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深夜的坤宁宫里,马皇后一把按住朱元璋即将落笔的朱砂御批,烛火映着她苍白而愤怒的脸。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陛下!胡惟庸案三万颗人头,蓝玉案一万五千条性命,还不够吗?这天下,快被您杀得没人了!”
声明: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采用文学创作手法,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
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
“够了!”
深夜的坤宁宫里,马皇后一把按住朱元璋即将落笔的朱砂御批,烛火映着她苍白而愤怒的脸。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陛下!胡惟庸案三万颗人头,蓝玉案一万五千条性命,还不够吗?这天下,快被您杀得没人了!”
朱元璋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猛地抽回手,将那份写满了名字的密奏狠狠砸在桌上,金器震颤。
“没人了?咱看是想让咱朱家断子绝孙的人太多了!”他低声咆哮,声音里充满了血腥味,“咱的龙床底下,全是咱那些好兄弟磨好的刀!今天咱心软,明天躺在棺材里的,就是咱的允炆!”
马皇后泪流满面,她指着密奏上最后一个名字,几乎是在哀求:“那汤和呢?朱重八,你忘了濠州城外那碗救命的饭了吗?你忘了鄱阳湖上那支替你挡死的箭了吗?你连他,也要杀?!”
听到“汤和”二字,朱元璋浑身一僵,眼中的疯狂杀意与一丝痛苦的挣扎交织。他沉默了许久,最终,那丝挣扎被无边的帝王猜忌所吞噬。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传旨锦衣卫,去凤阳。”
“咱要亲自问问他,他的忠心,到底还剩几分!”
01
洪武二十三年,冬。凤阳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早,也更决绝。铅灰色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棉絮般的雪花没日没夜地往下灌,将信国公汤和的府邸裹进一片苍茫的寂静里。
汤和正坐在廊下,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手里捧着一个半凉的汤婆子。他已经六十五岁了,当年的赫赫战功、滔天权势,如今都已沉淀为骨节里挥之不去的阴寒。
他眯着眼,看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枯枝被积雪压弯了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以为,自己也会像这棵老树一样,在这座远离京城的小院里,安安静静地耗尽最后的岁月,最终归于尘土。
他以为自己已经安全着陆了。然而,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我以为”。
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庭院的宁静。那声音不像是寻常衙役,更像是用钢铁铸成的锤子,一下,又一下,精准地砸在人的心坎上。府里的老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汤和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他缓缓放下汤婆子,扶着廊柱站起身。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大门被推开,风雪倒灌而入。
一行人默然伫立在风雪中,像是一群从地府里走出来的勾魂使者。为首的,是几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他们的脸像是用冰凿出来的,没有半点情绪,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他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丝绸,兰花指拈着拂尘,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信国公,”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根针,刺破了死寂,“皇上召您即刻进京。”
没有说为何召见,没有给半点准备的时间。这几个字,比数九寒冬的风雪还要冷,还要刺骨。这哪里是圣旨,分明是一道来自黄泉的诏书。
汤和的妻子和儿孙们闻讯赶来,看到这副阵仗,全都吓得跪倒在地。妻子死死抓着汤和的衣角,眼泪无声地淌下,她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只是绝望地摇头。
汤和却异常平静。
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转身回屋。他没有理会家人惊恐的目光,平静地脱下家常的棉袍,换上了一身早已压在箱底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公爵朝服。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仿佛他不是去奔丧,而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典礼。
穿戴整齐后,他走出房门,对着家人,只说了一句:“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可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这句话里没有半分底气。在洪武朝,被锦衣卫“请”进京的功臣,没有一个能再走着回来。
马车早已在门外备好,简陋而坚固,像是专门用来押送要犯的囚车。汤和没有回头,一步步踏上马车,车帘落下的那一刻,隔绝了家人的哭泣,也隔绝了他此生最后的温暖。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马车连夜启程,没有片刻停歇。汤和在车里枯坐着,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他掀开帘子的一角,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和漫天的飞雪。
途中,马车经过一片荒芜的庄园。借着锦衣卫火把的光,汤和认出,那里曾是颍国公傅友德的府邸。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惨烈的场景:朱元璋在宴席上笑着对傅友德说,把你儿子的头带来给我看看。傅友德提着儿子的头颅回来,朱元璋又说,把你的也带来。最终,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在御座前拔刀自刎,血溅当场。
马车继续前行,又路过一片烧成白地的废墟,那是宋国公冯胜的故园。冯胜是怎么死的?好像连个像样的罪名都没有,只因朱元璋觉得他该死了,一道圣旨,一杯毒酒,便了却了一生。
汤和缓缓放下车帘,闭上了眼睛。车厢里一片黑暗,可他的脑海里却无比清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显赫的名字,都化作了废墟和冤魂。他知道,这条通往南京的路,是由他那些老兄弟们的白骨铺成的。而现在,轮到他了。
远方,南京高大巍峨的城墙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02
马车在暗夜中颠簸,汤和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过去十几年那段血腥的岁月里。那些记忆像是附骨之疽,无论他躲到多远,都无法摆脱。
那场清洗,是从洪武十三年开始的。
丞相胡惟庸,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汤和记得,那时的胡惟庸是何等风光,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可就在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朱元璋说他谋反,勾结倭寇,私通蒙古。罪名一下,便是雷霆之击。
汤和至今都记得那个春天,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南京城里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胡惟庸被凌迟处死,他的党羽被连根拔起。什么叫“株连九族”?朱元璋觉得不够,他要“瓜蔓抄”,顺着一根藤,摸下去,把所有的瓜都摘了。
三万多人。
这个数字,在奏折上只是一行冰冷的墨迹,可在当时的南京,却是三万个活生生的人。
城外的刑场,成了屠宰场。每天,都有上百人被押赴刑场,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响彻云霄,但很快,就只剩下刀斧入肉的闷响。血水将黄土地浸泡成了暗红色的泥沼,太阳一晒,蒸腾起的恶臭能飘出十几里地。
朝堂上,人心惶惶。昨天还在一起议事的同僚,今天他的位置就空了。大臣们每天上朝前,都要像诀别一样拥抱妻儿,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扇门走出去,晚上还能不能回来。那段时间,整个南京的官员,走路都贴着墙根,不敢高声说话,生怕哪句话传到锦衣卫的耳朵里,就成了催命符。
胡惟庸案的血腥味还未散尽,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又起。
凉国公蓝玉,是何等骁勇的一员猛将。他曾率军深入漠北,追亡逐北,打得北元闻风丧胆,是继常遇春之后,军中第一人。可他性情骄横,居功自傲,这便犯了朱元璋的大忌。
朱元璋的手段比对付胡惟庸时更加酷烈。
蓝玉被定了谋逆大罪,处以“剥皮实草”的极刑。汤和没敢去看,但他听人描述过。刽子手用一把小刀,从蓝玉的脊椎开始,慢慢将他全身的皮肤完整地剥下来。这个过程,蓝玉全程清醒,那种痛苦,非人力所能想象。然后,那张人皮被填满稻草,做成一个人形,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日晒雨淋,警示天下。
跟着蓝玉陪葬的,有一万五千多人。公、侯、伯、都督、将军……军中宿将,几乎被一扫而空。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在战场上并肩杀敌的袍泽,只因为是他的旧部,便被一同绑缚刑场。
如果说胡、蓝二人之死,尚有“功高震主”和“骄横跋扈”的由头,那韩国公李善长之死,则让所有功臣彻底心寒。
李善长,七十七岁的老人了。他是开国第一文臣,朱元璋不止一次当众说:“善长之功,吾当自为书之。”他甚至被赐予了免死铁券。可这又如何?朱元璋说他与胡惟庸案有牵连,一道旨意,赐他自尽。
汤和仿佛能看到那悲凉的一幕:白发苍苍的李善长,颤抖着手接过毒酒,他的身后,跪着他全家七十多口人。他环视着自己的子孙,仰天长叹,流下两行浊泪,说出了那句让所有听闻者心碎的话:“我跟着大哥打天下,就是为了这个?”
说完,他一饮而尽。随后,锦衣卫如狼似虎地冲进去,将那七十多口人,无论老幼,尽数斩杀。
免死铁券,成了一个笑话。
汤和在马车里打了个寒颤。他想起自己,想起那些幸存下来的老兄弟。他们不是靠功劳活下来的,而是靠恐惧。他们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卑微,学会了将自己缩成一团,只求不被皇帝那双猜忌的眼睛注意到。
朝堂之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朱元璋问话,底下鸦雀无声。不是没人知道答案,而是没人敢回答。说错了,是死。说对了,万一皇帝觉得你是在炫耀才学,可能死得更快。
有个叫钱宰的翰林学士,写了首诗,里面有个“嫌”字。朱元璋看到后,勃然大怒,认为钱宰在“嫌弃”他,当即就要杀人。钱宰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解释说这个“嫌”是通假字,是“谦逊”的意思,这才捡回一条命。
想到这里,汤和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要见的,就是这样一个皇帝。一个将所有兄弟情谊、赫赫战功都视作威胁的君主。一个坐在由兄弟和功臣的白骨堆砌而成的龙椅上,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孤家寡人。
车轮停了。南京城,到了。
03
车厢的黑暗中,汤和闭上了眼睛,将那些血腥的画面暂时驱赶出脑海。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更久远的事情,一些温暖的、足以抵御这刺骨寒意的事情。他的思绪,穿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回到了濠州城外,那个改变了他和朱元璋一生的下午。
那时候,天下大乱,元朝的统治早已是风雨飘摇。到处都是饥荒、瘟疫和战乱。汤和的家境稍好一些,至少能混个半饱。他凭着一身力气,加入了郭子兴的红巾军,当了个小小的百户。
而那时的朱元璋,还叫朱重八。他比汤和更惨,惨得多。一场瘟疫,夺走了他的父母兄长,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孤儿。为了活命,他去皇觉寺当了和尚,可寺里也揭不开锅,他只能拿着一个破碗,四处化缘,其实就是讨饭。
汤和还清楚地记得收到朱重八消息时的情景。一个同乡说,在寺里见到了重八,瘦得不成人形,快饿死了。汤和心里一酸,想起了儿时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着“汤二哥”的黑瘦小子。他们两家住得近,汤和时常会从家里偷个地瓜、窝头塞给他。
那份情谊,是在最纯粹、最艰难的岁月里结下的。
他没有犹豫。他找来笔墨,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写下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他说郭子兴的队伍在招兵买马,让他来投奔自己,有自己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他。
他派人把信送了出去,心里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在那个乱世,一个人的性命,比一张纸还轻。
几天后,他正在城外操练兵马,有人来报,说有个像乞丐一样的人拿着他的信在营门口找他。汤和急忙赶过去,第一眼,他几乎没认出来。
眼前的人,头发像一团乱草,衣服破烂得看不出原样,脸上全是污垢。他瘦得两颊深陷,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在黑暗中燃烧的野火。
“朱重八?”汤和试探着问。
那人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抬起头,那双饿狼般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水汽。他看清了汤和,嘴唇颤抖着,喊了一声:“汤二哥!”
那一声“汤二哥”,喊得撕心裂肺。他像个孩子一样,扑过来,死死抱住汤和。汤和能感觉到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这个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太久的少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汤和用力地拍着他的背,眼眶也红了。他说:“别怕,来了就好。跟着我混,饿不死你。”
他把朱重八带回自己的营帐,给他找来干净的衣服,然后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麦饭。那只是一碗最普通的、没有任何菜的粗粮饭。
朱重八接过碗,手抖得厉害。他看着碗里的饭,没有立刻狼吞虎咽,而是先深深地看了汤和一眼。然后,他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将饭扒进嘴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进碗里,和着麦饭,一起被他吞进了肚子。
那一碗饭,是救命的饭。那一封信,是改变命运的信。
从那天起,朱重八就在汤和的手下当了一名亲兵。汤和处处护着他,教他军中的规矩,教他如何打仗。朱重八聪明,肯学,而且骨子里有股狠劲,很快就在军中崭露头角,地位也越来越高,慢慢地,从跟在汤和身后,走到了汤和的前面。
可无论朱元璋的地位如何变化,他对汤和的那份敬重,始终没有变。私下里,他依然喊他“汤二哥”。
马车里的汤和,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他知道,朱元璋或许已经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但那一封信、那一碗饭的恩情,他应该还记得。这是他此行,唯一可以倚仗的东西。
这份“一碗之恩”,在这座由白骨和鲜血堆砌的京城里,能值回他一条性命吗?
汤和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年的濠州城外,他救下的不只是一个快要饿死的兄弟,更是一条未来会吞噬天下的龙。而现在,他要独自去面对这条早已变得无比强大、也无比孤独的巨龙了。
04
如果说濠州之约是兄弟情谊的起点,那么鄱阳湖大战,则是这份情谊用鲜血铸就的巅峰。在通往御书房的冰冷宫道上,汤和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那片烟波浩渺、尸横遍野的湖面。
那是至正二十三年,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
陈友谅,这位朱元璋一生中最强大的对手,率领着号称六十万的水陆大军,乘坐着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楼船战舰,气势汹汹地杀奔而来。他的战船“高十余丈,饰以丹漆,上下三层,可容三千人”,在湖面上一字排开,遮天蔽日,如同一座座移动的水上城堡。
相比之下,朱元璋的军队在数量和装备上都处于绝对劣势。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
汤和当时负责统领一支水军,他的任务是侧翼牵制。他记得湖水都被鲜血染红了,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木头燃烧的焦臭味。双方的战船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士兵们呐喊着,跳上敌船,进行着最原始、最残酷的肉搏。
箭矢如蝗,铺天盖地,根本无处躲藏。耳边是震天的战鼓声,凄厉的惨叫声,还有将领们嘶哑的吼叫声。
朱元璋的座舰,是陈友谅水军重点攻击的目标。他亲自站在船头,身披重甲,手持长剑,指挥着全局。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但依旧沉稳有力,像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所有将士的军心。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陈友谅的几艘巨舰,凭借着体型优势,冲破了朱元璋的防线,将他的座舰团团围住。一时间,箭如雨下,钩索横飞,敌军像蚂蚁一样试图爬上座舰。
汤和在自己的船上看得真切,心急如焚。他指挥着自己的船队,不顾一切地向中军靠拢,想要为朱元璋解围。
就在这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了。
混乱中,一支早就埋伏在敌船上的神射手,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张开长弓,弓弦发出“嗡”的一声闷响,一支黑色的狼牙箭,带着死亡的呼啸,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混乱的战场,直奔朱元璋的头颅而去!
那一刻,战场上所有的喧嚣似乎都消失了。汤和的瞳孔猛地收缩,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他看到朱元璋正侧身对着那个方向,大声下达着命令,对这致命的一箭毫无察觉。
“小心!”
汤和的吼声,几乎被战场的嘈杂所淹没。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用尽全身力气,从自己的船舷上一跃而起,跳向朱元璋的座舰。那几步的距离,在那一刻,仿佛是生与死的鸿沟。
他重重地落在甲板上,一个踉跄,顺势向前猛冲。就在那支狼牙箭即将射中朱元璋太阳穴的前一刹那,汤和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开了朱元璋。
“噗!”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那支致命的箭,深深地射进了汤和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后倒去。箭头穿透了厚重的铠甲,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甲板。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肩膀传遍全身。
朱元璋被他撞得跌倒在地,惊愕地回头,正好看见汤和胸前那支颤抖的箭羽。他愣住了,随即,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后怕涌上心头。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汤二哥!”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扑过去,扶起汤和,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皱眉的铁血统帅,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颤抖。
汤和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却咧开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俺……俺还活着。”
“给我杀!”朱元璋猛地站起来,拔出腰间的宝剑,指向敌船,发出震彻湖面的怒吼,“为我二哥报仇,给我杀光他们!”
主帅的暴怒,激发了所有士兵的血性。他们疯了一样,向着敌船发起了决死冲锋。那一战,最终以陈友谅败亡而告终。
战后,朱元璋不让任何军医插手,亲自在自己的帅帐里,用烧红的刀子,为汤和挖出箭头,又用最好的金疮药为他敷上。包扎伤口时,他的手一直在抖。
“二哥,要不是你……”
“没啥要不是的,”汤和打断了他,“咱是兄弟,这就够了。”
朱元璋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
冰冷的寒风将汤和从回忆中拉回。他已经走到了御书房的门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份救命之恩的记忆压在心底。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今晚唯一能拿来交换性命的筹码。但他也更清楚,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当年的救命之恩,在今天,是能唤醒一丝兄弟情,还是会激起更深的猜忌——一个连命都不要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他不敢想下去。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推开了那扇决定他命运的大门。
05
在朱元璋的屠刀挥向功臣之前,朝堂的空气中早已充满了不祥的预兆。那是一种微妙的变化,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只有最敏锐、最谨慎的人才能察觉。汤和,就是其中之一。
大明建立之初,天下初定,朱元璋与功臣们的关系尚算融洽。宴席之上,君臣之间还会开开玩笑,回忆一下当年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但很快,汤和就发现,朱元璋的眼神变了。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冷漠,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当他看着那些手握重兵、功高盖世的将军们时,眼中不再有欣赏和信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审视和戒备。
他开始在不经意间,询问某个将军封地上的兵马钱粮,或者某个都督家里的奴仆数量。那些问题看似平常,却像一根根细小的探针,刺探着每个人心底的欲望和野心。
李善长就没有看懂这种变化。他依旧把自己当成是开国第一功臣,时常在朝堂上与朱元璋据理力争,有时候甚至会让皇帝下不来台。
汤和曾私下劝过他,说:“大哥现在是天子了,不是濠州城里的朱重八了。”李善长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跟了他一辈子,他什么脾气我不知道?”
蓝玉则更加张狂。他北征归来,夜至喜峰关,守关的官吏没能及时开门,他竟纵兵攻破关隘。在家里蓄养了数千名家奴和义子,出入仪仗,堪比帝王。
这些事情,都被锦衣卫一五一十地报到了朱元璋的案头。汤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这些人是在亲手为自己挖掘坟墓。
他看明白了,朱元璋打下的江山,是要传给朱家子孙的。这些手握重兵、威望极高的开国元勋,在和平年代,不再是国家的基石,而是皇权最大的潜在威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头猛虎,迟早要吃人的。
与其等着被吃掉,不如自己先拔掉獠牙,收起利爪。
洪武十一年,胡惟庸案爆发的前两年,汤和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那是一次寻常的早朝,议完了几件政事,朱元璋正准备宣布退朝。汤和突然从队列中走了出来,跪倒在金殿中央。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臣,信国公汤和,有事启奏。”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里,却格外清晰。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汤爱卿有何事?”
汤和深深叩首,朗声说道:“启禀陛下,臣自追随陛下起兵,戎马半生,如今已年过半百。常年征战,身上积劳成疾,箭伤、刀伤,每逢阴雨天便疼痛难忍。臣自觉精力衰退,不堪重任,再也无法为陛下分忧。恳请陛下恩准,解除臣之兵权,告老还乡,回凤阳故里,颐养天年。”
这番话说完,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汤和。在那个时候,正是功臣们权势最盛的时候,谁不是想方设法地攫取更大的权力,谁会主动要求交出兵权,回家当个富家翁?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龙椅上的朱元璋,眼神微微一动。他盯着汤和的背影,沉默了许久。大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皇帝的回答。他们都想看看,皇帝会如何应对这前所未有的请求。
过了半晌,朱元璋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汤二哥说笑了。你年纪虽长,但身体尚且康健,正是为国效力的时候。大明的江山,还需要你这样的老臣来镇守啊。”
这是一句试探。一句充满了杀机的试探。
如果汤和此刻顺着台阶下来,说一句“臣遵旨”,那他之前所有的表态,都会被朱元璋视为一种虚伪的试探,一种以退为进的政治把戏。那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汤和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他没有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恳切:“陛下,臣句句肺腑,绝无虚言。臣是真的老了,打不动了。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归心,正是臣等解甲归田之时。恳请陛下成全!”
他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朱元璋又沉默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是要穿透汤和的朝服,看穿他的五脏六腑,看清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长,也更熬人。汤和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场豪赌,赌注,就是他和整个家族的性命。他赌的,是朱元璋心中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丝对他的信任,赌的,是自己几十年来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忠厚老实”的形象。
终于,龙椅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也罢。”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弛,“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准了。你在凤阳好生休养,朕会为你建造一座国公府,赏赐良田万亩,金银美女,让你安享晚年。”
“谢陛下天恩!”汤和再次叩首,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当他走出奉天殿,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知道,自己赌赢了。他用兵权,换回了性命。
离开南京的那天,几位老兄弟来送行,眼中满是羡慕和不解。汤和只是笑着说,老了,该歇歇了。可他心里明白,他不是去歇着,他是去“活”着。
从那以后,他回到凤阳,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他严格约束子侄,不许他们仗势欺人,不许他们结交地方官。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从朱元璋的视野里,彻底抹去。
他本以为,这场用智慧换来的平安,可以一直持续到他闭眼的那一天。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帝王的猜忌。今夜,这道诏书,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06
走过漫长而阴冷的宫道,汤和终于站在了御书房的门外。两名小太监为他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混杂着陈年墨香、檀香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不由得一阵窒息。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这里不像皇帝的办公室,更像一座审判灵魂的殿堂。四周的书架上,堆满了如山的奏折和卷宗,每一本里面,或许都记录着某个人的生死荣辱。
朱元璋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他背对着门口,穿着一身寻常的赭黄色常服,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
烛火摇曳,将他孤独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砖上,拉得很长,很长。
汤和不敢多看,他走进殿内,在距离朱元璋几步远的地方,撩起朝服的下摆,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臣,汤和,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微弱。
朱元璋没有回头,也没有让他平身。他就那样站着,仿佛没有听见。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和煎熬。汤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他甚至能感觉到,皇帝那看不见的目光,正像刀子一样,在他的后背上反复切割。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或许是半个时辰,朱元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带一丝感情。
“汤二哥,这么多年,你在凤阳,过得还好吗?”
一声“汤二哥”,让汤和的心猛地一颤。他不知这声称呼里,是念及旧情,还是死亡前的试探。他不敢抬头,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恭敬地回答:“托陛下的洪福,臣在凤阳,一切安好。”
“安好?”朱元璋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
汤和的余光瞥见了他的脸。这张脸,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统帅。岁月和权力,在这张脸上刻下了冷酷的痕迹。两颊深陷,皱纹如刀刻,头发已然花白。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年轻时的火焰,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足以冻结任何人的灵魂。
朱元璋缓步走到书案前,从一堆奏折中,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他没有看,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奏折的封面,然后,手腕一抖,将奏折扔在了汤和面前的地板上。
“你自己看看吧。”
奏折摔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汤和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颤抖着伸出手,将奏折捡了起来。打开奏折的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那薄薄的纸页。
奏折上的字,是用工整的馆阁体写就,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上面的内容,是都察院御史的弹劾,罗列的罪名,字字诛心。
“信国公汤和,名为告老,实则心怀怨望。于凤阳故里,私下招募乡勇,蓄养家奴死士数百,与地方退役将领过从甚密,广结党羽,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后面的话,汤和已经看不下去了。每一个字,都让他如坠冰窟。他知道,这些罪名,根本无需查证。在洪武朝,“谋反”二字,本身就是一道催命符。胡惟庸、蓝玉,哪一个不是死在这两个字上?
他看完,脸色已是一片煞白,毫无血色。他抬起头,迎上了朱元璋那双冰冷的眼睛,声音嘶哑地辩解道:“陛下!臣若有此心,天诛地灭!”
说完,他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叩首在地。
朱元璋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汤和,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死人。
御书房里,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恐怖的死寂。烛火在风中“噼啪”作响,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汤和的生命进行倒数。
汤和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坚硬的地砖。他能感觉到朱元璋的目光,像两把无形的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随时都会落下。
他放弃了所有的辩解,放弃了所有的求饶。他知道,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由眼前这个曾经的兄弟、如今的君主来裁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御书房的门外,风雪似乎更大了。
07
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要将御书房内的一切都冻结成永恒。汤和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就在汤和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朱元璋那如同坚冰般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孤独和苍凉,仿佛将他胸中积郁了几十年的浊气,都吐了出来。
“起来吧,汤二哥。”
这声称呼,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汤和心中的坚冰。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到朱元璋已经转过身,走回到了窗前,留给他的,依旧是那个孤单的背影。
“你可还记得,”朱元璋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汤和倾诉,“濠州城外,那个下着雨的下午?那时候,咱在皇觉寺,饿得眼睛发绿,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是你……是你写信让咱去投奔你,说郭子兴手下缺人,让咱去试试。”
汤和站起身,眼眶瞬间湿润了。他哽咽着,点了点头:“臣……记得。”
“要不是你那封信,咱可能早就变成路边的一具枯骨了,哪还有今天的大明江山。”朱元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恍惚,仿佛他的灵魂已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的起点。
“还有鄱阳湖那次,”他继续说道,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支箭,要是射中了咱……就没有后来的大明皇帝了。”
汤和喉咙发堵,只能低声说:“那是臣……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朱元璋猛地转过身,他的眼眶,竟然是红的。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为咱挡箭?有几个人,愿意为咱去死?当年,有很多。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他一步步走回到汤和面前,那双曾经让无数人胆寒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的,是一种深深的、不为人知的痛苦。
“你知道吗?这些年,咱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的脸。胡惟庸、蓝玉、李善长……还有好多好多。他们一个个都瞪着眼睛看着咱,问咱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的声音压抑着,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最黑暗的秘密:“咱能怎么办?咱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毁了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功高震主,尾大不掉,留着他们,就是给子孙后代留下祸患!所以咱只能杀,一个接一个地杀,杀到后来,朝堂上那些熟悉的面孔,全都不见了。杀到后来,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汤和,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可你……你不一样。”
汤和的心,猛地一紧。
“你从来不争,不抢,不贪。你打仗稳当,守城牢靠。最重要的是,你懂得进退,知晓分寸。”朱元璋指了指地上的那份密奏,“咱知道这份密奏是假的,是那些想往上爬的小人,为了扳倒你而罗织的罪名。咱也知道是谁干的。可那些人,咱现在还不能动。”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帝王的无奈。
他深深地看了汤和一眼,最后说道:“咱今天连夜召你来,不是要你的命。咱是要告诉你,离开吧。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这是咱作为大哥,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陛下……”汤和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
“走吧。”朱元璋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汤和知道,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今生今世,最后一面了。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因为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朝着朱元璋那孤独的背影,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头,都磕得无比沉重。
第一个头,是谢君王的不杀之恩。
第二个头,是谢大哥的救命之情。
第三个头,是与这段延续了一生的兄弟情谊,做最后的诀别。
磕完头,他的额头已经一片红肿,甚至渗出了血丝。他缓缓站起身,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背影,然后,毅然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向殿门外走去。
手,刚碰到冰冷的门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他回头,只看到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杀伐决断的铁血帝王,此刻正瘫坐在那张冰冷的龙椅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压抑了几十年的孤独、恐惧、悔恨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摧毁了他。
08
沉重的殿门在汤和身后缓缓关闭,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叹息,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门外,是生天,是风雪归途。门内,是帝王的牢笼,是无尽的孤寂。
朱元璋强撑着的最后一道防线,随着那扇门的关闭,轰然倒塌。那张永远冷峻威严的脸上,肌肉扭曲,线条崩溃。
他再也无法维持帝王的尊严,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瘫软在那张巨大而冰冷的龙椅上。龙椅上精雕细琢的九条金龙,用漠然的眼神,俯瞰着它们的主人。
他用粗糙的手掌死死地捂住脸,试图堵住那即将冲出喉咙的悲鸣。然而,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洪流一旦决堤,便再也无法阻挡。一声压抑到极致、沙哑到变形的呜咽,从他的指缝间逸出,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空旷的御书房里,绝望地哀嚎。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些被他亲手杀死的人,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生死与共的面孔,此刻仿佛都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用无声的目光,审判着他这个孤家寡人。
终于,他再也承受不住这灵魂的重压,双手抱着抬起的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了那句藏在心底最深处、早已溃烂成脓的话。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悲怆与绝望:
“打下江山,却丢了你们!”
这九个字,像是用他的血泪写成,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砸在御书房冰冷的地砖上,回音阵阵。
喊完这一句,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虚脱了。他呆呆地坐在龙椅上,泪水混合着鼻涕,狼狈地流淌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他没有擦去脸上的泪痕,而是径直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书架旁,摸索着转动了一个机关。书架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用黑漆精制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传国玉玺,只有一本用黑色丝绸包裹着的、没有封面的名册。
他将名册捧在手中,走回书案前,在烛光下缓缓展开。
这,才是大明王朝最核心的秘密。这上面,用朱砂笔,记录着一个个名字:曹国公李景隆、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这些都是硕果仅存的、手握兵权的开国第二代、第三代将领。这是他的死亡名单,是他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准备的最后一次“大扫除”的蓝图。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鲜红的名字。他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熟悉的、冰冷的杀机。只要将这份名单交给锦衣卫,不出三个月,大明朝堂将再无任何可以威胁到皇权的勋贵。他的皇太孙朱允炆,便可坐拥一个无比“干净”的江山。
这是他作为帝王的最后职责,是他为朱家万世基业,必须流的最后一滩血。
他死死地盯着名单,眼神变幻,杀机与悲凉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搏斗。他想起了汤和离去时那苍老而决绝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刚刚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还要杀吗?
杀光了他们,这天下,还剩下谁?只剩下他自己,和一群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奴才吗?
他征战一生,尸山血海里闯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坐在一个由累累白骨堆砌的、冰冷刺骨的皇位上,直到死去?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累了,真的累了。
他举起那本名册,踉踉跄跄地走到殿中那座巨大的铜制火盆旁。火盆里的银炭,正烧得通红,散发着灼人的热量。
他最后看了一眼名册上的那些名字,眼神中所有的杀机,都化作了无尽的灰败和耗竭。
他松开了手。
那本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丝绸名册,悄无声息地落入了火盆。黑色的丝绸封面迅速卷曲、焦黑,写着朱砂名字的纸页,在烈火中,一片片地变黄、燃烧,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最终归于灰烬。
朱元璋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火光,映照在他那张苍老而布满泪痕的脸上,明灭不定。
他看着那些功勋卓著的名字,在火焰中逐一消失,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对他做最后的告别。
火焰,渐渐熄灭了。
清洗了洪武朝十余年的血雨腥风,最终终结的,不是帝王的仁慈,不是臣子的忠诚,而是一个孤独老人,在寒冷的冬夜里,彻底的崩溃与耗竭。
火盆里,只剩下一撮飞灰。
朱元璋站在黑暗中,对着那最后一缕青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没了……都……都没了……”
来源:楼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