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老旧的掉漆军绿色帆布包被轻轻放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与这栋金碧辉煌的“天擎集团”总部大楼格格不入的声响。
“哐当。”
一个老旧的掉漆军绿色帆布包被轻轻放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与这栋金碧辉煌的“天擎集团”总部大楼格格不入的声响。
姜守拙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和周围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都市精英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和咖啡的味道,而他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怎么也洗不掉的机油味。
“你好,我找人事部。”他走到前台,声音有些沙哑。
前台小姐抬起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的鄙夷几乎不加掩饰:“预约了吗?找谁?”
“我叫姜守拙,通知我今天来报到。”
“姜守拙?”前台小姐在电脑上敲了敲,眉头皱得更紧了,“技术总监……姜守拙?不可能吧?”
她嘀咕的声音不大,但姜守拙听得清清楚楚。他只是沉默着,没有辩解。一张五十岁的脸,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一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
很快,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油头粉面的男人小跑了过来,是人事部的王经理。他看到姜守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换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一把将姜守拙拉到角落,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惊慌和恼怒:“搞什么鬼?你怎么来了?我们调的是‘姜守拙’,哈佛回来的AI专家,新上任的技术总监!不是你这个……这个……”
王经理“这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只是指着姜守拙的工装,满脸的嫌弃。
姜守拙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调令,递了过去:“通知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王经理一把抢过调令,看到上面的红头印章和钢印,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该死的!下面分厂的人事把资料搞混了!一个即将退休的老钳工,和一个新来的海归总监,居然会弄错!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人事经理的饭碗就砸了!
“咳咳,”王经理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了一副假笑,“原来是姜师傅,误会,都是误会。是这样的,总部这边正好缺一位经验丰富的技术顾问,对,就是顾问!您先委屈一下,办公地点……我给您安排。”
他所谓的办公地点,是顶楼一间堆满废旧电脑和文件的储藏室。
“姜师傅,您就在这儿‘办公’吧。记住,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安心等着退休就行。”王经理丢下这句话,像躲瘟神一样飞快地溜了。
姜守拙默默地看着这间满是灰尘的屋子,没有说话。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搪瓷茶缸,找了个角落坐下,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
茶水间里,几个年轻白领正端着咖啡,肆无忌惮地议论着。
“看见没?今天新来的那个‘活化石’,听说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的破厂调来的,身上一股机油味,熏死人了。”
“哈哈,王经理脸都绿了,听说是人事搞错了,把他跟新来的姜总监弄混了。现在只能当祖宗一样供着,等他退休。”
“就他还技术顾问?他会用PPT吗?知道什么叫大数据吗?笑死我了,咱们天擎集团什么时候成了养老院了?”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路过的姜守拙耳朵里。他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走向那间属于他的储藏室。
他这一辈子,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从他当学徒开始,就有人说工人是“臭卖力气的”,没前途。可他师傅告诉他,手里的活儿,就是工人的尊严。一双手,能造出飞机大炮,比什么文凭都硬。
就在这时,整层楼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出事了!‘北极星’项目出大事了!”
“快去会议室!陆博士快把桌子给掀了!”
天擎集团最重要的“北极星”新能源项目,是集团的命脉。姜守拙看到一群平时眼高于顶的工程师们,此刻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
他没兴趣理会,刚准备推开储藏室的门,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却拦住了他。
“你是……姜师傅吧?”年轻人语气不善,“陆博士让你去一趟第一会议室。”
姜守戳愣了一下:“找我?”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年轻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第一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项目负责人,二十七岁就拿到哈佛博士学位的陆文博,正双眼通红地盯着投影幕布上的一组数据,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暴躁和挫败。
“废物!都是废物!”他将一份报告狠狠摔在桌上,“从德国进口的核心控制器,花了几千万,结果呢?存在致命缺陷!连续烧毁了三个样品!德国专家说这是我们的操作环境有问题,拒绝赔偿!你们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屋子的高级工程师、博士、硕士,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吭声。这个核心控制器是项目的关键,它出了问题,整个项目就得停摆,每天的损失都是天文数字。
陆文博烦躁地抓着头发,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突然落在了刚被带进来的姜守拙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戏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哦?这不是我们新来的‘技术顾问’姜师傅吗?”陆文博故意拔高了音量,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守拙身上。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声。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人事闹出的乌龙,也乐得看这个“土老帽”的笑话。
陆文博指着桌上一个被拆开的、结构精密的控制器残骸,阴阳怪气地说道:“来,姜师傅,您在厂里干了几十年,见多识广,给我们这些只会‘读死书’的讲讲,这玩意儿,该怎么办啊?”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全场的气氛从紧张瞬间变得滑稽起来,嘲弄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姜守戳身上。
他们都在等,等这个老工人要么吓得说不出话,要么说几句外行话,然后他们就可以尽情地哄堂大笑,来发泄项目失败的郁闷。
然而,姜守拙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默默地走上前,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径直拿起桌上那个已经报废的控制器零件。
那是一个比巴掌还小的金属构件,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纹路和接口,是现代工业技术的结晶。
姜守拙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设计图,也没有去碰旁边的精密仪器。
他只是用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指,轻轻地、缓慢地在零件表面摩挲着,就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他的眼睛微微闭上,仿佛在用指尖的触感,去倾听这个金属零件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会议室里,嘲笑声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被他这种奇怪的举动吸引了。
“装神弄鬼。”陆文博不屑地嗤笑一声,正要开口催促。
姜守拙却睁开了眼睛,将零件放回桌上,淡淡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设计冗余,材料应力有问题,热处理也没做到位。”
简简单单的三句话,像三颗炸雷,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陆文博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说什么?设计冗余?你知道这是德国最顶尖的克劳斯工业设计的吗?你说材料应力有问题?我们用超级计算机模拟过几万次!热处理不到位?每一炉都有严格的质检报告!你一个老工人,凭手摸一摸,就敢推翻这一切?你懂数据吗?你懂模型吗?”
面对陆文博一连串的质问,姜守拙没有辩解。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你们说的那些。我只知道,这个零件,用手摸上去,里面的‘劲儿’不顺。它的三个核心受力点,在高温高压下会互相‘打架’。你们的数据再好看,它该坏还是会坏。”
“劲儿不顺?打架?”陆文博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荒谬!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愚昧无知了!”
“是不是荒谬,试一下就知道了。”姜守拙的语气依旧平淡。
他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有锉刀和砂纸吗?最普通的那种就行。”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锉刀和砂纸,去修改一个精度要求在微米级别的德国进口核心控制器?
这不叫维修,这叫破坏!
“给他!”陆文博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用一根锉刀,把我们几千万的损失,变成几个亿的!”
很快,工具被拿了过来。就是工厂里最常见的大号锉刀和几张不同标号的砂纸。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姜守拙拿起锉刀,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原本的沉默寡言、与世无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山岳般沉稳的专注。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金属的表层,看到其内部的分子结构。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稳得像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滋……滋……”
锉刀与金属摩擦,发出了细微而均匀的声音。没有暴力地切削,只有轻柔地打磨。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他就这样,对着那个复杂的零件,在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位置,进行了极其微小的修整。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当他放下锉刀时,那个零件从外观上看,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好了。”姜守拙用一块布擦了擦手上的金属屑。
“好了?”陆文博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你就这么刮了几下,就好了?”
“装上试试。”姜守拙言简意赅。
陆文博冷笑着,对身边的工程师挥了挥手:“装!给我装上去!启动最高功率测试!我今天非要让这位‘大师傅’心服口服,让他知道什么叫科学!”
工程师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被“修理”过的零件装回测试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启动测试!”陆文-博下令。
“功率10%……正常。”
“功率30%……正常。”
“功率70%……正常!”
“功率100%……天哪!稳定运行!温度曲线完美!”
测试员的声音开始颤抖。
陆文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一把推开测试员,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流。
那条代表着性能输出的曲线,不仅稳定,而且……还在攀升!
“加压!继续加压!突破极限值!”陆文博嘶吼道,他不信这个邪!
“超过原设计极限120%……运行稳定!”
“150%……稳定!”
“180%……还在稳定运行!”
“200%!我的上帝!性能提升了整整一倍!而且数据还在稳定!这……这怎么可能!”
测试员的惊叫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脸上。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那条堪称奇迹的性能曲线,又看了看那个站在一旁,神情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老工人。
他们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什么超级计算机,什么数据模型,什么德国顶尖设计,在这一刻,都被一把最普通的锉刀,一双最粗糙的手,碾压得粉碎。
陆文博的脸色,从涨红到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引以为傲的学历、他所信奉的科学、他精英的自尊,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给了一个他连正眼都瞧不起的“土老帽”。
姜守拙没有理会这些人的震惊,他只是走到陆文博面前,拿起自己那个搪瓷茶缸,平静地说了一句:“东西修好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一个落寞而又孤高的背影,和一屋子石化了的“精英”。
姜守拙一战成名。
“储藏室大神”、“扫地僧”、“锉刀宗师”……各种匪夷所思的绰号在公司内部不胫而走。曾经对他鄙夷不屑的年轻白领们,现在见到他都恨不得绕道走,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恐惧。
王经理更是把他当成了活菩萨,第二天就给他换了一间窗明几净的独立办公室,还亲自端茶倒水,一口一个“姜老”。
然而,姜守拙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他依旧是每天一杯茶,一张报纸,对外界的纷纷扰扰漠不关心。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停在了天擎集团楼下。集团董事长亲自陪着一个穿着中山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高副总裁,这位是凌小姐,董事长的孙女,刚从国外回来,以后就在我们技术部实习了。”
姜守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走进来的是技术部的副总裁高远,以及一个扎着马尾、眼神清亮的年轻女孩。
这个女孩,正是凌清霜。那天在会议室,她就站在角落里,目睹了整个过程。
“姜师傅,久仰大名。”高远笑呵呵地伸出手,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我是高远,集团的技术副总裁。那天的事,我听说了,真是英雄不问出处啊!”
姜守拙和他握了握手,触手一片温润,不像是一双搞技术的手。
“我就是运气好。”他淡淡地说道。
“姜老谦虚了,”高远笑容不变,“以后技术部有什么难题,还要多向您请教啊。”
他嘴上说得客气,但姜守拙从他眼神深处,看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和……轻蔑。
高远,正是陆文博的顶头上司。
他当然不相信什么“运气好”,但他更不相信一个老工人能有什么真本事。在他看来,姜守拙无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或者懂一些偏门的“土方子”。这种人,在现代化的、以数据和理论为基础的科研体系里,根本上不了台面。
而他,高远,才是天擎集团真正的技术权威。
他不动声色地将姜守拙捧了起来,对外宣称他是集团的“秘密武器”,实则暗中观察,想把姜守拙那点“雕虫小技”榨干,然后一脚踢开。
很快,机会就来了。
集团的另一个核心项目,“深海之眼”水下探测器,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难题:在超高压环境下,密封圈的材料总是会发生细微的蠕变,导致设备漏水报废。
高远召集了所有专家开会,故意把姜守拙也请到了现场。
“各位,问题大家都清楚了。我们尝试了十几种高分子复合材料,都无法解决蠕变问题。姜老,您是我们的‘定海神神针’,您有什么高见吗?”高远再次上演了陆文博的戏码,只不过他的方式更加隐蔽和阴险。
这一次,没人敢笑了。所有人都看着姜守拙,想看他如何再创奇迹。
姜守拙看着图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题不在材料,在结构。密封圈的受力不均,压力被集中在了最薄弱的一点上。你们只需要在模具上,挖一道0.05毫米的泄压槽就行了。”
0.05毫米!比一根头发丝还细!
高远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姜老果然是高见!”他故作惊喜地拍手,“但是,我们现在的CNC机床,加工精度极限就是0.05毫米,误差率很高,根本无法保证在弧形模具上精确地开出这样一道槽。看来,这个方案理论上可行,实际上……做不到啊。”
他这是在给姜守拙下套。你不是能耐吗?你说得出,你做得出吗?
所有工程师都露出了然的神色。是啊,理论谁都会说,但工业制造,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做不到,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我来试试。”
姜守拙的回答,再次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高远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我就知道您有办法”的表情:“好!那就有劳姜老了!”
他就是要让姜守拙当众出丑。一旦失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姜守拙打成“纸上谈兵”的骗子,彻底消除这个威胁。
加工车间里,姜守拙站在一台五轴联动的顶级数控机床前,但他并没有去操作那复杂的电脑面板。
他只要了一把特制的金刚石刻刀。
在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中,他关掉了机床的自动程序,切换到了手动模式。
他的一只手搭在操作杆上,另一只手却直接贴在了高速旋转的模具上!
“疯了!他不要命了!”有工程师失声惊呼。
高速旋转的金属,带着巨大的动能,手指一旦卷进去,瞬间就会被绞成肉泥!
但姜守拙的手,稳如泰山。他闭着眼睛,用指腹的皮肤感受着金属最细微的震动和温度变化,仿佛在与这块冰冷的钢铁对话。
另一只握着刻刀的手,动了。
没有依靠任何仪器,仅凭着几十年的肌肉记忆和绝对手感,在飞速旋转的模具上,轻轻一划。
“呲——”
一道微不可见的火星一闪而过。
他收回了手,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拿去检测吧。”
检测室内,气氛比上次还要紧张。高远和一众专家围在高精度三维扫描仪前,屏幕上,模具的图像被放大了数百倍。
“找到了!泄压槽!”
“深度……0.05毫米!宽度……0.03毫米!槽壁光滑度……完美!天哪,这……这真的是人手刻出来的吗?”
检测员的声音都在发抖。
屏幕上的数据显示,这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泄压槽,其精度,甚至超过了这台德国顶级机床的理论极限!
高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不仅没有让姜守拙出丑,反而让他再次封神!
这一次,连窃取功劳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这种神乎其技的手艺,根本无法复制,也无法用“团队的功劳”来掩盖。
人群中,只有凌清霜的眼中异彩连连。她看着那个默默收拾工具的老人,心中愈发肯定,这个姜师傅,绝不是一个普通工人那么简单。他背后,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
高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他开始疯狂地调查姜守拙的背景,最终,他在一份尘封的人事档案里,发现了一个让他汗毛倒竖的名字——姜守拙的师傅,孟国栋。
那个二十年前,因为“重大技术泄密”和“学术剽窃”罪名,被行业彻底封杀,最终抑郁而终的老工程师!
而当年那份指控孟国栋剽窃的“原创”论文,署名人,正是他高远!
一个深埋了二十年的秘密,如同亡魂一般,缠上了高远的心头。他知道,姜守拙绝不是偶然被调来总部的。他一定是来为他师傅翻案,来复仇的!
高远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他决定,必须先下手为强,在姜守拙掀起风浪之前,将他彻底踩死!
恰逢此时,一个天大的机会,或者说危机,降临到了天擎集团。
国家启动了代号为“天工”的下一代航空发动机项目,向全国顶尖的制造企业招标。其中最核心的部件——涡扇发动机的单晶叶片,成为了所有企业都啃不下的硬骨头。
天擎集团凭借雄厚的实力,拿下了这个项目,由高远全权负责。
这既是天大的荣耀,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旦成功,天擎将一飞冲天,成为国家战略级供应商;一旦失败,不仅是巨额的经济亏损,更是整个集团信誉的破产。
高远将这视为自己职业生涯的巅峰之战,也是他彻底埋葬姜守拙的最好机会。
他动用了集团所有最顶尖的资源,最先进的3D激光打印技术,最精密的五轴联动数控机床,组建了由陆文博在内的数十位博士组成的豪华团队。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们制造出的叶片,无论如何优化参数,在极限转速测试下,总会因为动平衡的细微瑕疵而产生共振,最终断裂。
一次,两次,十次……
连续一个月的失败,耗费了数亿的研发资金,项目却毫无进展。交货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高远和整个团队都陷入了绝望。
集团内部,风言风语四起。所有人都知道,“天工”项目要砸在高远手里了。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董事长亲自召开董事会,力排众议,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我宣布,即日起,‘天工’项目叶片攻关组的总负责人,由姜守拙同志担任!”
消息一出,全场哗然。
让一个连电脑都不会用的老工人,去负责代表国家最高工业水平的航空发动机项目?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董事长!三思啊!”高远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不是儿戏!航空发动机叶片,涉及的是材料学、流体力学、热力学等数十个尖端领域,姜师傅他……他连图纸上的公式都看不懂!”
“是啊,董事长,这太冒险了!”
“让一个钳工领导一群博士?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面对群情激奋,董事长只是平静地敲了敲桌子:“我意已决。从现在起,项目组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服从姜师傅的指挥。”
高远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他看着那个被请进会议室,依旧穿着一身蓝色工装的姜守拙,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任命宣布的第二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天擎集团。
来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闪亮的将星,身后跟着两名表情严肃的警卫。他的出现,让整个集团高层都紧张起来。
这是军方的代表,是“天工”项目真正的甲方。
高远和董事长亲自在楼下迎接。
“李将军,欢迎您来视察指导工作!”
然而,这位李将军却对他们视若无睹,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正准备去车间的姜守拙面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气场强大的将军,竟对着姜守拙,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姜工,好久不见!”
一声“姜工”,让全场瞬间凝固。
高远的瞳孔猛地收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而姜守拙,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李将军,别来无恙。”
“姜工,听说您亲自负责叶片攻关,我这次来,就是代表军委,代表‘龙工’计划办公室,来给您当后勤的!您需要什么,人、设备、材料,一句话的事!”李将军的声音洪亮而有力。
“龙工”计划!
听到这四个字,高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
那是国家最高级别的核心技术攻关计划,一个传说中的存在,汇集了全国最顶尖的匠人和科学家,直接对最高层负责。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国宝级的存在!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被他当成“土老帽”羞辱的老工人,竟然是“龙工”计划里的人!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高远的心脏。他知道,自己完了。姜守拙不是来翻案的,他是奉了国家的命令,来解决“卡脖子”难题的!而自己,却一再给他使绊子,甚至……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高远脑中形成。
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既然已经撕破脸,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要让姜守拙失败!在所有人面前,彻底地失败!只要姜守拙完不成任务,他高远就有机会把责任全部推到这个“老顽固”身上,保全自己!
项目交付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三天。
姜守拙接管项目组后,并没有推翻之前的技术路线。他仔细研究了高远团队所有的失败数据和叶片残骸。
“方向没错,是细节出了问题。”他得出了结论,“3D打印的精度够了,但金属粉末在熔融再凝固的过程中,内部会产生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应力。这些应力,就是叶片在极限状态下崩溃的元凶。”
“那……那该怎么办?”陆文博此刻在姜守拙面前,乖得像个小学生。这段时间的接触,已经让他对这位老师傅彻底心服口服。
“消除应力,需要一次恰到好处的‘淬火’。但不是用火,而是用‘力’。”姜守拙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需要对打印出来的叶片毛坯,进行一次超高精度的锻压。用外力,把里面的‘暗病’给‘敲’出来。”
方案一出,整个团队都振奋了。这是一种全新的思路,将最先进的增材制造和最古老的锻压工艺结合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高远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
项目交付的前一天晚上,实验室突然警报大作。
“不好了!恒温恒湿系统被人为破坏了!”
“所有打印好的叶片毛坯,因为环境突变,全部出现了细微的裂纹,报废了!”
“什么?!”
消息传来,所有人如遭雷击。
更致命的还在后面。
“姜老,我们联系了所有的高级技工,准备连夜重新打印,可……可他们都联系不上了!”一个助理慌张地跑来报告,“他们的手机全都关机了!”
阴谋!
这是赤裸裸的阴谋!
高远狗急跳墙,釜底抽薪!他不仅毁掉了所有的半成品,还收买了所有能操作精密设备的高级技工,让姜守拙无人可用,无料可用!
明天就是最后的交付日期。所有人都认为,姜守拙这次必败无疑,天擎集团将面临天价违约金和信誉破产的双重打击。
绝境。
真正的绝境。
李将军和集团董事长连夜赶到实验室,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脸色铁青。
“高远呢?给我把高远找来!”董事长怒吼道。
但高远早已不知所踪。
“姜工,现在……还有办法吗?”李将军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姜守拙身上。
这位老人,在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变故后,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有。”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喂,是老张吗?我是姜守拙。对,我需要你……把我那台‘大连机床’,还有我那套‘家伙事儿’,立刻给我拉到天擎集团总部来!”
“现在,立刻,马上!”
天擎集团最先进的、一尘不染的超级实验室内,出现了一副极其违和的画面。
一台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的、浑身沾满油污的绿色旧车床,被安放在了实验室的正中央。它那斑驳的漆面和厚重的铸铁机身,与周围闪着银色金属光泽的现代化设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就是姜守拙口中的“大连机床”,一台服役了超过三十年,却被他保养得如同自己生命一部分的老伙计。
高远也被找了回来,他站在人群中,脸上挂着胜利者般的冷笑。他就是要看,姜守拙如何用这堆废铜烂铁,来挽回败局。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用一台手动车床,去加工航空发动机的叶片?他以为这是在做螺丝钉吗?”
“完了,天擎集团的脸,今天算是彻底丢尽了。”
质疑声、嘲笑声此起彼伏。
军方代表、集团高层、所有项目组成员,都围在四周,他们即将见证的,要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奇迹,要么是一场贻笑大方的闹剧。
姜守拙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换上了那身熟悉的蓝色工装,戴上了防护眼镜,轻轻抚摸着冰冷的车床,就像在和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打招呼。
他没有用任何图纸。那张复杂到极致的叶片结构图,早已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让人搬来了一堆看似废料的特种合金块。这些都是之前测试失败剩下的边角料。
“开机。”
他沉声说道。
“嗡——”
老旧的马达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咆哮,主轴开始旋转。
姜守拙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操作杆。
那一刻,人与机器,仿佛融为了一体。
他没有去看转速表,而是侧耳倾听着马达的声音,用耳朵来辨别转速的细微变化。
他没有用测温枪,而是用手背靠近旋转的合金毛坯,用皮肤的触感来判断金属的温度。
他的双眼,就是最高精度的卡尺;他的双手,就是最稳定的机械臂!
车刀在合金上划过,切削出绚烂的火花。金属屑如同金色的雨点,在他身边飞舞。整个车间里,只剩下车床均匀的轰鸣声和他沉稳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
这已经不是在加工,而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
姜守拙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极致,没有一丝多余。他的专注,他的沉稳,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对技术的绝对自信,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场,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高远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讥讽,慢慢变得凝重,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恐惧。
他看出来了,姜守拙所展示的,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超越了现代科学范畴的技艺。那是将经验、直觉和肌肉记忆锤炼到极致后,所能达到的巅峰——匠神之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实验室时,姜守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关掉车床,取下了那个刚刚成型的叶片。
它在晨光下,闪烁着流线型的、优美而又冷酷的光泽,仿佛一件来自未来的艺术品。
“拿去测试。”
姜守拙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中气十足。
没有人说话,陆文博亲自接过叶片,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圣物,将它送进了最终测试室。
所有人都围在了数据监控屏前。
“动平衡测试……启动!”
屏幕上,代表着叶片重心偏移的数据开始跳动,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数字上!
“0.0001克!天哪!重心偏移只有0.0001克!”测试员的喊声已经变了调,“这……这比德国母机的最高标准,还要高出两个数量级!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奇迹!
这已经不是奇迹,而是神迹!
用一台最老旧的手动车床,一堆废料,一夜之间,纯手工打造出了一枚性能全面超越德国顶尖工业结晶的航空发动机叶片!
全场死寂了三秒钟,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陆文博和一群年轻的工程师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冲过去,想把姜守拙高高抛起,却被李将军伸手拦住了。
李将军走到面如死灰的高远面前,眼神冷冽如刀。
“高远,你以为你做的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吗?”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泛黄的档案,高高举起。
“二十年前,时任青年工程师的高远,窃取其导师孟国栋关于‘金属疲劳不可逆应力消除’的研究成果,并恶意举报其导师泄密,导致孟国栋总师蒙冤离世!”
“而孟国栋总师唯一的亲传弟子,为了避嫌,也为了完成其师遗愿,隐姓埋名,在基层工厂一干就是二十年!他,就是我们‘龙工’计划的首席匠师,代号‘龙工一号’——姜守拙!”
李将军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响!
真相大白!
高远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嘴里喃喃自语:“不……不是的……不是我……”
两名军方警卫走上前,将他从地上架起,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他的哀嚎声,成了他职业生涯最后的挽歌。
尘埃落定。
陆文博走到姜守拙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姜……老师,我错了。请您……收我为徒吧!”
“扑通!”
他身后,一群曾经嘲笑过姜守拙的年轻博士、工程师,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请老师收我们为徒!”
他们看向姜守拙的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这一夜,姜守拙不仅为他们展示了神乎其技的技术,更为他们上了一堂关于“匠心”的课。
天擎集团的董事长,亲自为姜守拙颁发了集团的终身成就勋章,并当场宣布,聘请他为集团终身技术总顾问,享最高级别待遇。
然而,面对这一切的荣耀和赞誉,姜守拙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脱下了那身工装,郑重地叠好,放回了那个老旧的帆布包里。
“我的根,在工厂。”
他拒绝了所有的职位和挽留,选择回到了那个他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厂房。
几个月后,国家级的“匠传现代工匠技术学院”在老厂房的原址上挂牌成立,院长,正是姜守拙。
开学典礼上,他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充满朝气的年轻脸庞,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技术,永远没有终点。但技术的根,永远是那一颗精益求精、脚踏实地的匠心。”
阳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而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比如被开除的王经理,羞愧辞职的陆文博,如今,只能在电视新闻上,仰望着这位已经成为一代传奇的大国工匠,追悔莫及。
他们终于明白,有些人,即便身穿工装,身染机油,也掩盖不住他国士无双的光芒。
来源:潭边赏荷的径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