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脸贴在冰凉的舷窗上,看着 नीचे的城市变成一片细碎的、闪烁的晶体,然后被浓厚的云层彻底吞没。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像一把迟钝的锯子,在我耳边反复拉扯。
我把脸贴在冰凉的舷窗上,看着 नीचे的城市变成一片细碎的、闪烁的晶体,然后被浓厚的云层彻底吞没。
再见了。
我在心里默念。
不是跟某个人告别,而是跟过去十年那座水泥牢笼里,被磨损、被消耗、被定义为“周诚老婆”和“老王家儿媳”的我自己,做一场最彻底的决裂。
我的座位靠窗,旁边是一位去澳洲探亲的老阿姨,从起飞开始就热情地跟我搭话。
“小姑娘,一个人去旅游啊?”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点了点头。
“胆子真大,英语很好吧?”
我摇摇头,“不好,就会几句。”
“那可要当心哦,”她压低声音,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那边虽然好,但一个人不安全,特别是女孩子。你老公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的?”
老公。
这个词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一下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我没回答,只是把头转向窗外,假装看云。
十年了。
从我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一头扎进婚姻,到今天三十四岁,仓皇逃离。
这十年,我活成了周诚和他妈最喜欢的样子。
温顺,体贴,不惹事,工资卡上交,家务全包,对他那个尖酸刻薄的妈永远笑脸相迎。
我以为这就是“过日子”。
直到半年前,我第二次流产。
医生说我身体底子弱,需要静养,最好辞职在家休养一年半载。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浑身都在发抖。
周诚握着我的手,眉头紧锁,“微微,你别怕,我们还年轻。”
我看着他,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
他以为我怕的是以后没有孩子。
他不知道,我怕的是,我的人生,是不是就要永远困死在这张手术台,和那个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味的家里。
回到家,婆婆炖了锅鸡汤,油腻腻的黄油浮了一层。
“喝了,补身体。”她把碗重重地放在我床头柜上,眼神里没有心疼,只有一种审视KPI的苛刻。
“妈,我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喝!你不看看你自己的身子,都留不住!我们老周家可不能断了后!”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钉进我心里。
我看向周诚,希望他能说句话。
哪怕一句。
他只是把我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轻声说,“妈也是为你好,快喝吧,凉了就腥了。”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凉了。
不是腥,是死了。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像一只工蚁,默默地规划着我的逃离。
我没有辞职。
我需要钱。
我利用午休时间,偷偷在网上申请澳洲的打工度假签证。
我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攻略,背了上千个雅思单词,考了三次,终于擦着边过了线。
我把我妈给我的那张存着十万块嫁妆钱的银行卡,从箱子底翻了出来。
这笔钱,婆婆和周诚都不知道。
我妈当时塞给我的时候说,“闺女,这是妈给你的底气。什么时候,都别亏待了自己。”
十年了,我终于要用上这份底氣了。
出发前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做了一大桌子菜。
婆婆一边挑剔着“今天的鱼有点咸”,一边把最大的一块鱼肚子肉夹到周诚碗里。
周诚吃得心安理de,“老婆,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饭后,我跟他说,“周诚,我明天跟同事去邻市团建,三天后回来。”
他正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头也没抬,“嗯,知道了,早点回来。”
我看着他的侧脸,灯光下,他曾经让我心动的棱角,已经被岁月和安逸磨得有些浮肿。
我忽然很想问他。
周诚,你爱过我吗?
或者说,你现在,还爱我吗?
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
没意义了。
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晚上,我躺在他身边,他身上有我熟悉的烟草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出门。
周诚还在睡。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那十年的惯性,会像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再次将我牢牢捆住。
飞机落地是墨尔本的清晨。
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空气里有青草和海风的味道,清新,自由。
我按照攻略,坐上机场大巴,找到了我提前租好的、位于郊区的一个小单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但窗户很大,阳光可以毫无遮拦地洒进来。
我把行李箱打开,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充电宝,和我所有的证件。
我扔掉了国内的手机卡,换上了澳洲本地的。
然后,我给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这次“逃亡计划”唯一的知情者和协助者,小楠,发了条信息。
“我到了,一切顺利。”
小楠秒回:“落地就好!疯女人,祝你在南半球重生快乐!”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
是啊,重生。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真正的游客,在墨尔本的街头闲逛。
我去了联邦广场,看那些懒洋洋喂鸽子的人。
我去了维多利亚女王市场,在琳琅满目的水果摊前,第一次买了一整盒昂贵但新鲜的蓝莓,一个人坐在路边,一口气吃完。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我买了一小盒草莓回家,婆婆看到了,念叨了我整整一个晚上。
“一百多块钱一斤的东西,你可真舍得!那钱都够买多少斤猪肉了!我们家周诚赚钱容易吗?”
周诚当时就在旁边,他只是笑,“妈,微微喜欢吃,就让她买呗。”
听起来像是在为我说话。
但我知道,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纵容。
是一种“我赚钱给你花,你就该感恩戴德”的姿态。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买过草莓。
我以为我不喜欢吃了。
原来不是。
我只是,不敢了。
我找到了一份在华人餐厅洗碗的工作。
时薪不高,但包一顿饭,对我来说,足够了。
第一天上班,我把手泡在油腻腻的热水里,从下午五点一直洗到晚上十一点。
腰酸得像要断掉。
老板娘是个爽利的东北女人,递给我一杯热水,“刚开始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我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她打量了我一下,“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干粗活的人啊。”
我笑了笑,“都是被逼的。”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我的小单间,煮了一包泡面。
热气腾腾的雾气里,我忽然觉得无比心安。
这是我用我自己的双手,换来的一顿饭。
我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真好。
第十天。
我算着时差,国内应该是上午九点。
小楠的微信准时弹了出来。
“姐妹,特快专递显示已签收。签收人:周诚。”
下面附了一张截图。
我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
我给她回:“知道了。手机我先关机,有什么事邮件联系。”
我把手机关掉,塞进枕头底下。
然后,我戴上耳机,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片蓝得不像话的天空。
我知道,千里之外的那个家里,一场风暴,已经开始了。
……
周诚是在公司收到那个快递的。
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律师事务所的印章。
他有些疑惑,他最近没跟任何律所打过交道。
他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离婚协议书”五个加粗的黑体字,像五记重拳,狠狠砸在他脸上。
他愣住了。
他往下看。
甲方:林微。
乙方:周诚。
他觉得荒唐,可笑。
林微?跟他离婚?
她不是去团建了吗?今天就该回来了啊。
他拿出手机,拨通我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让他心里咯zag一下。
他又拨。
还是关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
他抓起那份协议书,又看了一遍。
财产分割:婚后共同财产,林微自愿放弃所有。车子,房子,存款,她什么都不要。
她只要离婚。
周诚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旁边的同事探过头来,“周诚,怎么了?脸这么白?”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朝他看来。
他顾不上了。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冲出办公室,冲下楼,钻进他的车里。
他一边开车往家赶,一边疯狂地给我发微信。
“林微你什么意思?”
“你在哪?!”
“你开什么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你给我滚回来!”
“十年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
他回到家,用钥匙开门。
家里安安静ag静,跟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他冲进卧室,我的衣柜是空的。
首饰盒是空的。
化妆台是空的。
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不见了。
仿佛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家里存在过。
只有床头柜上,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是我们的婚戒。
周诚的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终于相信,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这些消息,都是小楠后来通过邮件,绘声绘色地转述给我的。
她说,周诚那天下午,给她打了三十七个电话。
她一个都没接。
后来,他找到了她家。
“林微呢?她在哪?你告诉她,让她回来!我什么都答应她!”他通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
小楠靠着门框,冷冷地看着他。
“周诚,你现在知道着急了?晚了。”
“晚了?什么意思?她到底去哪了?”
“她去了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一个没有你,也没有你妈的地方。一个她可以喘口气的地方。”
小楠说,她从来没见过周诚那么失态的样子。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不可能……她那么爱我……她离不开我的……”
小楠冷笑一声。
“周诚,你是不是觉得,林微这十年,过得很幸福?”
“难道不是吗?我没让她吃过苦,没让她受过累,我赚的钱都给她……”
“给你妈了吧?”小楠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周诚,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赚的钱,林微能自由支配一分吗?她买件超过五百块的衣服,你妈是不是就要念叨一个星期?她想给她爸妈买点东西,是不是还要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周诚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她流产两次,躺在床上,最需要人陪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外面跟你的兄弟喝酒,你说男人嘛,总要有应酬。你妈呢?你妈端着一碗油腻的鸡汤,骂她是个不会下蛋的鸡,是个废物!这些,你不知道吗?”
“我……”周诚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在乎。”小楠一字一句,像在宣判,“因为你觉得,她是你老婆,她就该受着。你觉得,她爱你,所以她永远不会离开你。”
“周誠,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爱,可以被无穷无尽地消耗。人心是会冷的,失望是会累积的。林微的离开,不是临时起意,是蓄谋已久。是你,和你的家人,亲手把她推开的。”
小楠关上了门。
门外,是周诚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我看着邮件里小楠的文字,眼睛有些湿润。
我在餐厅的后厨,油烟熏得我睁不开眼。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透亮。
原来,有人懂我。
原来,我这十年的委屈,不是矫情。
风暴的中心,很快从周诚,转移到了他妈身上。
我那个十年里对我颐指气使的婆婆,在得知我不仅“离家出走”,还提出了离婚,并且什么都不要之后,彻底疯了。
她先是给我妈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
“你女儿什么意思?翅膀硬了是不是?我们周诚哪里对不起她了?让她这么作?!”
我妈是个老实本分的退休教师,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亲家母,你先别激动,微微她……”
“我能不激动吗?!她把我们家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告诉你,没门!我们老周家没那么好欺负!”
“她人呢?你把她藏哪了?让她给我滚回来!”
我妈被她吼得耳朵嗡嗡响,半天才缓过神来。
“我……我也不知道微微在哪。”
“你不知道?你是她妈你会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去你单位闹!我去你们学校门口拉横幅!我看你这张老脸往哪搁!”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就挂了电话。
然后,她给我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微信。
“微微,你婆婆打电话来了。我知道你受了委be,但你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办法。你到底在哪?给妈回个信,妈担心你。”
我看着手机屏幕,心里五味杂陈。
我能想象到我妈有多担心,多害怕。
但我不能心软。
一旦我心软,我这十年的罪,就白受了。
我狠下心,没有回复。
婆婆在我妈这里碰了壁,又开始想别的招。
她开始给我所有的亲戚,朋友,甚至大学同学打电话。
她的说辞惊人的一致。
“林微不懂事,跟周诚闹别扭离家出走了,你们有她消息吗?”
“她就是被我们宠坏了,太任性。”
“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宽容大度、为儿子儿媳操碎了心的好婆婆。
把我,塑造成一个不懂事、任性、无理取闹的“作女”。
一时间,我的微信和已经停用的手机号,都被各种“劝和”信息淹没了。
“微微,夫妻之间多沟通,别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周诚人挺好的,你别太作了。”
“你婆婆都急坏了,快回来吧。”
我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头像,和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好心劝告”,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那就是,一个男人,有房有车有稳定工作,不嫖不赌,就是个“好男人”。
一个女人,就该知足。
至于你的尊严,你的感受,你的喜怒哀乐?
那是什么?
能当饭吃吗?
我冷笑着,把手机扔到一边。
餐厅老板娘看我脸色不好,递给我一瓶冰水。
“跟家里闹矛盾了?”
我点点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叹了口气,“不过姑娘,听姐一句劝,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过不下去就离,天塌不下来。”
我看着她,她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有细纹,但眼神很亮。
“姐,你离过?”
她笑了,“离过。我前夫,跟你一样,也是个‘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就是爱打牌。一输钱,就回家拿我撒气。我忍了五年,有一天他当着我女儿的面,给了我一巴掌。那天晚上,我就带着女儿走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开了这家餐厅,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和女儿。现在我女儿上大学了,成绩很好。我呢,也找了个伴儿,就是我们店里那个胖厨师,人老实,对我好。”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姑娘,女人啊,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别人给你的,随时都能收回去。只有你自己赚的,才是你的。”
我喝了一口冰水,那股凉意,从喉咙一直窜到心里。
是啊。
靠自己。
我以为,这场闹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平息。
我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周诚和他妈的“毅力”。
一个星期后,小楠告诉我,周诚订了来澳洲的机票。
“他不知道你在哪个城市,但他说,他要把整个澳洲翻过来,也要找到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承认,我慌了。
我选择澳洲,就是因为它地广人稀。
我以为,躲在这里,我就安全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追过来。
那几天,我坐立不安。
每次出门,我都戴着帽子和口罩,生怕在街角,就看到那个我熟悉又恐惧的身影。
餐厅里每一个进来的华人面孔,都会让我心惊肉跳。
老板娘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你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我犹豫了一下,把事情大概跟她说了。
她听完,皱起了眉头。
“这男的,有点偏执啊。你得小心点。”
她想了想,“这样吧,我有个表妹在珀斯,那边华人少,也更安静。你去她那住一段时间,我跟她说一声,让她帮你找个活儿干。”
珀斯。
澳洲西海岸的城市,被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城市”。
离墨尔本,有几千公里。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姐,太谢谢你了!”
“谢什么。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我连夜订了去珀斯的机票。
走之前,我给小楠发了邮件。
“我要去珀斯了。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周诚联系你,就说我回国了,但不知道去了哪个城市。”
我需要彻底消失。
我需要时间,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足以面对他,面对过去的一切。
飞机在珀斯的夜色中降落。
老板娘的表妹,一个叫Amy的姐姐来接我。
她很热情,把我带到她家里。
那是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你就安心住下,当自己家一样。”Amy说。
第二天,Amy就给我介绍了一份在一家咖啡馆做清洁工的工作。
工作很辛苦,但我做得很卖力。
我需要钱,需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站稳脚跟。
我开始学英语。
我买了一本二手的语法书,每天下班后,不管多累,我都会背五十个单词,学一段对话。
咖啡馆的同事都是本地人,他们很友善,会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
我的生活,简单,规律,甚至有些枯燥。
但我却 cảm thấy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
我就是林微。
一个在异国他乡,努力活下去的,独立的个体。
与此同时,周诚正在墨尔本,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疯狂地寻找我。
他去了所有我可能去的华人区,拿着我的照片,逢人就问。
“你见过这个女人吗?她是我妻子。”
他去了中国领事馆,想让他们帮忙寻人。
工作人员告诉他,我是成年人,有合法的签证,他们无权干涉我的行踪。
他甚至雇了私家侦探。
但澳洲的人口信息是高度保密的,私家侦探也无能为力。
一个月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他带来的钱,也快花光了。
他每天住在最便宜的青年旅社,吃最便宜的面包。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注重体面的周诚,变得胡子拉碴,形容枯槁。
小楠说,他有一次喝醉了,给她打电话,哭得像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她心里那么苦……”
“我以为我努力赚钱,给她一个家,就是对她好……”
“我妈说她的时候,我为什么不拦着?我为什么就那么慫?”
“我把她弄丢了……我把我的微微弄丢了……”
小楠在邮件里问我:“你心软了吗?”
我对着屏幕,沉默了很久。
说不心软,是假的。
毕竟,十年的感情。
我爱过他。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像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吵吵闹z闹,相伴到老。
但现在,我只觉得疲惫。
他的醒悟,来得太晚了。
就像一个人,在你快要渴死的时候,连一口水都舍不得给你。
等你费尽力气,自己找到了一片绿洲之后,他却端着一碗水,追悔莫及地告诉你,他爱你。
可笑不可笑?
我给小楠回邮件:“不。我不会再回头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在珀斯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我的英语口语,进步神速。
我已经可以跟咖啡馆的客人,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了。
老板看我勤快,又肯学,开始教我怎么做咖啡。
我学得很认真。
我喜欢咖啡豆被磨碎时的香气,喜欢牛奶在蒸汽下,被打成绵密奶泡的过程。
那是一种创造的感觉。
是一种把普通的东西,变得美好的感觉。
我开始尝试自己拉花。
从一开始歪歪扭扭的心形,到后来的郁金香,再到复杂的天鹅。
每一次成功,我都会开心很久。
Amy姐说我很有天赋。
我租了一个离咖啡馆更近的小公寓,有了自己真正独立的空间。
我用第一笔像样的工资,给自己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那是我以前,绝对不敢买的款式和颜色。
我穿着它,在镜子前转圈。
镜子里的女人,瘦了,黑了,但眼睛里,有光。
我开始在周末,去附近的图书馆看书。
或者去海边,看日落。
珀斯的日落,美得惊心动魄。
巨大的火球,一点点沉入印度洋。
把整个天空和海面,都染成一片绚烂的金色。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看很久很久。
我感觉自己像一块海绵,在拼命地吸收着阳光,空气,和自由。
我正在一点点地,把自己重新填满。
有一天,我在咖啡馆,遇到了一个男人。
他叫Leo,是个ABC(澳洲出生的华人),在附近的一家设计公司工作。
他每天早上都会来买一杯拿铁。
他中文说得不太好,但很努力地跟我用中文交流。
他会夸我的拉花好看。
会跟我分享他工作中有趣的事情。
他看我的眼神,很干净,很温暖。
是一种平等的,欣赏的眼神。
是我在周诚眼里,从未见过的眼神。
我对他,有好感。
但我不敢。
我怕了。
我像一只受过伤的刺猬,习惯性地竖起我所有的刺。
我开始刻意地躲着他。
他来买咖啡,我就让别的同事去接待。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疏离。
有一天,他点完咖啡,没有马上走。
他看着我,认真地问:“Did I do something wrong?” (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No.”
“Then why are you avoiding me?”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沉默了。
他叹了口气。
“Lin Wei, I like you. I know you may have a past, but I don't care. I just want a chance to get to know you.” (林微,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可能有过去,但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着Leo的话。
也回想着,我和周诚的过去。
我发现,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周誠了。
他的样子,在我记忆里,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那些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伤害,也似乎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虽然一碰还会疼,但已经不会再流血了。
我问我自己,林微,你难道要因为一个错误的人,就放弃所有爱与被爱的可能吗?
你要因为一段失败的婚姻,就否定自己的一生吗?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Leo再来的时候,我主动给他做了咖啡。
我在他的拿铁上,拉了一个最完美的爱心。
我把咖啡递给他,对他笑了笑。
“This weekend, are you free? Maybe we can go to the beach together.” (这个周末,你有空吗?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海边。)
Leo的眼睛,瞬间亮了。
像盛满了星光。
“Yes! Of course!” (有!当然有!)
我和Leo,开始约会了。
他带我去了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
我们一起去玛格丽特河的酒庄品酒。
一起去罗特尼斯岛,看那些全世界最快乐的短尾矮袋鼠。
一起躺在尖峰石阵的沙漠里,看银河。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懂很多东西,但从不炫耀。
他会耐心地听我讲我蹩脚的英语。
会鼓励我去做所有我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他教我冲浪。
我一次次被海浪拍倒在水里,喝了好几口又咸又涩的海水。
但他总是在我身边,把我拉起来,笑着说,“One more time.” (再来一次。)
终于,有一次,我成功地站在了冲浪板上。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
但我迎着风,看着夕阳, cảm thấy自己像是在飞。
那一刻,我彻底地哭了。
我把过去十年所有的委屈,不甘,压抑,全都哭了出去。
Leo从身后抱住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他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说,“It's okay. I'm here.” (没事的,我在这里。)
我知道,我找到了那个,可以让我安心卸下所有防备的人。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而周诚,在我的人生里,已经彻底成了一个过去式。
我通过小楠,得知了他的近况。
他在墨尔本待了两个月,花光了所有的钱,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国了。
回去之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再出去喝酒应酬,每天准时回家。
他开始学着做饭,学着做家务。
他跟他妈大吵了一架。
他说,“如果不是你,微微就不会走!”
他妈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老周家!你现在倒怪起我来了?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没有再跟她吵。
他只是搬了出去,自己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小房子。
他每个周末,都会去我家,帮我爸妈干点活,陪他们聊聊天。
我爸妈一开始对他没好脸色。
但时间久了,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忍心。
我妈有一次在电话里跟我说,“微微,周诚他……好像真的知道错了。”
我沉默了很久。
“妈,知道错了,不代表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妈知道。妈就是……觉得他也可怜。”
可怜?
我当初躺在手术台上,孤立无援的时候,谁可怜我?
我每个月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把钱省下来给他妈买保健品的时候,谁可怜我?
我为了那个家,放弃了我的事业,我的朋友,我的所有爱好,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黄脸婆的时候,谁可怜我?
“妈,我不想再提他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挂了电话。
我不想让任何过去的人和事,再来打扰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我的离婚官司,走了法律程序。
因为我自愿放弃所有财产,所以判得很快。
拿到判决书的那天,我正在咖啡馆里练习新的拉花图案。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
Leo走进来,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 (在想什么?)
我转过身,看着他。
“I'm thinking, I'm so lucky.” (我在想,我真幸运。)
幸运的是,我终于有勇气,挣脱了那个错误的牢笼。
幸运的是,在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的时候,还能遇到他。
Leo笑了,他的笑容,比珀斯的阳光还要灿烂。
“Me too.” (我也是。)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戏剧性。
一年后。
我已经成了咖啡馆的店长。
我和Leo,在海边买了一栋我们自己的房子。
我们养了一只金毛,叫Sunny。
我的英语已经说得很流利,甚至还考取了咖啡师的专业证书。
我以为,我跟过去,已经彻底割裂了。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小楠的视频电话。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微微,周诚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怎么了?”
“他……他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车撞了。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医生说,他伤得很重,伤到了头,能不能醒过来,很难说。”
小楠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爸妈都快急疯了。他妈来找我,求我联系你,让你回去看看他。”
“她说,周诚昏迷前,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我挂了视频,浑身冰冷。
Leo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What's wrong, honey?” (怎么了,亲爱的?)
我的手在抖。
我把事情告诉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抱住我。
“Do what you want to do. I will support you.” (做你想做的事,我支持你。)
我看着他,眼泪流了下来。
我该怎么办?
回去吗?
以什么身份?
前妻?
去看一个,曾经让我遍体鳞伤,但现在,却可能因为我而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男人?
这太讽刺了。
可是,如果不回去……
万一他真的……
我不敢想下去。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而且,他是在救人的时候出的事。
我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订了回国的机票。
Leo把我送到机场。
临走前,他紧紧地抱着我。
“Remember, no matter what happens, I'm waiting for you here.”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等你。)
我点点头,眼泪再次决堤。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
我来的时候,是逃离。
回去的时候,是面对。
心境天差地别。
飞机落地,我没有通知任何人。
我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周诚的父母。
他们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
尤其是婆婆,头发白了大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她看到我,愣住了。
然后,她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
“微微!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手,冰冷,顫抖。
“你快去看看周诚!你跟他说说话!他肯定能听到的!他最听你的话了!”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脆弱,如此卑微的样子。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走进病房。
周诚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插着各种管子。
他瘦了很多,臉色苍白得像纸。
我记忆中那个高大,健康的男人,现在,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
我走到他床边,坐了下来。
我看着他。
我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也隔着,十年无法逾越的爱与恨。
“周诚。”
我轻轻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回来了。”
他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继续说。
“我听说,你救了一个小女孩。你很勇敢。”
“你还记得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说,你以后要当一个英雄。保护我,保护我们的家。”
“你后来……好像忘了。”
“周诚,你醒过来吧。你爸妈很担心你。你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
“你醒过来,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都清了。你不用再愧疚,我也不用再记恨。”
“我们……就当是,扯平了。”
我说完,病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极其微弱,极其沙哑的声音。
“微……微……”
我猛地回头。
周诚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嘴唇在动。
眼角,滑下一滴泪。
我愣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
病房里,一阵忙乱。
我被周诚的父母,推出了病房。
婆婆拉着我的手,语无伦次地感谢我。
“谢谢你!微微!谢谢你!是你把他叫醒的!”
我看着她,心里一片茫然。
是我吗?
真的是我吗?
周诚醒了。
但他伤到了神经,右半边身体,暂时失去了知觉。
医生说,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治疗,而且,不一定能完全恢复。
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能开口说话了,但很吃力。
他醒来后,见的第一个人,是我。
他爸妈都在外面,他只让我一个人进去。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愧疚,有悔恨,有痛苦。
“对……不……起……”
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艰难。
我摇摇头。
“都过去了。”
“不……”他固执地看着我,“没……过……去……”
“那两次……孩子……我对不起你……”
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心里那些曾经刻骨的恨意,竟然一点点地消散了。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付出了代价。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靠他的爱和愧疚,来证明自己价值的林微了。
“好好养病吧。”我说。
我待了一个星期。
每天,我都会去医院看看他。
不为别的,只为一份人道主义。
他恢复得比医生预想的要快。
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
婆婆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她每天给我炖各种补品,嘘寒问暖,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
她甚至跟我道歉。
“微微,以前……是妈不对。妈对不起你。”
我看着她那张苍老的脸,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七天,我要走了。
我去跟周诚告别。
他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
“要……走了?”他问。
“嗯。”
“还……回来吗?”
我沉默了一下。
“不了。”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那边……有人……等我。”
我看到,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
“他……对你好吗?”
“很好。”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就好……”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小小的,手工做的木雕。
是一只袋鼠。
雕得很粗糙,但很用心。
“我……在墨尔本的时候……学的……”他断断续续地说,“想……等你回来……送给你……结果……”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没有接。
“周诚,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就是……想给你留个念想……”
“我不想再有什么念想了。”我狠下心,“周诚,往前看吧。你救了人,你是英雄。以后,为自己好好活。”
我转身,离开了病房。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就会再次崩溃。
在机场,我见到了小楠。
她来送我。
“真的不留下来了?”
我摇摇头。
“我的生活,在那边。”
“他……挺可怜的。”
“是啊。”我看着窗外,飞机正在起飞,“可是,可怜,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抵消伤害。”
小楠抱了抱我。
“祝你幸福,我的女王。”
我笑了。
“你也是。”
飞机再次冲上云霄。
我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一片平静。
这次回来,像是一场告别。
我告别了周诚。
告别了那段失败的婚姻。
也告别了,那个曾经卑微、懦弱的自己。
我的人生,就像这架飞机,已经飞向了新的航线。
前方,有阳光,有爱人,有属于我自己的,崭新的未来。
回到珀斯,Leo在机场等我。
看到他的一瞬间,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卸了下来。
我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I'm back.” (我回来了。)
他抱着我,亲吻我的头发。
“Welcome home.” (欢迎回家。)
家。
是啊。
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把那个木雕袋鼠的故事,告诉了Leo。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但钻石很亮的戒指。
他单膝跪地,看着我。
“Lin Wei, I know this might not be the best time. But I want you to know, I want to give you a real home. A home full of love, respect, and freedom.” (林微,我知道现在可能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想给你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充满爱,尊重和自由的家。)
“Will you marry me?” (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幸福。
我点点头,伸出手。
“Yes, I will.” (我愿意。)
阳光穿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
温暖,明亮。
我的人生,终于雨过天晴。
我偶尔,还是会从小楠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周诚的消息。
他出院了。
康复治疗做得很辛苦,但很有毅力。
他现在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
他没有再回原来的公司。
他用他爸妈给的钱,和他自己的一些积蓄,在他租的房子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便利店。
他妈想去帮忙,被他拒绝了。
他说,他想自己来。
小楠有一次路过,进去买东西。
她说,他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但他看人的眼神,变得温和了。
不再有以前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
他问起了我。
小楠说,我结婚了,过得很好。
他听完,愣了很久。
然后,笑了笑。
“那就好。”
小楠问我,听到这些,有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感觉。
就像在听一个,很遥远的,陌生人的故事。
我真心希望他能好起来。
也真心希望,他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我们的人生,早已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的咖啡馆,生意越来越好。
我和Leo,计划在明年,要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
医生说,我现在的身体很好,完全没问题。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离开。
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还在那个压抑的家里,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婆婆的挑剔,和周诚的漠视。
也许,还在一次次地经历流产的痛苦,和希望的破灭。
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我也可以靠自己,活得这么精彩。
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被尊重,被珍惜,被捧在手心里的。
我很庆幸。
庆幸我当初的勇敢。
庆幸我没有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人生很长,我们都会遇到错的人,走错的路。
但没关系。
重要的是,要有随时掉头,重新开始的勇气。
就像我。
曾经,我以为,周诚就是我的全世界。
离开他,我就会死。
后来我才发现。
离开他,我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阳光很好,风也自由。
我也是。
来源:外向麻酱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