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那种乌云密布的灰,是像一块用了很多年,洗得发白、起了毛边的旧棉布,疲惫地罩在城市上空。
我们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天是灰色的。
不是那种乌云密布的灰,是像一块用了很多年,洗得发白、起了毛边的旧棉布,疲惫地罩在城市上空。
空气里有股子尘土和尾气混合的味道,闷得人喘不过气。
他走在我左边,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不远,也不近。
我们手里都攥着一本崭新、甚至还带着油墨味的暗红色小本子。
离婚证。
三个字烫金的,在这样阴沉的天光下,居然还能反射出一点点冷漠的光。
我把本子塞进包里,拉链一拉,像是封存了一件再也不想看见的证物。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他的那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风衣的内侧口袋,动作轻得像是在安放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
珍宝?难道我们的婚姻,对你来说,结束了才算珍宝吗?
可我没问出口。
我们之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刨根问底的对话了。
就像一潭死水,扔块石头进去,连个响声都听不见,只有一圈圈无力的涟漪,慢慢散开,然后归于平静。
“我送你回去。”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我拒绝得很快,几乎没有思考。
我怕。
我怕再和他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那辆我们一起挑选、一起还贷的白色小车,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情绪蒸笼,把我们最后一点体面都蒸发掉。
他点了点头,没再坚持。
我们就这样站在民政-政-府门口的台阶上,像两个刚刚参加完一场陌生人会议的同事,客气,疏离。
车来车往,鸣笛声、风声,灌进我们之间那半个人的空隙里。
我看着他,他穿着我去年给他买的风衣,身形还是那么挺拔,只是好像瘦了些,肩膀的线条显得有些单薄。
他的眼神落在远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是我提的离婚。
在一个很平常的晚上,他照例在厨房里给我炖汤,骨瓷的炖盅在小火上咕嘟咕嘟地响。
我加完班回来,一身疲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烦躁的声响。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突然就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我的月薪是两万,税后。
他是八千,雷打不动。
我升职加薪,在项目里杀伐决断,带着团队攻克一个又一个难关。
他呢,守着他那个清闲的图书管理员的岗位,每天闻着旧书页的霉味,准时上下班,最大的乐趣是在阳台上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
我不是嫌他穷。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比现在穷多了,住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夏天热得像蒸笼,连台空调都舍不得买。
那时候,我觉得有情饮水饱。
可现在,水饱了,情却好像渴了。
我受不了的,是他那种安于现状的姿态。
我往前跑,拼了命地跑,我希望他能跟上来,哪怕慢一点,至少让我看到他在努力。
可他没有。
他就站在原地,微笑着,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温柔目光看着我,好像在说:你跑吧,我在这里等你。
这种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又憋闷。
那天晚上,我没喝他炖的汤。
我说:“我们离婚吧。”
我以为他会震惊,会愤怒,会问我为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关掉了火,把炖盅端出来,放在流理台上。
厨房里的雾气慢慢散去,露出他平静的脸。
他说:“好。”
一个字,没有一丝犹豫。
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差点没站稳。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原来,他也在等我开口。
原来,我们这场看似坚固的婚姻,内里早就被蛀空了,只剩下一个空壳,被我一句话,轻轻一推,就轰然倒塌。
从民政局门口分开后,我打车回了那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现在,它只是我的房子了。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青草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他最喜欢用的洗衣液的味道,也是他身上常有的味道。
我站在玄关,突然就不敢往里走了。
房子里很安静,太安静了。
没有他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响,没有他在书房里翻书的沙沙声,也没有他在阳台上给花浇水时,哼着的不知名的小调。
他的东西已经都搬走了。
衣柜里,属于他的那一半,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衣架。
卫生间的洗漱台上,他的牙刷、剃须刀,都不见了,只剩下我的瓶瓶罐罐,显得格外拥挤和寂寞。
书房里,他那张用了好几年的旧书桌,也搬走了,只在木地板上留下四道浅浅的压痕,像四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走得真干净。
干净得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只有阳台上那些花草,还证明着他曾经存在过。
那些绿萝、吊兰、多肉,被他养得很好,叶片肥厚,绿得发亮,在灰色的天光下,倔强地展示着生命力。
我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一盆君子兰的叶子,触感厚实,带着一点凉意。
花盆的土壤还是湿润的,显然是今天早上刚浇过水。
他是在离开这个家之前,最后一次,把它们都照顾好了。
我的眼眶突然就热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开会,写方案,见客户,忙得像个陀螺。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忙,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没用。
每当我深夜开车回家,看着空荡荡的副驾驶座,我就会想起,以前他总是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窗外,或者给我递上一瓶温水。
每当我打开冰箱,看到里面塞满了各种速食产品,我就会想起,以前冰箱里永远有他准备好的新鲜蔬菜和水果,还有他亲手包好的馄饨和饺子。
每当我生病,一个人躺在床上,烧得头昏脑涨,我就会想起,以前他会整夜不睡地守着我,一遍遍地给我换毛巾,喂我喝粥。
他的影子,无处不在。
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却把我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从天黑,到天亮。
我瘦得很快,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连粉底都遮不住。
同事们都说我最近状态不好,问我是不是太累了。
我只是笑笑,说,可能吧。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离婚了。
我觉得丢人。
一个在职场上看起来那么成功的女人,却经营不好自己的婚姻。
这像一个笑话。
大概过了一个月,物业管家给我打电话,说我们家的水费该交了。
我这才想起来,这些琐事,以前都是他处理的。
我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交。
管家在电话里很热情地告诉我,说:“姐,你家陈先生上个星期就过来交过了,连带着物业费和电费,都交到年底了。”
我愣住了。
“他……来过?”
“是啊,他说怕你工作忙,忘了这些事,就提前都给办了。”
挂了电话,我站在客厅中央,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是什么意思?
同情我?可怜我?还是在炫耀他离开我之后,过得有多好,多体贴?
我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想打电话去质问他。
我翻出手机,找到他的号码,那个我曾经倒背如流的号码,现在却觉得有些陌生。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又悬,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他为什么?
他可能会说,只是顺手。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以什么身份去质问他呢?
前妻?
这个词,听起来就充满了尴尬和讽刺。
这件事,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石子,接连不断地投了进来。
我的车该保养了,4S店的客服给我打电话。
我忙得焦头烂额,随口应付说知道了,有空就去。
结果过了两天,客服又打电话来,语气惊讶地问我:“姐,您的车不是昨天刚保养完吗?陈先生开过来的,我们还以为您知道呢。”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开走了我的车,去做保养,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停回了原来的车位。
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冲到地下车库,找到我的车。
车身被洗得干干净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
车里也被打扫过,脚垫都换了新的。
中控台上,还放着一小瓶我喜欢的车载香薰,是我之前念叨过一次,说用完了,一直没时间去买的那个牌子。
我坐在驾驶座上,闻着熟悉的香味,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安排着我的一切。
这种感觉,让我恐慌,又让我……贪恋。
我开始像个侦探一样,留意生活里所有不寻常的细节。
我发现,每个星期一的早上,门口的垃圾桶都会被清空。而我们小区的垃圾,是每天都可以扔的。
我发现,阳台上那些花草,在我这个“植物杀手”的手里,居然一盆都没有死,反而长得越来越好。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恍惚间好像看到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我发现,我妈给我寄来的土特产,我还没来得及去快递柜取,第二天就出现在了我家门口,装在一个干净的保温袋里。
一次又一次。
我确定了,是他。
陈默。
他一直在我的世界里,从未离开。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一种我看不见的方式,继续照顾我。
我心里那团火,慢慢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困惑。
我越来越不明白,一个如此细心、如此体贴、如此……爱我的男人,为什么在我提出离婚的时候,连一句挽留都没有?
难道,他真的不爱我了吗?
如果不爱,他现在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我被这些问题折磨得快要疯了。
我决定,我必须找到他,问个清楚。
可我没有他的新地址,也没有他的新联系方式。
离婚后,他就换了手机号。
我试着联系他以前的同事,他们都说他已经辞职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联系他最好的朋友,老王。
电话接通后,老王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嫂子……哦不,小雅,你别找他了,给他点时间,也给你自己点时间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听不懂的沉重和悲伤。
“他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急切地追问。
“他……他挺好的,你别多想。”老王支支吾吾,最后还是挂了电话。
线索,就这么断了。
陈默,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只留下那些无声的照顾,证明着他曾经来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天来了。
天气转凉,风也变得萧瑟。
阳台上的花,开始落叶。
我学着他的样子,给它们浇水,施肥,可它们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衰败下去。
就像我的心一样。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外面下起了大雨。
我没有带伞,站在公司大楼的门口,看着雨幕发呆。
一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面前。
车窗降下,是老王。
“上车吧,我送你。”他的表情很复杂。
我坐上车,一路无话。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老王突然开口:“小雅,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你说。”
“阿默他……他病了。”
老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我一连串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老王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车里只剩下雨声和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
“你自己看吧。”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那个袋子。
我打开它,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检查报告,和一本蓝色的日记本。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陈默的字迹。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张检查报告。
上面的诊断结果,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眼睛上。
脑部胶质瘤。
后面的医学术语我看不懂,但我认识那两个字:恶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感觉不到外面的雨,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刺眼的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那些报告的。
每一张,都像一把刀,把我的心凌迟。
手术风险评估、化疗方案、放疗记录……
日期,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一年前。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离婚。
那时候,我正因为一个重要的项目,天天加班,焦头烂-额。
那时候,我还在抱怨他,不求上进,安于现状。
那时候,他总说自己有点头晕,有点累,我只当他是工作不清闲,没放在心上。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
我拿起那本日记本。
封面上,是他清秀的字迹:给雅。
我翻开第一页。
“今天,确诊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我没敢告诉雅,她最近项目忙,不能让她分心。”
“头越来越疼了,有时候看东西会重影。今天做饭,差点切到手。雅回来的时候,还笑我笨手笨脚。我看着她的笑脸,觉得,这样也挺好。”
“医生建议尽快手术。可是,手术的风险很高,而且费用……我把我们所有的积蓄都算了一遍,还是不够。我不能动雅的钱,那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
“我决定放弃那个晋升的机会了。新的岗位要经常出差,要喝酒应酬,我的身体,撑不住了。雅很失望,我知道。对不起,雅,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一辈子了。”
“今天,雅跟我提了离婚。我答应了。我知道她不是嫌我穷,她是嫌我没有陪她一起奔跑。可是,雅,我不是不想跑,我是跑不动了。我的终点线,好像已经提前画好了。我不能拖着你,一起停下来。”
“答应离婚的那一刻,我看到她哭了。她的眼泪,像岩浆一样,烫在我的心上。雅,别哭。忘了我,找一个能陪你跑到最后的人吧。你会幸福的,一定要幸福。”
“搬出来了。找了个离医院近的小房子。老王帮我收拾的。我把阳台上的花都照顾好了,不知道它们能撑多久。就像我一样。”
“今天偷偷回去看了看。看到她又在吃外卖。她的胃不好,不能吃这些。我给她包了些饺子,放在门口。希望她能看到。”
“她的车该保养了。我记得她总忘。我开去4S店,他们还以为我们没分开。真好。”
“天冷了,她的关节炎容易犯。我给她买的护膝,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用。还有她爱吃的糖炒栗子,街角那家店,又开门了。”
……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雅,如果还有下辈子,换我来跑,你站在原地,等我就好。”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我哭得撕心裂肺,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他不是不爱我,他是爱我爱到了骨子里,爱到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也要护我周全。
他的不求上进,是身体不允许。
他的安于现状,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多陪陪我。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离婚,是怕拖累我,是想给我自由。
而我呢?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用最伤人的话,指责他的不作为。
我用最冷漠的态度,把他推出了我的世界。
我亲手,毁掉了那个最爱我的人,给我建造的,最温暖的城堡。
“带我去找他。”我抬起头,看着老王,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现在,立刻,马上。”
老王带我去的,是城郊的一家康复医院。
很偏僻,也很安静。
我在一间病房里,见到了陈默。
他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他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框。
里面是我们的合照。
是在海边拍的,我笑得像个孩子,他从背后抱着我,满眼都是宠溺。
阳光,沙滩,海浪,还有我们。
曾经那么美好。
我轻轻地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也很瘦,骨节分明。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他好像感觉到了,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我,他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慌乱,最后,归于一种我熟悉的,温柔的平静。
“你……怎么来了?”他想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
“你别动。”我按住他,“我都知道了。”
我把那本日记,放在他的枕边。
他的眼神黯了下去,别过头,不敢看我。
“对不起。”他说。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哽咽着,“陈默,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
我说不下去了,只能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哭。
他反手,用他没什么力气的指尖,轻轻地擦去我的眼泪。
“傻瓜,哭什么。”他的声音很虚弱,却还是那么温柔,“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好。”
“我们复婚吧。”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他愣住了。
“雅,别傻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给不了你幸福了。”
“我的幸福,只有你能给。”我把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陈默,以前,是我在前面跑,你跟在我后面。现在,换我来,我背着你跑。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我再也不放手了。”
他的眼眶,红了。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我把他接回了家。
我们那个,曾经被我嫌弃不够大的家。
我辞掉了那个看起来光鲜亮丽,却让我忽略了太多的工作。
我开始学习照顾他。
学习做他喜欢吃的菜,学习认识那些复杂的药名,学习怎么给他按摩,缓解他的疼痛。
我把阳台上的花,又重新养了起来。
我告诉他,这些花,就像我们的爱情,虽然经历过风雨,但只要我们用心浇灌,就一定能重新开出最美的样子。
他大部分时间,都很虚弱,只能躺着或者坐着。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用轮椅推他到楼下晒太阳。
我们会聊很多以前的事。
聊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穿着白衬衫,站在图书馆的书架前,阳光洒在他身上,像个会发光的天使。
聊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看了一场很无聊的电影,可我们却从头笑到尾。
聊我们第一次旅行,在山顶上看日出,我们依偎在一起,觉得可以到天荒地老。
那些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甜蜜,一点点被重新拾起,拼凑出我们爱情完整的模样。
我这才发现,我所以为的,我一个人的奔跑,其实从来都不是。
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用他的方式,为我搭建了一个最稳固的后方。
在我加班晚归时,他会留一盏灯,温一碗汤。
在我情绪低落时,他会默默地陪着我,给我一个拥抱。
在我取得成就时,他会比我还开心,眼睛里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他不是没有梦想。
他的梦想,就是我。
我的工资,从两万,变成了一万,又变成了零。
但我一点都不慌。
我们把房子卖了,换了一笔钱,用来给他治病。
我们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带一个院子。
我在院子里,种满了花。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
有时候,他会清醒一些,我们就一起坐在院子里,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有时候,他会陷入昏迷,我就守在他床边,给他读他喜欢的书,讲我们以前的故事。
我知道,我们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但我一点都不怕。
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我没有再错过。
有一天,他精神特别好。
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雅,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
我说:“我也是。”
“如果……如果有下辈子,”他喘着气,说得很慢,“我一定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地,陪着你。”
“好。”我笑着点头,眼泪却不听话地往下掉,“下辈子,你别再当图书管理员了,没前途。你去当个霸道总裁,我呢,就当那个被你宠上天的小娇妻。”
他被我逗笑了,咳了半天。
“好。”他说。
那天晚上,他是在我怀里睡着的。
很安详。
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没有哭。
我只是抱着他,像抱着全世界。
我给他换上了他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衫,就像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我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打开,是他的笔迹。
上面写着一首小诗,没有名字。
“我想变成你窗前的月光,
夜夜看你安睡的模样。
我想变成你头顶的暖阳,
日日为你驱散前路的霜。
我想变成你脚下的土壤,
默默给你向上的力量。
可是,雅,
我最想变成的,
还是你身旁的那个新郎。
可惜,天不遂人愿,
来生,再为你站成地久天长。”
我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放着。
葬礼很简单。
只有我和老王,还有几个他生前的好友。
老王把一个木盒子交给我。
“这是阿默留给你的。”
我打开,里面是我们这些年所有的合影。
还有一本房产证,和一张银行卡。
房产证,是我不知道的,他用他那八千块的工资,一点点攒钱,在我们老家的小县城,买下的一套小房子。
银行卡的密码,是我的生日。
里面是他这些年,除了日常开销和给我买礼物之外,存下的所有的钱。
还有一封信。
“吾妻雅雅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请不要为我悲伤。
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解脱。
这一年多,辛苦你了。看着你为我日夜操劳,我的心,比病痛本身,还要疼。
原谅我的自私,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你真相。
我只是,太想让你幸福了。
我以为,放你离开,就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但我错了。
原来,我们之间,最坚韧的,不是那张结婚证,而是刻在彼此生命里的,那份爱。
和你在一起的最后这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幸福,最满足的日子。
虽然我们没有了那个大房子,没有了优渥的生活,但我们拥有了彼此,拥有了全世界。
雅,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老家的那套小房子,是我为你准备的退路。如果你累了,就回去歇一歇。那里有山有水,有我们共同的回忆。
卡里的钱,是我为你攒的。不多,但应该够你开始新的生活。
忘了我,然后,带着我的那份爱,勇敢地走下去。
去找一个,能真正陪你白头偕老的人。
你值得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爱你的,陈默。
绝笔。”
我拿着那封信,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风吹过,花香阵阵。
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身上。
就像他还在我身边,用他那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我没有回老家。
我用他留给我的钱,加上我自己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就在我们最后生活过的那个院子。
花店的名字,叫“默雅”。
取自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我每天,与花草为伴。
把它们修剪,包装,送到一个个需要爱和温暖的人手里。
我好像,也活成了他的样子。
安静,平和,温柔。
我没有再找别人。
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陈默了。
他已经把他全部的爱,都给了我。
足够我,用余生,去回味,去取暖。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回到我提离婚的那个晚上,我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冲进厨房,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
我会告诉他,我爱他。
我会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
钱,不重要。
前途,不重要。
别人的眼光,更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我们。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但,生活也没有白走的路。
我们走过的每一段路,爱过的每一个人,都算数。
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爱。
爱不是索取,不是要求,不是你追我赶的比赛。
爱是付出,是成全,是我想让你比我过得更好。
爱是,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了,我的爱,也会化作阳光,化作空气,化作你生命里的一切,永远守护着你。
我的花店,生意很好。
很多人都喜欢来我这里买花。
他们说,我这里的花,好像特别有生命力,能给人带来希望。
我知道,那是因为,每一朵花里,都藏着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爱,关于错过,也关于重逢的故事。
一个叫陈默的男人,用他短暂的一生,告诉我的故事。
现在,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希望你,能珍惜眼前人。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那个愿意为你站在原地的人,究竟有多么爱你。
推开花店的门,风铃叮当作响。
我抬起头,阳光正好。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站在书架前,对我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
从未离开。
来源:有趣的饼干MtSDg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