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条走廊很长,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人的呼吸都勒得紧紧的。
周越跟我提卖房子的事,是在医院的走廊里。
那条走廊很长,白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人的呼吸都勒得紧紧的。
他声音很低,带着熬了几个通宵的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晚晚,要不……把你那套老房子卖了吧。”
我正低头看着缴费单上那一长串的零,手指冰凉。
听到他这句话,我感觉连指尖的最后一丝温度都被抽走了。
我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灰色的胡茬,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被重压碾过的疲惫。
可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有一种理所当然。
仿佛他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而不是要卖掉我唯一的根。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一点灰蒙蒙的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有护士推着车子从我们身边走过,轮子压过地砖接缝处,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很有节奏,像是在给我的心跳数着拍子。
“妈这病,你也看到了,就是个无底洞。”他继续说,声音更哑了,“我们手里的钱,上次手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后续的治疗、用药,都是一大笔开销。”
他顿了顿,伸手想来拉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那套房子,地段好,又是学区,现在出手,价格肯定不错。卖了之后,妈的病能解决,我们还能剩下一些,日子也能松快点。”
他说得那么顺畅,那么条理清晰,好像已经在脑子里盘算过无数遍了。
每一个环节都想到了,每一个好处都列出来了。
唯独,没有想过我。
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味儿,好像一下子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又冷又涩。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得多。
“周越。”
我叫了他的名字。
“为什么,不卖你的那套?”
我们的婚房,也是他的婚前财产。
面积比我那套老破小大得多,地段更好,价值也更高。
他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那种理所当然的疲惫,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露出底下掩藏的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你说什么?”他好像没听清。
“我说,”我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卖你的婚前房?那套房子,能卖更多的钱,不是吗?”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那“咯噔、咯噔”的轮子声也消失了。
我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像是在看一个突然变得陌生的怪物。
“林晚,那怎么能一样?”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语调已经变了。
“那套房子是我们的家!是我们以后要住一辈子的地方!你那套……你那套本来就空着,卖了不是正好吗?”
家?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
那个所谓的“家”,房产证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装修的时候,他家里出了大头,我也把我工作几年的积蓄都投了进去。
他说,晚晚,你放心,加上你的名字,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可直到领证,直到搬进去,那本红色的房产证上,依旧干干净净,只有孤零零的三个字:周越。
我问过他。
他当时揽着我的肩膀,笑得一脸温柔。
“傻瓜,走个流程而已,最近太忙了,等妈身体好点了,我马上就去办。我的不就是你的吗?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是啊,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现在,轮到需要真金白银的时候,就分得一清二楚了。
我的,是可以拿来变卖的资产。
他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家”。
“周越,我那套房子,不是空着。”
我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颤抖。
“那是我外婆留给我的。里面有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那也是我的家。”
是我在这个城市里,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最后一个退路。
一个就算天塌下来,我也有地方可以躲雨的壳。
他似乎被我的话噎住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脸色很难看,青一阵白一阵。
我知道,我的反问,我的拒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在他看来,这或许根本就不该成为一个问题。
我是他的妻子,他的母亲病了,我卖掉我的婚前财产来为婆婆治病,这是天经地义,是贤惠,是识大体。
他甚至可能已经想好了,事成之后,要怎么温柔地夸奖我,感谢我的付出和牺牲。
可他没想过,我会问出那句“为什么不卖你的”。
这就好比一出已经排练好的戏,主角之一突然不按剧本来了,还把整个舞台的布景都给掀了。
尴尬,愤怒,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林晚,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妈还在病房里躺着!”他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上了指责的意味。
“正因为妈在病房里躺着,我们才更要冷静地想办法。”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不退。
“卖掉你的房子,不仅能解决医药费,剩下的钱,我们甚至可以换一个环境好点的小区,租个房子,让妈好好休养。这难道不是更好的办法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终于把那份恼怒宣之于口。
“那是我爸妈一辈子的心血给我买的房子!是我们的根!你说卖就卖?”
我笑了。
笑得有点发冷。
“你的根是根,我的根就不是根了吗?”
“周越,你爸妈的心血是心血,我外婆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就不是念想了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只能用一种近乎控诉的眼神瞪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冷血无情、大逆不道的人。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他最后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背影里充满了失望和决绝。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再次浓烈起来,呛得我眼睛发酸。
我慢慢地靠在背后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是不想救婆婆。
她虽然对我算不上多亲近,但也从没苛待过我。
生病住院,我跑前跑后,比周越这个亲儿子还要尽心。
可我不能卖那套房子。
真的不能。
那不仅仅是一处房产,一个冰冷的资产符号。
那是我的来路。
我闭上眼睛,就能闻到老房子里那股熟悉的,阳光混合着旧书和樟木箱子的味道。
能听到外婆在厨房里捣鼓着什么,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江南小曲。
能感觉到脚踩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那种踏实又温暖的感觉。
外婆去世前,把那把黄铜钥匙塞进我手心。
她的手很干,很瘦,像枯老的树枝,但握着我的时候,却很用力。
她说:“囡囡,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受了委屈,就回这里来。外婆不在了,但这个家永远是你的。有它在,你就永远有地方去。”
我怎么能卖掉它?
卖掉它,就等于亲手斩断了我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就等于,把外婆留给我最后的庇护,也亲手推倒了。
周越不懂。
他永远不会懂。
在他看来,房子就是房子,是可以用面积、地段、价格来衡量的东西。
他的房子,是他的面子,是他的财产,是他作为男人的根基。
而我的房子,只是一个可以随时变现,用来解决“他的”家庭危机的东西。
我们的婚姻,在这一刻,就像这条医院的走廊。
看起来又白又亮,干净整洁。
可底下,却藏着那么多看不见的裂缝和污垢。
只需要一个尖锐的问题,就能让它整个碎裂开来。
那天晚上,周越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躺在那个他称之为“家”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房间很大,很空,装修是时下流行的极简风,黑白灰的色调,冷硬的线条。
我曾经努力地想让这里变得温暖一点。
买了柔软的地毯,换了暖色调的窗帘,还在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可现在,我只觉得冷。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是周越发来的微信。
言简意赅。
“我今晚在医院陪床。你再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别那么自私。”
自私。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我开始怀疑,我们的婚姻,到底是什么?
是爱情,是搭伙过日子,还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合作?
我和周越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
我承认,我爱过他。
爱他阳光下的笑容,爱他打篮球时挥洒的汗水,爱他抱着吉他为我唱情歌时的温柔。
那时候的我们,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这个城市。
现实的压力接踵而至。
他家境比我好,父母早早为他准备好了婚房。
而我,只有一个外婆留下的,在城市另一头的老房子。
谈婚论嫁时,他妈妈第一次见我,就旁敲侧击地问起了我那套房子的情况。
“小林啊,听说你外婆给你留了套房子?在哪个区呀?多大面积呀?”
我当时没多想,只当是长辈的关心,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听完,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嗯,挺好的,女孩子嘛,手里有点东西,以后腰杆也硬。”
现在想来,那笑容里,或许从一开始就带着算计。
他们家,或许从一开始,就把我那套房子,当成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储备金。
一个可以随时动用,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免费的银行。
而我,这个所谓的妻子,不过是这个银行的看门人。
需要的时候,他们希望我能乖乖地,双手奉上钥匙。
如果我不给,我就是自私,是冷血,是不可理喻。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
我没告诉周越。
我想去看看婆婆。
也想,再给自己找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或许,我真的是太自私了?
或许,一套房子,真的没有一条人命重要?
我提着一锅刚炖好的鸡汤,走到病房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周越和他妹妹周晴的说话声。
“哥,林晚怎么说?她同意卖房子了吗?”是周晴的声音,有些尖锐,带着一丝不耐烦。
“别提了。”周越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烦躁,“她不同意。”
“什么?她凭什么不同意啊?妈都病成这样了,她那套破房子放着又不能生蛋,卖了救妈的命,不是应该的吗?她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她说那是她外婆留给她的,是她的根。”
“根?什么根啊!她嫁给你,你就是她的根,我们周家就是她的根!一个女人,结了婚不想着怎么为婆家分忧,还守着自己那点嫁妆,像什么话!哥,你就是太惯着她了!”
我提着保温桶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里面的鸡汤还很烫,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在他们兄妹眼里,我是这样的。
一个嫁进来的外人,我的一切,都应该理所当然地为他们家服务。
我的房子,不是我的,是随时可以被他们拿去变卖的“嫁妆”。
我的感受,我的记忆,我的“根”,在他们看来,一文不值,甚至是个笑话。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周越打断了她,“她现在就在气头上,我再跟她好好说说。”
“还说什么说啊!哥,我跟你说,这种女人,就不能给她脸!你得强硬一点!告诉她,这房子,她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然,就跟她离婚!看她一个二婚的女人,还带着一套卖不出去的破房子,谁还要她!”
周晴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都往我心窝里捅。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怕我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冲进去,把那锅滚烫的鸡汤,直接泼到他们脸上。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像是踩在棉花上。
每一步,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医院走廊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鼻了。
或许,是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我没有回家。
我打车去了那套老房子。
用那把黄铜钥匙,打开了落了些灰尘的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阳光和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走了进去,关上门,把外面那个喧嚣、冷漠的世界,彻底隔绝。
屋子里的陈设,还和外婆在世时一模一样。
掉漆的五斗柜,吱呀作响的藤椅,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
阳光从雕花的木窗格里透进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有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一群迷路的精灵。
我走到那张藤椅前,慢慢地坐了下去。
这是外婆最喜欢待的地方。
她总是在午后,坐在这里,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我缝补衣服,或者看那些已经翻得卷了边的旧书。
我仿佛还能看到她坐在那里,冲着我笑,满是皱纹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
“囡囡,累了就回来歇歇。”
眼泪,终于决堤。
我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我哭我的外婆,哭我逝去的童年,哭我那段被现实打得支离破碎的爱情。
也哭那个,曾经以为嫁给了爱情,就可以拥有一个家的,天真的自己。
在这里,我不需要伪装坚强。
在这里,我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备。
因为这里,是我的根。
是外婆用她一生的爱,为我筑起的,最坚固的堡垒。
周越,周晴,他们永远不会明白。
这套房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它不是一串数字,不是一张房产证。
它是活的。
它有温度,有记忆,有我生命里最温暖的底色。
让我卖掉它,就等于让我亲手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我做不到。
哭累了,我擦干眼泪,开始打扫房间。
我把每一扇窗户都打开,让新鲜的空气流淌进来。
我用抹布,一点一点,擦拭着那些旧家具上的灰尘,就像在擦拭那些蒙了尘的记忆。
五斗柜的抽屉里,还放着我小时候的画,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和房子。
书架上,有外婆最爱看的那本《红楼梦》,书页已经泛黄,上面还有她用铅笔做的批注。
衣柜里,挂着她亲手给我做的那件小花袄,虽然我已经穿不下了,但每次看到,都觉得温暖。
我把每一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夕阳西下的时候,整个屋子都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泡了一壶外婆最爱喝的桂花茶。
茶香袅袅,飘满了整个房间。
我坐在藤椅上,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窗外那棵老桂花树。
树影婆娑,仿佛外婆还在树下,笑着看我。
那一刻,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晚上,我给周越发了一条信息。
“我们谈谈吧。明天上午十点,在家里。”
他很快回复了一个字。
“好。”
第二天上午,我提前回到了那个“家”。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屋子,也没有准备任何吃食。
客厅的茶几上,我只放了两样东西。
一本是我的房产证。
另一本,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
周越是踩着十点的点回来的。
他看起来更憔悴了,眼窝深陷,像是又一夜没睡。
看到我,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晚晚,你……想通了?”
他大概以为,我叫他回来,是准备妥协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指了指沙发。
“坐吧。”
他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两样东西。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尤其是看到那份离婚协议书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林晚,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我平静地看着他。
“周越,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就因为那套房子?就因为我让你卖房救我妈,你就要跟我离婚?林晚,你心怎么这么狠!”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是因为房子。”
我摇了摇头。
“是因为,透过这件事,我才真正看清了你,看清了你们家,也看清了我们这段婚姻。”
“在你心里,我,以及我的一切,都只是你的附属品,对吗?”
“在你需要的时候,我的房子就应该被卖掉,来解决‘你的’家庭危机。这在你看来,是天经地义。”
“当我提出,为什么不卖你的房子时,你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我冒犯了你。因为你的房子,是你的根,是你的家,神圣不可侵犯。”
“周越,你有没有想过,这不公平。”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那片混乱的心湖。
“婚姻是什么?是两个人结为一体,是同舟共济,是风险共担。可在你这里,我看到的只有‘你的’和‘我的’。”
“你的家,你的妈,你的钱,你的房子。”
“而我,只是一个被你娶进门,需要无条件为你和你的家庭付出的外人。”
“我病了,你会卖掉你的房子来救我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
是啊,他怎么会呢?
那是他爸妈一辈子的心血,是他的根。
而我呢?我算什么?
“我昨天,去医院了。”我继续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我听到了你和你妹妹的对话。”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羞愧。
“晚晚,你听我解释,小晴她就是嘴上不饶人,她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我打断他,“她说,你们周家才是我的根。她说,我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就该为婆家分忧。她说,如果我不同意,就让我滚蛋,看一个二婚的女人谁还要。”
“周越,这些话,是你妹妹说的。但你,作为我的丈夫,你当时在做什么?你拦着她了吗?你为我辩解一句了吗?”
“没有。你只是说,让我别在气头上,你会再‘好好说说’。”
“在你们兄妹眼里,我不是一个平等的伴侣,我只是一个需要被‘说服’,被‘教育’,被‘规训’的物件。”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低着头。
我知道,我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不是因为他幡然醒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而是因为,他那层“好丈夫”、“好儿子”的体面外衣,被我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露出了里面自私、懦弱的内核。
他觉得难堪。
“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
我把那份离婚协议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财产分割很简单。婚后我们没有共同财产,车子是你的,存款我们一人一半。这个房子是你的婚前财产,我不会要。我投进去的装修款,你折算给我就可以。”
“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顿了顿,看着他。
“我那套老房子,你,和你们家的人,以后谁都不要再打它的主意。”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林晚,非要走到这一步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感情?”
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
“周越,当你在盘算着卖掉我外婆留给我的房子时,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
“你只看到了你的难处,你的孝心,你的压力。你从来没有真正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的感受。”
“在你心里,你的孝心,需要用我的牺牲来成全。这不叫感情,这叫绑架。”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痛苦。
我知道,他可能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他只是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只是想当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能解决问题的男人。
他选择了那条他认为最简单,最直接的路。
牺牲掉那个,他认为最没有话语权的人的利益。
只可惜,他选错了人。
我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外婆从小就告诉我,女孩子,可以善良,可以心软,但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线和骨气。
而那套老房子,就是我的底线。
谁都不能碰。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陷入了冷战。
他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也没有再提卖房子的事。
他搬到了医院去住,说是要全身心照顾他妈妈。
我知道,他是在躲着我。
也是在用这种方式,给我施加压力。
他以为,只要他够冷漠,够坚决,我总有一天会心软,会妥协。
他还是不了解我。
我没有再去找他。
我搬回了我的老房子。
每天打扫庭院,给桂花树浇水,看那些泛黄的旧书。
我的心,一天比一天平静。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离婚,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与其在一段不平等的婚姻里互相消耗,彼此折磨,不如早点放手,各自安好。
一个星期后,周晴找到了我。
她直接冲到了老房子这里。
那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
她“砰砰砰”地砸着门,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划破这片宁静。
我打开门,她就站在门口,叉着腰,一脸的兴师问罪。
“林晚,你什么意思啊?我哥说你要跟他离婚?你疯了吗!”
她不请自入,踩着高跟鞋,在我那干净的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刺耳声响。
“你是不是就因为我哥让你卖这破房子,你就要离婚?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妈还躺在医院里,你作为儿媳妇,不想着出钱出力,还在这里闹离婚,你安的什么心!”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平静。
“周晴,这是我跟周越之间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那是我妈!是我哥!你现在还是我嫂子!”她嚷嚷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问你,这房子,你到底卖不卖?”
“不卖。”我回答得很干脆。
“你!”她气得跳脚,“你信不信,我找人来,把这破地方给你拆了!”
“你试试。”
我看着她,眼神冰冷。
“这房子是我的私人财产,受法律保护。你敢动一下,我立刻报警。”
她大概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一时被我镇住了。
但很快,她又换上了一副鄙夷的神情。
“呵,守着这么个破地方,有什么用?林晚,我哥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又穷又酸,还这么自私自利!离了婚,我看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就不劳你费心了。”
我走到门口,拉开大门。
“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你赶我走?”她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
“好,好你个林晚!你给我等着!”
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我没有丝毫的快意。
只觉得,无尽的疲惫。
这就是我曾经想要融入的家庭。
这就是我丈夫的亲妹妹。
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一个可以随意指责,随意牺牲的外人。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婆婆的主治医生,张医生打来的。
“林女士吗?我是你婆婆的主治医生。”
“张医生您好,是不是阿姨的病情有什么变化?”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不是,病情还算稳定。”张医生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是有点别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您说。”
“今天下午,你婆婆的账户上,突然转入了一大笔钱,足足有五十万。”
“什么?”我愣住了。
“我们查了一下,是从一个理财账户里转出来的。你婆婆说,这是她自己的积蓄,让我们尽管用,一定要用最好的药。”
张医生继续说道:“之前周越一直跟我们说家里经济困难,我们还准备帮他申请一些援助项目。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林女士,我不是想打探你们的家事。只是,我觉得你作为家属,有知情权。而且,周越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我担心他压力太大,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都懵了。
婆婆有五十万的积蓄?
周越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为什么还要逼我卖房子?
如果他不知道……那这背后,又藏着什么?
一个个疑问,像巨大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
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我必须去搞清楚。
第二天,我再次去了医院。
这一次,我是直接去的婆婆的病房。
周越不在,只有一个护工在。
婆婆躺在病床上,因为化疗,头发掉了很多,人也瘦得脱了形。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
“晚晚……你来了。”她的声音很虚弱。
我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搬了张凳子,在她床边坐下。
“妈,我来看看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了。”她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拖累你们了。”
“妈,您别这么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
“妈,我听说,您自己有一笔钱?”
婆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黯淡了下去。
她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
“那……周越他知道吗?”
婆婆摇了摇头。
“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我忍不住追问。
“这笔钱,是我和你爸,攒了一辈子,留给他结婚买房的。后来他自己争气,单位又好,没用上。”
婆婆的声音,带着一种悠长的回忆感。
“我想着,这钱就留着,以后给孙子孙女用。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可现在,不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吗?”我不解地问。
婆婆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晚晚,你是个好孩子。周越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她答非所问。
“妈知道,他让你卖房子的事了。”
我的心一紧。
“那孩子,从小就要强,自尊心重。他觉得,他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就该他来扛起一切。”
“他不想动我的养老钱,他觉得那是没本事的表现,是啃老。他更不想动他自己的房子,那是他的脸面,是他全部的骄傲。”
“所以,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你的房子上。”
婆婆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
“在他看来,你的房子,是最容易的,也是代价最小的选择。”
“代价最小……”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对我来说,那是最大的代价。
可在他们看来,却是最小的。
“妈对不起你。”婆婆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是我没教好他。我把他教得太自私,太自以为是了。”
“晚晚,那套房子,你千万别卖。那是你外婆留给你的念想,是你的根。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根。”
她说着,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里,就是那五十万。密码是周越的生日。你拿着。”
“妈,这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
“拿着!”婆婆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坚决。
她抓住我的手,把那张冰冷的卡,塞进了我的手心。
“这钱,本来就该拿来救我的命。不能让你受委屈。”
“你跟周越……好好过。他就是一时糊涂,你多担待他一点。”
我握着那张卡,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想到,最后看清一切,并且给我支持的,竟然是婆婆。
这个我一直以为,和他们是一家人,会站在我对立面的老人。
走出病房的时候,我的脚步,沉重又迷茫。
婆婆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越内心那个紧锁的房间。
我看到了他的骄傲,他的自卑,他的要强,和他那套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的逻辑。
他不是不爱我。
只是,他更爱他自己,爱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面子。
在医院的缴费处,我看到了周越。
他正蹲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一个男人,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想,他大概是知道那五十万的事情了。
他那点骄傲,被他妈妈亲手击碎了。
他所谓的“扛起一切”,成了一个笑话。
我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是同情?是怜悯?还是……彻底的失望?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之间,真的回不去了。
这不是一套房子的问题。
这是我们三观的根本冲突。
他永远不会明白,我想要的,不是一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巨人。
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平等地、尊重地,一起面对风雨的战友。
而他,显然不是。
我把那张银行卡,放在了离婚协议书的旁边。
然后,我给周越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卡在家里茶几上,是你妈给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离婚协议,我希望你尽快签字。”
“祝你,和你的家人,一切安好。”
发完这条信息,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收拾好了我所有的东西,离开了那个我曾经努力想把它变成“家”的地方。
没有留恋,没有回头。
当我开着车,行驶在回我那套老房子的路上时,天边,正泛起晚霞。
橘红色的光,染红了半边天,很美,很温暖。
收音机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我生活,我怎会把死守的寂寞放任了……”
我关掉了收音机。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再见了,周越。
再见了,我那七年的青春。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我们,再无关系。
回到老房子,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把黄铜钥匙,挂在了胸前。
冰凉的金属,贴着我的皮肤,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只有自己了。
但我不怕。
因为,我有我的根。
有这个家在,我就永远不会倒下。
之后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池不起波澜的秋水。
我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我很喜欢的书店。
每天和书籍、和文字打交道,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我开始学习插花,学习烘焙,学习画画。
我把老房子的小院子,打理成了一个小花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春天看花开,夏天听蝉鸣,秋天闻桂香,冬天赏雪落。
我一个人,把日子过成了一首诗。
偶尔,我也会想起周越。
听说,婆婆的病,控制住了,虽然还需要长期治疗,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听说,他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一直拖着。
听说,他找过我很多次,去我以前的公司,去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
但我都避而不见了。
相见不如怀念。
有些伤口,虽然愈合了,但疤痕永远都在。
我不想再回头,去触碰那些,曾经让我痛彻心扉的东西。
直到一年后的一个深秋。
那天,桂花开得正盛,满院子都是甜腻的香气。
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了周越。
他瘦了,也黑了,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了很多。
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眼神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沉郁。
“晚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
我没有让他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淡淡地看着他。
“有事吗?”
“我……”他似乎有些紧张,搓着手,“我来……我来给你送个东西。”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我没有接。
“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把文件袋塞进我手里,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晚晚,对不起。”
说完这三个字,他转身就走了。
背影,有些落寞,也有些……如释重负。
我拿着那个文件袋,在门口站了很久。
最终,还是回到了屋里,打开了它。
里面,是两份文件。
一份,是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另一份,是一份房产赠与合同。
他把他名下的那套婚房,无偿赠与给了我。
我愣住了。
我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件袋里,还有一封信。
信纸,是那种最普通的稿纸。
字迹,是熟悉的,周越的字。
“晚晚: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签字了。
拖了这么久,不是不想放你走,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面对我自己。
这一年,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们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抢座位的样子。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给你唱歌,你脸红的样子。
我想起了我们刚毕业,挤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却还畅想着未来的样子。
那时候的我们,多好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大概,是从我穿上西装,学会了计算得失,学会了权衡利弊开始吧。
我以为,我给你一个更大的房子,更好的生活,就是爱你。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那天,在医院的走廊里,你问我,为什么不卖我的房子。
我当时,是又惊又怒。
我心里想的是,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那是我们的家啊!
可我忘了,那个所谓的家,房产证上,从来没有你的名字。
我忘了,你为了那个家,也付出了你的全部积蓄和心血。
我更忘了,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加上你的名字。
我食言了。
我让你,在我为你画的那个名为‘家’的圈里,成了一个没有名分的外人。
我妈生病,我慌了,乱了。
我满脑子都是钱,都是怎么解决这个天大的窟窿。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我想到了你的房子。
在我那套自私又混蛋的逻辑里,牺牲你的房子,是代价最小,也是最合理的方案。
我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为你考虑过。
我没有想过,那套房子对你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想过,逼你卖掉它,对你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我只想着我的孝心,我的面子,我的压力。
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后来,我妈把那张卡给我的时候,骂了我一顿。
她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把我教成了一个不懂得尊重妻子的男人。
她说,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最亲密的伴侣都不能以诚相待,那他这辈子,注定是个失败者。
那一刻,我蹲在医院的角落里,哭得像个傻子。
我才知道,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你,不仅仅是我们的婚姻。
我失去的,是我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那份真诚和善良。
晚晚,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不求你原谅我。
我也没有脸,再让你回到我身边。
这套房子,是我欠你的。
不是补偿,也不是施舍。
是我,对我曾经犯下的错,对我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一份迟来的,道歉。
请你,一定要收下。
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最后,祝你,安好。
愿你,往后余生,皆是晴天。
周越”
看完信,我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我把信纸,紧紧地贴在胸口。
窗外,有桂花的香气,乘着风,飘了进来。
很香,很甜。
我知道,有些事,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
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我不会收下那套房子。
但我会收下这份,迟来的道歉。
我和周越的故事,到这里,就真的画上句号了。
没有憎恨,没有怨怼。
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对过往岁月的,释然。
第二天,我把那份赠与合同,给他寄了回去。
附上了一张便签。
“周越,谢谢你。房子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照顾好阿姨,也照顾好你自己。祝好。”
寄出信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最后一点枷锁,也彻底打开了。
我抬头,看着那片湛蓝的天空。
云很白,风很轻。
我知道,我的未来,也会是这样。
云淡风轻,晴空万里。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