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红毯那头,巧笑嫣然。可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没了声音,只剩下心脏擂鼓一样的闷响。
二十年后,在同学李浩的婚宴上,我看见了我的妹妹,陈彤。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红毯那头,巧笑嫣然。可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没了声音,只剩下心脏擂鼓一样的闷响。
二十年了,我以为这辈子,我们兄妹的缘分,早在那个秋天的集市上,就断得干干净净。
第1章 一张烫手的请柬
立秋过后,天还是闷得像个蒸笼。
车间里,电刨的嗡鸣声刺得人耳膜发疼,细密的木屑混着汗水,黏在脖颈上,又痒又腻。我叫陈雷,是个木匠,靠这门手艺吃饭,今年三十有六。
我爹也是木匠,他说,做木工活,得静心。可这些年,我的心就像是被扔进刨花堆里的一块炭,外面看着黑黢黢的,里面那点火星子,一阵风来,就烧得人五内俱焚。
那天下午,我正给一张老榆木的八仙桌起线,手机在旁边震个不停。我关了机器,满手的木屑,划开屏幕都费劲。
是李浩发来的微信,一张红得晃眼的电子请柬。
“雷子,下个月十八,我结婚,务必赏光!”后面跟了个龇牙大笑的表情。
李浩是我高中同学,关系算不上顶铁,但也是一个班里混了三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交情。他后来读了大学,进了机关单位,跟我这种初中毕业就跟着我爹学手艺的人,早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我盯着那张请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红双喜的图案,新郎新娘笑得灿烂。新娘我不认识,叫林玥,眉眼弯弯,看着是个温婉的姑娘。
我回了个“恭喜”,顺手想把红包转过去,人不到礼得到,这是规矩。
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就是点不下去。
结婚,成家,多好的事儿。可这两个词,对我家来说,像两根针,扎在心口上,一碰就疼。
二十年前,我十六岁,妹妹陈彤四岁。
那天镇上赶集,我爹妈都在厂里加班,让我带着妹妹去买瓶酱油。集市上人挤人,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崩爆米花的巨响,混成一片。
彤彤攥着我的衣角,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看上了货郎担子上的一只蝴蝶风车,我掏出五毛钱给她买了一个。她举着风车,笑得咯咯的,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米牙。
就是为了多看一眼那样的笑,我在一个套圈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我只用了三分钟,套中了一个劣质的塑料娃娃。
可我一回头,身后空了。
那只彩色的蝴蝶风车,掉在地上,被人踩得稀烂。
从那天起,我家的天,就塌了。
我爹一夜白了头,我妈的眼睛都快哭瞎了。我们报了警,贴了寻人启事,跑遍了周围所有的村镇,没用。彤彤就像一滴水,掉进了人海里,再也找不到了。
我成了家里的罪人。
我爹没打过我,可他看我的眼神,比打我还难受。我妈不骂我,她只是整宿整宿地坐在彤彤的小床边,一遍遍地摸着那床空荡荡的被子。
后来,我不再读书,跟着我爹学了木工。我想,或许我这辈子就该跟这些没有生命的木头打交道,它们不会走丢,不会让我再尝一次那种心被掏空的滋味。
二十年,足够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也足够把我心里的那个窟窿,熬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晚上回家,我妈正包饺子,猪肉白菜馅的,彤彤以前最爱吃。
每个月初一十五,不管有没有由头,她都会包这个馅的饺子,包得不多,正好三碗。一碗给我爹,一碗给我,还有一碗,她会工工整整地摆在朝南的窗台上,旁边放一双小小的筷子。
她说,怕彤彤哪天回来了,找不到家,闻着饺子味儿就找回来了。
我爹坐在小马扎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屋里的空气,沉得像灌了铅。
“李家那小子,要结婚了。”我把手机递过去,声音干涩。
我妈的手顿了一下,面粉沾了满脸,她也没擦,只是“哦”了一声。
我爹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说:“去吧,同学一场,该去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别空着手去,你手艺好,打一套小孩子用的桌椅,算是我跟的心意。”
我心里一酸。
他还是惦记着,惦记着李浩结了婚,很快就会有孩子。他这辈子没能抱上外孙,就想把那份没给出去的疼,安放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
我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屋。
屋里有一只小小的木马,是我当年刨出来的。马身上已经有了包浆,摸上去光溜溜的,那是我用二十年的想念,一点点盘出来的。
我答应了去参加婚礼,不为别的,就为了我爹那句话。
他想让我像个正常人一样,去融入那些热热闹闹的生活。
可他不知道,我的世界,早就被二十年前那个秋天,分成了两半。一半是人间,一半,是无边无际的悔恨。
第2章 红毯尽头的那张脸
婚礼定在县里最好的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我穿了一件新买的夹克,坐在角落里,跟周围西装革履的宾客格格不入。桌上的人大多不认识,是李浩单位的同事,他们高谈阔论,说着我听不懂的段子,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
我像个局外人,默默地喝着杯子里的茶水,那点热气,暖不到心里。
李浩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满面红光地在各桌之间敬酒。轮到我们这桌,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雷子,你能来,我太高兴了!”他端起酒杯,“来,咱哥俩走一个!”
我端起茶杯,跟他碰了一下,说:“恭喜。”
“你小子,还是这么闷。”李浩一口干了杯中酒,咧着嘴笑,“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啊?我可等着呢。”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我的喜酒?我这样的人,谁敢嫁?谁愿意嫁给一个心里装着一个巨大黑洞的男人?
司仪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煽情的音乐响彻整个大厅。灯光暗了下来,一束追光打在入口处。
新娘挽着她父亲的手,缓缓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鼓掌,欢呼。我也跟着站起来,目光投向那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孩。
很漂亮,真的。
婚纱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白莲,头纱下的脸若隐若现。她走得很慢,脸上带着幸福又有些羞涩的微笑。
隔得太远,我看不真切。只觉得,这个叫林玥的姑娘,身形有些单薄,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彤彤,也是瘦瘦小小的,像根豆芽菜。
心里莫名地抽了一下。
我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暂时麻痹了翻涌上来的情绪。
仪式在继续,交换戒指,拥抱,亲吻。
李浩笑得像个孩子,他看着新娘的眼神,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温柔。
真好啊,我想。
仪式结束,新人开始挨桌敬酒。
大厅里又恢复了喧闹,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我低着头,夹了一筷子菜,却没什么胃口。
“雷子,发什么呆呢?”李浩带着新娘走了过来,他半个身子都倚在新娘身上,显然是喝了不少。
我赶紧站起来,端起酒杯。
“李浩,新娘子,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谢谢,谢谢。”李浩嘿嘿笑着,推了推身边的新娘,“玥玥,这是我高中同学,陈雷,手艺最好的木匠!”
新娘抬起头,对我温婉一笑:“你好,陈雷,谢谢你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抬起头,灯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
我看见了。
在她左边眉骨的上方,有一道很淡很淡的疤痕,像一弯小小的月牙。
我的手,猛地一抖,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一半,溅在了手背上,冰凉。
我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直挺挺地僵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那道疤……
我记得清清楚楚。
彤彤三岁那年,刚学会走路,在院子里追一只大黄狗,没站稳,一头磕在了石阶上。当时就见了血,我妈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伤口好了以后,就留下了那么一道疤,不深,但很清晰,像刻上去的一样。我妈总说,这道疤破了相,以后不好嫁人。我爹就说,女孩家有点小疤不算什么,挡灾的。
二十年了,那道疤的形状,位置,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一模一样。
“雷子?雷子?你怎么了?”李浩见我脸色不对,推了我一把。
我回过神来,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新娘的脸,一刻也挪不开。
新娘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往李浩身后缩了缩,轻声问:“李浩,你同学……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就是……就是不胜酒力。”李浩打着哈哈,想把这尴尬的一幕圆过去。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出几个字。
“你……你叫林玥?”
新娘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啊。”
“你……是哪里人?”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连我自己都觉得失礼。
李浩的脸色沉了下来:“陈雷,你喝多了吧?”
新娘却比他有耐心,她轻声回答:“我是南方人,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被我现在的爸妈收养了。”
福利院……收养……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你……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记不记得……一个集市?一个……蝴蝶风车?”
新娘的眉头蹙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困惑和警惕。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浩彻底火了,他一把将新娘护在身后,瞪着我:“陈雷!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存心来我婚礼上捣乱是不是!”
周围的宾客也都看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成了全场的焦点,一个举止怪异的疯子。
可我不在乎。
我的眼睛里,只有她眉梢那道弯月一样的疤痕。
那是我的妹妹,是彤彤啊。
我丢了二十年的妹妹,今天,穿着婚纱,嫁给了我的同学。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更让人心碎的事吗?
第3章 一块摔碎的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李浩的怒斥,宾客的议论,还有林玥那张困惑又疏离的脸,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转。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推开门,我爹妈正坐在灯下等我。
桌上还温着一碗饺子。
“回来了?”我妈站起来,想给我接外套,“喝了酒没?妈给你煮碗醒酒汤。”
我“噗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
我爹妈都吓了一跳。
“雷子,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我爹过来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
“爸,妈……”我抬起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我好像……找到彤彤了。”
一句话,让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我妈手里的毛线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好远。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爹的反应更快,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把婚礼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看到新娘的第一眼,到她眉梢那道一模一样的疤,再到她说自己是被收养的。
我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可我爹妈听懂了。
我妈捂着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
我爹的眼睛红了,他松开我,走到墙边,一拳砸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造孽啊……”他喃喃自語,声音里是无尽的苍凉。
那个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谁都没有睡。
我妈从一个旧木箱里,翻出了彤彤小时候所有的东西。一件打了补丁的小花袄,一双虎头鞋,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我抱着彤彤,她笑得没心没肺。眉梢那道疤,清晰可见。
我妈抱着那件小花袄,哭得肝肠寸断。
“我的彤彤……我的女儿……”
我爹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灰掉了一地,他也没有察觉。
二十年的希望和绝望,在这一夜,被搅成了一团乱麻。找到了,是天大的喜事。可她已经嫁人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她还认我们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爹就穿戴整齐,对我说:“走,找李浩去。”
我心里一紧:“爸,我们这么去,是不是太唐突了?”
“唐突?”我爹眼睛一瞪,“我女儿都丢了二十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线索,我等不了!我就是要去问个清楚!那个叫林玥的姑娘,到底是不是我的彤彤!”
我拗不过他,只好开着我那辆送货用的小货车,带着他往县城赶。
李浩的新房,我知道地址。
我们到的时候,李浩家门口还贴着大红的喜字,一派喜气洋洋。可这份喜气,在我们看来,却格外刺眼。
开门的是李浩,宿醉未醒,一脸疲惫。看到我们,他愣住了。
“叔叔?陈雷?你们怎么来了?”
我爹没理他,径直往里走,眼睛在屋里四处搜寻。
“那个……林玥呢?”我爹的声音沙哑。
李浩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拦在我爹面前,语气很不客气:“叔叔,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昨天陈雷在我婚礼上闹得还不够吗?”
“我问你,那个姑娘在哪!”我爹一把推开他,声音陡然拔高。
林玥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穿着睡衣,头发还有些凌乱。看到我们,她显然也吓了一跳。
“爸,妈,他们是……”她怯生生地问。
不对,她不是在问我们。
在她身后,走出来一对五十多岁的中年夫妇,衣着得体,气质儒雅。
那应该就是她的养父母。
我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林玥的脸上,落在她眉梢的疤痕上。他的嘴唇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
“孩子……你……你是不是叫陈彤?”
林玥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她养母的身后。
养母将她护住,皱着眉头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我刚想解释,李浩就冲了上来,把我往外推。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场面一下子乱了。
我爹情绪激动,非要认女儿。李浩拼命阻拦,护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林玥的养父母,则像保护小鸡的母鸡一样,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而林玥本人,那个我们故事的中心,她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她看着我们,就像看着两个闯入她世界的疯子。
混乱中,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来。她从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颤巍巍地递到林玥面前。
那是一块玉,一块小小的平安扣,用红绳穿着。
“孩子……你看看这个……你还认得吗?”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是你满月的时候,我给你戴上的……你一直戴到四岁……”
林 an 玥的目光落在那块玉上,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接。
可她的养母,那个姓林的女人,一把打掉了我妈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
平安扣掉在光洁的地砖上,摔得粉碎。
我妈“啊”的一声,像是心也跟着碎了,一下子瘫软在地。
“妈!”我冲过去扶住她。
我爹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指着那对夫妇,浑身发抖:“你们……你们……”
“我们怎么样?”林玥的养父站了出来,他扶了扶眼镜,语气冰冷但清晰,“这位先生,这位女士,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林玥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养了她二十年。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就报警了。”
报警。
这两个字,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我看着摔碎的玉,看着瘫在地上的母亲,看着暴怒的父亲,再看看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林玥。
我忽然明白,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相认。
这是一场争夺。
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血缘变得模糊,让亲情变得陌生。我们带着二十年的思念和愧疚而来,却像一群强盗,要硬生生撕开别人平静幸福的生活。
第4章 两家人的对峙
那块摔碎的玉,像一个休止符,强行终止了那场混乱的对峙。
李浩最终还是报了警。
我们被“请”到了派出所。
隔着一张桌子,民警同志例行公事地询问。我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他只是沉默,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攥着。我妈靠在我身上,还在低声地抽泣。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二十年前彤彤走失,说到婚礼上的那道疤,再说到今天早上的冲突。
民警同志听完,也是一脸的为难。
“老同志,陈雷,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他叹了口气,“但这事儿,不是靠吵闹能解决的。人家现在叫林玥,有合法的户口,有养父母。你们这样直接冲上门去,确实不合适。”
“那是我女儿!”我爹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她眉毛上的疤,我亲眼看着磕出来的!还有那块玉,是我家祖传的!”
“证据呢?光凭一道疤,一块碎了的玉,说明不了什么。”民警同志很现实,“最好的办法,是做亲子鉴定。但是,这需要征得对方的同意。”
同意?
我苦笑了一下。看林家那对夫妇的态度,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来抢他们女儿的骗子。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大亮。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背都驼了。
“回家吧。”他摆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
我知道,他不是放弃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是老实本分的普通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更别说跟人对簿公堂了。
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一家人的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死气沉沉。
我妈病倒了,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我爹的烟抽得更凶了,整天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堆木料发呆。
我的心也乱如麻。
我试着给李浩打电话,他直接挂断。发微信,被拉黑了。
我明白,我们的同学情谊,到此为止了。在他看来,我不仅毁了他的婚礼,还要毁掉他的家庭。
我甚至想过去林玥养父母家门口堵他们,可理智告诉我,那样做只会让事情更糟。
那几天,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集市。四岁的彤彤举着蝴蝶风车,在我身边跑来跑去。我一回头,她就不见了。我疯了一样地喊她的名字,可回应我的,只有嘈杂的人声。
每次,我都是从这种无边的恐慌中惊醒,一身冷汗。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那天,我正在车间里干活,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是李浩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沉,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疲惫。
“陈雷,我们见一面吧。”
我们约在县城一家老茶馆。
李浩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他给我倒了杯茶,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陈雷,对不起,那天……我太冲动了。”
我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在你的婚礼上……”
“不。”他打断我,“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玥玥她……她其实也起了疑心。”
我心里一动,抬起头看着他。
李浩叹了口气:“那天你们走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后来她问我,你说的那个蝴蝶风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她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好像总有一个彩色的东西在转,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小时候做过的梦。”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还有那块玉。”李浩的声音更低了,“她养母说,当年是在一个旧货市场淘来的,觉得好看,就给她戴上了。可玥玥说,她记得那块玉,好像从小就戴在脖子上,温润的,贴着皮肤的感觉,很熟悉。”
“她养父母……”
“他们很爱玥玥,这是真的。”李浩说,“当年,他们是在长途汽车站发现玥玥的。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哭着喊哥哥,问她叫什么,家在哪,都说不清楚。他们报了警,也登了报,一直没人来认领。后来,他们就通过正规手续收养了她。”
原来是这样。
不是拐卖,不是恶意。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走失,和另一场善意的收留。
可这场善意,却造成了我们家二十年的痛苦。
“陈雷,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李浩看着我,眼神很复杂,“玥玥她……想见见你们。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家里。她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听你们说说过去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你们,别带叔叔阿姨。我怕场面……控制不住。”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爹妈的情绪太激动,可能会吓到林玥。
“还有一件事。”李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养父母那边,暂时还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很敏感,也很害怕失去玥玥。这件事,我们得慢慢来。”
我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事情,似乎有了一丝曙光。
可这曙光的前面,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林玥愿意见我们,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血缘的牵引?她听完我们的故事,会作何选择?
一边,是生了她、找了她二十年的亲生父母。
另一边,是养了她、爱了她二十年的养父母。
这道选择题,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第5章 一把小小的木梳
我们见面的地方,是县城郊区的一个公园。
秋意渐浓,公园里的枫叶红了一半,风一吹,簌簌地往下落。
我到的时候,林玥已经在了。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独自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水面发呆。李浩没有来,她说,她想自己一个人面对。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谁都没有先开口,空气里只有风声和鸟鸣。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头,看着我,轻声说:“你……能跟我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吗?”
她的眼睛很清澈,带着一丝探寻,一丝迷惘。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就是那张我抱着她的黑白照。
“这是你三岁生日时拍的。那时候你刚学会走路,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我走到哪,你跟到哪。”
她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里那个小小的、笑着的女孩。
我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我跟她讲,她小时候不叫林玥,叫陈彤,小名彤彤。
我跟她讲,她不爱吃米饭,就爱吃我妈包的猪肉白菜馅饺子,一次能吃一小碗。
我跟她讲,她怕黑,晚上睡觉总要我给她留一盏小夜灯。
我跟她讲,她眉梢的疤,是为了追一只大黄狗磕的,当时流了好多血,把我吓坏了。
我跟她讲,我爹是个不爱说话的木匠,却会花一整天的时间,给她做一个能摇晃的木马。
我讲得很慢,很细,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用刻刀,重新在我心里雕琢一遍。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变得鲜活起来。
林玥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那……后来呢?”她问,声音有些发颤。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把那个秋天的集市,那只蝴蝶风车,那个套圈的摊子,和我那三分钟的疏忽,都告诉了她。
我说完,抬起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低声说,“是哥哥……把你弄丢了。”
二十年的愧疚,在这一刻,终于说出了口。压在心口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
林玥没有说话,她只是把那张照片,紧紧地攥在手心。
我从随身的包里,又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把小小的木梳,梳子柄上,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木头是上好的黄杨木,已经盘出了温润的光泽。
“这是我做的。”我说,“你走丢那年,我刚开始跟我爹学木工。他说,等我手艺学好了,就给你打一套最好看的嫁妆。这把梳子,是我做的第一件东西,本来……是想送给你的。”
林玥伸出手,接过了那把木梳。
她的指尖,触碰到木梳上雕刻的花纹,身体微微一颤。
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我……我想起来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好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哥哥,给了我一把梳子,他说,等我长大了,要用这把梳子,把头发梳得漂漂亮亮的……”
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原来,她没有忘。
那些记忆,不是消失了,只是被埋在了心底最深处,像一颗种子,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我们坐在长椅上,相对无言,只有压抑的啜泣声。
湖面的风吹来,带着凉意。
“我……我该怎么办?”她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无助,“他们养了我二十年,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不能……不能伤害他们。”
我理解她的为难。
“我们不逼你。”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家,在等你。我们等了你二十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时候。”
我告诉她,我爹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能再看她一眼,亲口叫她一声“彤彤”。
“你不需要做选择。”我说,“你只是……多了一对父母,多了一个哥哥。”
她看着我,眼神里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天分别的时候,她没有把木梳和照片还给我。
我知道,她的心,已经乱了。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也同样复杂。
相认的路,我们只走出了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两个家庭的博弈,是二十年养育之恩和血脉亲情的碰撞。
这注定是一条艰难的路。
我回到家,我爹妈正焦急地等着我。
我把见面的情况跟他们说了,隐去了林玥的眼泪和挣扎,只说她愿意了解过去,需要时间。
我妈听完,双手合十,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我爹沉默了半晌,走到我的车间,拿起一块木料,开始刨了起来。
我知道,这是他表达情绪的方式。
只要还有希望,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第6章 沉默的父爱
林玥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没有再联系我,也没有再见我。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我爹妈嘴上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们每天都在等。电话铃一响,他们的眼神都会亮一下,然后又迅速黯淡下去。
我劝他们,给孩子一点时间,她心里也苦。
我爹点点头,依旧是沉默。
那段时间,他把自己关在车间里,没日没夜地干活。我以为他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直到有一天,我走进车间,才发现,他不是在做普通的家具。
他在做一套嫁妆。
一张梳妆台,一个衣柜,一对床头柜,还有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花梨木,纹理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所有的边角都打磨得圆润光滑,上面雕刻着精细的图案,是龙凤呈祥,是百鸟朝凤。
那是嫁女儿才有的规格。
我爹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年轻时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气。可自从彤彤走丢后,他就很少再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了。他说,心不静,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魂。
可现在,他把二十年的思念和亏欠,全都倾注在了这套家具上。
他每天从天亮做到天黑,一刀一刀,一凿一凿,仿佛不是在雕刻木头,而是在修补自己破碎的心。
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侧脸,和他专注的眼神,心里一阵阵发酸。
这就是一个父亲的爱,沉默如山,却重逾千斤。他不知道女儿会不会认他,不知道这套嫁妆能不能送出去,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一个父亲二十年的缺席。
我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帮他打下手,递工具,清理木屑。
我们父子俩,在弥漫着木香的车间里,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一个月后,那套家具做好了。
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
我爹用手抚摸着光滑的木面,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雷子,”他哑着嗓子说,“找个车,把这些……给彤彤送去。”
我愣住了:“爸,现在送去,合适吗?”
“合适。”他斩钉截铁地说,“她收不收,是她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事。我这个当爹的,欠了她二十年,不能再欠她一套嫁妆。”
我拗不过他,只好联系了一辆货车。
装车那天,我妈也来了。她拿了一块干净的布,把每一件家具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一边擦,一边掉眼泪。
家具送到李浩和林玥的新家楼下。
我给李浩打了电话,告诉他,我爹给彤彤打了一套家具,就在楼下。收不收,你们自己决定。
电话那头,李浩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说:“你们上来吧。”
开门的,是林玥。
她看到我们,还有我们身后的搬家工人,以及那些红木家具,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的养父母也在,看到我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们又来干什么!”林玥的养父厉声喝道。
我爹没理他,他走到林玥面前,指着那些家具,一字一句地说:“孩子,这是……爹给你补的嫁妆。爹没本事,给不了你金山银山,就这点手艺,你……别嫌弃。”
林玥的嘴唇颤抖着,看着那些精美的家具,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谁是你爹!我才是玥玥的爸爸!”养父冲了上来,挡在林玥身前,“我们家不缺这些东西!你们拿走!马上拿走!”
“老林!”养母拉住了他,她看着那些家具,眼神复杂。
她也是女人,她看得出,这套家具里,藏着多少心血和爱。
“叔叔,阿姨,”李浩站了出来,他走到林玥身边,握住她的手,“这是玥玥亲生父亲的一片心意,我们……不能不收。”
他又转向林玥的养父母,恳切地说:“爸,妈,我知道你们爱玥玥。可血缘是割不断的。他们找了玥玥二十年,也很苦。我们能不能……给彼此一个机会?”
李浩的话,像一剂镇定剂,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林玥的养父依旧脸色铁青,但没有再说话。
我爹看着林玥,眼神里满是期盼和卑微。他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着宣判。
林玥哭了很久。
最后,她擦干眼泪,走到我爹面前。
她没有叫“爸”,她只是哽咽着说:“谢谢你……叔叔。家具……我收下了。”
我爹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我赶紧扶住他。
我看到,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那一天,那套嫁妆,终究是搬进了林玥的家。
虽然过程充满了波折,但它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我知道,林玥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横亘在她和我们之间的那堵墙,虽然依旧坚固,但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第7章 一碗猪肉白菜的饺子
那套嫁妆,成了我们两家关系的破冰船。
林玥没有再刻意躲着我们。她通过李浩,偶尔会问起我爹妈的身体状况。
我知道,她在努力地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也在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我们这个破碎了二十年的家。
转眼,就到了冬天,快过年了。
这是彤彤走丢后的第二十个年头。
往年的除夕,我们家都是最难熬的。别人家张灯结彩,欢声笑语,我们家只有沉默和叹息。我妈会包一大锅饺子,依旧是三碗,一碗给我爹,一碗给我,一碗,给窗台上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小女孩。
可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样。
除夕那天下午,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玥打来的。
“哥……”电话那头,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我。
我的心,瞬间被暖流包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彤彤。”我应了一声。
“我……和李浩,晚上能……回家吃饭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确定。
“能!当然能!”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马上告诉爸妈!你等着,哥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冲进厨房,我妈正在和面,准备包年夜饭的饺子。
“妈!彤彤……彤彤今晚要回家吃饭!”
我妈手里的面团,“啪”地掉在案板上。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真的?雷子……你没骗妈?”
“真的!她亲口说的!”
我妈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用沾满面粉的手,胡乱地擦着脸,又哭又笑。
“好,好……回家就好……妈这就去多和点面,包她最爱吃的猪肉白菜馅儿!”
我爹闻声从屋里走出来,他没说话,只是走到门口,拿起挂在墙上的那串旧鞭炮,一遍遍地抚摸着。
那串鞭炮,他买了二十年了。每年都说,等彤彤回来了就放。
今天,终于等到了。
我去接了林玥和李浩。
车开到我们家胡同口,林玥就有些紧张,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别怕,”我安慰她,“到家了。”
推开院门,我爹正站在院子中央,脚边,是那串准备了二十年的鞭炮。
我妈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包好的饺子。
她看到林玥,整个人都定住了。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孩子……”我妈的声音颤抖着,手里的饺子盘子,也跟着抖。
林玥看着我妈鬓角的白发,和她脸上深深的皱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慢慢地走过去,走到我妈面前。
然后,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妈……”
这一声“妈”,她叫得撕心裂肺。
我妈再也忍不住,她扔掉手里的盘子,一把抱住林玥,放声大哭。
“我的女儿……我的彤彤……你终于回来了……”
院子里,哭声一片。
我爹转过身去,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睛。李浩站在一旁,也红了眼眶。
我也哭了。
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我爹点燃了那串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响,震耳欲聋,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小院上空二十年的阴霾。
那顿年夜饭,是我们家二十年来,吃得最热闹,最完整的一顿饭。
林玥,不,应该叫彤彤了。她坐在我妈身边,吃着那碗她念叨了二十年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她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她说,这个味道,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饭桌上,她跟我们讲了她这些年的经历。
她说,她的养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对她视如己出,供她读书,培养她成才。他们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给了她全部的爱。
她说,她很矛盾,也很痛苦。她不想伤害养父母,也不想再让我们失望。
我爹听完,端起酒杯,对李浩和彤彤说:“孩子,爹知道你为难。林家对你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恩,这份恩情,比天大。我们陈家,不求别的,只求你以后,心里能有我们一个位置。你有两个家,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他们是你的父母,我们,也是。”
我爹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也说得彤彤泪流满面。
她站起来,给我们和我爹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妈,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第8章 两家人,一扇门
年,终究是过完了。
但我们家的这个年,意义非凡。
彤彤的回归,像一缕春风,吹散了我们家积压了二十年的寒冬。我妈的脸上有了笑容,我爹的话也多了起来,他甚至开始琢磨着,要在院子里种上几棵果树,等以后外孙来了,有新鲜水果吃。
我的心,也终于落了地。那个困扰了我二十年的噩梦,不再出现了。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何处理和林家的关系,是摆在我们面前最现实的问题。
大年初三,彤彤和李浩带着我们,正式去拜访了她的养父母。
那是一次气氛有些微妙的会面。
林家父母对我们的到来,依旧带着一丝戒备,但态度,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我爹妈带了我们当地的土特产,姿态放得很低。
我爹对林家父母说:“亲家,我知道,我们出现得太突然,给你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是,我们没有恶意,更不是来跟你们抢女儿的。”
他顿了顿,诚恳地说:“是你们,给了彤彤第二次生命,把她培养得这么好。这份恩情,我们陈家一辈子都记着。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彤彤有两个家,我们两对父母,都是她的依靠。”
林家父母沉默了。
他们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看看我们,眼神复杂。
最终,是林母叹了口气,说:“进屋坐吧。”
那一天,我们两家人,坐在一起,喝了一下午的茶。
我们聊彤彤小时候的趣事,他们聊彤彤上学时的顽皮。我们惊叹于他们把彤彤教育得如此优秀,他们也感慨于血缘的神奇。
隔阂,在一点点的交流中,慢慢消融。
虽然,彼此之间还带着一丝客气和疏离,但所有人都明白,为了那个我们共同爱着的孩子,我们必须学会接纳和包容。
从那以后,我们两家,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亲戚”。
彤彤和李浩,周末会轮流在两家住。有时候,他们会把林家父母接到我们家来,我妈会做上一大桌子菜。林家父母是知识分子,会跟我爹聊聊木工里的榫卯结构,说那是中国古人的智慧。
我爹听了,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也在慢慢地改变。
我开始尝试着,去接触新的人,新的事。我不再把自己封闭在那个充满愧疚的壳里。
彤彤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是个小学老师,性格开朗,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们见了面,感觉还不错。
她说,她听彤彤讲了我们家的故事,她觉得,我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哥哥,好男人。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生活,就像我手里的那块木头,虽然曾经有过裂痕,有过瑕疵,但只要用心去打磨,去雕琢,总能让它焕发出新的光彩。
那天,我们两家人又聚在一起吃饭。
饭后,彤彤拿出了那把黄杨木梳,让我帮她梳头。
我拿着那把小小的木梳,穿过她乌黑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镜子里,她幸福的笑脸,和我身后,两对父母慈祥的目光。
我忽然觉得,这二十年的等待和煎熬,都值了。
家是什么?
家不是一所房子,也不是一张户口本。
家是牵挂,是包容,是无论你走了多远,总有一盏灯为你而亮,总有一碗热饭为你而温。
我们家,曾经丢了一个孩子,但现在,我们多了一门亲戚,也找回了失落二十年的亲情。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它会给你无法承受的苦难,但也会在不经意间,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窗外,是更广阔的天空。
来源:博学多才的柑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