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苏念站在开放式厨房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旁,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胃里那股熟悉的绞痛又开始隐隐翻腾。今天,是十月十八号。
上篇
五年前的今天,他的白月光为救他而死。
每年这一天,他都要我穿上她的衣服,做她最爱的杏仁糕。
今年我吐了血,医院确诊胃癌晚期。
他捏着鼻子丢来一件染血的连衣裙:“换上,别弄脏厨房。”
我乖乖做糕点,把诊断书藏进围裙口袋。
等他出门祭奠,我拖着行李箱消失在人海。
他回家发现衣柜空了一半,茶几上摆着离婚协议。
疯了一样打我的电话,却只听到关机提示音。
直到翻开那本白月光的日记——
“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他了,那天故意冲进车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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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五件裙子
窗外的雨,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玻璃,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罩住了整个城市。
苏念站在开放式厨房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旁,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胃里那股熟悉的绞痛又开始隐隐翻腾。今天,是十月十八号。
五年了,整整五年,每年的这一天,城市似乎都会被这样一场秋雨笼罩,然后,她的丈夫陆辰,会把她变成另一个女人。
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沉重,规律,一步步踏在旋转楼梯上,也踏在苏念的心尖上。她抬起眼,看着陆辰走下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曾经让她沉溺的黑眸,此刻像两口冻了冰的深井,映不出丝毫她的影子。
他手里拎着一件裙子。
一件藕粉色的真丝连衣裙,款式有些旧了,领口点缀着细小的珍珠。苏念认得它,这是林薇薇——陆辰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女人——生前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去年今天,她穿的也是这一件。
“换上。”
陆辰走到她面前,将裙子递过来,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像是在递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他的目光掠过她有些苍白的脸,没有询问她是否不舒服,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秒。
苏念默默地接过。真丝的触感冰凉滑腻,贴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寒栗。裙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极淡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早已凝固的香气。她记得,去年穿上时,左边袖口处有一小块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发硬的印记,那是……据说,是林薇薇抢救时染上的血。
而他,让她年复一年地穿上这件带着死亡印记的裙子。
“动作快点,”陆辰皱了皱眉,视线落在她微微发颤的手指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薇薇喜欢干净的厨房。”
薇薇。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苏念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五年了,他叫她“薇薇”,因为这是林薇薇生前对苏念的亲昵称呼。他透过她的眼睛,看的永远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胃里的绞痛骤然加剧,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苏念脸色一白,猛地弯腰捂住嘴,冲向一旁的水槽。
“呕——”
她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脏死了。”陆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苏念,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去换衣服,然后做杏仁糕。薇薇忌日,不能没有她最爱的点心。”
他叫她苏念。连那个代替性的昵称,都吝于在她难受的时候给予。
苏念用力闭了闭眼,将眼眶里的酸涩逼了回去。她直起身,没有看他,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她拿着那条冰冷的裙子,转身走向一楼的客房卫生间。经过客厅的落地镜时,她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身上即将套上亡者的衣物,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拙劣的木偶。
五年,她在这个名为“陆太太”的华丽牢笼里,扮演着另一个女人的替身,活在她死亡的阴影下,连呼吸都带着枷锁。
关上卫生间的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苏念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胃部的疼痛如同有刀子在里面搅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过了好久,那股撕扯般的剧痛才稍微平息。她撑着站起身,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藕粉色真丝裙的女人,陌生得让她心惊。裙子有些宽松,林薇薇比她稍微丰腴一点。这五年,她好像越来越瘦了。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出去。
陆辰已经不在客厅了。她听到书房里传来隐约的动静,大概是在准备去墓园要带的东西。
厨房的岛台上,已经摆放好了做杏仁糕需要的材料:杏仁粉、低筋面粉、鸡蛋、黄油……每一样,都必须是林薇薇喜欢的那个特定品牌。流程她也早已烂熟于心,精确到克,精确到秒,不能有丝毫偏差。
她系上围裙,开始机械地操作。称重,过筛,搅拌。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像是演练过无数遍的程式。
然而,就在她将杏仁粉倒入搅拌碗时,一股更凶猛的剧痛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眼前猛地一黑,她踉跄了一下,赶紧用手撑住冰凉的台面才稳住身体。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味,她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一股暗红色的血就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溅在了她身前干净的操作台上,也溅在了那条藕粉色的裙子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咳……咳咳……”她扶着台面,剧烈地咳嗽着,看着那摊血,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你在干什么!”
陆辰愠怒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他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过来。当他看到台面上和裙子上的血迹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凝成实质。
“苏念!”他连名带姓地吼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看看你!把薇薇的裙子弄成什么样子!把厨房弄成什么样子!”
他看着她嘴角残留的血迹,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被打扰和被玷污的烦躁:“吐成这样?故意的?就因为今天要去祭奠薇薇?你的心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
苏念抬起头,看着他盛怒的、写满对她控诉的脸,胃部的疼痛和心里的冰冷交织在一起,让她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是觉得她脏,觉得她在挑衅,在破坏他神圣的祭奠。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对不起,我……我可能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就去看医生!”陆辰甩开她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语气冰冷,“别在这里装模作样!赶紧收拾干净,把糕点做完!我中午之前要出门。”
他说完,转身又回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空旷的客厅里,只剩下苏念一个人,对着操作台上那摊属于自己的、温热的血,和裙子上那块迅速凝固的暗红。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拿起抹布,拧开水龙头,开始一点点地擦拭台面。水流冲淡了血迹,带着淡淡的粉红色,流入下水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裙子上那块印记,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低头,看着围裙口袋里,那张被她折叠得整整齐齐,刚刚在换衣服前放进去的纸——今天早上,她独自去医院取回来的,胃癌晚期的诊断书。
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围裙布料,贴在她的小腹上。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干净最后一点痕迹,然后,重新拿起了搅拌碗。
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第二章 诊断书与杏仁糕
厨房里,只剩下电动打蛋器单调的嗡嗡声,还有她自己有些急促的、被刻意压低的呼吸。
胃里的疼痛并未远离,像一只潜伏的野兽,随时准备再次扑上来撕咬。苏念的动作不敢有丝毫停滞,她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继续。
杏仁粉细腻的香气混合着鸡蛋的腥甜,原本该是温暖治愈的味道,此刻却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按照那份刻入骨髓的配方,一步步操作着。筛入低筋面粉,加入软化到恰到好处的黄油,一点点糖粉……每一下搅拌,都耗费着她急剧流失的力气。
陆辰就在书房里,她能隐约听到他走动的脚步声,偶尔传来的、压低嗓音讲电话的声音,大概是在确认墓园的花束或是其他安排。他的世界,在今天,只为林薇薇一个人运转。
而她苏念,只是一个负责制作祭品的、偶尔还会出状况的工具。
围裙口袋里的那张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皮肤。胃癌晚期。医生严肃的面容和那句“尽快住院治疗”还在耳边回响。可是,她怎么敢说?在这样一个日子,对着一个心里只有亡妻的丈夫,说出自己可能即将走向同样的终点?
那只会换来他的嗤笑吧?嘲笑她的东施效颦,连生病都要模仿林薇薇的命运?林薇薇是车祸意外身亡,带着救他的光环,永恒地活在了他的心中。而她苏念,如果病死,大概只会被他觉得麻烦和……晦气。
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凄凉的弧度。她将搅拌好的面糊倒入铺好烘焙纸的模具中,用刮刀仔细地抹平表面。动作熟练,一丝不苟,完美符合陆辰,或者说,符合“林薇薇”的要求。
放进预热好的烤箱,设定好温度和时间。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后背沁出的冷汗已经打湿了真丝裙子,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她扶着冰凉的烤箱门,微微喘息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还没好?”
陆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催促。
苏念猛地站直身体,像是被捉住错误的士兵,下意识地收敛起所有脆弱的表情。“马上就好,在烤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陆辰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掠过她异常苍白的脸和汗湿的额头,最后落在她裙摆上那块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什么都没问。他只是看了看烤箱上的计时器。
“还有二十分钟。”他语气平淡无波,“烤好了,用那个白色的瓷盘装好,放在餐桌上。我出门的时候带走。”
“嗯。”苏念低低应了一声。
陆辰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客厅,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黑色风衣外套穿上,整理着袖口,准备出发。
烤箱运作着,散发出阵阵热量。苏念却觉得浑身发冷,那股寒意从心脏开始,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她看着陆辰挺拔而冷漠的背影,看着他对即将去祭奠另一个女人这件事所表现出的、近乎虔诚的郑重,胃里不再只是疼痛,更多了一种麻木的空洞。
她慢慢地解下身上的围裙,动作迟缓。手指触碰到口袋里那张硬挺的纸,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将围裙仔细地折叠好,放在了厨房岛台的角落。诊断书安静地躺在里面,像一个被刻意掩埋的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烤箱“叮”的一声,提示音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念戴上隔热手套,打开烤箱门,浓郁甜腻的杏仁香气扑面而来。金黄色的杏仁糕烤得恰到好处,表面微微隆起,带着诱人的光泽。
她小心地将烤盘取出来,放在料理架上晾凉。然后,找出那个陆辰指定的、边缘描着金边的白色骨瓷盘——这也是林薇薇生前喜欢的款式。
等到糕点不那么烫手了,她才仔细地将其脱模,完整地放在瓷盘中央,摆正。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地复刻着过去的每一次。
她端着盘子,走到餐厅,将它放在长长的餐桌正中央。阳光透过雨幕和玻璃窗,斜斜地照在瓷盘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陆辰已经穿戴整齐,拿着车钥匙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餐桌上的杏仁糕,色泽、形状,都无可挑剔。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但依旧没有看苏念,只是径直走过去,拿起准备好的一个精致的保温袋,小心翼翼地将瓷盘放入其中。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她说一句辛苦,也没有问她一句,是否真的不舒服。
他提好袋子,转身就往玄关走去。
“陆辰。”
苏念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辰脚步顿住,有些不耐地回头看她:“还有事?”
苏念望着他,望着这个她爱了多年,嫁了五年,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丈夫。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关于她的病,关于她的痛苦,关于这五年积压的所有委屈和不甘……可最终,她只是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垂下眼睫,轻声道:
“路上……小心。”
这句话,她说得极其艰难。像是在做一个无声的告别,虽然他知道。
陆辰显然误解了这短暂的停顿,他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嘲讽,以为她又要像以前一样,试图用这种无关痛痒的关心来挽留或者证明什么。
“嗯。”他冷淡地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留恋,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厚重的实木门“咔哒”一声合上,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属于他的、充满祭奠意味的世界。
偌大的房子里,瞬间只剩下苏念一个人,还有满室令人窒息的、甜腻的杏仁糕香气。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听着门外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
世界,安静得可怕。
良久,她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胃部,那里正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尖锐的绞痛。额头上刚刚干涸的冷汗,又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
她扶着餐桌的边缘,一步步,挪到客厅的沙发旁,无力地跌坐进去。
手机,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滑落出来,屏幕亮起,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医院的号码。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她的主治医生:【陆太太,检查结果已经全部出来了,情况比较严重,希望您能尽快和家人一起来医院一趟,商讨治疗方案。】
家人?
苏念看着那两个字,眼里是一片荒芜的空寂。
她哪里还有家人?
在这个冰冷的、充满了另一个女人痕迹的房子里,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猛地弯下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色的血点,溅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她看着那些血点,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一点点地,熄灭了。
第三章 安静地消失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别墅里重归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跳动的声音,还有血液冲上耳膜的嗡鸣。
苏念在沙发上蜷缩了多久?十分钟?半小时?她不知道。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胃部的剧痛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退去,又更猛烈地拍打回来,消耗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每一次咳嗽,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提醒着她生命正在加速流逝的事实。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她撑着沙发扶手,艰难地站起身。身体虚浮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挪向二楼,他们的卧室。
不,那从来不是“他们”的卧室。那是陆辰的卧室,她只是被允许睡在另一侧的女人。
推开厚重的实木房门,卧室里是冷硬的灰黑色调,一如它的男主人。巨大的双人床上,她这边摆放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抱枕,是当年读书时她省吃俭用买的,与整个房间的奢华格调格格不入。而陆辰那边,床头柜上永远只放着一个银质相框,里面是林薇薇巧笑倩兮的照片。
苏念的目光掠过那张照片,心中已无波澜。五年,再多的痛,再深的执念,也被日复一日的冷漠和替代品的生活磨得麻木了。
她径直走向衣帽间。
属于她的那一半空间,并不算大。她的衣服不多,款式简单,颜色素净,与陆辰那边一排排高定西装、昂贵衬衫,以及旁边那个被精心保留的、属于林薇薇的衣帽区比起来,寒酸得像个临时客房。
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从最里面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箱子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昭示着它被闲置已久。
打开箱子,她开始收拾东西。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迟缓,因为身体的疼痛不时让她停下来喘息。但她收拾得很仔细,很有条理。
她没有带走任何陆辰买给她的东西。那些昂贵的首饰,名牌包包,华而不实的礼服……它们从来不属于她苏念,它们属于“陆太太”,属于他想要塑造的那个“林薇薇”的替身。
她只拿走了属于自己的,最初的,最本真的那些东西。
几件穿惯了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质睡衣。几本大学时代买的,页脚已经卷边的文学小说。一个装着旧照片的铁盒子,里面是她和早已逝去的父母的合影,还有几张大学闺蜜的照片。一套简单的护肤旅行装。几件常穿的、舒适便宜的衣物。
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留恋。每放进去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心头的某个角落就好像轻松了一分。
当她把那个柔软的旧抱枕也小心地塞进行李箱角落时,目光无意中扫到了旁边那个属于林薇薇的衣帽区。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裙子,都是陆辰根据记忆和照片,一件件搜罗来的,很多甚至还是当季新款。旁边玻璃柜里,摆放着林薇薇生前喜欢的珠宝首饰,熠熠生辉。
苏念的嘴角,扯出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他给了死去的林薇薇一座衣冠冢,给了活着的苏念一座冰冷的牢笼。
最后,她走到床头柜前,目光落在那个银质相框上。照片里的林薇薇,笑得明媚张扬,眼底带着一种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的光芒。就是这双眼睛,占据了陆辰全部的心神,让她苏念五年的婚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相框,而是拿起了相框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绒布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物品,只有几枚造型简单甚至有些幼稚的发夹,一对小小的珍珠耳钉,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的便签纸。
发夹和耳钉,是她二十岁生日时,用自己打工赚来的钱买的,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属于自己的“奢侈品”。而那张便签纸……
苏念将它展开,上面是陆辰很多年前,在他们刚刚相识,他还没有遇到林薇薇之前,写给她的唯一一句话,字迹有些青涩,却曾是她整个灰暗青春里最亮的光——
“苏念,加油。”
落款只有一个简单的“辰”字。
多么讽刺。曾经鼓励她“加油”的人,后来却亲手将她推入了无尽的深渊。
她将便签纸仔细地重新折好,连同那个绒布盒子,一起放进了行李箱内侧的夹层里。这是她在这段婚姻里,唯一想要带走的,属于过去那点微弱温暖的回响。
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在这个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像是一个终结的符号。
她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她住了五年的房间。灰黑的色调,冰冷的家具,无处不在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痕迹……这里从未给过她家的温暖。
胃部又是一阵抽搐的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
拖着并不沉重的行李箱,她一步一步走下旋转楼梯。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为她的离开奏响单调的伴奏。
走到玄关,她换上了自己穿来的那双已经有些旧了的平底鞋,舒适,跟脚,适合走很远的路。
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
伸手,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门外,秋雨依旧未停,淅淅沥沥,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吹动了她额前细碎的发丝,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毫不犹豫地拖着行李箱,步入了那片朦胧的雨幕之中。
灰色的身影,很快就被连绵的雨丝吞噬,消失在了别墅区空旷寂静的道路尽头。
身后,那栋昂贵的、象征着身份与财富的别墅,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静静地矗立在雨里,埋葬了她五年的青春,和一场从一开始就错了位的婚姻。
房子里,只剩下餐厅中央那盘渐渐冷却的、无人品尝的杏仁糕,散发着甜腻而寂寞的香气。
以及,厨房岛台上,那条被折叠整齐的围裙口袋里,那张关乎生死,却无人问津的诊断书。
第四章 空了一半的衣柜
墓园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的泥土和草木腐烂混合的气息。
陆辰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站在林薇薇的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是精心挑选过的,林薇薇笑得最灿烂的一张,眉眼弯弯,充满了生命力,与周围沉寂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将那束新鲜的、带着水珠的白菊轻轻放在墓前,旁边是那盒他亲自带过来的、苏念亲手做的杏仁糕。
雨丝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沉闷的声响。他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在这里待上很久,有时是半天,有时是一整天。对着这张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的笑脸,他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思念,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沉重的责任感。
如果不是为了推开他,薇薇不会死。
所以,他必须用一生来铭记,来偿还。
至于苏念……想到那个此刻应该待在家里的女人,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今天早上她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对劲,脸色白得吓人,还吐了……是故意的吗?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来挑战他对薇薇的思念?还是真的不舒服?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里停留了一瞬,便被强行驱散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在今天,用这种方式打扰。薇薇救了他的命,而苏念……她得到了陆太太的身份,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甚至隐约觉得,让她学着薇薇的样子,是对她的一种……恩赐?让她能更靠近他心中完美女性的标准。
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陆辰抬手,轻轻拂去墓碑照片上溅落的细小水珠,动作温柔而专注。
“薇薇,”他终于低声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我很好……公司也很好。就是……有点想你。”
后面的话,消散在了风里。
他在墓园里待了将近三个小时,直到午后才驱车离开。
回程的路上,雨势渐小,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傍晚。车载广播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他却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脑海里偶尔会闪过早上苏念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还有她裙摆上那块刺目的血迹。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幅画面驱散。
一定是她故意的。他想。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博取关注,或者……抗议?
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车子驶入别墅区,停在熟悉的车库里。他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一种奇怪的、莫名的空落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是因为这糟糕的天气吗?
他推开车门,走进别墅。
玄关处很安静,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他回来时,那个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期待迎上来的身影。虽然他总是无视,但她总是在。
也许在厨房?或者楼上?
他换了拖鞋,走进客厅。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杏仁糕香气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去,但隐隐地,似乎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气息?
“苏念?”
他扬声叫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他迈步走向厨房,岛台上干净整洁,早上那片狼藉早已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仿佛那场令人不快的插曲从未发生。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那条她常系的碎花围裙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那里。
他脚步未停,又走上二楼卧室。
“苏念,你聋了?”
推开卧室门,里面一片寂静。灰黑色的基调在阴雨天显得更加压抑。
没有人。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整个房间,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衣帽间的方向。
衣帽间的门开着一条缝。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悄然爬上心头。他几步走过去,猛地拉开了衣帽间的门。
然后,他愣住了。
属于苏念的那一半衣柜,空了。
不是凌乱的空,而是那种经过精心整理后的、彻彻底底的空旷。原本挂着她那些素色衣服的区域,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衣架,整齐地排列着。抽屉也都拉开着,里面空空如也,连一双袜子都没有留下。
仿佛这五年来,从未有一个叫苏念的女人在这里生活过。
只有她那边最底层的一个抽屉里,似乎还孤零零地放着什么东西。他走过去,低头一看——是几件他曾经让助理买给她的、她几乎从未佩戴过的首饰,还有一张银行卡,是他给她的副卡,用于家庭开支。
它们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某种无声的、斩钉截铁的归还。
陆辰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空了一半的衣柜,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走了?
就因为他早上语气重了几句?就因为今天是他祭奠薇薇的日子?
一股无法言喻的怒火夹杂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瞬间冲上了头顶!她怎么敢?!在这样一个日子,用这种离家出走的方式来跟他闹?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铁青着脸,猛地转身,大步冲出衣帽间,几乎是用吼的:“苏念!你给我出来!别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别墅里撞击回荡,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各个房间里穿梭寻找——客房、书房、影音室、甚至阳光房……每一个角落,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他重新回到客厅,胸膛因为愤怒和一种莫名的焦躁而剧烈起伏着,目光终于落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那里,平时只摆放着几本财经杂志和一個艺术摆件。
而现在,杂志被挪开了。摆件旁边,多了一份白色的、打印出来的文件。
文件的首页,是几个加粗的、清晰无比的黑色大字——
离婚协议书。
第五章 疯了的寻找
“离婚协议书”?
陆辰盯着那几个字,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怒火如同被浇了油的烈焰,轰地一下窜得更高,几乎烧光了他的理智!她竟然敢提离婚?就因为他祭奠薇薇?就因为他早上说了她几句?
她以为她是谁?!这五年,他给了她陆太太的尊荣,给了她优渥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现在居然用离婚来要挟他?
真是可笑!荒唐!
他一把抓起那份协议,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纸张捏碎。目光飞快地扫过条款——她什么也不要!房产、存款、公司股份……所有他陆辰名下的财产,她全部自动放弃,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
陆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欲擒故纵?以为用这种“什么都不要”的姿态,就能让他慌乱?让他后悔?让她显得多么清高,多么与众不同?
苏念,你真是打错了算盘!
他狠狠地将协议书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无名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好!很好!你想玩是吧?我陪你玩!
他倒要看看,身无分文,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她,能在外面的世界坚持几天!到时候,还不是要灰头土脸地回来求他!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署名为“薇薇”的号码——五年了,他的通讯录里,她的名字依旧是林薇薇的昵称。他按下拨号键,将手机贴到耳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提示音。
关机?
陆辰愣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盛。还关机?玩失踪玩得挺全套!
他不信邪,再次重拨。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遍,两遍,三遍……
永远是那个毫无感情的关机提示。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伴随着怒火,让他更加焦灼。他猛地调出微信,找到那个同样备注着“薇薇”的头像,手指飞快地打字:
【苏念,你闹够了没有?】
【立刻给我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消息发送出去,屏幕上却瞬间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以及一行系统提示——
【消息未发送成功,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她……把他拉黑了?!
陆辰看着那个红色的感叹号,眼睛瞬间瞪大了,难以置信。她竟然敢拉黑他?!
“苏念!!!”他失控地低吼出声,猛地将手机掼了出去!手机砸在对面昂贵的皮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弹跳了一下,落在地毯上,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他喘着粗气,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失去了方向的野兽,在空旷得可怕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空了一半的衣柜,关机并且拉黑他的电话,那份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她不是闹脾气,不是欲擒故纵。
她是真的走了。计划好的,决绝地,离开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夹杂着依旧燃烧的怒火,浇了他一个透心凉,让他陷入了一种极其混乱和矛盾的情绪里。
为什么?
就因为今天?就因为薇薇?
可往年也是这样,她虽然沉默,虽然难过,但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反应。
难道……是因为早上她吐了,而他没有关心她?
就为了这点小事?
陆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沙发旁,捡起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还能亮起。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思绪。
他先拨通了苏念最好闺蜜,也是他们大学同学,赵雪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赵雪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淡的声音:“喂?”
“赵雪,苏念是不是在你那里?”陆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易察觉的急切,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赵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响了起来:“陆大总裁,你找你的‘薇薇’找到我这里来了?真是稀奇。苏念?她不是应该在家里,穿着林薇薇的裙子,给你那位白月光做杏仁糕吗?怎么?糕没做好,人不见了?”
陆辰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她没联系你?”
“没有。”赵雪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快意,“陆辰,我早就跟念念说过,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她现在终于想通了,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哦,对了,顺便说一句,以后别再打给我了,我跟你,以及你心里那位月亮,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不等陆辰反应,赵雪直接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陆辰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赵雪的态度,让他更加确信,苏念的离开,是早有预谋,甚至连她的朋友都知情,并且站在她那一边!
他又陆续拨打了几个苏念可能联系的人的电话,包括她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同事,甚至尝试联系她老家早已疏远的远房亲戚。得到的回应,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语焉不详,要么是像赵雪一样,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
苏念的社会关系简单得可怜,这五年来,她几乎完全围绕着他生活,没有自己的圈子。可现在,当她决定离开,他竟然找不到任何有效的线索去追踪她。
她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蒸发在了这座庞大的城市里。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暗了下来。雨停了,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别墅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只有他手机屏幕碎裂的光,映着他阴沉而焦躁的脸。
他坐在沙发上,那份离婚协议书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他的视线里。空荡、寂静的房子,第一次让他感到了一种刺骨的寒冷和……不适。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试图驱散那种莫名的窒息感。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二楼卧室的方向。
那个空了一半的衣柜,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
她带走了所有属于她自己的、微不足道的东西,留下了他给予的一切。
如此彻底,如此决绝。
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闯入脑海,带着一种让他心悸的、陌生的恐慌。
不,不可能!她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找她,等着他低头!
他猛地站起身,在黑暗中,像一头困兽。
他一定会找到她。然后,让她为今天这场荒唐的闹剧,付出代价!
第六章 月亮背面的光
接下来的几天,陆辰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去寻找苏念。
他派人查了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的记录,没有她用身份证购票离开这座城市的迹象。他查了她名下那张副卡的消费记录,一片空白,她果然一分钱都没有动过。他甚至让助理去查了本市各大医院的急诊记录,担心她那天早上是真的不舒服,但同样一无所获。
苏念这个人,仿佛真的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种彻底的、毫无头绪的消失,让陆辰最初的愤怒和笃定,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焦躁和不安所取代。
他依旧按时去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开会,听下属汇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效率有多低。他经常会看着某份文件出神,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苏念苍白的脸,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还有那天早上,她裙摆上那块刺目的血迹。
家里没有了那个女人,突然变得让人难以忍受的空旷和冰冷。钟点工依旧会按时来打扫,保持着一尘不染,但这种整洁,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样板间味道,再也没有了……生活的气息。
他不再回卧室睡觉,而是睡在了书房。那个空了一半的衣柜,像一道狰狞的伤口,他无法直视。
第五天的晚上,陆辰又一次在书房宽大的沙发上惊醒。窗外月色凄冷,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斑。
他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胃里因为长时间饮食不规律而隐隐作痛。这让他莫名又想起了苏念。以前,无论他多晚回家,厨房的保温锅里总会温着一碗清淡的养胃粥。他从来不屑一顾,有时甚至嫌她多事,直接倒掉。
现在……他环顾着黑暗冰冷的书房,喉咙有些发干。
鬼使神差地,他站起身,走出了书房,没有开灯,借着月光,一步步走向二楼那个他几天未曾踏入的卧室。
推开房门,里面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冷寂的味道。月光照亮了房间中央的大床,他那边依旧凌乱,而她那边,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那个她惯常抱着的旧抱枕也消失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银质相框上。
林薇薇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有些不真实。
他走过去,拿起相框,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玻璃表面。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情绪。是对薇薇的思念?还是……对目前这种失控局面的茫然和疲惫?
“薇薇……”他低声喃喃,像是在寻求某种慰藉,又像是在质问,“我错了吗?我只是……想记得你。”
照片上的笑容依旧,无法给他任何回答。
就在他准备放下相框时,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了相框后面,那个原本放着苏念那个绒布盒子的位置。
盒子不见了。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他出门前,还看到它在那里。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苏念带走了那个盒子。那个里面只装着几件不值钱小玩意的盒子。
她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全部的东西,唯独,留下了他给的一切,和这张林薇薇的照片。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胀感,突然堵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旁边那个属于林薇薇的衣帽区。里面琳琅满目,都是他这些年精心搜集的,薇薇可能喜欢的衣物、饰品。
他走过去,手指拂过一件件昂贵的裙装,最终,停留在了一件挂在最内侧,用防尘袋小心罩起来的米白色风衣上。
这是……林薇薇去世那天穿的衣服。
也是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件遗物之一。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当年车祸留下的,无法彻底洗净的细微痕迹。
他很少会主动触碰这些,因为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沉重的负罪感和尖锐的痛楚。
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伸手,取下了这件风衣。
防尘袋被拉开,带着一点点樟脑和时光混合的气息。他拿着风衣,走到窗边,借着更明亮的月光,下意识地想要抚摸,仿佛这样能感受到逝去之人的温度。
然而,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风衣内侧一个有些硬挺的异物时,他顿住了。
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翻找,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带按扣的小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硬壳封面的小本子。
不是他放进去的。
薇薇的遗物,当年都是由他亲自整理收纳的,他清楚地记得,并没有这样一个本子。
这是……?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混合着巨大的好奇,瞬间攫住了他。
他拿着那个小本子,走到床头,打开了那盏光线昏黄的阅读灯。
本子的封面是柔软的皮质,已经有些磨损,颜色是温暖的浅棕色,上面没有任何字样。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微颤抖的手指,翻开了第一页。
熟悉的、娟秀而略带张扬的字迹,瞬间撞入他的眼帘——是林薇薇的字!
【十月三日,晴。陆辰又送了我一条项链,蒂芙尼的,很好看。可他不知道,我最近过敏,根本不能戴金属饰品。他好像从来不会认真听我说话,只是按照他想象中的‘完美女友’模板在对我好。有点累。】
陆辰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骤然停滞!
这……这是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翻。
【十一月十五日,阴。和陆辰吵架了。他还是那样,固执,霸道,总觉得他安排的一切都是对的。我稍微表现出一点不满,他就觉得我在无理取闹。他到底爱我什么?爱他想象中的那个我?】
【一月二十日,雪。今天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男生,和陆辰完全不一样,他会认真听我讲那些无聊的琐事,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脸红。和他在一起,很轻松。】
一页,一页,又一页。
日记里的文字,像一把把冰冷的、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他记忆里那层完美无瑕的滤镜!
他所珍视的、怀念的、视为毕生挚爱的白月光,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竟然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了疲惫、抱怨,甚至……早已萌生了去意!
那个他以为单纯、善良、眼里只有他的薇薇,竟然早就对另一个男人产生了兴趣!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疯狂地翻动着日记,目光死死地捕捉着每一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最后一篇日记上。
日期,正是五年前,她出事的那一天。
【十月十八日,雨。够了,真的够了。和陆辰彻底摊牌了,他果然暴跳如雷,根本听不进去。他说我不知好歹,说除了他没有人会真正爱我。真是可笑。我要离开他,今天就离开。约了那个他在咖啡馆见面,如果他愿意,我就跟他走。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了……】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下面,还有一行字,墨迹似乎因为仓促或者情绪激动而有些潦草、晕开:
【……如果,如果实在摆脱不了,或许……只有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
陆辰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手中的日记本,啪嗒一声,滑落在地毯上。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惨白得如同金纸。
原来……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场他背负了五年血债、让他痛不欲生、让他将苏念当作替身来折磨的“舍身相救”,根本……根本可能是一场意外?甚至……甚至可能是薇薇为了摆脱他,在情绪激动下,慌不择路冲向了马路?!
而他,却把这当成了她对他至死不渝的爱!当成了他必须用一生去偿还的恩情!
这五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为了一个早已想离开他的女人,深深地、残忍地伤害了另一个,默默陪伴了他五年的女人!
他想起了苏念。想起了这五年来,她穿着不属于她的裙子,叫着不属于她的名字,做着不属于她的糕点,承受着他因为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而转化成的、所有的冷漠、挑剔和迁怒!
想起了确诊癌症那天,她吐着血,却被他嫌脏,命她去做杏仁糕!
想起了她最后看他那一眼,空洞,麻木,带着一种彻底心死后的平静。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陆辰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溅落在身前昂贵的地毯上,和他刚刚掉落的,林薇薇的日记本上。
殷红,刺目。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痴痴地,疯子一般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以为他在祭奠月光。
却不知,他一直在亵渎尘埃。
而现在,那粒一直默默承受着他所有负面情绪的尘埃,被他亲手碾碎,随风消散了。
带走的,不仅仅是他视若珍宝的、关于林薇薇最后的那点“美好”幻象。
也带走了……他陆辰,这五年来,唯一真实拥有的,却从未珍惜过的……那点微弱的光。
第七章 尘埃与光
鲜血在地毯上泅开暗红的印记,像一朵颓败的花。
陆辰瘫坐在冰冷的墙壁下,胸腔里火烧火燎地痛,可这痛,远不及他心中那片轰然坍塌的废墟带来的万分之一。
日记本摊开在地上,林薇薇那行潦草的字迹如同诅咒,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如果实在摆脱不了,或许……只有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
原来,他五年的痛苦缅怀,五年的自我折磨,五年来加诸在苏念身上的一切冷暴力和苛责,都建立在一个荒谬而可悲的谎言之上!不,甚至不是谎言,是他一厢情愿虚构出的神圣图景!
他以为的舍身救赎,很可能只是一场意图逃离他时的意外,甚至……更不堪的推测让他浑身发冷,不敢深想。
那苏念呢?
这五年,他透过她看另一个女人,逼她活成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他嫌她吐得脏,在她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命她去做另一个女人的糕点。
胃癌晚期……诊断书!
陆辰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因为动作太猛,眼前阵阵发黑,他却顾不得了。他像疯了一样冲下楼,脚步踉跄,撞翻了玄关边的一个装饰花瓶,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冲进厨房,目光死死锁定在岛台角落那条被折叠整齐的碎花围裙上。
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他一把抓过围裙,摸索着那个口袋。
在里面!
他掏出一张折叠的、带着点油污痕迹的纸。
展开。
【XX医院病理诊断报告】
姓名:苏念
诊断:胃腺癌(晚期,伴多处转移)
建议:立即住院进行综合治疗……
日期,赫然就是十月十八号!那天早上!
他让她换上染血的裙子,嫌恶地指责她弄脏了厨房时,她口袋里就揣着这张死神递来的通知单。
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在他冷漠的注视下,默默擦干净台面上的血,然后继续为他的白月光做那份杏仁糕的?
她当时……有多痛?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陆辰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吱的声响。纸张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指,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他想起她最后看他那一眼,平静,空洞,没有了以往的小心翼翼,也没有了偶尔流露出的、让他烦躁的期待。那是一种……彻底燃尽后的死寂。
她不是闹脾气,不是欲擒故纵。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在得知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在她丈夫为另一个女人筹备忌日的时候,她选择了安静地离开,净身出户,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打算再给他任何弥补的机会。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陆辰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岛台上,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可肉体上的疼痛,如何能抵消那噬心蚀骨的悔恨?
他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荒唐!
他为了一个早已背叛他们感情、甚至可能意图利用死亡来逃离他的女人,生生逼死了……不,他正在逼死那个唯一真心待他、陪伴他五年、被他视作尘埃的女人!
第八章 剥落的假象
陆辰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在冰冷空荡的别墅里游荡。
他不再去公司,所有电话一律拒接。他无法面对外面的一切,无法面对那个建立在虚假记忆上的、由他一手构建的世界。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任何与苏念有关的东西。不是他买给她的那些华服珠宝,而是真正属于她的痕迹。
他翻遍了书房,在一个从不允许她触碰的、存放公司重要文件的柜子底层,摸到了一个薄薄的、硬壳的笔记本。他愣了一下,拿出来。
封面是柔软的蓝色绒布,已经有些旧了,上面用白色的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茉莉花。这是苏念的日记本。
他从未关心过她也有写日记的习惯。
手指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轻颤,他翻开了第一页。日期是五年前,他们刚结婚不久。
【X月X日,晴。今天搬进新家了。房子很大,很漂亮,可是有点冷。辰他……好像不是很开心。不过没关系,我会努力做好,努力让他开心的。他说薇薇喜欢安静,喜欢家里一尘不染,我会学着做到的。】
【X月X日,阴。今天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是薇薇喜欢的款式。辰发了好大的火,说我不够小心,说我不如薇薇细致。我道歉了,可是心里还是好难过。那个杯子,真的很重要吗?比我还重要吗?】
【X月X日,雨。又到十月十八号了。辰让我穿上了薇薇的裙子,那条袖口有血迹的裙子。穿着它,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摆弄的木偶。做杏仁糕的时候,手一直在抖。他看着我,眼神好冷。他是不是,透过我,只看得见薇薇?】
一页页翻下去,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有平淡的、记录着日常琐碎的笔触,却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进陆辰的心脏。
他看到她是如何一点点收敛起自己的性情,磨平自己的棱角,努力去迎合他心中那个“林薇薇”的模板。看到她如何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吞咽委屈,如何在一次次的失望后,还试图从他冷漠的缝隙里寻找一点点温暖的微光。
【X月X日,晴。今天辰回来得很晚,我给他热了粥,他看也没看就倒掉了。胃药放在他床头,他好像也没发现。没关系,下次我再记得提醒他。】
【X月X日,阴。吐了,胃很不舒服。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胃炎,开了药。没告诉辰,他今天心情好像不好,因为快到薇薇的忌日了吧。】
【十月十七日,晴。明天又是十八号了。胃痛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会带点血丝。有点害怕。如果……如果我死了,辰会为我难过吗?会不会,比想起薇薇时,少难过一点点?】
日记在这里,断了。
最后一篇,停留在她确诊癌症,他逼她做杏仁糕的前一天。
她没有在日记里控诉他的残忍,没有提及她的病情,只有那句小心翼翼的、卑微到尘埃里的疑问——“如果我死了,辰会为我难过吗?会不会,比想起薇薇时,少难过一点点?”
“噗——”
又是一口鲜血涌出,染红了蓝色的绒布封面。
陆辰佝偻着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他到底对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做了些什么?
他想起结婚之初,苏念也会试着给他做她家乡的小菜,被他嫌弃不够精致,比不上薇薇喜欢的法餐。后来,她再也不做了。
她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在阳台种了几盆茉莉,他说薇薇对花粉过敏,让她全部搬走。
她偶尔想和他分享一些看书的心得,或者工作中的趣事(婚后第二年,在他的要求下,她辞去了工作),他总是心不在焉,或者直接打断,说这些琐事无聊。
他一点点地,将她原本的样子剥离、敲碎,然后试图将林薇薇的碎片镶嵌进去。
他以为她在模仿,在讨好。却不知道,她只是在绝望地、徒劳地,爱着一个永远看不见她的男人。
而现在,她连活下去的希望,都被他亲手掐灭了。
未完待续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