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刮来刮去,发出一种有规律的、让人心烦的摩擦声。
车里的空气是闷的。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刮来刮去,发出一种有规律的、让人心烦的摩擦声。
一下,又一下。
像一把钝刀子,在慢慢地割着什么。
我把车内循环的风量调到了最大,但那种窒息感还是挥之不去。
或许不是空气的问题,是心里的问题。
收音机里的午夜电台,主持人用一种过分温柔的声音念着别人的故事,那些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此刻听起来都像是遥远的噪音。
我关掉了它。
车里只剩下雨刮器的声音,还有雨点砸在车顶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又密又急。
她发来消息说,今晚要晚一点,让我别等了。
我回了一个“好”。
然后就发动了车。
我没告诉她我要来接她。
有时候,惊喜是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糖。我们结婚这么多年,糖好像越来越少了。
她的公司在一栋写字楼里,CBD的核心区,晚上十一点,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头趴在地上的钢铁巨兽,每一扇窗户都是它发光的鳞片。
我把车停在地下车库的入口,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熄了火。
车窗外的雨线被路灯拉得很长,斜斜地织成一张网。
我摇下一点车窗,潮湿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风灌了进来,稍微驱散了车里的沉闷。
我看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地走。
十一点二十。
十一点三十五。
十一点五十。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的脸上,我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僵硬。
等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能把时间拉长,也能把人的耐心磨碎。
我开始胡思乱想。
想她是不是又在跟那个难缠的甲方周旋。
想她是不是晚饭又没好好吃,就用几块饼干对付了过去。
想她此刻是不是正皱着眉,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数据。
她的工作,我一直不太懂。
我只知道她很累,非常累。
有时候她半夜回到家,身上都带着一股咖啡和打印纸混合的味道,倒在沙发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就会给她端一杯温水,然后安安静emente地走开。
我们之间,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不是吵架,也不是冷战,就是一种……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之后的疲惫。
就像两块被水流冲刷了很久的石头,挨得很近,却再也激不起任何浪花。
十二点零五分。
电梯间的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心脏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我看见她走了出来。
她穿着那件我给她买的米色风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我的手已经放在了车钥匙上,准备发动车子,打开车灯,给她一个温暖的惊喜。
但我的手停住了。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个子很高,穿着深色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
是她的那个同事,我见过一次,在他们公司的年会上。
姓李,好像是。
他们并排走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男人侧着头,很认真地在听。
她偶尔点点头,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一闪而过。
但还是刺痛了我。
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对我这么笑过了。
车库里很空旷,只有几根承重的柱子孤零零地立着。
灯光是惨白色的,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扭曲。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车库里回响,嗒,嗒,嗒。
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我缩在车子的阴影里,像一个可耻的偷窥者。
我看着他们走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旁。
男人按了下车钥匙,车灯闪了两下。
我以为她会就此道别,然后走向停车场出口。
但她没有。
她停在了原地。
男人也没有立刻上车。
他们就那样站着,隔着一步的距离。
沉默。
连我都感觉到了那沉默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随时都可能射出什么来。
然后,我看见那个男人,伸出了手。
他没有去开车门,而是……抱住了她。
那是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我能看见他环在她背后的手,手指收得很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的脸埋在他的肩膀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只看到她的手,轻轻地、犹豫地,抬了起来,然后落在了男人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车窗外那场下不完的雨,和车库里那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就是那种,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之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也感觉不到的空白。
耳朵里嗡嗡作响。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喘不过气来。
他们抱了多久?
十秒?
三十秒?
还是一分钟?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漫长到,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
一个荒诞的、冰冷的噩梦。
然后,他们分开了。
男人替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坐了进去。
他关上门,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很快发动,尾灯亮起两道红色的光,像两道伤口。
车子缓缓驶过我的车旁,然后汇入了外面的雨幕里,消失不见。
我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手脚冰凉。
雨刮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水流,模糊了外面的一切。
就像我的世界,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
直到车库的保安走过来,敲了敲我的车窗。
“先生,您没事吧?”
我摇下车窗,一张陌生的、关切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只是摇了摇头。
保安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空无一人的副驾,眼神里有些疑惑。
“哦,等人啊?这么晚了,早点回家吧。”
他说完,就走开了。
回家。
是啊,回家。
我还有一个家。
我重新发动了车子,车灯亮起,照亮了前面空荡荡的路。
我把车开出车库,开上马路。
雨还在下,比刚才更大了。
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蒙的色调里。
路边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像喝醉了酒的人的眼睛。
我不知道该开向哪里。
那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此刻,对我来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
我怕一推开门,就会被那无边的黑暗吞噬。
我把车停在了一条无人的江边马路上。
江水在黑暗中翻涌,发出沉闷的咆哮。
我打开了所有的车窗,冰冷的、夹杂着水汽的风疯狂地涌了进来,吹得我浑身发抖。
但我觉得,这样很好。
至少,能让我清醒一点。
我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刚才的那个画面。
那个拥抱。
每一个细节,都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的手。
她的背。
那个埋在她肩头的姿势。
还有她那轻轻拍了两下的手。
那两下,是什么意思?
是安慰?
是告别?
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敢想下去。
我掏出烟,手抖得厉害,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我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那是被烟呛的,还是真的想哭。
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想不明白。
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都是书本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她就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很认真地在看一本书。
阳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好看的阴影。
我的心,就是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会去压马路,会去看电影,会在学校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说一些现在想起来很傻,但当时觉得无比重要的话。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这个城市。
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小到,一转身就能碰到对方。
但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很幸福。
每天下班,我都会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做饭等她。
她喜欢吃我做的番茄炒蛋,每次都能吃掉一大碗米饭。
吃完饭,我们会窝在小小的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那个时候,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从工作上的烦心事,到今天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新闻,什么都可以聊。
后来,我们攒够了钱,付了首付,有了自己的房子。
房子大了,也更空了。
我们都开始忙了起来。
她的工作越来越出色,职位也越升越高。
加班,出差,成了家常便饭。
我呢,守着我那个小小的、修复旧物的工作室,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
我喜欢那些老物件,喜欢把它们从残破不堪,一点点修复成原来的样子。
这个过程,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也会像我修复的那些东西一样,虽然会有磨损,会有裂痕,但只要用心,总能恢复如初。
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有些东西,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信任。
一支烟很快就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我的手指。
我把烟头扔出窗外,那一点红色的火光,很快就被黑暗和雨水吞噬了。
就像我心里那点可怜的希望。
我不知道我在江边待了多久。
天色开始蒙蒙亮的时候,雨也渐渐停了。
我发动车子,开回了家。
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安安静静。
她还没回来。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没有开灯,摸黑走到沙发上坐下。
黑暗能把人的感官放大。
我能听到冰箱运转的嗡嗡声。
能闻到空气里残留的、她昨天早上喷的香水味,淡淡的,像一种无声的嘲讽。
我就这么坐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直到,我听到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她走了进来,打开了玄关的灯。
柔和的光线瞬间驱散了客厅的黑暗,也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我,愣了一下。
“你……怎么没开灯?”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惊讶。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看着她。
她换了鞋,把风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
然后,她向我走来。
“怎么了?”她在我身边坐下,伸手想来摸我的额头,“不舒服吗?”
我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变成了固态。
我们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倒影。
一个陌生的、憔悴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倒影。
“你昨晚……去哪了?”我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公司……加班啊。”她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加班?”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加到别人车上去了?”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昨晚去接你了。在你们公司车库。”
我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更冷一分。
她彻底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副样子,在我看来,就是默认。
所有的侥G辩,在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没什么好说的了,是吗?”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冷酷。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急切地辩解道。
“那是哪样?”我打断了她,“我亲眼看到的,还能有假?那个拥抱,是什么意思?同事之间的告别?需要那么用力,那么久吗?”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刺向她,也刺向我自己。
原来,把伤口剖开,是这么的疼。
她不说话了。
只是低着头,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她的沉默,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非常没意思。
争吵,质问,辩解……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信任已经崩塌了。
就像一面摔碎的镜子,就算用再好的胶水,也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裂痕,永远都在。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说。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开吧。”我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过身,不想再看她的眼睛,“我需要冷静一下,你也需要。”
我没有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径直走进了书房,然后关上了门。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只知道,当我第二天早上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了。
她的拖鞋还在玄关,摆得整整齐齐。
她的水杯还在餐桌上,里面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水。
她的风衣,还挂在衣架上。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但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了她的气息。
我走遍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卧室,厨房,阳台……
每一个地方,都有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阳台上那盆我们一起种的绿萝,叶子长得很茂盛。
书架上那本我们一起看过的书,还夹着她用过的书签。
衣柜里,她的衣服和我的衣服,挨得那么近。
这些曾经让我觉得温暖无比的细节,此刻,却像一根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打开了我的工作室。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被我改造成了工作间。
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老物件。
一台老式的胶片放映机,一个掉了漆的铁皮玩具,一把断了弦的旧吉他……
这些,都是我从各处淘来的宝贝。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它们一点点修复好。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
我拿起那台坏了很久的放映机。
它的马达坏了,镜头也蒙上了一层灰。
我记得,这台放映机,是我们刚搬进这个家的时候,一起从一个旧货市场淘回来的。
她说,等修好了,我们就在家里的白墙上,放我们自己拍的电影。
我说好。
但后来,我们都太忙了,这件事,就一直被搁置了。
放映机,也就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我拿出工具箱,开始拆卸放映机。
一颗螺丝,一个齿轮,一个零件……
我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拆下来,分类放好。
我的脑子,终于可以暂时地放空了。
我不需要去想那个拥抱。
不需要去想她闪烁的眼神。
不需要去想我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我只需要,专注于眼前这些冰冷的、复杂的零件。
时间,就在这种专注中,一点点流逝。
我不知道自己修了多久。
饿了,就随便吃点面包。
困了,就在工作室的沙发上眯一会儿。
我把自己,彻底地封闭在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躲在自己的洞穴里,舔舐着伤口。
期间,手机响过几次。
有我父母打来的,有朋友打来的。
我都没有接。
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给放映机的镜头做清洁,手机突然亮了。
是她发来的消息。
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手机关机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是对那个拥抱感到抱歉?
还是对我们的感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感到抱歉?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继续埋头修理我的放映机。
我把每一个零件都擦拭得锃亮。
我更换了老化的线路。
我给生锈的齿轮上了油。
我从网上订购了一个新的马达,小心翼翼地装了上去。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失败了很多次。
有时候,一个很小的零件装错了位置,整个机器就无法运转。
我就只能把它全部拆掉,从头再来。
我没有觉得烦躁。
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就好像,我修复的,不仅仅是一台机器。
也是我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我试图把那些错位的、断裂的情感,重新拼凑起来。
虽然我知道,这可能只是徒劳。
在修复放映机的过程中,很多过去的回忆,会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约会,去看的就是一场老电影。
电影院很破,屏幕上还有划痕。
但我们看得很认真。
电影的结尾,男女主角在雨中拥抱。
我转过头,看到她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好像有星星。
散场的时候,外面也下起了雨。
我把我的外套脱下来,撑在她的头顶。
我们就这样,在雨里,慢慢地走回了学校。
那条路,很长。
但我们都希望,它能再长一点。
我还想起,我们刚工作的时候,很穷。
有一次,她过生日,我用了一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一条她很喜欢的项链。
她嘴上说着我浪费钱,但眼睛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她把那条项链戴上,在镜子前照了很久。
然后转过身,给了我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她说,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那些画面,曾经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温暖。
现在想起来,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些幸福,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还是,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放映机,终于被我修好了。
当我插上电源,按下开关,马达开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一束光,从镜头里投射出来,打在对面的白墙上。
那一刻,我感觉,我心里某个黑暗的角落,也被这束光照亮了。
我从一个旧盒子里,翻出了一盘8毫米的胶片。
这是我们刚结婚时,用一台老式摄像机拍的。
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琐碎的日常。
我们一起做饭,一起逛超市,一起在公园里散步……
我把胶片装进放映机。
墙上,开始出现晃动的、无声的画面。
我看到画面里的自己,笑得像个傻子。
我看到画面里的她,眉眼弯弯,满眼都是我。
我们手牵着手,在夕阳下奔跑。
我们在镜头前,做着各种搞怪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我们,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无忧无虑。
看着这些无声的画面,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这些天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只剩下抽泣。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看着墙上依旧在播放的画面。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我彻底死心的答案。
或者,一个,能让我重新开始的理由。
我拿出手机,开机。
然后,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谈谈吧。”
我约她在我家附近的那个咖啡馆见面。
就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地方。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和当年一样。
窗外,是熟悉的街道。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一切,都和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境。
她准时到了。
她还是穿着那件米色的风衣,脸色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她在我的对面坐下,没有说话。
服务员走过来,问她要喝点什么。
她说:“和他一样。”
我点的是一杯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很苦。
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我们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能听到我们彼此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你……还好吗?”
问出这句话,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不好。”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你呢?”
“也不好。”我说。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那天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提起了那件事,“我知道,我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信。但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叫李维,是我们部门的总监,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一起负责一个项目,跟了快两年了。那段时间,是项目最关键的时候,我们整个团队,几乎天天都住在公司。”
“那天晚上,是项目最后交接的日子。我们成功了。”
“大家都很高兴,就一起去吃了顿饭,庆祝了一下。”
“送我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他要走了。”
“他说,他要辞职回老家了。”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
“他说,他家里出了点事。他爸妈,出了车祸,都走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哽咽,眼圈也红了。
“他说,他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他必须回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觉得,任何语言,在那种巨大的悲伤面前,都显得特别无力。”
“到了车库,他说,能不能,抱一下。”
“他说,他只是,觉得太冷了,想找个人,汲取一点温暖。”
“所以,我就……”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了面前的咖啡杯里,漾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我静静地听着。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理智告诉我,这可能只是一个编造出来的、用来博取同情的借口。
但情感上,我看着她哭泣的样子,我的心,又会没来由地抽痛。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不是吗?”
“每次我回到家,你都已经睡了。或者,你就在你的工作室里,捣鼓你那些旧东西。”
“我跟你说我工作上的事,你好像也并不感兴趣。”
“我跟你说我累,你只会让我早点休息。”
“我们之间,好像只剩下,‘早点睡’,‘多喝水’,‘路上小心’,这些客套话了。”
“我怕我跟你说了,你只会觉得,我在为我的晚归找借口。或者,你会觉得,我是在无病呻吟。”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上。
是啊。
我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是我,把她推开了吗?
是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选择了缺席吗?
我开始反思我自己。
这些年,我一直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我以为,我只要做好饭,打扫好卫生,让她回到家,有一个干净舒适的环境,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了。
我以为,爱,就是这种平淡如水的陪伴。
但我忘了,爱,更需要的是沟通,是理解,是分享。
是我,亲手在我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而那个拥抱,只不过是,压垮我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我说。
这一次,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她愣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是我不好。”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忽略了你,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只看到了你的疲惫,却从来没有想过,去问问你,为什么会这么累。”
“我只看到了你越来越沉默,却从来没有想过,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想跟我说。”
“我以为,我在用我的方式爱你。但其实,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逃避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的坦白,让她彻底地崩溃了。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得像个孩子。
我伸出手,越过桌子,轻轻地放在她的背上。
就像,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做的一样。
但我知道,我们的拥抱,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
推开门,屋子里,不再是冰冷的黑暗。
她回来了。
她给我留了一盏灯。
餐桌上,放着一碗面。
是我最喜欢吃的,番茄鸡蛋面。
面,已经有些坨了。
但我的心,却是暖的。
我走到她面前,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没有动,任由我抱着。
“我们……还能回去吗?”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轻声问。
她的头发,还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但是,我们可以,试一试。”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各自的工作,聊我们最近遇到的烦心事,聊我们对未来的规划。
我们聊到了很晚,很晚。
就像我们刚在一起时那样,有说不完的话。
我们把彼此心里的那堵墙,一点一点地,拆掉了。
原来,我们都以为,对方已经不爱自己了。
原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
只是,我们都用错了方式。
第二天,我把那台修复好的放映机,搬到了客厅。
我把那盘记录着我们过去的老胶片,放给她看。
我们依偎在沙发上,看着墙上那些无声的、晃动的画面。
画面里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
“你看,你那个时候,多傻。”她指着画面里的我,笑着说。
“你那个时候,也好看。”我说。
“那现在呢?”她转过头,看着我。
“现在,”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更好看。”
她的眼圈,又红了。
但这一次,我知道,那是幸福的眼泪。
生活,还在继续。
我们之间的问题,也并没有,因为一次彻夜长谈,就全部消失。
我们还是会忙,还是会累,还是会有摩擦。
但我们都学会了,在感觉到彼此疏远的时候,主动地,向对方,走近一步。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哪怕,只是一句,“今天过得怎么样?”
那个拥抱的阴影,并没有完全从我心里散去。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画面,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
但我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去面对它了。
因为它,虽然给了我巨大的痛苦,但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婚姻里,所有被我们忽略掉的问题。
它让我们,在差点走散的路上,重新找回了彼此。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我应该感谢它。
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是我从网上给放映机订购的一个配件。
卖家,给我多寄了一个小小的、铁皮做的机器人。
它的身上,印着一行字:
“只要用心,一切,都可以修复。”
我把那个小机器人,放在了我们的床头。
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它。
它像是在提醒我。
也像是在,祝福我们。
来源:智者柑桔EvY9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