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冰凉的被角被人轻轻掀开，一股夹杂着皂角和少女体香的冷风钻了进来。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着，贴着我的后背，瑟瑟发抖。隔着薄薄的秋衣，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战栗。随即，一个蚊子般细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哥，我冷。”

冰凉的被角被人轻轻掀开，一股夹杂着皂角和少女体香的冷风钻了进来。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着，贴着我的后背，瑟瑟发抖。隔着薄薄的秋衣，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战栗。随即，一个蚊子般细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哥，我冷。”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睡意瞬间荡然无存，血液直冲头顶。这声音我熟，是村支书方建国家的小女儿，我们大队公认的“村花”，方秀莲。我一个二十出头、刚从大学毕业下来锻炼的毛头小子，哪里经过这种阵仗？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心脏擂鼓似的快要跳出嗓子眼。而这一切，都得从我下乡那天说起。

那是1996年的秋天，我叫俞文皓，刚从省城的大学毕业，响应号召，被分配到偏远的青山乡做基层干部锻炼。接待我的，就是白杨村的老支书方建国。方叔五十来岁，一脸饱经风霜的褶子，笑起来却格外爽朗。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那老茧磨得我生疼：“小俞同志，欢迎你！咱们村穷，条件差，可人心热乎！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村里没招待所，方叔大笔一挥，把我安排住进了他家。他家是村里少有的几间砖瓦房，收拾得干净利落。方叔的老伴儿前几年走了，家里就他和一儿一女。儿子在外面打工，家里就剩下他和女儿方秀莲。

第一次见到方秀莲，是在晚饭的饭桌上。昏黄的煤油灯下，她端着一盘炒鸡蛋从灶房里走出来。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是乡下少有的白净，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的黑葡萄，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人比花娇。她把菜往桌上一放，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立马就红着脸低下了头，轻声喊了句：“俞大哥。”

那一晚，我心里就嘀咕，这方叔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水灵的闺女。方叔喝了点酒，话匣子就打开了，一个劲儿地夸我这个大学生有文化、有前途，还半开玩笑地说：“秀莲这丫头，书读得少，以后小俞你可得空了多教教她。”秀莲的头埋得更低了，脸红得像块红布。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跟着方叔跑东跑西，熟悉村里的情况，晚上就回他家，在煤油灯下写工作日记。秀莲很安静，话不多，但对我却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换下的脏衣服，第二天总会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我床头；我晚上看书晚了，桌上总会多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茶。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像一只怕惊扰到人的小猫。

可渐渐地，我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尤其是那些大婶大娘，看见我就捂着嘴笑。有次我去村头小卖部买东西，听见几个婆娘在嚼舌根。“老方家这是想招个金龟婿啊。”“可不是嘛，把城里来的大学生安排在自个儿家，这心思，谁看不出来？”“秀莲那丫头也争气，长得俊，换我我也动心。”

我的脸一阵发烫，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感激方叔一家的照顾，但这种闲言碎语让我浑身不自在。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和秀莲保持距离，她端茶来，我客气地说声谢谢就埋头工作；她想问我城里的事，我也三言两语就岔开话题。我能感觉到，我的疏远让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不少。

真正让我心生警惕的，是村里那个叫马三赖的混混。这家伙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在村里横着走，是个人人见了都躲的刺头。我好几次看见他堵在方家门口，嬉皮笑脸地跟秀三赖说话，嘴里不干不净的。秀莲每次都吓得脸色发白，绕着他走，他就在后面吹口哨，笑得极其猥琐。

有一次我正好撞见，马三赖正拉着秀莲的胳膊不放手，嘴里嚷嚷着：“秀莲妹子，跟哥去镇上看电影呗！你爹都快答应把你说给俺了，你还躲啥？”秀莲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一个劲儿地想把手抽回去。

我当时就火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马三赖的手腕，沉声道：“放手！”马三赖斜着眼打量我，吐了口唾沫：“我当是谁，原来是城里来的小白脸啊。怎么着，英雄救美？我告诉你，方秀莲是老子内定的媳妇，你少他妈打歪主意！”

“说话干净点！”我手下加了劲，这家伙看着壮，其实就是个草包，疼得龇牙咧嘴，一下就松了手。秀莲趁机躲到我身后，吓得浑身发抖。马三赖揉着手腕，恶狠狠地指着我：“行，你等着，小白脸！我看你能在白杨村待几天！”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

晚上吃饭时，气氛格外沉闷。方叔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叹着气说：“小俞啊，别跟那浑人生气，他就是个滚刀肉。”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方叔，他刚才说您都快答应了，是真的吗？”

方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半晌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别听他瞎咧咧……吃饭，吃饭。”那天晚上，我听见方叔在院子里唉声叹气，抽了一宿的旱烟。而秀莲，更是整晚都没出房门。我心里有个巨大的疑问，方叔是村支书，在村里一向说一不二，怎么会怕马三赖这么个地痞流氓？这其中，肯定有事。

这个疑问，在几天后的那个深夜，得到了一个让我心惊肉跳的“答案”。那就是文章开头那一幕。

当秀莲那句“哥，我冷”钻进我耳朵里时，我承认，在那一瞬间，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脑子里闪过无数纷乱的念头。是城里人说的“仙人跳”？是她真的对我动了心，想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拴住我这个“大学生”？还是像村里人传的那样，这是方叔默许的一场“美人计”？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清香，能感觉到她因紧张而急促的呼吸。我只要一翻身，就能把这个瑟瑟发抖的女孩拥入怀中。可马三赖那张嚣张的脸，方叔那晚无奈的叹息，还有秀莲眼中的惊恐，在我脑子里交织成一团乱麻。

“秀莲，你……你回自己屋去睡，让人看见了不好。”我喉咙干涩，声音都变了调。

我背后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我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她没有走，反而哭了起来，那种哭声，不是委屈，不是娇嗔，而是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哥……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她哽咽着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不三不四的坏女人？”

我心里一震，这跟我想象的剧本完全不一样。我慢慢转过身，在朦胧的月光下，看见她满脸是泪，咬着嘴唇，肩膀一抽一抽的。“到底怎么了？你和我说实话。”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断断续ato地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马三赖早就看上了秀莲，三番五次托人来说媒，方叔一直都没答应。可就在半年前，方叔为了给村里修路，挪用了一笔上头拨下来的扶贫款，想着等村里集资款收上来再补上。谁知那年年景不好，集资款迟迟收不齐，眼看上面就要来查账，这个窟窿怎么也补不上了。这事儿不知怎么被马三赖知道了，他就拿着这个当把柄，威胁方叔，如果再不把秀莲嫁给他，他就去县里举报。举报的后果是什么，方叔心里清楚，不仅支书当不成，还得吃牢饭。

“我爹没办法，他愁得头发都白了……”秀莲泣不成声，“马三赖说，只要我跟他，那笔钱他就帮我爹填上。我……我不想嫁给他，他不是人，他会打死我的！村里人都说你是大学生，有本事，是城里来的大干部……我……我实在没别的法子了……我以为……我以为只要跟了你，你就会带我走，马三赖就不敢再逼我了……”

说到她已经说不下去，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听完这一切，我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又酸又疼。我之前那些肮脏的猜忌，和她此刻的绝望比起来，显得多么可笑和渺小。我以为的“桃花运”或者“陷阱”，原来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用她能想到的最笨拙、最卑微的方式在求救。她说的“冷”，不是身体的冷，是心里彻骨的寒。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床边拿起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她颤抖的肩膀上。“秀莲，你听我说。用这种法子，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自己跳进另一个火坑。你先回屋去，披上衣服，别冻着了。这事儿，哥帮你。我保证。”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秀莲止住了哭声，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我对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咬着唇，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默默地起身，裹紧了我的衣服，像个幽灵一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我再也睡不着。我不是什么英雄，但我懂得一个道理，知识和身份不是用来炫耀的，而是用来保护弱者的。第二天一早，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跟方叔说，乡里要开会，我得去一趟。我没有去乡里，而是直接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我没去纪委，也没去公安局。我知道，扳倒马三赖这种地头蛇，必须一击致命，而且不能把方叔牵连进去。我想起之前跟村里老人聊天时，他们提过一嘴，白杨村后山那片林子，前几年被马三赖家承包了育林，但最近总有人听见半夜里有拖拉机的声音。

我找到了我在县林业局工作的大学同学，请他帮忙查了一下白杨村后山林场的采伐记录。果不其然，记录显示那片林场近三年内没有任何合法的采伐指标。马三赖一直在盗伐！

拿着同学给的资料，我没有直接去举报。我知道，像马三赖这种人，在县里肯定也有点蝇营狗苟的关系。当天下午，我回到村里，直接找到了正在村口小卖部打牌的马三赖。我把他叫到一边，把那份林业局的文件复印件拍在他面前。“马三赖，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把你威胁方叔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把他挪用公款的那个窟窿，给我原封不动地填上。明天这个时候，如果我没看到钱补上，这份东西，就会出现在省报的内参上。你盗伐国家林木，价值十几万，够判你多少年，你自己掂量掂量。”

马三赖的脸，瞬间从嚣张变成了煞白，再从煞白变成了死灰。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知道，我这个“大学生”跟他以前对付的村民不一样，我懂法，也知道怎么把事情捅到天上去。

第二天，方叔红着眼睛找到了我，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厚厚一沓钱。他把布包塞到我手里，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扑通”一声就要给我跪下。我赶紧扶住他：“方叔，这使不得！钱赶紧还上，以后别再犯这种糊涂了。”方叔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从那以后，马三赖像换了个人，见了我绕着道走，再也没敢去骚扰秀莲。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了。我和秀莲之间，仿佛有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又仿佛有了一种更深的默契。她见了我，还是会脸红，但眼神里不再是怯懦，而是满满的感激和尊敬。

一年后，我的基层锻炼结束了，要回城里。走的那天，全村人都来送我。方叔拉着我的手，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谢谢”。秀莲站在人群后面，眼睛红红的，她没说话，只是把一个用手帕包好的煮鸡蛋塞到我手里。鸡蛋还是温的，像她那颗善良的心。

这事儿一晃过去了快三十年。后来我听说，马三赖因为别的案子进去了，判了十几年。方叔又当了几年支书，光荣退休。而方秀莲，在第二年也鼓起勇气走出了大山，去城里打工，后来还自己开了个小服装店，嫁了个对她很好的老实人。我们再没见过面，但每年过年，我都会收到一张从南方城市寄来的贺卡，上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话：俞大哥，新年快乐，祝你平安。

如今，我也到了方叔当年的年纪，每当回想起1996年那个秋天的夜晚，那个在我被窝里瑟瑟发抖、说着“哥，我冷”的女孩，我心里就一阵感慨。那不是一段风流韵事，而是一个时代里，一个善良的灵魂在绝境中的一声呼救。我很庆幸，在那个荷尔蒙旺盛的年纪，我守住了一个读书人最后的底线，用知识和理智，而不是冲动和欲望，拉了她一把。人这一辈子，能做一件让自己几十年后想起来，都觉得心安理得的事，就不算白活。

来源：正义凛然糯米v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