外,两位新郎正互相谦让谁先入门。我与阿姐正跪别双亲。此情此景,与上辈子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母亲给了阿姐一只玉镯后,也递了一只到我手中。我连忙学着阿姐的样子道谢:“多谢娘亲,女儿定不辜负您的期许。”隔着红盖头,我瞧不清二老的神色,只听得母亲冷哼一声:“不指望你念我的好,只要别说我偏心便成。”父亲难得责备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作甚?”母亲白了父亲一眼,倒也没再计较,转而拉着阿姐的手细细叮嘱。待母亲说完,父亲又来宽慰我:“薇儿,爹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娘心里疼你们姐妹,只是嘴上不饶人,你别往心里去。”我忙道:“女儿明白,娘都是为我好。”父亲闻言甚慰:“好好好,薇儿也知事了。”
这时,两位新郎已迈步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我的手,随我一同跪别双亲。而后上了花轿,一路上轿子晃晃悠悠,晃得我头晕目眩,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直至到了楚家,嗅到与陆家截然不同的草木清香,我才真真切切有了重生的实感。我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这辈子,总算不用再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了。
人一放松便容易犯困,我又困又饿。紫苏在我耳边轻声念叨:“二小姐,此处是楚家,今日是您的新婚之夜,可不能先睡了呀!”她的声音轻柔细碎,如蚊蝇嗡鸣,倒叫我更添困意。最终我实在支撑不住,靠着床架便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亮堂起来。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尚未看清来人,便小声唤了句:“夫君?”眼前高大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即传来一道温润的嗓音:“等急了吗?”这声音如清泉击石,让我猛然惊醒——原来我已嫁入楚家。楚家与陆家那种粗莽门户不同,想必最忌讳新媳妇不等丈夫便自行入睡。我连忙坐直身子,乖巧应道:“不曾,夫君来得正是时候。”楚潇然看出我的拘谨,对我温然一笑:“过来饮合卺酒吧。”说罢未等我回应,便自行走到桌边坐下。他往两个杯中斟了少许酒,又将筷子摆得整整齐齐。动作从容不迫,全无其他世家子弟的矫揉造作。我坐在床沿偷偷打量他——这并非我第一次见他,却是头回见他穿如此鲜艳的衣饰。他本就生得俊朗如天上谪仙,此刻大红喜服加身,更衬得他丰神俊朗。难怪上辈子阿姐一眼便相中了他。想到阿姐,我又忆起她曾说此人中看不中用,不由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了,这般妙人,竟有隐疾。
饮罢合卺酒,楚潇然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轻声安抚我:“你年纪尚轻,我暂无圆房打算,待你长成几岁,我定会补上洞房花烛夜。”这番说辞倒新鲜,阿姐从前从未提过,她只说楚潇然掀了盖头便匆匆离去,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我彼时困意翻涌,也无心深究他话中真假,只乖顺应下。待他身影消失在门外,立刻吩咐紫苏卸下满头珠钗,换上轻便寝衣,方才觉得身上松快些。
泡脚时便已昏昏欲睡,后半夜如何上的床榻竟全然不知,想来是紫苏费了大力气将我扶上去的。想着自己如今的分量,倒真有些难为她了。次日天刚蒙蒙亮,紫苏便轻声将我唤醒。梳妆时,一个穿浅碧色裙袄的丫鬟端着芙蓉糕款款而入。
“奴婢翠柳给夫人请安,世子担心夫人腹中饥饿,特命奴婢送些糕点过来。”翠柳?这名字倒有些耳熟,阿姐曾提过这丫头日后会被世子收房。我抬眼细细打量——跪在地上的丫鬟面容清秀,并无特别之处。我让她起身,将糕点置于妆台。翠柳送完糕点并未退下,只垂首立于一旁听候差遣。我自顾自拈起糕点浅尝,不敢多食,吃了三块便停住了,恰好此时发髻也已梳整完毕。
紫苏试探着问是否要去请世子,翠柳适时开口:“世子已往秦夫人院里去了。”秦夫人正是楚家当家主母,楚潇然的母亲。“世子说会在夫人院外候着您。”紫苏欲言又止,我倒无甚所谓:“好,翠柳你带路。”
行至主院,楚潇然果然立在院门处等候。见我前来,他含笑迎上:“昨夜睡得可安稳?”我垂首福身,规规矩矩答道:“多谢世子挂怀,妾身昨夜睡得安稳。”阿姐说过楚家最重规矩礼数,多行礼少言语总不会错。楚潇然轻笑一声:“父亲母亲与二弟已候着了。”言罢执起我的手,要往院内去。
被他握住手时,我微微一怔,随即了然——这必然是做给下人们看的。新婚夜他宿在书房的事怕已传遍府中,他这是怕旁人因此怠慢了我。瞧着我们十指相扣的手,心头倒泛起几分暖意。虽说他于那事上似有隐疾,可瞧着倒是个体贴人。
主院内,我向楚潇然的父母与胞弟楚潇宇一一见礼。楚潇然与公公在朝中担着官职,楚潇宇亦要赶去书院,故而一家子见过礼后便各自忙碌去了,独留我与秦夫人共进早膳。秦夫人虽规矩森严,待我却还算和善,既不用我立规矩,也不需我伺候用膳,只让我自便。我略用了些,不敢放肆。
待我放下筷子,秦夫人含笑问道:“可吃饱了?”我乖顺应下,她便吩咐丫鬟撤了膳桌,执起我的手说起体己话:“潇然素来读得多,常说女子年纪尚小不宜生育,恐损身子。昨夜他未与你圆房,我亦是知晓的。你这孩子生得乖巧可人,我瞧着便喜欢,待过两年,我定要为你们办场风风光光的圆房宴。”此时我只需垂眸装羞即可,不必多言。
秦夫人又絮絮说了几句,便让我回去歇息。我应了声,说明日再来请安,便退下了。待人走远,秦夫人轻叹一声:“到底是亲妹妹不如长姐,这丫头虽好,可她阿姐才最是配得上世子的人。”一旁嬷嬷劝慰道:“夫人且看,世子今日一大早便先来这儿交代一番,生怕咱们觉得新夫人不得丈夫欢心呢。”秦夫人却摇头:“未必如此,换了旁人,他也会这般交代。他这媳妇,说到底是娶给我看的。我这儿子有时听话得紧,有时又倔得厉害,我当真怕他日后……”话至此,秦夫人忽然噤了声,嬷嬷追问几句,她也只是摇头不语。
那日楚潇然是暮色时分归家的。
我正坐在桌前大快朵颐着孜然羊肉,吃得正酣时,门房忽然来报世子到了。
紫苏慌忙要撤走桌上那盘羊肉,生怕世子见了不喜,在他跟前吃这些粗犷食物实在不合礼数。
我急得连忙拽住她胳膊:"好紫苏,就算我不吃他也不会多瞧我一眼的,你就让我吃个痛快吧!"
这羊肉平日里在陆家也好,云家也罢,都是难得吃上的好东西。
今日多亏紫苏去了大厨房打探,才知楚家每年春日都会派人去边疆采买羊羔,养在庄子里等羊群壮大了再宰杀。
难得楚家有这等口福,我岂能轻易放过?定要吃到尽兴才是!
正这般拉扯间,楚潇然已掀帘走了进来。
我瞧见他立刻起身,垂眸福了福身子问安。
楚潇然却勾唇笑道:"老远就闻见这羊肉香了,许久没尝过这味道,今日托夫人的福,正好解解馋。"
听他如此通情达理,我也不装模作样了,忙让紫苏再取一副碗筷来。
等候的间隙,翠柳端了茶盏进来。
自晨起她送了点心过来,便一直在我院里候着。
初见她如门神般杵在角落,我还觉着奇怪。
"翠柳,你不用回世子那边当差吗?"
这侯府分前后两院,前院是爷们儿办差的所在,后院才是女眷住处。
先前楚潇然未娶妻时,后院一直空着。
翠柳原是他前院的丫鬟,如今却说:"世子吩咐奴婢听夫人调遣,往后便留在听竹轩当差了。"
我虽有些讶异,倒也没追问,只让紫苏去给她收拾间屋子住下。
只要她不碍着我的事,住便住吧。
楚潇然倒没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他边夹着羊肉边给我讲边疆的风土人情、文人趣事。
我听得入神,不知不觉竟将整桌全羊宴都吃了个干净。
自重生后,我吃东西便有些没个节制,一旦开了头便停不下来。
平日里紫苏会盯着些,估摸着我快饱了便让小丫鬟把吃食撤下去。
今晚因着世子在,她瞧着我越吃越多,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待我举着筷子想去夹盘中最后一块羊肉时,冷不丁打了个饱嗝。
翠柳恰到好处地端来山楂茶。
我尴尬地放下筷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等脸上的热意褪了些,才强撑着解释:"听夫君讲那些趣事,一时胃口大开,竟吃多了。"
楚潇然闻言朗声笑道:"倒是我这做夫君的错了,这便陪夫人去园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说着便牵起我的手往院外走去。
白日去主院请安时我便留意过,楚家有个极大的花园,此刻正值春末,白日里瞧着绿意葱茏十分好看。
只是夜里黑灯瞎火的,倒瞧不出什么景致。
我们漫走了约摸两刻钟,楚潇然见我没什么兴致,便又带着我回了听竹轩。
待回到屋内,又是喝茶。
等一杯山楂茶喝完,我见楚潇然仍无离去的意思,心里便有些慌了,委婉提醒:"夜已深了……"
楚潇然这才恍然道:"是该歇息了,翠柳,备水。"
翠柳应声而去。
我愣愣地望着他:"你不去前院歇息吗?"
楚潇然闻言轻笑:"成亲了自然要住后院,难不成你以为昨晚我也睡在前院?"
我转头看向紫苏,她冲我微微点头。
我脸上又是一热,这个紫苏,怎的不提前同我说一声?
这一晚知道床榻上多了个人,我浑身都不自在。
一会担心自己磨牙,一会又怕说梦话,最后竟也不知怎么睡过去的。
许是前夜没睡踏实,次日我醒得格外早。
可比我醒得更早的是楚潇然——他衣衫整齐,正坐在窗边翻着书卷。
察觉我醒了,他起身替我撩起床帐,含笑问道:"夫人昨晚可睡好了?"
我哪里好意思说床上多了人睡不惯,只好硬着头皮撒谎:"睡得极好,并无不适。"
楚潇然忽然俯身,凑近仔细端详我的脸,嘴里揶揄道:"若真睡得好,怎没听见你打呼?前晚我可听得清楚。"
我脸瞬间红透,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不是日日都打呼的,只有特别乏的时候才会……可是吵到你了?"
楚潇然低低笑出声:"没吵着,倒挺像三妹养的那只狸花猫。"
那只猫每日除了吃便是睡,养得圆滚滚的,还极亲人。
每次吃饱了往墙头一躺,路过三妹院子时总能听见它打呼的声音。
如今瞧着我,竟也像那只猫似的,白白软软的,看着便让人欢喜。
他原就听说云家二小姐只知吃喝玩乐,如今看来传言倒是不假。
也正因如此,他今日才特地早起去母亲院里解释了一番——他觉得这样正好,就怕母亲会嫌这丫头不够稳重。听楚潇然这般言语,我耳尖瞬间滚烫似火。他当真是心细如发的体贴人,知晓我面皮薄易羞涩,才刻意用这般说辞替我解围。
楚潇然见我欲往被衾里钻,忙伸手拽住我衣袖:“莫再闹了,正经事要紧,母亲此刻定已候在前厅。”
言罢便唤丫鬟入内侍奉梳妆。待我收拾妥当,二人便携手往主院而去。
今日乃是回门吉日,回门礼早由秦夫人亲自打点停当。用过早膳后,她将礼单铺陈在大堂案几上,细细指点着哪些礼赠予何人,直至我们二人记清记熟,方肯放行。
抵达云府时,姐姐与陆擎宇已候在厅中。彼此见礼寒暄几句后,陆擎宇与楚潇然随父亲去往书房议事,我与姐姐则陪母亲往后院叙话。
母亲见我举止端庄、进退有度,竟未挑出半分差错,便也未多加训诫,只絮絮叮嘱些为妇之道:需恪守孝悌,不可贪食贪睡,更要尽早为楚家延绵子嗣。我垂首应下,乖巧得如木雕般温顺。
待这些絮叨话说尽,母亲这才执起姐姐的手,细细问起她在陆家的光景,又道若陆家待她有半分不好,定要父亲去敲打一番。姐姐颊染绯云,轻声说陆家上下待她极好,并无半分委屈可言。
闲谈未及一刻钟,管家便来禀报宴席筹备之事。母亲匆匆离去,我随姐姐转去她的闺房。待丫鬟们退下后,姐姐拉过我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开口便问:“楚潇然可曾欺负你?你们可曾圆房?”
我老实摇头:“无人欺负我,也未曾圆房。”略作思索又补了句:“世子说我年纪尚轻,恐生育伤身,故而暂且搁置。”
姐姐闻言冷笑一声,眸中闪过对楚家的不屑与愤懑:“当年他们也是如此哄我,可后来始终未圆房,害我空守闺阁一世!”
今日原是欢喜日子,我不愿见姐姐重陷愁绪,忙岔开话头:“姐姐与陆擎宇相处可还和睦?”
姐姐瞬间绽开羞涩笑意:“他待我极好。”
我亦跟笑:“那便好!”
姐姐忽然轻声问:“妹妹可会怨我当初夺了你的婚事?”
我摇头:“本是两家商议后的换嫁,何来谁夺谁之说?姐姐过得顺遂,我便也欢喜。”
姐姐眼眶微热,将我紧紧搂住:“好薇儿,从前竟未发觉你如此贴心。”
我心中亦泛起暖意——重活一世,能得与姐姐这般亲近,已是上苍垂怜。
回门宴上宾主尽欢,母亲念着我如今是楚家新妇,未当众数落我。只是席间数次瞥来的目光,仍似利刃般锋利。
待午膳撤下,众人围坐品茗,我身侧茶点渐少,母亲那道锐利目光才缓缓收起。
楚家规矩严,日头未落便先告辞回府。姐姐送我至府门外,偷塞了句话:“若楚家有人欺你,定要告知于我。从前他们仗着夫君婆母身份压我,如今我既为妻姐,又是客,定能替你出头。”
我含笑应下。
马车上,楚潇然见我眉眼含笑,凑近问:“何事如此欢喜?”
我自是不能说实情,只道:“见了姐姐,自然欢喜。”
楚潇然却道:“那便让你更欢喜些。”
话音未落,他已掀帘唤停马车。待车停稳,他牵着我下车,遣车夫随从先行回府,径自带我拐进临江酒楼。
此时暮色未沉,江面上影影绰绰浮着数只画舫,偶有丝竹之声随风飘来。我趴在窗棂边,试图分辨每艘船的轮廓,奈何时昏灯暗,只瞧得个模糊轮廓。
楚潇然端坐桌前点菜,连菜单都未细看便脱口报出几道菜名,显是常来此处的熟客。不过片刻工夫,菜肴便已上齐,鱼鲜鸭嫩,色香诱人。
我吃得畅快淋漓,待腹中已有七分饱意,楚潇然忽然轻敲窗沿:“且看窗外。”
此时暮色已尽,江面瞬间被万千灯火点亮,船影灯影交织成一片璀璨星河,美得令人心醉神迷。赏罢一江月色,楚潇然轻声提议带我去逛逛夜市。
我欣然应允,任由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穿行在灯火阑珊的街巷中。
沿途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更有杂耍艺人翻跟斗、舞刀弄枪,直看得我挪不动步。
楚潇然生怕人流冲散我们,始终将我的手攥得紧实。
待他觉察我脚步渐缓、面露倦色,便引我至街边茶肆歇脚。
他见我因兴奋而双颊绯红,含笑问道:“可是头回逛京都的夜市?”
我点头应道:“从前阿娘总不许我夜间外出。”
原本母亲待我与阿姐并无偏颇,十岁前我们姐妹皆被拘在府中不得随意出门。
待我十岁之后,阿姐在学馆结识了贵胄子弟,男女皆有,常相约出游。
母亲起初也不许,但见那些玩伴皆是高门子弟,便渐渐松了口。
独我愚钝,未交到显赫朋友,便一直被困在宅院里。
唯有偶尔随母亲赴宴时,才能偷偷瞧瞧外面的世界。
楚潇然沉吟片刻,试探着问我:“若……若有一日我们能离开京都,去往各地看不同的山水,见形形色色的人,只是途中或许会风餐露宿、寝食难安,你可还会欢喜?”
这问题倒把我问住了——出门游玩自然欢喜,可吃不好睡不稳又实在叫人发愁。
我思忖片刻,如实摇头。
楚潇然见状轻叹一声:“也罢。”
他神色间似有失落,可我素来不愿吃苦,这辈子只愿安稳度日。
自那日后,楚潇然再未提过离京之事。
转眼三月过去,陆家突然传来消息,说阿姐小产了。
我心中焦急,当天便匆匆赶往陆家。
待到了陆府,才发觉与从前大不相同。
园中昔日葱郁的花木被铲去大半,陆母精心栽种的菜畦也被连根拔起。
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药味与潮湿的霉味竟也散了。
我先去陆母院中请安。
成亲前我与陆母有过几面之缘,她向来待我亲厚。
此刻见我来了,她喜得直拉我的手问长问短,问我在夫家可还顺遂。
前世她便如亲母般待我,今日重逢,我心中亦是欢喜。
我含笑答她一切安好,又将备好的礼物呈上。
陆母愈发高兴,可片刻后又拉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长叹一声:“去看看你阿姐吧。”
我应下,却未立刻动身。
我斟酌着开口:“婶婶,阿姐自小聪慧美貌,在家中素来得宠,她做事自有分寸,绝无害人之心。”
陆母勉强笑了笑:“婶婶心里有数,你且去吧。”
我点点头,跟着丫鬟往阿姐院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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