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39 年春天，某日本指导官带领警察二十多骑鱼贯进村。我家人随村里大多 数人一道望风逃窜，我没来得及跑掉，被捂在院里。

在晋绥公署工作的日子里

第一章

一

1939 年春天，某日本指导官带领警察二十多骑鱼贯进村。我家人随村里大多 数人一道望风逃窜，我没来得及跑掉，被捂在院里。

他们一见我就叫交钱交粮 ，不用说我不理家政 ，就是当家人，在这个早已是 钱尽粮绝的时候，也拿不出来。因此，我被两个警察打了两刮，拉到日本人跟前， 告我抗差不交。

日本人随手打了我两个耳光。在我左右摇晃之际，鬼子做了个手势，说，他的， 小孩子的办不了事儿 ，随即就把我放了。

我以为完事了 ，不料他们竟一把火点燃了我家三间房、一垛草后扬长而去。

此后不久， 即农历三月中旬，八路军三五八旅派出的骑兵游击队进驻十五坡 村。当时我家被烧得乱七八糟日子不好过 ，就跟本村郝小秃投军了。

郝小秃当了骑兵， 因我年纪小 ，生得又瘦弱 ，被安排当了晋绥公署主任杨植 霖的通信员。

我第一次见到杨主任，心里惴惴的，不敢抬头。

他见我怯生，就说小鬼，给我当通信员你乐意不乐意呀 ?

听声音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于是我缓缓抬头。只见他三十八、九岁年纪， 大高个儿， 目字脸，穿一身普普通通褪色蓝制服。看上去，不象位高权重大首长， 完全是平平常常文化人。

“乐意”。我低低说。

接着他问了我十几岁 ，家里都有什么人 ，又安咐了我该做的事。 没几天 ，我们就非常熟惯了。

二

和我朝夕在一起的 ，还有陈振华和季文斗。

陈振华是杨主任的卫士兼秘书。三十四、五，他身材高大，典型的白面书生。 长长的脸上，眉清目秀，神采飘逸。若说写写画画，他总一挥而就。温良谦恭的性情， 与主任相得益彰。待人彬彬有礼， 口未启而先笑，话出口而温和，又极富逻辑性。

这个文在其外的人 ，却又是一个卫士。作为绥晋公署主任的卫士 ，陈振华定 有一套非凡的武功 ，可惜我没有亲见。

陈振华文武双全智勇足备，机动灵活。比之季文斗，一个是青松、一个是小草， 相差有如天壤。

三

季文斗是杨主任麾下一位出色的侦察员。

他是晋中人 ，父母早逝 ，寄居在叔父家。从十二岁起 ，就到葫芦峪寺院学艺 学了十年 ，练成轻功。二十三岁离开寺院后，作为流浪汉，他参加了游击队。

也是季文斗时来运转 ，他非凡的武功被人传给了杨植霖 ，于是便被从吕梁根 据地要来当了侦察员兼副官。

季文斗身体瘦小，一米三、四高。这种体格必然举动灵活，加上十年的修练， 更能使他疾步如飞飞檐走壁神鬼莫测。

他食物不论，衣着褴褛，极是朴素——在许多情况下，他常赖此而躲过难关。 季文斗其貌不扬。黑红脸面 ，满嘴梳牙。可是说话干脆有魄力，性情刚强。 季文斗来此后 ，改名李文魁。我们称他李副官。

李副官每天去大同一趟。那里有四个联络点。他也去丰镇和阳高收取情报。

丰镇城内也有党的地下组织 ，负责人姓田 ，是八路军的团长——他奉八路军 总部之命常驻丰镇负责搜集京包沿线情报。在丰镇城隍庙街摆盐摊以为掩护 ，长 达八年之久 ，小有名气 ，可是人们都不知道他竟是地下工作者。

李副官来丰镇 ，除了跟田团长接头外 ，还跟栗五栏柜院里住着的地下工作者 柳都先联系。

柳都先二十七八年纪 ，是从延安来的。公开身份是日伪劳务科科员 ，暗地跟 田团长搞地下工作。

在晋绥公署工作的日子里

第一章

一

1939 年春天，某日本指导官带领警察二十多骑鱼贯进村。我家人随村里大多 数人一道望风逃窜，我没来得及跑掉，被捂在院里。

他们一见我就叫交钱交粮 ，不用说我不理家政 ，就是当家人，在这个早已是 钱尽粮绝的时候，也拿不出来。因此，我被两个警察打了两刮，拉到日本人跟前， 告我抗差不交。

日本人随手打了我两个耳光。在我左右摇晃之际，鬼子做了个手势，说，他的， 小孩子的办不了事儿 ，随即就把我放了。

我以为完事了 ，不料他们竟一把火点燃了我家三间房、一垛草后扬长而去。

此后不久， 即农历三月中旬，八路军三五八旅派出的骑兵游击队进驻十五坡 村。当时我家被烧得乱七八糟日子不好过 ，就跟本村郝小秃投军了。

郝小秃当了骑兵， 因我年纪小 ，生得又瘦弱 ，被安排当了晋绥公署主任杨植 霖的通信员。

我第一次见到杨主任，心里惴惴的，不敢抬头。

他见我怯生，就说小鬼，给我当通信员你乐意不乐意呀 ?

听声音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于是我缓缓抬头。只见他三十八、九岁年纪， 大高个儿， 目字脸，穿一身普普通通褪色蓝制服。看上去，不象位高权重大首长， 完全是平平常常文化人。

“乐意”。我低低说。

他说这是他赚来的 ; 他是大买卖人，挣钱来得快。 女人说，你既然很挣钱 ，为啥穿得破破烂烂 ?

他说 ，穿得烂没人注意，也就没人找麻烦

其实，这原因他跟我详细说过。他说，我每日去大同，往脸上抹一把锅底黑， 走得离城门不远，就把眼皮一翻，把棍子一拄，有意朝门岗身上撞，门岗就忙躲开， 理也不理我。即使要良民证 ，也是瞅一眼就放了过去。在街上 ，我也专往阔人身 上撞，他们一见我这腌腌臢臢样躲还来不及呢，谁还找我的麻烦 ?

事发后， 日本人给其占领区下了通缉令，并通告了失盗钞票的起止号码。 李副官隔天办完公务后， 四点左右到了情妇的家。

进门后 ，她对他说，你先歇着 ，我先上街买点菜回来做饭。 不一会儿 ，女人领着两个日本兵进来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前几天女人上街买东西 ，没料到鬼子们会查着钞票号码， 当时就把她扣往红部严刑逼供。

女人吓得嗓眼里冒火。当鬼子问她钱的来路时 ，为了情人的安全 ，她谎称钱 是买东西找的

当她被带到那家铺子质对后，登时被打得血流满面。狼狗吐着舌头张牙舞爪。 女人打算供出情夫。她想买卖人又不造钱，他会供出垫背人而脱身的 ……

李副官一见大事不好 ，可也来不及躲避了。

兵说，李副官走吧

他面不改色 ，跟上就走。

到了红部，鬼子一见大盗这副邋遢状，竟以为他是在演恶作剧。于是讥笑道： 绥远蒙疆银行失盗了，你可知道 ?

李不慌不忙道 ，钱是我盗的。我不偷穷人，专盗国家和有钱人。

鬼子 ：你是干什么的 ?

李 ：我是八路。

“你给我们做事吧，给你官做。”

“ 我是中国人，给你们做事 ，我成了汉奸亡国奴了。今天我让你们逮着了 ， 随你们的便吧。你们成天不是要抓八路吗 ?”

“中国人顶好、顶好的 ! 你偷盗银行的钱，花了的不提了，没花掉的，限你 在七天内归还，可以吗 ?”

“可以。只是期限太长”。

“五天怎样 ?”“三天足够 !”“你的大大的有才干 !” 三进三出的蒙疆银行大院 ，鬼子兵站了三层岗，墙上又是飞禽不入的电网。接到大同红部的电话 ，又加 岗加哨严加防范。

第一天无动静，第二天亦然。大同红部去电询问，银行太君说你们受骗了。

第三天夜里 ，李副官返绥远上旗杆斗上取下那捆钱 ，连同身上未花掉的 ，一 齐放到银行保险柜里。 第四天上午九时许 ，李副官返抵大同对红部说，昨夜五 点半已将一捆半钱归入保险柜里，请电告查收。 太君当即向绥报告 ，不到一小 时回报说，所言是实。

太君大喜过望， 因为在短期内破此大案，定能邀功请赏

李副官离开红部，从城东南角逾墙而逃。回到彩梁山根据地 ，在正边堡找到 杨主任 ，汇报了此事。

杨主任批评他怎么不事先报告。

他说这种事是事先不能说的 ，一说就破了。事情虽然暴露 ，但已妥善了结， 不必费心。

主任问他盗窃过程。他说与师父临别时曾教过他推活奇门 ，他靠此法术 ，头 次进去配得保险柜钥匙 ，二次去盗的钱钞 ; 还款时如法进去。大同鬼子也算破了 一个大案，立了大功。

众人喟叹不置。

五

当天晚上 ，我问李副官如何学得这等神功。

他说 ，我一进寺院就练轻功。寺院后院有一场地 ，有个三百六十五层砖砌的 跟地面一般平的砖池。我每天四点半起床不小便 ，每条腿绑五斤重的铁砂， 向地 面跳上跳下——每天取一层砖 ，年底取清后一看坑深四丈。隔年每腿间再加绑五 斤铁砂 ，照练。

隔年又练走笸箩沿。先在其内堆土至沿 ，开练后 ，师父每天往出抓一撮土， 年底抓光，抓空继续练。

第四步睡钉子，房内壁上钉上木橛子，每日四点半起来睡其上，以后换成睡 铁钉子。

学成后，将两腿铁砂子一取，我身轻如燕，捷步如飞。从绥远回大同，只用 两个小时 … …

有一次他带一个叫弓护勇的游击队员去正边堡搞侦察，遇上阳高警察捉拿。

他二人跑到瓮圈里，在敌人“抓活的，抓活的”的喊声里，李将弓护勇用胳膊一夹， 一手持枪射击，从四丈多高的城墙跳出去。

还有一次 ，杨主任、陈、李和我四人去正川口。该村紧靠长城 ，是个联庄。 有三十支枪 ，联庄在四丈多高的土墩上盖了间哨所 ( 土墩中空 ，从里可达 )。所 内有一挺轻机枪、三两支步枪，所外放一门连砂炮，昼夜派人站岗。

月光如水。铅色的彩梁山隐隐然雄踞在镇川口东 ，增加了我们的安全感。坐 在高高的哨所内 ，习习晚风教人浑身清爽。

大家心里高兴 ，就都对李副官说 ，这么好的月光不可不看看你的本事 ，就请 马上露一手吧。

李副官露出难看的梳牙，腼腆地说，那有啥好看的。

杨主任说 ，蒙疆银行警备森严 ，还不是叫你给玩儿了 ，这还有什么难的呢 ?

好李大哥 ，他象猫一样轻轻上了哨所房顶 ，一溜就到了土墩底 ，我们连一点 声音也没有听到。只见他从土墩边抱起五十来斤重的一块石头，悠悠然升到屋顶， 然后抱着石头进屋。气色如初。

第二章

一

彩梁山北麓的正边堡，是我们的常驻地。

在伪乡公所后院 ，徐乡长给我们安排了两间既安全又宽敞又安静的正房 ，房 里有暗道 ，东能穿过三所院落上街 ，西能穿过四处大院达于野外。

平素这一排房门上都上着锁。院里春种花草冬储乱柴，颇象无人去处。

作为伪乡长，徐何以照顾得我们这样周到 ，我年纪小 ，又不便询问。

我们的饭是前院做好后 ，就送到后院吃。虽然为避人耳目出入皆走地道，但 东面三所院落里的人都认识我们。彼此曾经有言 ：大家互相帮助，若有风吹草动， 彼此招呼着。可他们也并不了解我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的信件通过街上的布铺、面食铺、烟酒铺和杂货铺收发。我每天到这些 铺子去 ，不仅与他们 ，就是村里的人也都熟了。他们不把我当外人看待 ，有风声 及时告诉我， 以便躲避。

有一次，从阳高来了二十多个警察 ，把我从街上抓了去遛马。有一五十多岁 老农唤我回去喂羊 ，担水，并说可替我遛马。我当即递给他缰绳走了。鬼子兵问老者，他是你儿子吗 ? 老者说，那是我二儿子 ; 懒，成天在街上玩 ，不爱干活。

回到住所 ，我向主任谈及此事 ，他很感激地说 ，你知不知道他的姓名呢 ? 咱 们该谢谢他才是啊。

杨主任是政治家 ，军事上也很了不起。选择正边堡作立脚地就是一个证明。 正边堡北紧靠长城，地处大同、阳高、丰镇之交，与每个城市都相距三十公里。

它离山顶十五里 ，其上有奶奶庙 ，方圆六十米。住持姓黄 ，人称黄道 ，每年四月 十八庙会 ，四面八方前去进香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站在其上能望见大、阳、 丰三城，若用望远镜，连亭台楼阁人马车辆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彩梁海拔万丈高， 比及云门半山腰。可见山外有山 ，天外有天啊。杨主任领 我们三人曾两次攀上山顶用望远镜观看四周风景，说了好几句类似这样含蓄的话， 可惜我都忘了。

二

杨主任作为绥晋公署主任 ，心想万事口出定言，那是可想而知的。可是他与 人谈话 ，未语先笑 ，软言慢语，沉静真切，令人可亲可敬。

杨主任工作那么忙 ，还总是抽出时间给我们讲革命故事 ，如吕梁游击英雄配 合当地民兵创造地雷和拉雷的故事和女游击队长的故事 ，这些故事我至今记忆犹 新。

后者故事情节很生动 ，说的是吕梁山附近 30 里有个村子 ，它南通太原 ，东 达石家庄， 当地立着鬼子的红部、区、乡机关。主人翁女游击队长手提竹篮装作 上街买东西的样子侦察这里情况。

这时候有个身着呢绒上衣说话很神气的人见她就问家住哪里，来此何干的话。 接着介绍自己的情况 ，意思之间，想与她成亲。

队长答应说晚上去相家。

以后乡长怎样大筵宾朋举行婚礼 ，太君怎样横走了“他的 ”女人 ，女人怎样 杀了醉酒的太君 ，杀掉伪乡长， 以及她又怎样计逃虎穴 ，主任都讲得有声有色娓 娓动听。

三

一天夜里，李副官汇报完丰镇、大同情况后 ，主任还问他阳高情况。

李大哥略说了阳高一点情况后还说 ，彩梁山南有个红石崖 ，这里住个和尚叫杨润 ，是咱们一个地下工作者 ，我隔三差五去一趟。山东麓离阳高境内的王官仁 屯车站不远有个地档寺 ，寺里有两个和尚也是咱们的地下工作者。我也不定时地 去那里取情报。

我以丰镇城为重点，山北麓去得少。

杨主任说，那里有罗重群，他负责整个丰镇县的工作。其范围是东起对九沟、 浑源夭 ，北至隆盛庄 ，西至凉城麦胡图 ，他手下有阮三硬二两个流动侦察组 ，到 时在保密点接头 ，然后以书面材料向我汇报。东北面阳高城北至正门堡一带有孟 国英孟指导员负责。指导员邓家平负责正鸿堡、十九梁、十墩村以西至堡子湾， 二十六、大营滩各村。这一带的具体工作有游击队负责人做。他们是队长白玉贵、 排长朱斌、秦双岭。

杨主任还说， 以后抽时间去趟红石崖。

李副官答应做向导。

我们三人立刻意识到 ，这是杨主任要视察包括我们三人在内的工作了。

最后，主任还要我们给他提意见呢。特别对陈振华说，你跟我越发形影不离， 该是对我最熟悉了。我有啥缺点 ，你就提提吧。大家不要以为我是领导 ，有错误 也不说，那就错了 ，大家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嘛。

陈振华掏出日记本说 ，首长看问题看得远 ，看得全面 ，做工作机动灵活 ，我 很佩服。首长的谈话、指示以及忧虑的问题 ，我全记在本子上了。有什么意见和 建议 ，随时都提了，再提什么呢 ?

杨主任说， 团结就是力量 ，批评与自我批评就是达到团结的有力武器。接着 他问我，你当通讯员两个月了，对附近村庄的路线都掌握了吗 ?

我说掌握了。于是就笑着将我自编的顺口溜讲出来 ：

有些村子靠边墙 ：三元墩子、蒋家庄，侯家堡、马河、常胜庄 ，青花圪坨赵 彦庄 ; 前后恩儿在山中 ，金李家湾花彦同——村庄座落在玉河东 ，大道过正川去 丰镇。北麓村庄也有名 ：天挤儿二屯窑罗家岭 ; 马场婴窑上彩梁 ，河北的村庄也 知道 ：堡子湾十墩十九梁 ; 宋顶碑大梁通北山 ，下西还有大营滩。

说得大家都笑了。

主任问 ，这些地方你都熟悉吗 ?

我说熟悉。鼎足胜地是中心 ，三角方向大阳丰 ，三六一百八十里 ，村村落落 我知情 ：每个村的户数人数 ，彼此距离 ，大小道路 ，大山大沟 ，还有每个村咱们 的关系户。

杨主任说，假如让你作向导，你要准备些什么。

我说随时带一小布袋，内装白灰、麦皮、粉笔头、途经三岔路口，标明所向符号。 他问我在哪学的这一套 ，我说是跟大部队的通讯员学的。

杨主任笑着说，别看这小鬼 ，有一套呢。将来也是一个骨干可以很好地领导 群众搞工作。

我听得得意 ，就说 ，我不仅识得几个字 ，写个便条什么的 ，还会唱戏呢。 主任和秘书惊问，会唱什么戏 ?

我说，走雪山、断桥、钉缸、三娘教子等好多戏。唱得好不好，那是水平问题啦。 那就来段断桥吧。

于是，他们躺在炕上 ，我站地上唱了起来。 大家都听得很高兴。

以后一有空，他们就让我来一段。

第三章

有天凌晨四点后 ，窗上响了三声。我想是内部人回来了。

开门一看，是李副官。他常常半夜三更回来 ，而且总是越墙而过。

坐一会儿 ，他向杨主任汇报说 ，我从地档寺得到情报说，今天上午， 阳高要 出动三五十骑兵到正鸿堡一带要草。

杨主任当即叫陈秘书写完信 ，让我送到布铺。游击队白全清、朱斌、秦双岭 即刻带领游击队上彩梁山北麓在大二肚窑、小二肚窑、婴窑沟分三路就地待命。

三个村子相距不过二里，看二十六村和大营子一清二楚。敌人如果上山挑畔， 必入我口袋阵中。

不多久， 日伪三十多骑到二十六和新安营两村凑了一车草，饭也没吃就开走 了。

我回到住所，见杨主任正和陈、李闲话呢。 主任说，李副官， 咱今儿去红石崖吧。

于是 ，我们即刻装扮起来。我们都有三套衣服——农民、商人、军人的 ，这 次我们穿商人的。

二

在红石崖东北湾一个如墙的陡崖下面，东面有刚建起的三间庙宇，两间挎耳 房，西面有间土木小房。前面一条东西大沟、沟底溪水淙淙流淌，靠屋一边的崖 岸上有一行杨、柳、松杂生的绿树。绿树与小屋之间有两块田地，种着蔬菜和谷物。

我们来到这里，被主人杨润迎入屋里。

屋子虽小，炕、锅灶、风箱俱全，十分神仙，使我心里浮起退隐林园之想。

杨道人五十左右，衣着脏乱，他见我们身着商人服装，有点疑惑。不过既是 李副官领来就不见外了。

杨主任看出他的心思，便对他说，我们是搞药材来的，他俩是我的徒弟，有 些药材在那里买不到，这位 ( 指李 ) 弟兄说此山中药全，便随他来看看 ; 如果有， 就派人来采。

我忙接主任话茬子说，路上见到不少当归，黄连等药，派人来采，定能采不少。 杨主任问，杨道人来这儿几年啦？

杨答，有几年啦。我三十八岁上死了女人，把两间破窑一扔，就来这一带讨 饭了。我还会看小孩子病。看完病，施主给吃顿饭，再给拿上点，够吃三天两日的。 以后来到红石崖看到木、土、石、水齐全，就动手盖了这间小房栖身。

李副官见状就对他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见疑。

于是杨道人说，我跟本地游击队有联系。如有风吹草动，我就跑到山顶把松 枝引燃为号，通知游击队。

当地老乡见此，就以为红石崖有仙。名声大了，日日有敬香人进山，越来越 多，送的贡献一时竟吃不了。后来各方代表商定在这里盖庙，那边不是已盖起了吗 ? 还打算塑神像呢。

道人低低地说，听说有位大首长常驻山上，指挥大、阳、丰三县的抗日工作。 他就是绥晋公署主任杨植霖啊。他手下的游击队，十分厉害。

杨主任问，你认识这位大首长吗 ? 那是见不到的。杨道人说神秘的商人笑笑说，我闲时也看些书，知道唐末宋初这有一寺院叫红恩寺， 寺内三间正殿、东西两条走廊，还有南过庭， 门外立根旗杆，十分静穆。寺中有 一道长，两个和尚，香火不断，名扬四海。后来两贼将他们杀死，穿上和尚的着装， 成了寺院的主人。

施主们以为和尚换班了，远处的人更不知内幕，送来的贡献照收 ; 见着有钱 的就杀人越货 ; 见着头脸好看点的女人就便强奸，不遂者就杀掉了 ; 作案甚多。 状纸雪片似飞到大同府，当然两贼性命难逃，寺院也一并付之一炬。后人以此崖 叫红石崖，正是这个地方。现在重新出世，杨道人，我给它起个名字叫红杨寺吧。 这红字指代山名，杨代你本人。红杨二字的谐音有弘扬天下之意，你以为如何？

出家人喜滋滋道，太好了 ! 太好了 !

杨主任又对他道，我们是郊区的，天黑前要赶回去，现在就告辞了。

我从一进红石崖就感受颇多，抽空掏本子诌了首歪诗，其中有“仙境石崖顶 着天，一尊大佛在眼前”之句。我将本子递给陈秘书，他看了对我一笑，又递给 杨主任。杨主任将诗义往远处给杨道人讲了讲，把诗页赠给道人上路。杨道人送 我们很远才回。李副官对杨主任说，我不回去了。你们三人走吧。

主任说，也好，人少影响小 ；小鬼你说往哪回 ? 你是通信员，地理比我们熟。 我不知主任用意，后想了想说，从谢士庄西村回吧。谢士庄离红石崖三里。

“你有关系户吗”? 首长问。我说，有。首长说，你的诗险些儿泄露了秘密。 我说，杨润没文化，加上您的讲解，他越发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谢士庄西村离东村一里半，六十来户人家，住房多是瓦房。谢士庄的瓦房是 任家的，说明任家是该村的大门富户。

我们进到一家砖瓦房院子，主人任尚很热情地迎接进院，老夫人烧茶做饭。 主任首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说路过这里打一尖，很是抱歉。

老任说，来我家不必客气，要踏实。我当木匠，朋友遍天下， 出门子不背锅 不顶灶，走哪也得吃住，有事也得商量着办。当地游击里的人了解我，所以常来 吃住。

药店老板问，您认识游击队里哪些人”

队员多，领导少。老任说。据说山上有位大首长，领导三个县，可惜无缘得见。 啦呱一会儿，老任儿媳端来饭菜，老任提上一瓶白酒。。

李说，人家位高权重，周围的人一跟一伙，那里见到呢 ? 我接头也是和游击 队的人。

李有意要听杨主任讲红恩寺的故事，于是就问，你们说红石崖过去是怎么样 的？

神秘的商人笑笑说，我闲时也看些书，知道唐末宋初这有一寺院叫红恩寺， 寺内三间正殿、东西两条走廊，还有南过庭， 门外立根旗杆，十分静穆。寺中有 一道长，两个和尚，香火不断，名扬四海。后来两贼将他们杀死，穿上和尚的着装， 成了寺院的主人。

出家人喜滋滋道，太好了 ! 太好了 !

药店老板问，您认识游击队里哪些人”

队员多，领导少。老任说。据说山上有位大首长，领导三个县，可惜无缘得见。 啦呱一会儿，老任儿媳端来饭菜，老任提上一瓶白酒。

老板说，太谢谢啦 ; 我们是出门人，酒可是不能喝呀 ! 老汉说，这是接风酒，每人三杯 ; 杯子不大，没事的。 盛情难却，我们每人只得喝了三杯。饭毕告辞。

上路后我问主任目的地

主任说，今晚住圪坨村开会。

谢士庄距圪坨村六里，登时就到。只见孟指导员、邓指导员在门前迎候我们。 我想首长处事真是滴水不漏啊。

三

与会者有指导员、正副队长、排长，算我在内共八人。

主任说 ，你们先有重点地汇报 ，次要的事以后再谈。孟国英指导员开始汇报 正川堡的工作 ：正川堡是大同城一把钥匙 ，是从大同到集宁、兴和的交通要道。 离我们根据地七、八、十来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里的工作能否开展 ，事关 重大。

工作一开始 ，我找堡里有影响的人 ，与民团团长杨某交谈。姓杨的说 ，你们 开展这里工作有几个不便 ：人没有几个，炮不足十门 ，钻在这穷山洼洼能弄成啥 气候 ! 就这种样子 ，我想群众既看不起你们 ，也不会欢迎你们 ; 就怕来了连饭也 派不出去。

我第二次去找他 ，这次他连茬儿也不搭了 ，连水也不给喝。这样 ，我就对他 不抱什么希望了。来此我们发现，堡里安着日伪的统税局，专打过往车辆的税 ( 炭 按车数、粮按斗数、牲畜按毛色口齿 )。每天打早在交通道口设卡，以致使交通堵塞， 排队二里长。车倌冻一五更，恨透了他们。

我想我们如果不给群众办点好事 ，群众就不会欢迎我们。

主任沉静地说 ，开头没有引进的人 ，暂时没有落脚处 ，这是常有的事 ; 不必 着急 ，大家想个办法。

众人在讨论中一致认为 ，帮助群众 ，培养骨干 ，镇压地头蛇 ，拔掉统税局， 就会发动起群众 ，开展好工作的。

杨主任同意大家的意见。他又问， 咱们中间谁在正川堡一带有亲戚朋友 ? 众人默然。

主任又问我 ，小通信员，你对那里情况熟不熟 ?

我说 ，正川堡有我舅舅、姑姑、表兄弟、表姐妹 ，我是那里长大的 ，去那里 十天半月不用吃派饭。不过我不是成人 ，大事办不了 ，小事不顶用 ，又怕给工作 带来不利影响，故不敢兜揽。

主任不紧不慢说，那么，孟指导员，你就跟小通信员一道去做那里的工作吧。

既有贴近人 ，就有立脚处 ，还怕什么呢。

最后，他对团结群众，消灭地头蛇，拔掉统税局的工作做了全面又具体的布署。 于是 ，我和孟指导员次日就向正川堡启程了。

四

我和孟指导员是九月二十一日去的正川堡。在我舅舅家吃住。

我们先摸底，然后把一部分最贫困的农民发动起来，成立了农会。杨继先苦 大仇深，对有钱有势人切齿痛恨，他当了农会主任。关八仁跟地头蛇势不两立， 他当财粮主任，师翠苹年轻有为，能说会道，她当妇联主任。还有民兵、儿童团 的代表共七人组成农会领导班子。我们跟他们讨论他们最迫切关心的问题，揭发 杨团长和统税局的罪恶事实，也组织民团的人开会，向他们宣传我们的政策，让 他们揭发姓杨的这根旗杆的罪行。

十天以后，前半夜我们把姓杨的绑到南城墙外杀掉后，五更天孟指导员化装 成车倌交税模样，用手枪将统税局局长枪毙。

这两举真是大快人心，老百姓长出了一口气。人们一下就改变了对我们的看 法。他们把我们当成朋友，搞什么工作都积极参加支持，连民团的人们也都争取 过来了。这时候入农会的人数激增。

前面说过，正川堡我的亲戚多，初到吃住不成问题，以后也不必担心的。他 们还常给我们通风报信，出主意想办法。

我舅舅在大街上有个大布铺，我表兄张万全是堡里的大子弟，交友甚广， 一 般的人不敢得罪他。因此，我们的工作搞得得心应手，心想事成。不仅成立起农会， 还组织起秧歌队、儿童团，工作得到了全面开展。

五

有一天 ，杨主任给我来信 ，说他已和山前县 ( 大同县 ) 大队取得联系 ，让我 去桑干河边洛镇营部队文工团学习扭秧歌。时间半个月。

于是我告别孟指导员回队。次日杨主任派人把我送到洛镇营。

这个文工团也是杨主任的部属 ，我们虽从未见过面， 同志们对我很欢迎。有 两个女同志很热情地教我练步伐、排队形、正姿势。

她们一个叫武玉凤，一个叫张乐英。她们的父亲都被国民党杀害了，母亲出嫁。 她们决心参军报仇。她们热爱文艺工作 ，就在文工团里呆下了。无论是学习还是在生活上 ，她们都很关心我，给我整理被褥，缝洗衣服，像亲姐姐一样。 半个月以后 ，我离开了她们， 回正川堡开展扭秧歌活动。

正川堡农会财粮主任关八仁的女儿海鲜，时年十六 ，面色粉红，眉清目秀， 仿佛月里嫦娥。跟我很是接近 ，每天形影不离。

我怕人有所言语，不敢与她过分接近。可是海鲜是个正派姑娘，对工作很热情。 不仅主动参加秧歌队 ，还帮我发动其他青年入队。

没多久，秧歌队成立起来，为防特殊情况不易疏散，秧歌队分几个大院学练。 队员们热情很高 ，劲头很足。记得有叫郝宝茹的姑娘 ，时年十八 ，相貌娇美，那 次正练着，例假来了，也不请假，我表扬了她的精神，并让她休息七天。解散后， 我让海鲜买点饼干偕同妇联主任师翠苹去家看了她。

晚上 ，我写信向杨主任汇报工作时也谈了此事。后来主任在来信中说 ，在工 作中坚持表扬和奖励的方法很好。郝宝茹的精神可佳，请奖她一个粗布。

六

我记得就在杨主任来信后不久 ，罗主任也来了封信。

来信说 ，李副官赴丰工作回来时在黑圪塔洼村遇上警察 ，让他遛马。他拉了 三匹马走在无人处掏出手榴弹正欲炸马，被警察发现。人家向他开枪，他拔腿就跑， 腿上挂了花。他带伤跑到孟家营要了一辆车将他送到白家营 ，正遇上我们 ，又给 他换了辆车送到十五坡村 ，在一个老人家养伤。村干部说给老人些报酬。特通知 你们云云。

于是我们带些药去看过李两三次。看来他伤情不重 ，十几天后就回队了。

谢士庄东村罗万章老汉有两个二十来岁的孙女 ，李副官暗暗地爱着她们。在 养伤当中 ，有一天去跟她们玩牌 ，罗老汉看李眼色有点不正常 ，手脚也有点不安 分 ，心里就有点不满。几次想发作 ，还是克制住了。可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呼 ” 的一下扑上去 ，一把搂掉牌子，愤愤添入灶膛。

李副官好梦被惊勃然大怒 ，掏出手枪就张罗 ，吓坏了两位美人。她们忙将李 按捺，加上软语款解，总算平息了一场虚惊。老罗也感到闯了祸，赶忙换了笑脸， 杀了一只公鸡，进来对孙女说，你们给李副官煮了吃吧。我休息去了。

谁知罗老汉连夜跑到正川堡外甥家告诉外甥，说昨日家里来个土匪 ，把你两 个妹子污辱 ，还强行杀鸡吃 ，你带几个民团去抓吧 ; 一则替姥爷出气 ，二则也可 立功。

罗老汉外甥是民团里人 ，有杆破枪 ，听他姥爷如此一说 ，连夜带去十几个人 把院子包围 ，只待天明动手。

李副官早上起来感到有点不对劲 ，于是推开窑房上的窗子一跳 ，跳到小南房 顶上， 向下一看， 四周围满是拿枪的人。于是他掏出手枪放了两枪 ，跳出去顺沟 往东跑。

民团的人边追边向他射击。

李副官受了重伤血流如注，边跑边感到头晕得厉害 ，霎时间就栽倒了。

眼看着追兵逼近，李自觉已无生理 ，就自毙了。

民团的人将李的尸体拉到正川堡，停放在寺院里。一边报大同红部请功。

红部立马开来十辆小车 ，下车一照相， 内中有一破蒙疆银行失盗案的见过李 副官，方知死者并非土匪 ，而是八路。

我们及时了解到情报 ，报告杨主任。杨主任当即赶往正川堡将民团里的人叫 来查问。将那外甥狠狠批评一顿。然后说 ，本该从重处理 ，念现正抗日按你误伤 给以宽大处理 ，撤销你民团职务。再有过错 ，二罪俱罚。

有天夜里 ，首长跟我们提起李副官 ，唉声叹气。

他说他就针对他这缺点 ( 比如在大同与人偷情后 ) 有过多次批评 ，他内心根 本听不进去，还心有怨气呢。作为一个革命者不能克制私欲，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还说 ，古话说美色人人爱， 良民不可欺 ; 人在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看来 他是应了后两句话了。我从吕梁把他要来 ，为的是他有一身好本事 ，可以为革命 效力 ，结果被一块玻璃滑倒 ，死得可惜。贪钱的倒在钱里 ，贪色的垮在色中。不 仅害了自己，也给革命带来不良影响。

他还说 ，做事总得留有余地。地头蛇 ，统税局横行霸道贪得无厌， 自以为不 可一世 ，不料想身首异处。此后的话就有点不甚了了 ，大约是叹息一些人不懂哲 理一味胡来。不仅使天下不安 ，还殃及自身——远及子孙 ，不亦悲夫 !

来源：历史记录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