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十二年后,在她孩子的百日宴上,我才终于明白,林晚当年留给我的那个“纪念”,究竟是什么。
直到十二年后,在她孩子的百日宴上,我才终于明白,林晚当年留给我的那个“纪念”,究竟是什么。
那支被我珍藏了十二年的派克钢笔,原来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序章。真正的纪念,无声无息地改变了我人生的航向,而我对此一无所知,还自顾自地伤感了许多年。
十二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少年变得世故,让一段滚烫的回忆冷却成温吞的往事。我读完大学,进入一家还算不错的建筑设计院,恋爱,结婚,买了房和车,过上了那种按部就班、不好不坏的安稳生活。
只是在偶尔失眠的深夜,或是在整理书柜时,总会看到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笔盒。那一刻,十二年前那个闷热、充满樟树香气的夏夜,就会像涨潮一样,瞬间淹没我的思绪。
思绪拉回十二年前,那个我们以为即是永别的夜晚。
第1章 毕业,樟树,还有未说出口的话
二零一零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任何一个夏天都要燥热和漫长。
空气里弥漫着毕业季特有的复杂气味——食堂里最后一次免费绿豆汤的甜腻,汗水浸透校服的咸涩,以及教学楼走廊里堆积如山的旧书本散发出的、混合着尘埃与油墨的陈旧味道。
毕业典礼冗长而催泪,班主任老马在台上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台下的女生们早已哭成一片。我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吵闹。我扭头看向身旁的同桌,林晚。
她没哭,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攥着那本写满了同学录的硬壳本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侧脸在礼堂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蒲扇,偶尔轻轻颤动一下。
我们做了整整三年的同桌。
高一刚分班,我俩因为身高都被安排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我性格偏内向,不爱说话,而她更是沉默寡言的典范。最初的一个月,我俩的交流仅限于“借过”、“谢谢”和“老师叫你”。
熟悉起来,是因为一道该死的数学题。那是一道解析几何的压轴题,我埋头算了整整一节自习课,草稿纸用了三张,还是没理出头绪。正当我烦躁地抓着头发时,一张小纸条从旁边推了过来。
“试试把坐标系旋转45度。”
字迹清秀,带着一点不易察ANO的力度。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她,她却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练习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将信将疑地重新建立坐标系,原本繁复的计算过程瞬间变得清晰明了。
那天之后,我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小孔。我们会一起讨论题目,她会帮我指出物理实验报告里的疏漏,我会在她英语默写卡壳时,用口型悄悄提醒她。我们的话不多,但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默契的配合,都让那段枯燥压抑的高三生活,透进了一丝微光。
她就像一杯温水,不热烈,不冰冷,却总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存在着。
毕业晚宴设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几十个半大的小子和姑,借着酒精的催化,把三年的压抑和不舍,尽数化作了喧嚣的碰杯声和声嘶力竭的合唱。
我喝了两瓶啤酒,脸颊发烫,头脑却异常清醒。我看着林晚被几个女生拉着,一杯一杯地喝着果粒橙,她的脸颊也泛着淡淡的红晕,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晚宴散场时,已经快十点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说着一些“苟富贵,勿相忘”的豪言壮语,然后在一个又一个路口挥手告别,身影融入夜色。
我跟林晚顺路,便一起走。
夏夜的风带着一股黏腻的热气,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下一盏路灯下,把它们缩得很短。一路无话,只有蝉鸣和我们俩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快到她家小区门口时,要经过一片小小的街心公园,里面种着几棵高大的樟树。她忽然停下脚步,低着头,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
“陈驰。”她轻声叫我的名字。
“嗯?”
“你……你别急着回家,陪我到那边坐会儿吧。”她指了指公园深处的长椅,那里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我“嗯”了一声,喉咙有些发干。我们并排坐在长椅上,浓密的樟树叶子遮住了大半的月光,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缝隙洒下来。空气里,樟树叶那种独特的、清冽又带点辛辣的香气,浓得化不开。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个青春电影里的经典桥段。
沉默。
长久的沉默,几乎要将这稀薄的空气凝固。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想找个话题打破这尴尬时,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驰,我要走了。”
“我知道,去南京嘛。”她的第一志愿是南京的一所大学,我们都知道。
“嗯。”她应了一声,又沉默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接下来呢?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她忽然转过身,面对着我。在昏暗的光线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投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像是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
“我想给你留个纪念。”
这七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纪念?什么纪念?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都在这一刻宣告罢工。我甚至能感觉到脸上的血液在加速上涌,烫得吓人。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第2章 那支昂贵的派克钢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能清晰地听到远处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草丛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甚至能感觉到微风拂过樟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唯独大脑停滞了运转。
她会做什么?
是像电影里那样,凑过来,轻轻地在我脸上亲一下?还是会递给我一封蓄谋已久的情书?又或者,是一句压抑了三年的告白?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既期待,又害怕。那是一种混杂着少年人所有敏感、羞涩和虚荣的复杂情绪。我甚至在心里预演,如果她真的亲了我,我该有什么反应?是该愣住,还是该……回吻过去?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林晚有了动作。
她从随身背着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长条形的丝绒盒子。
盒子?
我愣住了。这和我预想的任何一个剧本都不一样。
她把盒子递到我面前,低着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给你的。”
我机械地伸出手,接过那个盒子。丝绒的触感很细腻,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我下意识地摩挲着盒子的边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打开看看。”她催促道。
我依言,轻轻地掀开了盒盖。
“啪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一支银色的钢笔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绸布衬里上。笔身是磨砂质感的,笔夹和笔尖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冷冽而精致的光泽。笔夹上有一个我认识的、标志性的箭头。
是派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我们这些普通家庭出身、平时用惯了几块钱一支中性笔的学生来说,派克钢笔绝对是奢侈品。我曾在市里最大的文具店见过,最便宜的一款也要好几百块。
这太贵重了。
“林晚,这个……太贵了,我不能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急忙要把盒子还给她。
“你必须收下。”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少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忘了?你那支英雄钢笔,不是被我弄坏了吗?”
她指的是高三下学期的一件事。那天下午考数学,我的笔袋忘在宿舍,只好问她借笔。她把她那支用了很久的英雄钢示笔递给我。结果考试结束时,我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把笔掉在地上,笔尖摔成了九十度,彻底报废了。
我当时愧疚得不行,第二天就买了一支新的还给她,但她怎么都不要,说那支笔本来也旧了,正好换新的。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
“那只是一支十几块钱的笔,你这也……”我还是觉得无法接受,这完全不等价。
“对我来说,那支笔很重要。”她打断我,“它陪我写了好多好多的卷子。现在,我赔你一支新的,希望它能陪你,在大学里写更多重要的东西。”
她的话说得真诚又恳切,让我无法再拒绝。
我只好收下,心里五味杂陈。有感动,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纪念”。
一份为了“赔偿”而送出的、昂贵的礼物。
它很贵重,很用心,却唯独和我刚才那些心猿意马的幻想,没有半点关系。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偷偷期待着糖果的小孩,结果大人却递给了我一本厚厚的、很有营养的世界名著。我知道这东西更好,更有价值,但我心里想要的,却不是它。
那晚剩下的时间,我们又聊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一些关于大学的憧憬,一些对未来的迷茫,还有一些不咸不淡的祝福。
樟树的香气依旧浓郁,但那份让我心跳加速的暧昧氛围,却随着那个丝绒笔盒的出现,消散得无影无踪。
临别时,我们站在她家楼下。
“那我……上去了。”她说。
“嗯,再见。”
“陈驰,”她又叫住我,“到了大学,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然后,她转身,跑进了楼道。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家的窗户一盏盏亮起,又熄灭,最后只剩下卧室那扇窗还透着微弱的灯光。我站了很久,直到那盏灯也熄灭了,才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把那个笔盒攥得紧紧的。
心里空落落的。
我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也许从始至终,林晚都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关系不错的、需要“赔偿”的同桌而已。那句“我想给你留个纪念”,或许也只是她为了让这份贵重的礼物显得不那么突兀,而找的一个借口。
是的,一定是这样。
第3章 各自的航道,渐行渐远
那个暑假,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偶尔会在QQ上聊几句,内容也无非是“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去学校?”之类的话题。她的确被南京那所著名的师范大学录取了,而我,则去了另一座相隔千里的北方城市,读我最喜欢的建筑学。
我们的人生,就像两条在某个站点短暂交汇的铁轨,如今终于按照既定的方向,朝着完全不同的远方延伸而去。
开学前,我整理行囊。母亲看到那支派克钢笔,惊讶地问我哪来的。我含糊地说是同学送的毕业礼物。母亲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啧啧称奇:“这笔可不便宜,得是多好的同学啊。”
是啊,多好的同学。
我把钢笔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行李箱的最深处。我没舍得用它。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一支笔,更像是一个烙印,时刻提醒着我那个夏夜里,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和可笑。
大学生活是崭新且忙碌的。建筑系的课程繁重得超乎想象,画不完的图,做不完的模型,还有各种各样的专业课,迅速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我和林晚的联系,也从最初的偶尔聊天,变成了逢年过节时一句简单的“节日快乐”。她的QQ空间里,会更新一些大学生活的照片。和新同学一起去中山陵,在玄武湖畔看日落,参加社团活动……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身边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
我看着那些照片,心里会泛起一丝淡淡的涟漪,但很快就会被繁重的学业冲散。
我们都在各自的航道上,奋力前行,渐渐地,连回头看一眼对方的时间都没有了。
大二那年寒假,高中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
我去了,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能见到她。
在KTV包厢里,我见到了许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大家都在谈论着自己的大学,自己的专业,以及那些我们曾经一无所知的“外面”的世界。我看到了林晚,她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比高中时更会打扮了,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呢绒大衣,头发也微微烫了卷,看起来温柔又文静。
她看到我,对我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整场聚会,我们之间隔着好几个人,几乎没有交流。我几次想走过去跟她说几句话,但看着她和身边的女同学聊得热火朝天,又觉得自己的出现会很突兀。
后来,大家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一个喝高了的男生,摇摇晃晃地指着林晚,大着舌头问:“林晚,说!高中三年,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的心,又不争气地提到了嗓子眼。
林晚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绕着衣角。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有。”
“是谁?!”大家开始起哄。
“这个……不能说。”她摇了摇头,无论大家怎么追问,她都只是抿着嘴唇微笑,不再开口。
那一刻,我的目光和她不经意地在空中交汇了一下。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我的心里,那个早已沉寂下去的猜测,又一次冒出了头。
她喜欢的人……会不会是我?
这个念头让我心烦意乱。如果真的是我,那毕业那晚,她为什么只送了一支笔?如果不是我,那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里为什么又会有那样的情绪?
聚会结束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冬天的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还被困在那个夏夜的谜团里,无法自拔。
而她,或许早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故事。那个她曾喜欢过的人,也许是某个篮球打得很好的学长,也许是某个成绩优异的竞赛大神,但无论如何,那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只有我还像个傻瓜一样,守着一支钢笔,反复咀嚼着一个早已失去意义的秘密。
从那以后,我刻意地减少了和她的联系。我不再主动去她的空间点赞,也不再在节日的时候给她发消息。我告诉自己,该放下了。
青春期的那点朦胧好感,就像夏天的冰淇淋,美好,却经不起时间的融化。
第4章 尘封的往事与安稳的现在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无情的稀释剂。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读大学的城市,进入了一家设计院。工作很辛苦,加班是家常便饭,但也让我迅速成长起来。我开始负责一些小项目,从画图员变成了助理设计师,再到能独立负责项目的设计师。
在工作中,我认识了苏晴。
她是院里的结构工程师,一个性格开朗、做事干练的姑娘。我们因为一个项目频繁接触,从讨论图纸上的一个节点,到下班后一起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她的出现,像一缕明媚的阳光,照进了我有些沉闷的生活。
和她在一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不用去猜测她话里的深意,也不用去揣摩她每一个眼神背后的情绪。她开心就笑,不高兴就直接说出来。
我们顺理成章地恋爱,两年后,见了双方父母,领证结婚。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温馨。我们一起攒钱付了首付,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每个周末,苏晴会研究新的菜谱,而我负责洗碗和打扫卫生。我们会窝在沙发上,盖着同一条毯子,看一部老电影,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聊聊天。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关于林晚的消息,大多是从高中同学群里零星得知的。她大学毕业后,回了老家,考上了重点高中的老师。再后来,听说她也结婚了,丈夫是她大学同学,也是我们老家的人。群里有人发过他们婚礼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温婉幸福。
我点了赞,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祝你幸福。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真的释怀了。
我和苏晴的感情很好,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妻子。有一次,我们大扫除,她从我书柜的角落里翻出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笔盒。
“这是什么?看起来好高级。”她好奇地打开。
看到那支派克钢笔,她有些惊讶:“老公,你还有这么好的笔啊,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
我当时正在擦窗户,听到她的话,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个高中同学送的毕业礼物,太贵重了,一直没舍得用。”
“女同学吧?”苏晴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你怎么知道?”
“直觉。”她拿起钢笔,在手里把玩着,“能送这么贵重礼物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说吧,是不是你的初恋?”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钢笔,放回盒子里,一边说:“别瞎猜了,就是一个关系很好的同桌。那时候她把我一支笔弄坏了,这是赔给我的。”
我把那个被我当做标准答案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苏晴看着我,没有再追问。她只是笑了笑,说:“那可得好好收着,这不仅是支笔,也是一段青春的回忆呢。”
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我心里反而越是有些发虚。
其实,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珍藏的究竟是这支笔,还是那个被我幻想了无数遍、却从未发生过的夏夜故事。
我把笔盒放回了书柜更深的地方,想着,或许它就会这样,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直到笔身上的金属光泽彻底被岁月侵蚀,直到我也彻底忘记那个夏夜的樟树香。
我以为,我和林晚的故事,早就画上了一个句号。
一个由一支昂贵的钢笔画上的、略带遗憾却也算圆满的句号。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
那是一个电子请柬,设计得很温馨,上面是一个酣睡的婴儿照片。
“陈驰,我家宝宝满百天了,这个周末在老家的XX酒店办百日宴,有空的话,带着家人一起来热闹热闹吧。”
第5章 百日宴,重逢与一个男人的闲谈
收到请柬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
十二年了。
我们的人生轨迹早已分离,各自有了家庭和生活。这次重逢,会是怎样一番光景?是相视一笑的默契,还是相对无言的尴尬?
我把请柬给苏晴看。她看完,笑着捶了我一下:“哟,你这位‘关系很好的女同桌’都当妈了。去啊,当然得去,正好这个周末我们回爸妈家,顺路。”
“你不介意?”我试探着问。
“我介意什么?”苏晴白了我一眼,“介意我老公去见见老同学,顺便送上一份祝福?陈驰,你也太小看我了。再说了,我也挺好奇的,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姑娘,能让你把一支笔藏这么多年。”
她的话说得坦坦荡荡,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已是而立之年,有了各自的责任和归属。那些青春期的朦胧情愫,早就该烟消云散了。
周末,我们驱车回到老家。
百日宴设在酒店的二楼宴会厅,门口摆着粉色的气球和欢迎牌。我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很热闹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晚。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浅紫色连衣裙,身材因为生育还有些微微的丰腴,但气色很好。她正抱着孩子,温柔地笑着,和围在她身边的亲戚朋友说话。她的丈夫站在她旁边,一个看起来很忠厚老实的男人,正忙着招呼客人。
看到我们,林晚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把孩子交给身边的婆婆,朝我们走了过来。
“陈驰,苏晴,你们来啦!”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林晚,恭喜你啊!宝宝真可爱。”苏晴笑着把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
“谢谢谢谢,快请进,随便坐。”林晚热情地招呼我们。
我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着笑了笑:“恭喜。”
“这位就是你先生吧?”苏晴看向林晚身边的男人。
“对,我老公,方健。”林晚介绍道,然后又对她丈夫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高中同桌,陈驰,这是他爱人苏晴。”
“你们好,你们好!快坐,快坐!”方健憨厚地笑着,忙着给我们倒茶。
我和苏晴被安排在同学那桌。见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大家热情地打着招呼,聊着各自的近况,工作、房子、孩子……话题现实而琐碎,再也没有了当年聚会时的青涩和激情。
宴席开始后,林晚和方健抱着孩子,一桌一桌地敬酒。
敬到我们这桌时,气氛格外热烈。大家纷纷起哄,让方健多喝几杯。方健也来者不拒,显得很是豪爽。
轮到我时,方健端着酒杯,热情地说:“陈驰,我得好好敬你一杯。我经常听我们家林晚提起你,说高中时多亏了你这个学霸同桌,她的数学才没拖后腿。”
我连忙端起酒杯:“客气了,是她自己聪明,我没帮上什么忙。”
“诶,那不一样。”方健摆摆手,他似乎喝得有点多了,话也多了起来,“真的,林晚这人吧,看着文静,其实主意正得很。就说当年考大学那事儿,把我给吓得……”
他话说到一半,林晚在旁边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嗔怪道:“你喝多了吧,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方健咧嘴一笑,转头对我们这桌的同学说,“你们都不知道吧?当年报志愿,林晚的第一志愿本来不是南师大。”
大家一听,都来了兴趣:“哦?那她想报哪儿?”
方健打了个酒嗝,一脸神秘地说:“她当时估分,报咱们省内那所最好的985,绰绰有余。模拟志愿都填好了,结果最后提交的时候,她硬是给改成了南师大。你们说,是不是傻?”
桌上的人都附和着说“是有点可惜了”。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省内那所985,也是我当年的第一志愿,只是我估分没她高,最后差了几分,才被调剂到了北方的建筑大学。
“那她为什么突然改了志愿?”一个同学好奇地问。
方健看了一眼林晚,林晚的脸颊泛红,瞪着他,不让他说。
方健却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语气里,带着几分对自己妻子的骄傲和疼惜。
“还能为啥,为咱们陈驰呗。”
“嗡”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整个宴会厅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全部离我远去,我只能听到方健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清晰得如同在我耳边敲鼓。
“那时候啊,她跟我说,她觉得陈驰你这个人,性格太内向,又有点认生。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北方去上大学,她不放心,怕你孤单,怕你适应不了。所以她就想啊,干脆自己也报个近一点的,南京离咱们这儿也不算太远,万一你有什么事,她坐火车几个小时就能到,好歹有个照应。”
方健说完,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你说,我老婆是不是又傻又可爱?为了你这个老同桌,连985都不要了。来,陈驰,为我老婆这份‘同桌情’,咱俩走一个!”
我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没有喝酒,只是呆呆地看着林晚。
她的脸已经红透了,像是熟透的苹果,她低着头,不敢看我,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手掐着自己丈夫的胳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雷劈中的傻子。
十二年了。
我一直以为,那个夏夜的“纪念”,是那支昂贵的派克钢笔。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份带有补偿性质的、单纯的同学赠礼。
我甚至还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过羞愧和失落。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那支笔,根本就不是重点。
真正的纪念,是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修改了自己的人生志愿,用自己的前途,为我铺设了一条她自认为的、温暖的退路。
她留给我的,是她整个青春里,最勇敢、最无私,也是最沉默的守护。
而我,这个迟钝的傻瓜,竟然在十二年后,才从一个喝醉了酒的、别人的丈夫口中,得知了这个秘密。
第6章 十二年的回响
那杯酒,我最终是怎么喝下去的,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方健还在我耳边说着什么,同桌的同学发出了阵阵善意的哄笑和感慨,而苏晴,则在桌子底下,轻轻地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我的目光,始终无法从林晚身上移开。
她一直低着头,脸上的红晕久久未退。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她只是窘迫地笑着,偶尔抬起头,飞快地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被揭开秘密的慌乱,有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有一丝……我从未读懂过的、深藏的温柔。
那一瞬间,十二年前那个夏夜的所有细节,都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我脑海里回放。
我想起了她在樟树下,说出“我想给你留个纪念”时,那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想起了她递给我笔盒时,那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想起了她临别前,站在楼下对我说的那句:“到了大学,要好好照顾自己。”
原来,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背后都藏着这样深沉的、未曾说出口的用心。
她不是在补偿我一支摔坏的钢笔,她是在用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方式,将她的关心和担忧,物化成一个可以陪伴我的实体。她希望这支笔,能代替她,陪在我身边。
而那句“好好照顾自己”,更不是一句普通的临别赠言,而是一个少女最真切的叮嘱和牵挂。
我究竟是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份不求回报的、沉默的善意?
而我,又究竟是多么的愚蠢和迟钝,才会误解了这份善意整整十二年?
宴席后半段,我几乎没再说过话,只是机械地吃着菜,喝着酒。嘴里的食物,五味杂陈,尝不出任何味道。
苏晴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帮我夹菜,替我挡酒。
宴席散后,客人们陆续离开。
我们走到门口,和林晚一家告别。
方健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对我说:“陈驰,不好意思啊,刚才喝多了,胡言乱语的,你别介意。”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里抱着孩子的林晚,摇了摇头,发自内心地说:“不,我很感谢你。真的。”
谢谢你,让我没有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林晚抬起头,看着我。我们的目光再次交汇。这一次,没有了尴尬和慌乱,只有一种历经十二年岁月沉淀后的平静和坦然。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嗯,都过去了。”我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林晚,谢谢你。”
这句“谢谢”,迟到了整整十二年。
她笑了,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那笑容,却像十二年前那个夏夜一样,干净而温暖。
“快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好,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我和苏晴转身离开。走出酒店大门,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我才感觉自己那颗被震撼到麻木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回家的路上,苏晴一直安安静静地开着车。车厢里只回荡着电台里播放的轻音乐。
直到快上高速时,她才轻轻地开口:“心里……很难受吧?”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是难受。”我说,“是……震撼,还有愧疚。”
“我能理解。”苏晴的语气很平静,“被人这样深刻地、默默地放在心上过,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只是这份幸运,你今天才知道。”
我转头看着她,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苏晴,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她打断我,目视着前方,语气却异常温柔,“陈驰,我跟你结婚,是因为我爱你这个人,爱你的踏实,爱你的善良,也爱你偶尔的迟钝。你的过去,也是你的一部分。我不会因为你的过去里,有过一个这么好的姑娘,就感到嫉妒。”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会觉得,我的丈夫,值得被人这样对待。这证明,我没有选错人。”
听到她的话,我的眼眶一热,积压在心里一整天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放在档位上的手。
“谢谢你,老婆。”
“傻瓜。”她笑了,反手握紧了我,“不过,回家以后,你得把那支派克钢笔拿出来,让我好好看看。我得研究研究,到底是什么样的笔,能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我知道,她是想用这种轻松的方式,帮我化解心里的沉重。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把那个夏夜,以及这十二年来所有的心路历程,都告诉了苏晴。
而她,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时而点头,时而微笑。
当所有的故事都讲完,我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十二年的沉重行囊,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7章 一支笔,两种人生,一份感谢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书柜的最深处,翻出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笔盒。
十二年过去了,盒子依旧崭新,只是边缘处染上了一点岁月的灰尘。
我用纸巾仔细地把盒子擦拭干净,然后轻轻打开。
那支派克钢笔,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银色的笔身,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苏晴凑过来,拿起钢笔,仔细地端详着。
“确实是一支好笔。”她评价道,“设计简约,手感也沉。不过……”
她话锋一转,笑着看我:“比起它本身,它背后的故事,可要贵重多了。”
我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笔,握在掌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这一次,却仿佛带着温度,一直暖到我的心里。
我看着这支笔,眼前浮现出的,不再是那个让我失落的夏夜,而是林晚伏在课桌上认真演算的侧影,是她在模拟志愿表上郑重写下那所985大学名字时的憧憬,是她最后关头,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她自认为的“万一”,而毅然决然划掉那个名字的决绝。
这支笔里,藏着一个少女的整个盛夏。
那是一个关于暗恋、关于守护、关于成全的、沉默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从来都不是我这个自作多情的傻瓜,而是那个善良、勇敢,甚至有点“傻”的姑娘。
“你打算怎么处理它?”苏晴问我。
我沉思了片刻。
曾经,我把它当成一段无疾而终的暧昧的证据,珍藏着,又逃避着。
现在,我知道了真相,它成了一份沉甸甸的、我无法回报的恩情。
“我想……开始用它。”我说。
苏晴有些意外,但随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好主意。一支笔的使命,就是被用来书写。让它发挥自己的价值,或许才是对送笔人最好的尊重。”
那天下午,我去文具店,买了一瓶最好的派克墨水。
回到家,我坐在书桌前,拧开笔帽,小心翼翼地给这支沉睡了十二年的钢笔,吸满了第一管墨水。
银色的笔尖划过白色的纸张,顺滑流畅,留下了一行深蓝色的字迹。
我用它,给我的一个重要项目,写下了设计说明的开头。
我用它,在苏晴的生日贺卡上,写下了最真挚的祝福。
每一次落笔,我都感觉自己握住的,不仅仅是一支笔,更是一份沉淀了十二年的、温暖的力量。它提醒着我,曾经有个人,用她自己的方式,如此真诚地希望我能拥有一个好的未来。
而我,不能辜负这份期望。
一周后,我收到了林晚寄来的一个快递。
打开一看,是她孩子的百日宴照片,还有一盒她们当地有名的特产糕点。
照片上,她和方健抱着孩子,笑得一脸幸福。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我没有再提百日宴上那个秘密,也没有再说“谢谢”。
我只是写道:
“林晚,照片收到了,宝宝很可爱,糕点也很好吃。对了,你送我的那支钢笔,我开始用了,很好用。祝你和家人,一切都好。”
我没有说,我用那支笔写了什么。
但我知道,她会懂。
很快,她回复了过来,只有一个字,和一个笑脸。
“好”
看着那个简单的回复,我笑了。
有些感谢,不必说出口。有些情谊,也无需常联系。
我们都已在各自的人生航道上,安稳前行。而那段被尘封的青春往事,也终于在十二年后,以一种最温暖的方式,得到了和解。
它不再是压在我心头的一个谜团,而是变成了一颗遥远的、闪亮的星星。
它不会再灼烧我,却会在我偶尔抬头仰望星空时,提醒我,这个世界上,曾有那样纯粹的、不求回报的善意存在过。
这就够了。
第8章 尾声:写给青春的信
又过了几年,我的事业稳步上升,成了设计院里最年轻的项目总监之一。苏晴也评上了高级工程师。我们的生活,就像我们亲手设计和建造的房子一样,平稳,坚固,充满了烟火气。
我和林晚,依然是微信好友,朋友圈里偶尔能看到彼此的动态。她会发一些教学日常,或者孩子的成长趣事。我会给她点赞,偶尔评论一句“小家伙又长高了”。她也会在我的项目获奖动态下,留下一句简单的“祝贺”。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的、恰到好处的距离。谁也没有再提起过那个百日宴,谁也没有再深入地探讨过那段过去。
那就像我们之间的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花园,我们都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里面的风景有多美,但我们谁也不会再轻易推开那扇门。
因为我们都明白,最美的风景,是留在记忆里的。
有一年同学聚会,有人又开玩笑地提起当年林晚为了我改志愿的“壮举”。
大家都在感慨青春的冲动与美好。
我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对身边的方健说:“方哥,我得再敬你一杯。谢谢你,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方健哈哈大笑,和我碰杯,一饮而尽。
林晚在一旁看着我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通透。
我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那段过去,不再有愧疚,不再有遗憾,只剩下满心的感激。
感激那个夏夜,那个善良的女孩,用她笨拙的方式,给了我一份最珍贵的“纪念”。
感激那个醉酒的男人,用他无心的话语,解开了我长达十二年的心结。
也感激我的妻子,用她的智慧和包容,陪我走过了这段心路历程,让那段回忆,最终成为了我们婚姻里一段温暖的点缀,而非一根尖锐的刺。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从书房里拿出那支派克钢笔。
这些年,我一直用它来签署最重要的文件,记录最关键的灵感。笔身因为频繁使用,已经有了一些细微的划痕,但磨砂的质感,却因为手掌的温度,变得更加温润。
我铺开一张信纸,拧开笔帽,在灯下写下了一段话。
我不是写给林晚,也不是写给任何人。
我是写给十二年前那个,坐在樟树下,内心充满惶惑与期待的、青涩的自己。
我写道:
“嘿,少年。
我知道,今晚你有些失落。但请不要怀疑,不要沮丧。
你所收到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那份你以为错过的糖果,其实早已被她悄悄地,用另一种更长久、更甜蜜的方式,放进了你未来的人生行囊里。
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请你一定要记得,带着这份沉默的善意,勇敢地走下去。
要学着去理解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去珍惜那些无声的守护。
更要记得,当你拥有了幸福,也要学会去守护另一个人。用她能理解的方式,用最坦诚、最温暖的方式。
别像个傻瓜一样,让人等上十二年。”
写完,我放下笔,将信纸折好,放进了那个早已空了的、深蓝色的丝绒笔盒里。
然后,我把它重新放回书柜。
这一次,我没有把它藏在最深的角落,而是放在了我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来源:极速风筝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