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带着一股子奶腥味、汗味,还有婆婆熬的那些油腻腻的汤水味儿,一并糊在人脸上,喘不过气。
月子里的风,是粘稠的。
带着一股子奶腥味、汗味,还有婆婆熬的那些油腻腻的汤水味儿,一并糊在人脸上,喘不过气。
我躺在床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除了眼睛,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孩子刚喂完奶,在我身边睡得正香,小嘴巴还砸吧着,像是在做什么甜美的梦。
屋里很暗,婆婆说月子里不能见光,不能吹风,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只有墙角一盏昏黄的小夜灯,勉强照出床边的一点轮廓。
张伟就是那时候回来的,带着一身酒气和外面世界的寒意。
他脚步很轻,大概是怕吵醒我和孩子。
我闭着眼,能听到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塑料袋的轻响。
他以为我睡着了。
我听见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什么东西塞了进去。
那声音很轻,但我浑身的神经却像被针扎了一下,瞬间绷紧了。
这些天,他总是很晚回来,身上带着各种陌生的香水味。他解释说,都是为了应酬,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给儿子多赚点奶粉钱。
我信了,或者说,我愿意去信。
女人在月子里,心思是格外脆弱的,像一根被水泡软了的藤,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等他进了浴室,我才缓缓地撑起身子。
剖腹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小针在扎。
我挪到床边,轻轻拉开那个抽屉。
里面躺着一盒药。
包装花花绿绿,上面的字眼露骨又刺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直直地烫在我的心口上。
助兴的。
我盯着那盒药,浑身的血液好像一瞬间都凉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那声音此刻听起来,无比的讽刺。
他要用这个,跟谁?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定格在一张巧笑倩兮的脸上——我的表妹,李娟。
她这些天一直借口来照顾我,鞍前马后,嘴比蜜甜。
“姐,你好好歇着,姐夫那边我帮你看着点,男人嘛,事业重要。”
“姐,这汤我给你热着,你趁热喝。”
我甚至还感激她,觉得娘家有这么个体贴的妹妹,是我的福气。
原来,她的体贴,是贴到了我丈夫的床上。
我拿起那盒药,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心里的疼,已经盖过了一切。
我没哭,眼泪在這種时候,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让这个密不透风的月子房,像个冰窖。
我把药揣进睡衣口袋,躺回床上,重新闭上眼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我趁着婆婆和张伟都出门了,给家里养的那条老金毛打电话,让宠物医生上门给它做个体检。
我爸喜欢狗,这条金毛养了十几年,最近肠胃一直不太好。
医生开了一些治肠炎的药,白色的药片,装在小小的塑料瓶里。
我看着那瓶药,一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出来。
我问医生:“这药,人要是误食了,会怎么样?”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剂量不大的话,死不了人。就是会引起剧烈的腹痛和呕吐,上吐下泻,跟急性肠胃炎差不多,得送医院挂水。”
我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晚上,我把那瓶兽药里的药片,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拆开那盒“助兴药”的包装,把里面的药片换掉,再用指甲一点点把铝箔封好,看上去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我把剩下的兽药冲进了马桶。
我的手很稳,就像我爸教我修表时一样。
他说,修表的人,心要静,手要稳,哪怕里面的齿轮已经乱成一团麻,你也要一根一根把它理顺。
现在,我生活的齿轮,也乱了。
我得亲手,把它理顺。
第一章 风起微澜
第二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像是憋了一场下不来的雨。
我正给孩子喂奶,电话就响了,是婆婆打来的。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听筒,带着哭腔:“林岚!你快来医院!张伟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被一种冰冷的平静所取代。
该来的,总会来。
“妈,怎么了?您别急,慢慢说。”我的声音很稳,稳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他上吐下泻,疼得在地上打滚!还有……还有李娟,她也一样!我们现在在中心医院急诊,你快过来!”
李娟。
听到这个名字,我嘴边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
果然是她。
“好,妈,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给孩子换好尿布,把他轻轻放回婴儿床。
他睡得很熟,小小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梦里也感受到了不安。
我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宝宝,妈妈不是坏人,妈妈只是想保护我们这个家。
虽然这个家,可能已经保不住了。
我换了身衣服,简单地跟月嫂交代了几句,就出了门。
外面的空气是湿冷的,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
我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中心医院。
急诊室里乱成一团。
消毒水的味道,病人的呻吟声,家属焦急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我一眼就看到了婆婆,她正拽着一个医生的白大褂,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
“医生,你再好好看看,我儿子身体好得很,怎么会突然吃坏肚子?是不是食物中毒啊?”
我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妈。”
婆婆看到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林岚你可来了!你快看看你老公,脸都白了,跟纸一样!”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张伟正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输液,脸色确实难看,嘴唇干裂,额头上还冒着虚汗。
隔壁的病床上,躺着李娟。
她更狼狈,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睛紧闭着,看上去比张伟还要虚弱。
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舅舅舅妈,也围在床边,一脸焦急。
医生被我们一群人围着,显得有些不耐烦。
“都说了,是急性肠胃炎,没什么大碍,输两天液就好了。”
婆婆不依不饶:“怎么会是肠胃炎?他们俩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就一起在外面吃了顿饭,回来就都这样了!肯定是那家饭店的东西不干净!”
医生推了推眼镜:“那你们可以去举报饭店。但是从临床症状来看,就是典型的急性肠胃炎,我已经开了药了。”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婆婆一屁股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开始抹眼泪。
“作孽啊!这好端端的,怎么就……”
我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妈,医生都说没事了,您别太担心。”
舅妈也走了过来,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闪躲,然后对婆婆说:“亲家母,你也别太上火了。我看啊,问题可能不是出在饭店。”
婆婆抬起头,一脸疑惑:“那能是哪儿?”
舅妈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地说:“娟子昨天从张伟车上拿了你家送来的汤,说是林岚坐月子喝的,营养好,她也尝了一碗……会不会是那汤……”
这话一出,婆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林岚!那汤是你妈送来的!是不是你妈在汤里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心里冷笑。
来了。
我就知道她们会把脏水泼到我妈身上。
我妈是乡下来的,一辈子老实本分,她们看不起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没有慌,只是平静地看着婆婆,一字一句地说:“妈,那汤是我亲妈熬的,她疼我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我?再说了,那汤我也喝了,孩子也吃了我的奶,我们怎么都没事?”
我的话有理有据,婆婆一时语塞。
舅妈却不甘心,在一旁煽风点火:“那可说不准,说不定就是放了什么相克的东西,有的人吃了没事,有的人吃了就有事呢。”
“哦?是吗?”我转向舅妈,目光清冷,“舅妈这么懂医理,不如你去跟医生说说?看看医生信不信你的话。”
舅妈被我噎了一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我不再理会她们,径直走进观察室,来到张伟的床边。
他闭着眼睛,睫毛在微微颤抖,显然是醒着的。
我俯下身,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和隔壁床的李娟都听到。
“老公,你感觉怎么样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跟表妹吃个饭都能吃进医院?”
我特意加重了“表妹”两个字。
张伟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我,眼神里满是心虚和慌乱。
“岚……岚岚,你怎么来了?月子里不能吹风的。”
“你都这样了,我能不来吗?”我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拿起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着皮,“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可我怎么觉得,你们这病,来得有点蹊跷呢?”
苹果皮被我削得很长,一圈一圈,没有断。
就像我的心,被一圈一圈地缠绕着,越收越紧。
张伟不敢看我的眼睛,他把头转向一边,声音含糊:“就是……就是吃坏了肚子,没什么。”
“是吗?”我削好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碗里,插上一根牙签,递到他嘴边,“那你和表妹,是什么时候开始,能单独一起吃饭了?”
我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张伟的脸,却“刷”的一下,白了。
第二章 病房里的罗生门
张伟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眼里的慌乱,像被石子投中的湖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隔壁病床上,李娟的眼皮也动了动,显然,她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一场无声的博弈,在这间小小的观察室里,悄然展开。
我没有逼他,只是把那碗苹果默默地放在床头柜上。
“吃点吧,补充点维生素。”
然后,我站起身,走到李娟的床边。
舅舅和舅妈看到我过来,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林岚……”舅妈囁嚅着,想说些什么。
我没理她,只是低头看着李娟。
她依旧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眼睑,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表妹,”我开口,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听说你也喝了我妈送来的汤?味道怎么样?”
李娟的身子轻轻一颤。
她缓缓睁开眼,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肚子疼得厉害……”
她的声音又轻又弱,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是吗?”我拉过一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下,就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姐姐,“那可真是太巧了。你和姐夫,在同一家饭店吃饭,喝了同一锅汤,又得了同一种病,还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我每说一个“同一”,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眼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你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你。”我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湿巾,轻轻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我只是心疼你。你说你,来城里打工也不容易,舅舅舅妈年纪也大了,你要是病倒了,他们该多着急啊。”
我的话,像一把软刀子,句句都戳在她的痛处。
她家境不好,当初还是我爸托关系,才帮她在张伟的公司找了份文员的工作。
舅舅舅妈一听这话,立刻接了腔。
“是啊娟子,你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林岚说得对,你可不能有事啊!”
李娟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她想扮演一个受害者,博取同情,可我偏偏不让她如愿。
我就是要让她明白,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和我这个“姐姐”脱不了干系。
她想毁了我的家,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本。
这时候,婆婆走了进来。
她看我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怀疑和不满。
“林岚,你在这儿干什么?不去照顾张伟,跟她废话什么!”
我站起身,平静地看着她:“妈,表妹也是为了照顾我才来的城里,现在她病了,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婆婆的声音尖刻起来,“我告诉你,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她的话,像一根根刺,扎得我心里生疼。
这就是我的婆婆。
在她的世界里,儿子是天,是地,是她的一切。
至于我这个儿媳妇,不过是个外人,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没有跟她争辩,只是淡淡地说:“妈,医生都说了,只是急性肠胃炎,死不了人。”
说完,我转身走回张伟的床边。
他正眼巴巴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我坐下来,拿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
他张开嘴,机械地咀嚼着,眼神却一刻也不敢离开我的脸,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好吃吗?”我问。
他胡乱地点点头。
“好吃就行。”我收回手,自己也吃了一块,“我爸常说,做人要跟这苹果一样,外表要光鲜,内里更要干净。要是里面烂了心,那外表再好看,也都是假的。”
张伟的咀嚼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他听懂了。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几个人,各怀心思,上演着一出荒诞的罗生门。
每个人都在说谎,每个人都在伪装。
而我,是这场戏的导演。
我冷眼旁观着他们的表演,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哀莫大于心死。
当我在那个抽屉里,看到那盒药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现在支撑着我的,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弄清楚真相,然后,给我自己和我的孩子,一个交代。
输液快结束的时候,张伟的主治医生过来查房。
他看了一眼输液袋,又看了看张伟的脸色,皱了皱眉。
“奇怪了,按理说,急性肠胃炎,输了液应该会好转很多。怎么他的症状,一点都没减轻?”
医生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婆婆立刻又激动起来:“医生!我就说不是普通的肠胃炎!你快给我儿子好好查查!”
舅舅舅妈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是啊医生,我们娟子也一样,一点好转都没有。”
医生被他们吵得头大,只好说:“这样吧,再做个详细的检查,抽血化验一下,看看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抽血。
化验。
我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紧。
兽药的成分,会被化验出来吗?
我不知道。
我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慌乱。
但我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我抬起头,迎上张伟投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除了心虚和慌乱,又多了一丝探究和怀疑。
他,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了?
第三章 旧钟与新痕
从医院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
我让出租车司机,把我载到了城南的老街。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青石板路,白墙灰瓦,时间在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
我爸的修表铺,就开在这条街的尽头。
那是一家很小的店面,一块褪了色的招牌,上面写着“林记钟表”,字迹已经有些斑驳。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金属和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爸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工作台前,佝偻着背,专注地对着一盏台灯,修理一块老式的上海牌手表。
他的手指粗糙,布满了老茧,但动作却异常地轻巧和精准。
镊子在他的指间,仿佛有了生命。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我,有些惊讶。
“岚岚?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坐月子吗?怎么能到处乱跑!”
他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但眼神里,却满是心疼。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我想你了。”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他的背很瘦,有些硌人,但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我爸拍了拍我的手,摘下眼镜,“是不是在婆家受委屈了?”
知女莫若父。
我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我摇摇头,拉过一张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
“没有。就是……心里有点闷,想出来透透气。”
我爸没再追问,他重新戴上眼镜,继续修理那块手表。
“这块表,是你李大爷的。跟了他快四十年了,前几天不走了,拿来让我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比米粒还小的齿轮。
“人啊,就像这手表。年轻的时候,走得准,走得快,浑身都是劲儿。可时间长了,里面的零件就会磨损,就会出问题。有的是机油干了,加点油,还能继续走。有的是弹簧断了,换一根,也能修好。”
他顿了顿,拿起一块擦镜布,擦了擦镜片。
“可有的,是里面的齿轮,从根上就坏了,咬合不上了。那样的话,就没得修了。再怎么修,它也走不准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爸的话,像是在说表,又像是在说人。
我和张伟的婚姻,就像这块坏了的表。
是机油干了,还是齿轮坏了?
我看着工作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具,镊子、螺丝刀、放大镜……
这些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东西。
我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我爸修表。
他总是那么专注,那么有耐心。
他说,修表如修心。
心要静,手要稳,不能有半分的杂念。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个微小的零件装错了位置,整块表就废了。
“爸,如果……如果一块表的齿轮,真的从根上就坏了,那该怎么办?”我轻声问。
我爸放下手里的工具,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在老花镜后面,显得有些浑浊,但目光却依旧锐利,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心事。
“那就换掉。”他斩钉截铁地说,“换掉坏的齿轮,或者,干脆换一块新表。一块走不准的表,留着它干什么?天天看着它给你报个错的时间,让你心烦吗?”
换掉。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
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那不仅仅是一块表,那是我的人生,我的家庭,我孩子的未来。
“可是……那块表,跟了我很多年,已经有感情了。”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傻孩子。”我爸叹了口气,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东西坏了,可以修,可以换。人心要是坏了,就没得救了。”
他站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我。
“这是我前阵子给你孩子打的长命锁,你拿回去。”
我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银质的长命锁,上面刻着精细的祥云图案,还有一个小小的“安”字。
这是我爸亲手打的。
他的手艺,不仅限于修表。
我握着那把冰凉的长命锁,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爸……”
“回去吧。”我爸打断我,“月子里,别在外面待太久。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爸都在。”
我点点头,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把长命锁收好,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我又回过头。
“爸,你那块老上海,还能修好吗?”
我爸拿起放大镜,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机芯。
“能。”他笑了笑,脸上布满了自信的皱纹,“只要用心,就没有修不好的表。”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我不仅要把我生活的齿轮理顺,我还要把它修好。
用我自己的方式。
回到家,月嫂正在给孩子喂奶粉。
看到我回来,她有些惊讶:“林小姐,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回娘家了。”
我笑了笑:“出去办了点事。”
我走进房间,看到婆婆正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地打着电话。
“……对,是我儿媳妇她妈送来的汤……你帮我找个靠谱的地方化验一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鬼东西!我怀疑她下毒!”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果然还是不肯善罢甘休。
不过,这样也好。
就让她去查吧。
查得越清楚,对我越有利。
因为那锅汤,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真正有问题的,是他们那颗烂了心的人。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个被我动过手脚的药盒,还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手心。
就是这个小东西,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人性中最丑陋的欲望和背叛。
现在,我要亲手把它关上。
并且,让那些打开它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四章 对峙与摊牌
张伟是第二天下午出院的。
他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血液里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有毒物质。
最终,医生还是把这次事件,定性为“原因不明的群体性急性肠胃炎”。
李娟也一样。
她比张伟早半天出院,是被舅舅舅妈接走的,走的时候,没跟我打一声招呼。
我知道,她这是心虚。
张伟回到家的时候,我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擦拭我爸给我的那些修表工具。
镊子、螺丝刀、开表器……每一件,我都擦得锃亮。
婆婆扶着他进门,看到我这副悠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林岚!你还有心情摆弄你这些破烂玩意儿!你老公刚从医院回来,你也不知道去倒杯水!”
我没有抬头,继续用绒布擦着一把最小号的螺丝刀。
“妈,他不是没手没脚,渴了自己会倒。”
我的语气很淡,却让婆婆和张伟都愣住了。
在他们的印象里,我一直都是温顺的,隐忍的,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跟他们说过话。
“你……”婆婆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伟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惹他妈生气。
然后他换上一副笑脸,对婆婆说:“妈,我没事了,您快去歇着吧,这两天累坏您了。”
他把婆婆推进房间,然后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
“岚岚,你还在生气呢?”他想去拉我的手。
我把手一缩,躲开了。
“我没有生气。”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只是在想,我们的婚姻,是不是也像一块坏了的表,需要修一修了。”
张伟的脸色一僵。
“岚岚,你别胡思乱想。我跟李娟,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普通亲戚,一起吃个饭而已。”
“是吗?”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药盒,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那这个,又是什么?”
张伟看到那个药盒,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这……这是……”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什么?需要我帮你念出来吗?”我拿起药盒,一字一顿地读着上面的字,“特效、速效、激情……”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不是的!岚岚,你听我解释!”他慌了,一把抢过药盒,“这是……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他放在我车上,我忘了拿给他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撒谎。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曾经以为,我嫁给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他努力,上进,会说甜言蜜语,把我捧在手心。
可现在我才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撕开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里面藏着的,是一个自私、懦弱、谎话连篇的灵魂。
“朋友?”我冷笑一声,“哪个朋友?叫什么名字?你现在把他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我……”张伟语塞了。
“叫不出来,是吗?”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张伟,我们结婚三年,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为你生孩子,在你创业最难的时候,拿出我所有的积蓄支持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失望。
彻彻底底的失望。
“我在里面给你坐月子,你在外面跟我的表妹,准备用这个东西,是吗?”
“我没有!”他还在嘴硬,“我真的没有!我跟李娟是清白的!”
“清白?”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俩要是清白的,为什么会一起上吐下泻进医院?张伟,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让他无力招架。
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呻吟着。
“岚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就是……就是一时糊涂……”
他终于承认了。
虽然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
但亲耳听到,我的心,还是像被刀割一样疼。
“一时糊涂?”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的讽刺,“你跟她在一起多久了?”
他抬起头,不敢看我。
“就……就几个月……”
几个月。
也就是说,在我怀孕的时候,他们就已经……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崩溃。
“张伟,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张伟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离婚?不!我不同意!岚岚,我不能没有你!孩子也不能没有爸爸!”
他冲过来,想抱住我。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你碰我,我觉得脏。”
我的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愣在原地,脸色比在医院时还要难看。
就在这时,婆婆的房门开了。
她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争吵。
“离什么婚?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婚?”她走过来,一把将张伟护在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林岚,是不是你又在无理取闹?张伟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这里跟他吵!”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悲哀。
这就是我的婆婆。
无论她的儿子犯了多大的错,她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他那边。
“妈,你应该问问你的好儿子,他都做了些什么。”我把那个药盒,扔到她面前。
婆婆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虽然年纪大了,但那上面的字,她还是认得的。
她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她抬起手,狠狠地给了张伟一个耳光。
“你这个!”
那一巴掌,打得很响。
张伟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我以为,她会为我主持公道。
但下一秒,她却转过头,矛头直指我。
“肯定是你这个女人没用!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是不是你在月子里,伺候得不好,他才会到外面去找野食吃!”
我的心,彻底凉了。
原来,在她的逻辑里,男人出轨,错的永远是女人。
“还有那个李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她勾引我儿子的!”
我看着眼前这对荒唐的母子,忽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跟他们,已经没什么道理可讲。
“随便你们怎么想吧。”我转身,准备回房,“离婚协议,我会尽快准备好。孩子的抚养权,我要。这套房子,是婚前财产,属于我。你们,搬出去。”
“凭什么!”婆婆尖叫起来,“这是我儿子的家!该滚的人是你!”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
“就凭这套房子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林岚一个人的名字。”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进卧室,反锁了房门。
门外,传来婆婆的咒骂声,和张伟的哀求声。
我充耳不闻。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一盏盏地亮起,像一片璀D璨的星海。
可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我的家,没了。
第五章 父亲的刻度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抱着孩子,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张伟和婆婆试图阻拦,但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说了一句:“如果你们想把事情闹大,让所有邻居都知道你们的丑事,你们可以试试。”
他们退缩了。
我打车回了城南的老街。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时,我爸正坐在工作台前,擦拭着一块古董怀表的机芯。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他看到我,和我怀里的孩子,以及我脚边的行李箱,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他只是放下手里的工具,站起身,接过我怀里的孩子。
“回来了?”
“嗯,回来了。”
两个简单的词,却包含着千言万语。
他抱着孩子,仔细地端详着。
“这小家伙,眉眼像你。”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还没取名字吧?”
我摇摇头:“还没。”
“那就叫林安吧。”他说,“平安的安。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林安。
我姓林,他叫安。
我爸的意思,我懂。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爸,我……”
“什么都别说。”他打断我,“先去把东西放好,然后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等睡醒了再说。”
他的声音,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走进了我出嫁前的那个小房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床单被褥,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我知道,我爸一直都在等我回来。
我把孩子放在床上,自己也躺了下来。
这些天积攒的疲惫、委屈、愤怒,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抱着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我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房间的地板上,一片金黄。
我爸正坐在床边,轻轻地摇着摇篮。
孩子睡得很香。
“醒了?”他看到我睁开眼,轻声说,“厨房里有粥,我给你热着。”
我坐起身,摇了摇头。
“爸,我不想吃。”
“人是铁,饭是钢。”他站起身,不容置疑地说,“你不吃,怎么有力气带孩子?怎么有力气,去处理那些烂摊子?”
我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来到客厅。
一张小小的方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两碟爽口的小菜。
我坐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
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渐渐地暖了起来。
我爸坐在我对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等我喝完一碗粥,他才开口。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放下碗,把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从发现那盒药,到换药,再到医院的对峙,和最后的摊牌。
我没有丝毫的隐瞒。
我爸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直到我说完,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做的,没有错。”
我愣住了。
我以为,他会责备我,说我太冲动,太狠心。
毕竟,我换了兽药,差点闹出人命。
“爸,你不怪我?”
“我怪你什么?”他反问,“怪你保护自己?怪你没让那对狗男女得逞?”
他从桌上拿起一块怀表,打开表盖。
“你看这根指针。”他指着里面说,“它要走得准,就必须按照固定的刻度,一步一步地走。不能快,不能慢,更不能走回头路。”
“做人,也是一样。心里得有一把尺,一道刻度。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得清清楚楚。”
“张伟,他心里的那道刻度,已经模糊了。他越界了,所以他把自己的生活,走成了一团乱麻。”
“而你,守住了自己的刻度。你没有哭,没有闹,你用自己的方式,把问题摆在了台面上。这很好。”
我爸的话,像一股清泉,洗涤着我混乱的心。
我一直以为,我的报复,是一种阴暗的、不光彩的行为。
但在我爸这里,却成了“守住刻度”。
“可是,爸,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真的要离婚吗?”
“离。”他回答得干脆利落,“这种男人,不值得你浪费一分一秒。你的时间,比他的金贵。”
他拿起那块怀表,用一块绒布,轻轻地擦拭着。
“这块表,是百达翡丽的,一个老客户送来保养的。你知道它为什么贵吗?”
我摇摇头。
“因为它精准,因为它复杂,因为它背后,是几代制表师心血的传承。它走的,不仅仅是时间,更是一种精神,一种承诺。”
“你,林岚,也是一样。”他看着我,目光灼灼,“你是我林家的女儿,你继承了我的手艺。你的手,是用来创造价值的,是用来修理那些精密的艺术品的,不是用来给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洗衣做饭,收拾烂摊子的。”
“你的价值,不在于你是一个谁的妻子,谁的母亲。你的价值,在于你自己。在于你这双手,这个脑子,这颗心。”
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爸的心里,我是如此的珍贵。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平凡的修表匠。
但在他的眼里,我是一块百达翡丽。
“张伟那种人,就像路边摊上几十块钱的电子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功能也多,但里面,不过是一块廉价的芯片,一块随时会没电的电池。坏了,就直接扔了,没人会觉得可惜。”
“你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爸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是啊。
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廉价的电子表,而怀疑自己这块百达翡丽的价值呢?
“爸,我明白了。”
我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些熟悉的工具。
“这门手艺,我不会丢。”
我爸欣慰地笑了。
“这就对了。”他说,“人,得有自己的根。手艺,就是你的根。只要根还在,就不怕风吹雨打。”
那天晚上,我和我爸聊了很久。
我们聊修表,聊人生,聊未来。
我心里的迷雾,渐渐散去。
前方的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离婚,是必须的。
孩子,我要自己带。
我的手艺,要重新捡起来。
我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就像我爸一样。
用我的双手,去修理时间,也修理我的人生。
第六章 尘埃落定前
接下来的日子,我住在了娘家。
白天,我爸帮我带着林安,我就在工作台前,重新熟悉那些久违的技艺。
拆解,清洗,上油,组装,校对……
每一个步骤,我都做得一丝不苟。
起初,我的手有些生疏。
但很快,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就苏醒了。
我的心,也随着那些滴答作响的齿轮,渐渐地平静下来。
修表,真的是一剂良药。
它能治愈浮躁,也能抚平伤痛。
在这期间,张伟和婆婆来过几次。
他们先是道歉,然后是哀求,最后是威胁。
张伟说,只要我不离婚,他愿意把公司一半的股份给我。
婆婆说,如果我敢离婚,她就去法院告我,说我虐待孩子,不让我见林安。
我一概不理。
我的心,已经硬如磐石。
他们见软的不行,就开始来硬的。
婆婆开始在老街坊邻居面前,散播我的谣言。
说我嫌贫爱富,生了孩子就变了心,在外面有了人。
说我不孝顺公婆,坐月子还要她一个老人家伺候。
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
我爸听说了,气得浑身发抖,抄起一根擀面杖就要去找他们算账。
我拦住了他。
“爸,别去。”我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
“岚岚,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笑了。
“爸,我不委屈。我现在想得很明白,跟他们置气,是浪费我自己的时间。我有那功夫,还不如多修一块表。”
我爸欣慰地点点头。
“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李娟那边,也消停了。
我听说,舅舅舅妈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就把她送回了老家,说是怕她再在城里丢人现眼。
他们家,也再没跟我们家联系过。
这场风波,像一块巨石,投入了两个家庭的平静湖面,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我委托了律师,正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我的要求很简单:
一,孩子的抚养权归我。
二,婚前那套房子,是我的个人财产,张伟必须搬出去。
三,婚后共同财产,依法分割。
张伟不同意。
他请了最好的律师,跟我打官司。
他想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想分我那套房子。
开庭那天,我们在法庭上,再次见面。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他的律师,抓住我“换药”这件事,大做文章。
说我心肠歹毒,行为偏激,不适合抚养孩子。
我的律师,则拿出了张伟婚内出轨的证据。
那盒药,我留了下来。
还有他和李娟的一些暧昧短信,我也早就偷偷拍了下来。
法庭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我全程都很平静。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陈述一个妻子,在最脆弱的时候,遭遇背叛的痛苦和绝望。
陈述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所能鼓起的全部勇气。
最后,法官问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站起身,看着张伟,一字一句地说:
“我曾经以为,婚姻是两个人,用爱和信任,共同打造的一块精密手表。每一个齿轮,都要严丝合缝,才能走得长久。”
“但是,你用你的行为,亲手弄坏了我们这块表。你让它充满了谎言的锈迹,和背叛的划痕。”
“一块坏了的表,留着,没有任何意义。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报复谁,也不是为了争夺什么。”
“我只是想,把我人生的时间,重新校准。然后,带着我的孩子,好好地,走下去。”
我说完,向法官深深地鞠了一躬。
法庭里,一片寂静。
我看到,张伟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我知道,这场官司,我赢了。
不是赢在法律上,而是赢在了道义上,赢在了人心上。
尘埃落定前,总要经历一场风暴。
而我,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第七章 时间的答案
法院的判决,比我预想的,来得要快。
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了我。
那套婚前的房子,也明确了是我的个人财产。
至于婚后财产,张伟的公司,因为是在婚后创办的,我分到了一部分股权折现的补偿。
不多,但足够我和孩子,开始新的生活。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法院门口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张伟从里面走出来,叫住了我。
“林岚。”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真的不能回到过去了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我转过身,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是我最爱的人。
我曾以为,我们会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白头偕老。
可现实,却给了我最残酷的一击。
“张伟,”我平静地说,“时间,是不能回头的。就像一块摔碎的表,就算你把所有的零件都找回来,重新拼好,它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因为,裂痕,永远都在。”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苦笑了一下。
“我听说,李娟回老家后,很快就嫁人了。对方是个二婚,带个孩子,但家里条件不错。”
我没有说话。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公司最近……也出了点问题。”他继续说,“大概是我们的事传出去了,很多合作方,都取消了合同。他们说,一个连家庭都经营不好的人,信不过。”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同情。
只剩下,一片淡然。
“那是你的事。”我说,“以后,好好对你妈。也……好好做人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我用分到的那笔钱,在老街,把我爸隔壁那间空置的铺面,盘了下来。
我把它重新装修,打造成了一间明亮、雅致的钟表工作室。
名字,就叫“时间里”。
开业那天,我爸比我还激动。
他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中山装,站在门口,笑得合不拢嘴。
很多老街坊都来捧场。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赞许和敬佩。
我的工作室,不大。
但我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里面。
我不仅修表,也开始尝试着,自己设计和制作一些独一无二的手工手表。
我把我对时间的理解,对生活的感悟,都融入到那些小小的齿轮和指针里。
我的手艺,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
有的人,拿着祖上传下来的老怀表,让我修复。
有的人,专门定制一块手表,作为送给爱人的礼物。
每一块表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我成了一个时间的修复师,也成了一个故事的倾听者。
林安在我的工作室里,一天天长大。
他很乖,不哭不闹。
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玻璃柜台上,看着我修理那些奇妙的小零件。
有时候,他会用稚嫩的声音问我:“妈妈,时间是什么?”
我会放下手里的工具,抱起他,指着墙上的挂钟。
“时间,就是那个滴答滴答的声音。它会带走很多东西,也会留下很多东西。”
“它带走了妈妈的眼泪,留下了现在的你,和妈妈的笑容。”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日子,就像工作室里那些钟表的指针,不疾不徐,平稳地向前走着。
偶尔,我会在深夜里,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
但心里,已经没有了波澜。
那段经历,像一块磨刀石,磨去了我的天真和软弱,也磨出了我的坚韧和锋芒。
它让我明白,女人的价值,从来都不是依附于任何人。
而是来自于,你自己的双手,和你那颗永远不会停止跳动的心。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
我正在工作台前,打磨一个表盘。
一个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
“请问,这里可以修表吗?”他问。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可以。”
他把一块手表,放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块很旧的浪琴,表盘已经泛黄,指针也停了。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他说,“找了很多地方,都说修不好了。”
我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看了看。
机芯的损伤,确实很严重。
但我看到了修复的可能。
“可以修。”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但是,需要一点时间。”
他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没关系。”他说,“好东西,都值得等待。”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脸上,也洒在我的手上。
工作室里,各种钟表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首,关于时间的,最美的交响乐。
我知道,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会牢牢地,把时间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来源:蘇彦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