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老家有个邪乎的说法,叫“一代不祭三代坟,上坟不上隔代坟”,说年轻人要是去祭拜太爷爷、太奶奶那辈的坟,非但没好处,还会折了自己的寿,对后代不利。
我们老家有个邪乎的说法,叫“一代不祭三代坟,上坟不上隔代坟”,说年轻人要是去祭拜太爷爷、太奶奶那辈的坟,非但没好处,还会折了自己的寿,对后代不利。
清明节前,我提了一嘴,说今年想去太爷爷的坟上看看,毕竟我长这么大,一次都没去过。话音刚落,“啪”的一声,爷爷马建国手里的紫砂茶杯,狠狠砸在了我脚边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混账东西!”爷爷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满脸通红,嘴唇都在哆嗦,“老祖宗的规矩都让你吃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隔代的坟不能上!你是想让我们马家断子绝孙吗?”
整个客厅死一般寂静,我爸马伟吓得一句话不敢说,我老婆林悦也赶紧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看着爷爷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却升起一股巨大的疑惑。我们家就他最不信这些,怎么在这件事上,他比谁都魔怔?这背后,肯定有事儿。
而这一切,都要从我开始琢磨这句老话开始说起。
我叫马振宇,今年三十五,在市里一家设计院工作,一年也能挣个二十来万,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我们这个三线城市也算过得去。我爷爷马建国,是退休的老厂长,一辈子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嘴边常挂着“牛鬼蛇神都是封建糟粕”。可唯独在这件事上,他顽固得像块石头。
自我记事起,每逢清明冬至,家里祭拜的,永远只到我奶奶那一辈。我奶奶走得早,爷爷一个人把我爸拉扯大。至于太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爹,我只在发黄的老照片里见过,一个表情总是很严肃的老头。他的坟在哪儿,家里人从来不提,仿佛是个禁忌。
小时候我问过我爸,我爸马伟总是支支吾吾,最后被我问烦了,就瞪我一眼:“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嘛!你爷不让去,肯定有他的道理!”
这次爷爷发这么大火,更是坐实了我的猜想。这事儿绝对不只是个简单的迷信。晚上,等爷爷回房睡了,我把我爸拉到阳台上,递给他一根烟。
“爸,你跟我说句实话,太爷爷的坟,到底为什么不能去?”我盯着他的眼睛,“爷爷一个老党员,会信什么‘折寿’的鬼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
我爸马伟叹了口气,抽了口烟,烟雾缭绕里,他的表情很复杂。“振宇啊,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爷爷脾气犟,你就顺着他吧,啊?别再提了。”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那只猫就挠得越厉害。第二天,我借口加班,没回家吃饭,而是开车回了趟乡下老宅。老宅早就没人住了,但村里还有几个老人,是我爷爷的发小。我提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找到了村里最长寿的八十多岁的五奶奶。
五奶奶耳朵有点背,但脑子还清楚。我扶着她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跟她东拉西扯,聊了半天,才把话题绕到我太爷爷身上。
“建国他爹啊……”五奶奶眯着眼,像是在回忆很遥远的事,“那是个老实人,就是命苦。一辈子心里都装着事儿,没见他真正笑过。”
“心里装着事儿?什么事儿啊?”我赶紧追问。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他那个弟弟的事呗。”五奶奶咂了咂嘴,“你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太叔公吧?叫马富贵,当年可是咱们村最有出息的后生,可惜了……”
太叔公?马富贵?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家里的族谱我翻过,根本没有这个人!我家的户口本上,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名字。
五奶奶看我一脸震惊,继续说道:“你太爷爷那时候嫉妒他弟弟能干,脑子一糊涂,办了件错事。后来你太叔公就再也没回来过,你太爷爷后悔了一辈子。他临死前,还拉着你爷爷的手,说对不起他弟弟,说马家的根是烂的……”
“什么错事?”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
“唉,那年头的事,谁说得清呢。”五奶奶摆了摆手,不愿再多说,只是含糊地提了一句,“跟你家现在住的那块地有关。你太爷爷时常念叨,说那坟里埋着的不是他一个人,他没脸见后人……”
坟里埋着的不是他一个人?我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气。
从五奶奶家出来,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嫉妒、错事、消失的太叔公、地……这些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但它们都指向一个地方——那个被禁止祭拜的、我太爷爷的坟。
我决定,我必须去看看。
我没敢告诉我爸和老婆,怕他们阻拦。我托乡下的朋友,从村委会那查到了太爷爷的墓地位置,在后山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叫“乱葬岗”。光听这名字就让人心里发毛。
清明节那天,家里人去给奶奶上坟了。我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开车去了后山。山路崎岖,杂草丛生,走了快一个小时,我才根据朋友给的标记,找到了那个孤零零的土坟。
坟头很小,长满了荒草,墓碑也只是块简陋的石板,上面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几乎看不清了。我心里一阵酸楚,不管他生前做过什么,终究是我的亲人。我拿出带来的香烛纸钱,默默地点上,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太爷爷,孙子马振宇来看您了。不管有什么事,都过去了。您安息吧。”
就在我清理坟头杂草的时候,我忽然摸到墓碑后面的一块土质地特别松软,甚至有些下陷。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五奶奶那句“坟里埋着的不是他一个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我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我从车里拿出工兵铲,咬了咬牙,对着那块松土挖了下去。
我告诉自己,我不是盗墓,我只是想求一个真相。
没挖多深,也就半米不到,铲子就碰到了一个硬物。我心里一紧,用手扒开泥土,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东西露了出来。我颤抖着手,把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抱出来,解开层层油布,里面是一个已经生锈的铁皮盒子。
盒子没有上锁,我轻轻一掰就打开了。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泛黄的地契,上面用毛笔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城南那块三百平的宅基地,所有人的名字是——马富贵!
另一件,是一封信,信纸已经脆得像要碎掉一样。是我太爷爷的笔迹。
“吾弟富贵,兄有罪……”
信不含糊,我太爷爷在信里把他一生的罪孽和盘托出。原来,我太叔公马富贵年轻时聪明能干,靠着一双巧手在外面闯荡,攒钱在城里买了块地,准备盖房娶媳妇。而我太爷爷,资质平平,一直被弟弟比着,心里又嫉妒又自卑。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阵风吹来,我太爷爷鬼迷心窍,为了霸占弟弟的那块地,也为了除掉这个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他匿名写了一封信,诬告弟弟是“投机倒把分子”,有“海外关系”。
那个年代,这样的罪名足以毁掉一个人。太叔公马富贵很快就被抓走了,从此音讯全无,生死未卜。我太爷爷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块地,盖了房子,娶妻生子,我们马家后来的所有家业,都是从那块地上发展起来的。
可他后半辈子,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他活在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中,他总觉得弟弟的冤魂在看着他。他不敢把真相告诉任何人,只能编造出“一代不祭三代坟”的谎言,并且把这个秘密和证明——地契,埋在了自己的坟里。他怕后人去上坟,会发现这个秘密,会让马家的“根”彻底烂掉,会让子孙后代知道,他们的荣华富贵,是建立在亲人的白骨之上。
信的他写道:“我死后,愿与此罪证同眠。不求后人祭拜,只求马家血脉勿断。若有来世,愿为牛做马,偿还此生罪孽。”
我拿着那封信,手抖得不成样子。原来,这才是“不能上坟”的真相!不是什么折寿,不是什么对年轻人不利,而是一个长辈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长辈犯下的滔天大罪!所谓的“诅咒”,不过是来自人心的愧疚和恐惧。
我把铁盒重新埋好,恢复原样,对着坟墓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一次,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回到家,我把爷爷和爸爸叫到书房,关上了门。我没有直接拿出证据,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爷爷马建国。
“爷爷,我去后山了。”
一句话,爷爷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像纸一样。他撑着桌子的手开始发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爸马伟还不明急道:“振宇!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你爷爷不让你去……”
“爸,你先别说话。”我打断他,目光依然锁定在爷爷身上,“爷爷,您是知道的,对不对?您知道太爷爷做了什么。所以您才这么害怕我们去上坟。”
爷爷的身体晃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你……你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都知道了。”我把五奶奶的话,和我在坟地里的发现,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没有提那封信和地契,我不想用证据去逼他,我想让他自己说出来。
听完我的话,我爸马伟惊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而我爷爷,这个一辈子要强的老人,终于崩溃了。他双手捂着脸,发出了压抑了几十年的、野兽般的呜咽。
“是……是我爹临死前告诉我的……”他泣不成声,“他抓着我的手,把所有事都说了。他说他对不起他弟弟,他说我们家这房子住着烫人……他让我发誓,永远不能让后人知道这件事,不能去他的坟,就让他一个人烂在土里,背着这个罪过……”
“我守着这个秘密守了一辈子啊……”爷爷抬起头,老泪纵横,“我怕啊!我怕你们知道了,会瞧不起这个家,会觉得我们马家的人心都是黑的!我怕这个家散了啊!振宇,爷爷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
看着满脸泪痕的爷爷,我心里的那点怨气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悲哀。他也是个可怜人,背负着父亲的罪孽,用一个谎言支撑着家族的门面,活得该有多累。
我走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爷爷,您别怕。事是太爷爷做的,不是您,更不是我们。我们不能改变过去,但我们可以决定以后怎么做。”
那天晚上,我们祖孙三代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长谈。我爸从震惊中缓过来后,也是长吁短叹。
我提出了我的想法:“我们得把太叔公找回来。”
爷爷和爸爸都愣住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说道,“如果太叔公已经不在了,我们也要找到他的后人,去道歉,去补偿。如果他还有后人在世上受苦,我们却在这里心安理得地享受,那我们马家才真是烂了根了。”
爷爷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光。“好……好孩子……你说得对……是爷爷糊涂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全家开始行动。通过查阅地方志、走访老人、联系外地的档案馆,过程异常艰难。终于,大半年后,我们在西北一个偏远的小县城,找到了太叔公马富贵的线索。
原来,他当年被带走后,九死一生,最后被下放到了那里,并且在那里娶妻生子,但因为背着“污点”,一辈子过得都很清苦,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有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叔,在县城里蹬三轮车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们找到堂叔家那天,他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疏离。当我们把所有真相,连同那张早已失效的地契和那封忏悔信交给他时,那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当场就哭了。他说,他父亲临终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辈子活得不明不白。
我们没有用钱去“补偿”,那是一种侮辱。我帮堂叔在市里找了份稳定的工作,把他一家人接了过来,给他儿子,也就是我堂弟,安排了学校。我们没有说谁欠谁,只说,我们是一家人。
第二年清明,后山那个孤零零的坟,被我们修葺一新。我们立了一块新碑,上面并排刻着两个名字:马家太祖考讳某某,暨胞弟马富贵之墓。
那天,我们马家所有人,包括从西北接过来的堂叔一家,都站在了坟前。爷爷亲手点燃了香,郑重地插在香炉里。
他看着墓碑,喃喃自语:“爹,富贵兄弟,我们……回家了。”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暖洋洋的。我看着身边的家人,心里无比踏实。所谓的“隔代坟不能上”,所谓的“折寿”,不过是人心里的鬼。当心里的鬼被阳光照到,烟消云散时,留下的,才是真正的血脉亲情和心安理得。
从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那个奇怪的规矩了。因为我们都明白,祭拜祖先,不是为了求什么福报,而是为了记住我们从哪里来,并且,有勇气去修正前人走错的路,堂堂正正地走向未来。这,才是对祖先和后代,最好的交代。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