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把那张写满密密麻麻排班表的纸,推回到丈夫陈磊面前时,我知道,我们这个家,有些东西从根上断了。
当我把那张写满密密麻麻排班表的纸,推回到丈夫陈磊面前时,我知道,我们这个家,有些东西从根上断了。
那张纸上,清晰地规划了婆婆术后两个月的全天候陪护,而我的名字,林舒,几乎占据了所有最辛苦的时段。
十五年来,我以为婚姻是温水,是细流,是把两个姓氏慢慢熬成一锅浓汤。我在这锅汤里投入了全部的周末、假期,以及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直到半年前,公公笑着拿出那份“家庭财产说明”,将两套房子、一间商铺清晰地划归到他和弟弟陈浩名下时,我才被那盆兜头而下的冷水彻底浇醒。
原来,汤熬得再浓,我终究只是个掌勺的外人。
而这一切的开始,不过是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周日午后。阳光很好,一切都看似温暖而平静。
第1章 一碗“外人”的汤
半年前的那个周日,和过去十五年的任何一个周日一样,是在婆家度过的。
我早上八点不到就和陈磊出了门,先去菜市场,挑了婆婆念叨了好几天的乌鸡,又买了公公爱吃的草虾。陈磊提着大包小包跟在我身后,熟稔地抱怨:“舒,差不多得了,每次都搞得像搬家一样。”
我一边跟摊主讨价还价,一边头也不回地说:“爸妈年纪大了,就盼着周末我们回来吃顿热乎饭,食材新鲜点,他们吃着也舒服。”
这是我们之间重复了无数次的对话,平淡得像白开水,却是我婚姻生活的底色。嫁给陈磊十五年,儿子上了初中,我们从一无所有到在这座城市扎下根,靠的是两个人的勤恳。我是市里一所重点中学的高中语文老师,陈磊在一家国企做技术主管,日子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安稳踏实。
而维系这份安稳的,除了工作,还有我对这个大家庭不成文的责任。
回到公婆家,我熟门熟路地钻进厨房,系上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围裙。婆婆张兰跟了进来,笑呵呵地说:“小舒又买这么多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
“妈,缺不缺是您的事,买不买是我的心意。”我麻利地处理着乌鸡,准备炖一锅她最喜欢的菌菇汤。
这锅汤,我炖了十五年。从新媳妇笨手笨脚地被烫到,到如今闭着眼睛都能调出最鲜美的味道,它就像一个时间的容器,盛满了我的付出和顺从。
午饭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公公陈卫国喝着我盛给他的汤,满意地点点头。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退休前是单位的小领导,在家里的地位说一不二。弟弟陈浩和弟媳王倩也带着孩子来了,饭桌上热热闹闹。
酒过三巡,陈卫国清了清嗓子,放下了筷子。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有正事要说。
“今天把你们都叫回来,是有个事要跟你们说一下。”他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不紧不慢地掏出几张纸,“我跟年纪都大了,有些事也该提前安排好,免得以后麻烦。”
我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家里的情况你们也清楚,”陈卫国扶了扶老花镜,声音沉稳,“现在住的这套老房子,还有南边那套给陈浩结婚买的电梯房,再加上街口那个小商铺,就是我们老两口的所有家当了。”
陈磊和陈浩都正襟危坐,连弟媳王倩都停下了给孩子夹菜的筷子。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里还捏着给儿子剥虾的纸巾。
“我和商量过了,”公公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我们住的这套老房子,以后就留给陈磊。南边那套电梯房,当初买的时候陈浩就出了些钱,自然是归他。至于那个商铺,现在每个月还能收点租金,也给陈浩,算是我们老两口贴补他养两个孩子辛苦。”
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陈浩脸上掠过一丝喜色,但很快掩饰住了,他碰了碰王倩,低声道:“爸,这太多了……”
“行了,就这么定了。都是一家人,别说那些客套话。”陈卫国一挥手,把事情定了性。
我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一点点变凉。从头到尾,公公的安排里,没有提到我一个字。就好像,我,林舒,这个在这个家操持了十五年的儿媳,是个透明人。
我理解,财产是公婆的,他们有权决定给谁。我也不图他们什么。可这种被全然无视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看向陈磊。
他正低着头,给公公的酒杯续上酒,脸上带着惯常的憨厚笑容,似乎对父亲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被邀请来参加别人家庭会议的、无关紧要的客人。
“小舒,发什么愣啊,吃菜啊。”婆婆张兰热情地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这鱼今天做得好,你尝尝。”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把鱼肉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有满口的苦涩。我低头看着面前那碗我亲手炖的乌鸡汤,汤色清亮,热气氤氲,可我却觉得,它从来没有这么冰冷过。
原来,在这个家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碗汤了。
饭后,我默默地在厨房洗碗。水流哗哗地响着,掩盖了我内心的波涛汹涌。王倩象征性地进来站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嫂子辛苦了”的客套话,就出去陪着孩子们玩了。
陈磊走进来,从身后抱住我。
“累了吧?”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他,声音有些干涩:“陈磊,爸今天说的话,你……就没什么想法?”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捏了捏我的脸:“什么想法?爸妈的东西,不就是给我们兄弟俩的吗?这不天经地义的?你啊,就是想太多。”
“天经地V义?”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刺耳,“那套老房子,写的是你的名字,还是我们俩的名字?”
陈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他松开我,靠在橱柜上:“当然是我的名字,爸妈给我的,还能写谁的?再说了,写谁的名字不都一样吗?我们是夫妻,我的不就是你的?你计较这个干什么?”
“我计较?”我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些,“我不是计较那套房子,我计较的是爸妈的态度!从头到尾,他们有没有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陈浩有份,你也有份,连王倩都因为陈浩的名字在房本上而间接拥有,那我呢?林舒算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想?”陈磊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重了,“我爸妈那代人,思想就是这样,觉得家产就是传给儿子的。他们对你不好吗?你每次来,妈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别钻牛角尖行不行?”
“伺候?”我气得笑了,“陈磊,你摸着良心说,这十五年,到底是谁在伺候谁?我每个周末都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过年过节,哪次不是我张罗一大家子的饭菜?除了开头搭把手,后来哪次不是坐在客厅看电视等我喊开饭?”
“那不是应该的吗?”他脱口而出。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捅穿了我的胸膛。
应该的。
原来我十五年的付出,在他眼里,不过是天经地义,是理所当然。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五年,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孝顺公婆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不想再争吵下去,因为我知道,没有意义。在他的认知里,或者说在他们全家的认知里,儿媳,就该是这样。
我默默地转过身,继续洗碗。水龙头再次打开,冰凉的水冲刷着我的手指,也一点点冲刷着我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
第2章 平静下的裂痕
那次“家庭财产说明会”之后,我和陈磊之间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很多时候,他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起单位的趣事,我只是“嗯”、“啊”地应着,心里却总会想起他那句“那不是应该的吗”。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冷淡,试图弥补。他会主动做些家务,会给我买些小礼物,但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核心问题。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谁也不再提起公公分家的事,仿佛只要不谈,那道裂痕就能自动愈合。
但我知道,它不会。它就像地震后的地表,看似恢复了平静,地壳深处却早已错位。
去婆家的频率,我没有刻意减少。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儿子难做,也不想在邻里亲戚间落下“不孝”的话柄。我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投入了。
以前,周六我就会开始盘算,周末给公婆做什么好吃的。现在,我只会在周日早上,去楼下超市随便买点菜,够一顿饭就行。
以前,我炖汤会用上两三个小时,小火慢煨,守在灶边。现在,我用高压锅,半个小时搞定,味道差了许多,但谁也没说什么。或许他们根本没尝出来,或许尝出来了,但觉得没必要说。
我依旧在厨房忙碌,依旧给大家盛饭夹菜,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我自己知道,那笑容下面,是什么。
陈磊看在眼里,有些不安。有一次,在回家的车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小舒,你最近……是不是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地说:“没有。”
“你别骗我了。”他叹了口气,把车速放慢了些,“我知道你委屈。但爸妈年纪大了,思想转不过弯来。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那套老房子,等他们百年之后过户给我,我马上就去加上你的名字,行了吧?”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陈磊,你还是不明白。这不是加不加名字的问题。这是一个态度问题。我在你们家,到底被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是一个需要被尊重、被承认的家庭成员,还是一个功能性的、可以被随时忽略的……儿媳?”
我把“儿媳”两个字咬得很重。
陈磊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他紧紧地抿着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车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许久,他才闷闷地说:“你想让我怎么样?去跟我爸妈吵一架?告诉他们你分家不公,伤了我老婆的心?你觉得这现实吗?除了把关系搞僵,还有什么用?”
“我没让你去吵架。”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我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哪怕你只是对我说一句,‘老婆,你受委屈了,我懂’,我心里都会好受很多。”
他沉默了。
车子一路开回家,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道裂痕,非但没有弥合,反而因为这次的谈话,撕扯得更大了。
夏天很快就来了,学校也开始放暑假。对我来说,这是一年中最清闲的时候。往年,我会利用假期带儿子出去旅游,或者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
今年,我妈早就打来电话,催我带外孙回去。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犹豫。我怕我一走,陈磊一个人,周末连回婆家吃饭都懒得回。
我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份经营了十五年的“体面”。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一个电话,彻底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也将我们之间那道潜藏的裂痕,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电话是陈浩打来的,语气焦急万分。
“哥!你快来!妈在菜市场摔了一跤,腿好像断了,现在正在市一院的急诊!”
我和陈磊赶到医院时,婆婆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公公和陈浩、王倩都守在外面,一脸的焦急。
“怎么回事?”陈磊冲过去问道。
“就……就买菜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被个台阶绊倒了。”公公陈卫国一脸的自责,“都怪我,我没扶好她。”
医生很快出来,诊断结果是股骨颈骨折,需要立刻住院,安排手术。
一家人顿时乱作一团。办住院手续,缴费,拿药……陈磊和陈浩跑前跑后,我则陪着同样六神无主的公公,安慰着他。
那一刻,之前所有的不快和委屈,都被眼前的紧急情况冲淡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先把人照顾好再说。
婆婆被安排进了骨科病房,因为疼痛,一直在哼哼。看着她苍白的脸,我心里也跟着难受。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陈磊的母亲,是我儿子的奶奶。
当晚,陈磊和陈浩兄弟俩守在医院。我回家给他们做了饭送过去,又安顿好儿子,再赶回医院时,已经快十点了。
病房里,公公已经回去了,王倩也说家里孩子小离不开,先走了。只剩下陈磊和陈浩。
见我来了,陈浩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站了起来:“嫂子,你来了正好。我跟哥正商量呢,妈这手术后,肯定得有人长期照顾。我这边公司忙,王倩又要带两个孩子,实在是抽不开身。”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期待:“嫂子,你不是放暑假了吗?正好有时间。你看,这照顾妈的重任,主要就得辛苦你了。”
我站在病房门口,手里还提着给他们带来的水果。
陈浩的话,像一盆冰水,再次将我从头浇到脚。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默认点头的陈磊,突然觉得无比的讽刺。
是啊,我放暑假了,我有时间。
分家产的时候,没人想起我。需要人出钱出力,需要人端屎端尿的时候,我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原来,我的价值,就在于此。
第3章 “应该”的枷锁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婆婆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微呻吟声。
陈浩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商量,更像是一种通知。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手里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婆婆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问:“妈,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护士来看看?”
婆婆半眯着眼睛,虚弱地点了点头。
我转身对陈磊说:“你去叫一下护士吧。”
陈磊如梦初醒,哦了一声,匆匆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陈浩。他似乎觉得刚才的话有些突兀,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嫂子,你别误会,我们不是想把担子都推给你。主要是……你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你是老师,心细有耐心,又是女人,照顾起来方便。我们大男人,粗手粗脚的,怕照顾不好妈。”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我戴了高帽,又把责任顺理成章地推了过来。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这就是我的小叔子,精明,会算计。分家产的时候,他拿了大头,此刻,他三言两语,又想把最重的担子甩出来。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平静地说:“妈生病了,做子女的,照顾是应该的。我们,是指你们兄弟俩。”
我特意加重了“你们兄弟俩”这几个字。
陈浩的脸色微微一僵。他没想到,一向温顺随和的嫂子,今天会说出这样带刺的话。
“嫂子,你这话说的……”他有些尴尬,“陈磊不也是你丈夫吗?我们不都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我轻轻地笑了一声,这笑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陈浩,半年前在家里,爸分东西的时候,可没把我当成‘一家人’啊。那时候,我是外人。怎么现在需要人伺候妈了,我就又成了‘一家人’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陈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件事,他理亏。
恰好这时,陈磊带着护士进来了。护士给婆婆检查了一下,调整了止痛泵的剂量,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病房里的气氛,已经变得无比诡异。
陈磊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看看我,又看看窘迫的弟弟,皱着眉问:“怎么了这是?”
陈浩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我跟嫂子商量照顾妈的事呢。”
“商量出结果了吗?”陈磊问。
我没等陈浩开口,直接看着陈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意见是,请个护工。专业的护工比我们有经验,照顾得也更周到。费用,你们兄弟俩平摊。”
“请护工?”陈磊和陈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请什么护工?”陈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花那冤枉钱干什么?外人照顾哪有自家人尽心?再说,你不是放假在家吗?有你在,还用得着请护工?”
又是这句话。
“有你在”。
这三个字,像一把万能钥匙,理所当然地打开了所有通往我责任的门。因为我在,所以家务应该我做;因为我在,所以公婆应该我照顾;因为我在,所以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成了天经地义。
我看着陈磊,看着这个与我同床共枕十五年的男人,心中那股被压抑了半年的怒火和委屈,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燃烧起来。
“陈磊,”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忍不住地颤抖,“在你眼里,我的暑假就不是假期,我的时间就不是时间,是吗?我当老师,备课、写教案、参加培训,这些你都看不见。你只看见我‘放假在家’,可以随时待命,给你们陈家当免费的保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磊被我突然的爆发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觉得……一家人,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分得清楚?”我冷笑,“分家产的时候怎么分得那么清楚?两套房子一间商铺,清清楚楚地写着你们兄弟俩的名字,怎么没说‘一家人,别分那么清楚’,把我的名字也加上去?到了要出钱出力的时候,就变成‘一家人’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好处全是你们的,义务全是我一个人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病床上,婆婆似乎被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不安地动了动。
陈浩见状,赶紧打圆场:“嫂子,哥,你们小声点,妈还病着呢。有话好好说,别在这吵。”
陈磊的脸也挂不住了,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愠怒:“林舒,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妈还躺在病床上呢!”
“我无理取闹?”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我就是无理取闹!我无理取闹了十五年!我给你们家当了十五年的牛做马,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一句‘应该的’,换来了分家产时被当成空气!现在,你们还想让我继续‘应该’下去?我告诉你们,不可能了!”
我不想再看他们兄弟俩的脸,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陈磊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回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失望和决绝:“回家。这个医院,这个病房,是你们陈家的事,从今天起,与我林舒无关。”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把他们震惊、愤怒、不知所措的表情,统统关在了身后。
走在医院深夜清冷的走廊上,我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我不是不心疼病床上的婆婆,我也不是真的那么冷血无情。我只是……太累了,太委屈了。
那把名为“应该”的枷锁,我已经背负了太久。现在,我不想再背了。
第4章 没有我的排班表
我以为,我的那番话,那次决绝的离开,至少能让陈磊有所反思。
然而,我还是高估了他,或者说,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家里备课,准备下学期的公开课。陈磊回来了,脸色很难看。他一言不发地换了鞋,走到我面前,将一张A4纸“啪”地一声拍在我的书桌上。
“你看看。”他的语气生硬,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拿起那张纸。
上面用黑色的水笔,清晰地列着一张排班表。从周一到周日,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再到夜间陪护,时间段划分得清清楚楚。
而在“责任人”那一栏,我的名字“林舒”,像个主角一样,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白天时段,以及每周至少三个晚上的夜班。
陈磊和陈浩的名字,则稀稀拉拉地出现在几个周末的晚上。至于王倩,她的名字后面标注着:机动,家里孩子需要照顾。
这张纸,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它清晰地告诉我,我昨晚在医院的那番爆发,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无理取闹”的闹剧。闹剧过后,一切照旧。我,林舒,依然是那个最理所当然的、可以被随意安排的免费劳动力。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没有发火,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问道:“这是谁做的?”
“我跟陈浩商量的。”陈磊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你不是说我们兄弟俩应该负责吗?你看,我们也排了班。但这毕竟需要个主心骨,你时间最充裕,白天肯定要辛苦你多担待。”
“主心骨?”我慢慢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陈磊,在你心里,我到底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还是可以被随意使唤的‘钟点工’?”
“你又来了!”他似乎被我的话点燃了,音量瞬间拔高,“林舒,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你才满意吗?我妈还躺在医院里,等着做手术,你就不能懂点事,先过了这个坎再说?”
“懂事?”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我懂了十五年的事,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这张排班表吗?”
我站起身,将那张纸缓缓地推到他面前。
“陈磊,你听清楚。”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张排班表,我不会执行。一个字都不会。”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你!”陈磊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不可理喻!”
“对,我就是不可理喻。”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从你们把家产分得一清二楚,却心安理得地把伺候老人的义务全部推给我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可理喻了。凭什么?就凭我是个不拿工资、没有股份、还要自带干粮的‘儿媳’?”
“你非要这么算计是吗?”陈磊怒吼道,“那好,我问你,我们结婚的婚房,是不是我爸妈买的?你儿子,是不是他们陈家的孙子?你享受了这么多,现在让你尽点义务,你就这么斤斤计较?”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原来,在他眼里,我住的房子是恩赐,我生的儿子是任务。我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他们陈家的给予之上,所以我理应感恩戴德,理应无条件付出。
“好,陈磊,说得真好。”我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既然你这么算,那我们就好好算算。婚房是你们家买的,可这十五年的房贷,是我们俩一起还的。装修、家电,哪一样不是我们自己挣钱买的?儿子是你们陈家的孙子,难道就不是我林舒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养他育他,付出的心血比你少吗?”
“我告诉你,陈磊。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夫妻之间是这样,我和你父母之间,更是这样。我尊重他们,孝顺他们,是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们是一个家。但这个家的前提,是相互尊重,是相互承认。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支配的附属品!”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彻底地在他面前,剖开我的内心。
陈磊被我这番话震住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张了张,似乎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rou着:“那……那你说怎么办?妈还在医院,总不能没人管吧?”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无助。
我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的怒火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们争吵的根源,从来不是谁去照顾婆婆,而是这背后所反映出的,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价值。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声音也缓和了下来:“我的建议还是和昨天一样。请一个专业的护工,二十四小时看护。费用,你和陈浩一人一半。我们作为子女,每天下班、周末都去探望,陪着说说话,送点吃的,尽我们为人子女的心意。这才是最合理,也最公平的办法。”
“请护工……”陈磊喃喃自语,还在犹豫,“爸肯定不同意,他那个人,最怕花钱,也信不过外人。”
“他同不同意,是他的事。钱,从你们兄弟俩的口袋里出,不是从他的口袋里出。至于信不不过,医院里那么多病人请护工,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陈磊,这件事,你必须去和你弟弟、和你爸沟通。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遇到问题,就把我推到前面,让我去承受所有压力,去消化所有委屈。”
“这是你们作为儿子的责任,也是你作为我丈夫的责任。”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丝动摇。或许,我的话,终于有一句,真正地触动了他。
第5g章 缺席的“主心骨”
第二天,陈磊没有再跟我提排班表的事。他一早就去了医院,我猜,是去和陈浩、公公商量请护工的事。
我没有问结果,也没有去医院。
我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我去了我最喜欢的书店,在咖啡区坐了一下午,看了一本搁置了很久的小说。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书页上,暖洋洋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沉重的壳里,暂时挣脱了出来,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
晚上,陈磊回来了,一脸的疲惫。
“怎么样?”我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
他灌了一大口水,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谈妥了。我跟陈浩说了,请护工的钱我俩平摊。他一开始还不乐意,说他要养两个孩子压力大。我火了,我说家产你拿大头的时候怎么不说压力大?他才没话说了。”
我的心里,微微松动了一下。这是陈磊第一次,没有和稀泥,而是明确地站在了公平的立场上。
“那爸呢?”我问。
“爸当然不同意。”陈磊苦笑了一下,“说我们乱花钱,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娘,被你枕边风吹得找不着北了。我没跟他吵,我只是跟他说,‘爸,林舒不是我们家的保姆,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以前她做得多,是我们欠她的,不能当成理所当然。现在我和陈浩长大了,也该我们自己承担责任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湿了。
我等了十五年,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不是一句简单的“我爱你”,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一句发自内心的“我懂你,我承认你的价值”。
我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失态。
陈磊走过来,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歉意:“小舒,对不起。这些年,是我混蛋,把你做的一切都当成了应该。我……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积压了半年的委屈,十五年的隐忍,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出口,悄然释放。
护工很快就请好了,是个姓王的阿姨,手脚麻利,经验丰富。婆婆的手术也很顺利。
我没有像他们最初“规划”的那样,天天泡在医院。我恢复了我的暑假生活。上午备课,下午去健身房或者游泳,晚上和儿子一起散步聊天。
我每天会炖好一锅汤,或者做些婆婆爱吃的清淡小菜,让陈磊下班后带去医院。周末的时候,我会和他们父子俩一起去探望。
我到病房时,不再像以前那样,忙前忙后地擦洗、喂饭。那些事,王阿姨都做得很好。我只是坐在床边,陪婆婆聊聊天,说说学校里的趣事,讲讲孙子的近况。
一开始,公公看我的眼神,还是带着怨气的。他觉得是我挑唆他儿子,花了不该花的钱。每次我去,他都拉着个脸,不怎么搭理我。
我也不在意,依旧客客气气地喊他“爸”,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好。
陈磊和陈浩,则真正开始了他们作为儿子的“排班”。他们每天下班后轮流去医院守着,直到晚上十点王阿姨接手夜班。周末,他们更是要轮流守夜。
不过一个星期,两个养尊处优的大男人就都熬不住了。
陈浩黑着眼圈抱怨,说白天上班,晚上下班还要赶去医院,回家都快半夜了,第二天根本起不来。
陈磊也累得够呛,好几次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就睡着了。
有一次周末,我去医院,正好碰上陈浩在给婆婆喂饭。他显然没什么耐心,一勺接一勺地喂,汤汁洒得到处都是。
婆婆有些不舒服,想翻个身,陈浩笨手笨脚地扶了半天,反而让婆婆更难受了。
一旁的王阿姨都看不过去了,赶紧上前搭了把手。
公公陈卫国坐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色越来越沉。
等陈浩出去接电话,公公突然开口对我说道:“小舒,你坐。”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以前……总觉得你在家,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你一撒手,才知道,这个家离了你,真不行。”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索。
我心里一动,轻声说:“爸,我没撒手。我还是这个家的儿媳。只是,陈磊和陈浩也该学着长大了。他们是您的儿子,照顾您和妈,是他们的本分。”
我用了“本分”这个词。
公公浑浊的眼睛看了我很久,最后,慢慢地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
那天从医院出来,陈磊开车,儿子坐在后排。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陈磊突然开口说:“小舒,等妈出院了,我们把老房子的房本拿去,加上你的名字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在意这个吗?”
我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流光溢彩。
“以前在意,是因为我需要用一个名字,来证明我的存在和价值。但现在,我不需要了。”我轻声说,“我想要的,不是房子,不是钱,而是尊重和理解。现在,我得到了。”
是的,我得到了。
当我不再把自己的价值,寄托在别人的承认上,当我敢于为自己的付出设定底线,当我学会了爱自己,我才真正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第6章 一碗新熬的汤
婆婆出院那天,我去医院接她。
她瘦了许多,但精神看着不错。见到我,她拉着我的手,拍了拍,眼睛里有些湿润:“小舒,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笑着说:“妈,说这话就见外了。您养好身体最重要。”
我们没有提医院里的争吵,也没有提请护工的事,但彼此心里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回到家,陈磊和陈浩把婆婆安顿好。王阿姨因为我们给了额外的奖金,也答应继续留下来做日间照料,直到婆婆能独立行走。
家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公公陈卫国话变得更少了,但看我的眼神,却柔和了许多。他会主动问我工作累不累,提醒我天冷加衣。这些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弟媳王倩来得也比以前勤了。她不再是坐着嗑瓜子等开饭,而是会主动进厨房来问我:“嫂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我的那次“不妥协”。
我让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亲情不是绑架,付出需要被看见,尊重是所有关系的基础。
一个周末,我照例去婆家。
这一次,我没有在楼下超市随便买菜,而是像很久以前那样,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精心挑选了新鲜的乌鸡和菌菇。
我重新系上那条熟悉的碎花围裙,在厨房里,用最传统的方式,小火慢炖,熬了一锅汤。
汤的香气,慢慢地弥漫了整个屋子。
陈磊走进来,从身后抱住我,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真香。”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好久没闻到这个味道了。”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馋了?”
“嗯。”他点点头,“不光是馋,就是觉得……这个味道,才是家的味道。小舒,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放弃我,没放弃这个家。”他说。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的眼里,有愧疚,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珍惜。
我踮起脚,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因为这里,也是我的家啊。”
午饭时,我把那锅熬了三个小时的浓汤端上桌。
我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
公公陈卫国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的话。
“小舒,以前……是爸做得不对。那份‘家庭说明’,我写得太草率了,没考虑你的感受。等过完年,我重新立一份正式的遗嘱,请律师来做公证。家里的财产,你和陈磊,陈浩和王倩,两家平分。”
屋子里一片寂静。
陈浩和王倩对视一眼,脸上虽然有些惊讶,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陈磊则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慰。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对公公说:“爸,不用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您的财产,您和妈有权自己支配。给我们,是情分,不给我们,是本分。我之前之所以会计较,不是图那点钱,而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觉得没被当成自家人。”
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桌上的人,继续说:“但是现在,这口气,我已经顺了。我觉得,我现在就是这个家真真正正的一份子。这就够了,比任何房子、商铺都重要。”
“至于那份财产,您和妈就留着自己养老吧。以后想出去旅游就去旅游,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我们做子女的,养活自己没问题。”
我的话说完,公公的眼圈红了。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好……好孩子。是我们陈家,有福气。”
他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一刻,我知道,这个家,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震碎了许多陈旧的观念和理所当然的枷锁。但在废墟之上,我们重新建立起了一种更健康、更稳固的关系。
这种关系,建立在理解、尊重和平等之上。
后来,公公婆婆真的用他们的积蓄,报了个夕阳红旅行团,去了很多年轻时想去却没去成的地方。他们会给我们寄来明信片,照片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灿烂。
陈磊也变了。他不再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会主动分担家务,会记得我们的每一个纪念日。我们之间,仿佛又回到了热恋时的状态,但又多了一份历经风雨后的笃定和默契。
我和婆婆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新的境界。我们不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婆媳,更像是可以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的朋友。
有一次,她拉着我的手,感慨地说:“小舒,其实那天你在医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一开始我也生气,觉得你不孝顺。可后来,看着我那两个笨手笨脚的儿子,我才明白,这些年,你替他们扛了多少事。是我们老两口,思想太旧了,委屈你了。”
我笑着说:“妈,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生活就像一锅汤,需要用时间慢慢地熬。有时候,火候不对,会熬干,会溢出,甚至会变味。但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去调整火候,去加入新的调料,最终,总能熬出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份最温暖、最醇厚的味道。
而我,终于在这锅名为“家”的汤里,找到了自己最恰当的位置。我不再仅仅是那个掌勺的人,我也是品尝这份温暖的、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来源:善良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