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很多年后,当我和晓燕的孩子都已经上了小学,我爸偶尔还会笑着提起那一天,说他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刻,不是在工厂扛百斤重的钢锭,而是看着晓燕那张写满震惊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多年后,当我和晓燕的孩子都已经上了小学,我爸偶尔还会笑着提起那一天,说他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刻,不是在工厂扛百斤重的钢锭,而是看着晓燕那张写满震惊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1992年那个尴尬到冰点的下午,到后来我们顺利结婚生子,中间隔着一个尘封了十几年的秘密,一段关于一碗救命面条和两块钱路费的往事。
那段往事,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不被搅动,就永远不会泛起涟漪,却也压着我父亲半辈子的心事。
而故事,还得从那个闷热的夏天,我第一次带林晓燕回家的那个中午说起。
第1章 归家的路
1992年的夏天,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巨龙,喘着粗气,慢悠悠地在无尽的铁轨上爬行。我和林晓燕挤在硬座车厢里,空气中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烟的味道,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可我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热烈又滚烫。
“建军,你再跟我说说你爸妈呗,我……我有点紧张。”晓燕小声对我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买的碎花连衣裙,头发也编成了两条整齐的麻花辫,清纯得像电影里的女主角。
我握住她微微出汗的手,笑着安慰她:“紧张啥?我妈就是个热心肠的家庭妇女,看见你保准比看见我还亲。我爸嘛……就是个老工人,话不多,你别看他平时总板着个脸,心里热乎着呢。”
“真的?”晓燕还是不放心,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忐忑。
“真的,”我用力点头,“我爸这人,一辈子在工厂跟钢铁打交道,性子也跟那铁疙瘩似的,又硬又闷。但他是我见过最靠谱的人。小时候我妈总念叨,说他年轻时在外面跑运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回家一个字都不提。他就是那样的人,习惯把所有事都自己扛着。”
在我的描述里,父亲陈援朝的形象,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父亲:沉默、威严,爱得深沉却从不宣之于口。他是我心里的一座山,稳固而可靠。
火车终于在下午两点多抵达了我们那个北方小城的车站。出了站,热浪扑面而来。我爸没来,他说厂里有事走不开,让我自己带晓燕回去。这很符合他的风格,任何时候,工作总是第一位的。
我拦了一辆三轮摩托,叮叮当当地载着我们往家的方向驶去。我们家住在工厂的职工家属院,一排排红砖楼,看起来都一个模样。晓燕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看着那些穿着蓝色工装、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人们,眼神里充满了新奇。
“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啊。”她轻声说。
“是啊,”我有些自豪,又有些心酸,“地方小,但邻里之间都熟。我爸在这工厂干了一辈子,从学徒干到老师傅,人缘好着呢。”
车子在家属院门口停下,我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领着晓燕往楼上走。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的味道。我的心“怦怦”直跳,比当初跟晓燕表白时还紧张。
家门虚掩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是我最熟悉的红烧肉的味道。
“妈,我们回来了!”我推开门,大声喊道。
我妈王秀兰系着围裙,满脸是笑地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她一看到晓燕,眼睛立刻就亮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嘴里不停地说:“哎哟,这就是晓燕吧?快进来快进来,路上累坏了吧?这姑娘,长得可真俊!”
我妈的热情让晓燕的紧张缓和了不少,她有些羞涩地喊了声:“阿姨好。”
“诶,好,好!”我妈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晓燕的手就往屋里走,嘘寒问暖,倒水拿水果,把我这个亲儿子晾在了一边。
我笑着摇摇头,把东西放下,环顾着这个熟悉又略显局促的家。两室一厅的房子,水泥地面,墙壁刷得雪白,客厅里摆着一套老旧的沙发,一个带镜子的立柜,还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上面盖着蕾丝布。一切都和我离家时一模一样。
“我爸呢?”我问。
“在里屋睡午觉呢,厂里今天检修,热得厉害,让他歇会儿。”我妈一边给晓燕削苹果,一边说,“饭马上就好,等他起来,咱们就开饭。”
晓燕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考察的小学生。我妈跟她聊着家常,从工作问到家庭,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我觉得,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爸大概是被我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旧背心,头发有些乱,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他个子不高,但肩膀很宽,常年干体力活,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脸上和胳膊上的皮肤都被晒得黝黑。
“爸,你醒了。”我赶紧站起来,拉了拉晓燕,“晓燕,这是我爸。”
然后,我对父亲说:“爸,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对象,林晓燕。”
晓燕也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准备好的、礼貌的微笑,微微鞠了一躬,准备开口喊人。
我爸揉了揉眼睛,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晓燕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清楚地看到,晓燕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神从最初的礼貌和羞涩,迅速变成了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迷茫的苍白。
她整个人像一尊石雕,愣在了原地,准备说出口的“叔叔好”三个字,也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我爸,他脸上的睡意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晓燕,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神里同样充满了疑惑和探究,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客厅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我妈热情的笑声戛然而止,她不解地看看我爸,又看看晓燕。
而我,站在他们中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认识?
第2章 凝固的午餐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空气都被抽干了。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爸,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说:“老陈,你这是干啥呢?吓着孩子了。看你这刚睡醒的样子,胡子拉碴的。”
她又转向晓燕,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晓燕啊,别理你叔,他就是这么个闷葫芦,不爱说话。来来来,快坐。”
我爸似乎也回过神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眼神躲闪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就转身进了卫生间,里面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我赶紧拉着晓燕坐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晓燕,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压低声音,关切地问。
她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脸色依旧苍白。我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紧绷着,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这顿午饭,吃得异常艰难。
我妈为了欢迎晓燕,做了一大桌子菜,红烧肉、炖排骨、清蒸鱼……几乎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她不停地给晓燕夹菜,热情地劝她多吃点,但晓燕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着白米饭,几乎没动几筷子菜。
我爸洗漱完出来,换了件干净的“的确良”白衬衫,坐在了主位上。他恢复了往常的沉默,只是埋头吃饭,偶尔端起酒杯喝一口。但他喝酒的频率明显比平时快了很多,眼神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晓燕,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我夹在他们中间,如坐针毡。我努力地想找些话题,活跃一下气氛。
“爸,厂里最近忙不忙?听说要上新设备了?”
“嗯,忙。”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妈,我给你买的雪花膏,你试了没?好用不?”
“好用好用,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还买什么东西。”我妈笑着说,但眼神里的担忧却掩饰不住。
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驱散餐桌上那股无形的低气压。晓燕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我给她夹的菜,她也只是默默地放在碗边,并不去吃。
一顿原本应该其乐融融的接风宴,就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进行着。我心里七上八下,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他们到底怎么了?难道以前有过什么过节?可晓燕是南方人,我爸一辈子没离开过这座北方小城,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会不会是晓燕认错人了?或者,我爸长得像她认识的某个让她害怕的人?
我越想越乱,食不知味。那碗我从小吃到大的红烧肉,此刻在嘴里也变得寡淡无味。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结束,我妈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晓燕像是得到了解脱,立刻站起身,小声对我说:“建军,我……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
“好,好。”我连忙点头,领着她进了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我妈提前把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换上了新的床单被套。
一进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晓燕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她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看着窗外家属院里玩闹的孩子们,久久不语。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晓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认识我爸?”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然后,她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建军,我们……我们回去吧。”
“回去?我们才刚到啊!”我愣住了,“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她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不能待在这里。对不起,建军,真的对不起。”
她的眼泪像滚烫的开水,浇在我的心上。我慌了,手足无措地帮她擦眼泪。
“你别哭啊,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我爸他……他以前做过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我试探着问,心里却觉得不可能。我爸虽然脾气倔,但为人正直,在厂里和邻里间口碑都很好,怎么会得罪人呢?
晓燕却只是哭,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反复说着“对不起”和“我们走吧”。
她的反应让我心烦意乱。一边是哭泣不止的女友,一边是沉默如谜的父亲,我被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被蒙在一个巨大的鼓里。
正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建军?”是我妈的声音。
我打开门,我妈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站在门口,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屋里哭泣的晓燕,然后把我拉到门外,压低声音问:“这到底是怎么了?晓燕这孩子,怎么一见你爸就这个样子?你爸也是,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看着母亲焦急的脸,我心里一酸,摇了摇头:“妈,我也不知道。晓燕什么都不肯说,就说要走。”
“走?这怎么行!亲家那边还不知道呢,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我妈急了,“你快好好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爸那个人,嘴笨,不会说话,是不是哪句话说得不对,得罪了人家姑娘?”
我苦笑着,我知道,问题肯定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晓燕的反应,绝不是因为一句话。那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深刻的抵触和恐惧。
送走我妈,我回到房间,晓燕已经止住了哭泣,但眼睛红红的,她坐在床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晓燕,”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她身边坐下,“我们谈谈,好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我是你男朋友,我得知道真相。你不说,我心里堵得慌。”
晓燕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良久,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无力:“建军,你……你真的了解你爸爸吗?”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第3章 破碎的记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心头一震,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什么叫我了不了解我爸?”
在我的世界里,父亲陈援朝就是天,是地,是那个永远为我遮风挡雨的港湾。他或许不善言辞,或许有些固执,但他正直、勤劳、有担当。林晓燕的这句话,无疑是在质疑我心中最坚固的信仰。
晓燕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身体缩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畏惧。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又软了下来。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我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晓燕,对不起,我不是想冲你发火。我只是……我只是太想知道答案了。我爸他……他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我,嘴唇翕动,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建军,”她哽咽着说,“我不能说。那件事……对我妈妈来说,是一个永远的噩梦。我答应过她,一辈子都不会再提。”
她的话像一团迷雾,把我彻底笼罩了。噩梦?我爸怎么会和她妈妈的噩梦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什么事?”我追问道,“晓燕,这件事关系到我们俩的未来。如果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以后还怎么走下去?你今天必须告诉我!”
我的坚持让晓燕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她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低声啜泣着。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也像刀割一样。我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心乱如麻。我试图将父亲和“噩梦”这个词联系起来,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在我二十多年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一直是光辉伟岸的。
不行,我不能再逼她了。我得去问我爸。
我做了个决定,对晓燕说:“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冷静冷静。我去……我去问问我爸。”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我妈正在唉声叹气地收拾茶几。看到我出来,她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样了?问清楚了吗?”
我摇摇头,脸色沉重:“她不说。妈,爸呢?”
“在阳台抽烟呢。”我妈指了指阳台的方向,满脸愁容,“你爸今天也怪得很,从饭桌上下来,一句话没说,就一个人在那儿抽烟,都抽了快半包了。”
我走到阳台。我们家的阳台很小,堆着一些杂物。父亲背对着我,靠在栏杆上,手里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异常萧索和孤单。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闷闷地问了一句:“那姑娘……要走?”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
“爸,”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布满皱纹的侧脸,鼓足了勇气问道,“你和晓燕,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父亲猛地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他剧烈地咳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将烟头狠狠地按在水泥栏杆上熄灭。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深深的藏在眼底的痛楚。
“建军,”他开口了,声音嘶哑,“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和那姑娘……要是实在处不下去,也别勉强。”
“爸!”我急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个?到底发生了什么?晓燕说,你跟她妈妈的一个噩梦有关!爸,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我的质问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噩梦……”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看到他这个反应,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难道晓燕说的是真的?难道我一直敬重如山的父亲,真的有过什么不堪的过往?
“老陈!建军!”我妈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一脸惊慌地看着我们,“你们爷俩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噩梦?援朝,你快跟儿子说清楚啊!”
母亲的催促像一根鞭子,抽在了父亲紧绷的神经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靠在墙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阳台上的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沧桑。
“秀兰,”他对我说妈说,“把柜子最底下那个上锁的铁皮盒子拿出来。”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了:“老陈,你……你要干什么?那些东西,不是说好了永远都不再提了吗?”
“拿出来吧,”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既然孩子问了,就让他知道吧。”
我妈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父亲那张灰败的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很快,她抱着一个生了锈的绿色铁皮盒子走了出来。盒子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父亲从脖子上摘下一串钥匙,颤抖着手,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把正确的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那声音,仿佛打开了一段被尘封了十几年的岁月。
父亲打开盒子,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信件或者照片,只有几样零碎的东西:一张泛黄的火车票,一本破旧的驾驶证,还有……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块钱的人民币。
他拿起那张五块钱的纸币,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很久,然后递给了我。
“你看看背面。”他说。
我疑惑地接过那张纸币,翻了过来。在纸币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小字。
字迹很稚嫩,像小孩子写的。
“坏人,我记住你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爸……这……”
父亲没有回答我,他只是重新点上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用一种遥远而沉重的语气,开始讲述那个发生在1979年的冬天,一个关于大雪、饥饿和误会的故事。
第4章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那是1979年的冬天,我还在运输公司开车,跑长途。”父亲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那年雪下得特别大,路不好走。我从南边拉了一车货回来,路过一个叫‘三岔口’的小站,车坏了,抛锚在了路边。”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天寒地冻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一个人修了半天也没修好,又冷又饿。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候车室,就想着过去歇歇脚,喝口热水。”
“候车室里也没几个人,冷冷清清的。我刚坐下,就看到角落里坐着一对母女。那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岁不到,脸色蜡黄,嘴唇都冻紫了,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用一件破旧的大衣裹着。小姑娘也冻得直哆嗦,小脸煞白。”
我的心猛地一紧,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小姑娘,就是小时候的林晓燕。
父亲继续说道:“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自己拿出随身带的干粮啃。啃着啃着,就听见那小姑娘用很小的声音对她妈妈说:‘妈妈,我饿……’她妈妈就把她搂得更紧了,声音发着抖,说:‘燕子乖,再忍一忍,等上了火车就有东西吃了。’”
“燕子……”我妈在一旁轻声念叨了一句,眼圈红了。
“我听着心里不是滋味,”父亲叹了口气,“那时候的人,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就把我剩下的半个馒头递了过去,说:‘大妹子,给孩子吃吧。’那个女人愣了一下,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用不用。”
“我看得出来,她很要强,也怕我是坏人。我就把馒头放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说我吃饱了,扔了也可惜,然后就自己走开了。”
“后来,车修好了,我准备走。临走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看到那个女人,正把那个干硬的馒头一点点掰碎,泡在热水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孩子吃。她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
父亲说到这里,眼眶也有些湿润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心里更难受了。那时候,你才刚出生没多久,我一看到那孩子,就想起你。我就想,无论如何得帮帮她们。我走到她们跟前,问她们要去哪儿,为什么不买点东西吃。”
“那女人一开始不肯说,后来被我问急了,才哭着告诉我。原来,她是带孩子出来探亲的,结果钱包被偷了,身无分文,已经饿了两天了。她们的目的地,离这里还有好几百里地。”
“我当时听了,二话没说,就从口袋里掏钱。”父亲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可我身上也没多少钱。跑长途的,钱都放在车上一个隐蔽的地方,身上只带点零钱吃饭。我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就只有七块二毛钱。”
“我把钱都塞给了她。她死活不要,还以为我是图谋不轨的坏人,抱着孩子就往后躲。我当时也急了,天快黑了,她们母女俩孤苦无依的,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我脾气也上来了,说话声音就大了点。”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对她说:‘拿着!一个大男人还能骗你们娘俩不成?快去给孩子买点吃的,买了票赶紧走!’我当时的样子,可能……可能确实有点凶。”
“那个小姑娘,也就是晓燕,被我吓坏了。她躲在她妈妈怀里,瞪着一双大眼睛,又怕又恨地看着我。我记得很清楚,那眼神,就像看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她妈妈被我吼得没办法,最后还是把钱收下了。她哆哆嗦嗦地从里面拿出两块钱,说买两张站台票就够了,剩下的非要还给我。我没要,把钱硬塞回她手里,让她赶紧去买吃的,然后就转身走了。我怕我再待下去,她们会更害怕。”
“我上了车,发动了车子,准备离开。透过后视镜,我看到那个女人拉着孩子,给我鞠了个躬。但我没看到的是,那个孩子,从她妈妈口袋里,偷偷抽出了那张五块钱的纸币……”
父亲说到这里,指了指我手里的那张钱。
“……然后,她跑到我的卡车旁边,那时候雪大,路滑,我车开得慢。她追着我的车,把这张钱从车窗的缝隙里,扔了进来。我当时没注意,等我开出很远,才在座位底下发现了这张钱,还有背面那行字。”
“坏人,我记住你了。”
我低头看着这行稚嫩却充满倔强的字,仿佛能看到那个在风雪中,一边流泪一边追着卡车奔跑的小女孩。她的心里,该是多么的恐惧和愤怒啊。她一定以为,我父亲是一个用暴力逼迫她们接受“施舍”的、面目可憎的“坏人”。
“后来呢?”我妈哽咽着问。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我一个心结。”父亲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我总想着,我明明是做了件好事,怎么就成了孩子心里的‘坏人’了呢?那张钱,我一直留着。我想,也许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们,跟她们解释清楚。可中国这么大,人海茫茫,上哪儿找去?”
“这些年,我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那孩子……那孩子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父亲的故事讲完了。阳台上,一片死寂。
我妈早已泣不成声,她捂着嘴,看着我爸,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而我,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五块钱,心里翻江倒海。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晓燕为什么会愣住,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问我“了不了解我爸爸”。
在她的记忆里,我父亲的形象,是在她最无助、最恐惧的时候,一个突然闯入的、面目狰狞的、强行塞钱的“坏人”。那段记忆,伴随着饥饿、寒冷和恐惧,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童年的心里,成了一个无法触碰的“噩梦”。
而我,却把这个“噩梦”里最关键的人物,当作我最敬爱的父亲,介绍给了她。
我无法想象,当晓燕看到我父亲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第5章 一通拨往过去的电话
我拿着那张五块钱,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晓燕还坐在床边,眼睛红肿,看到我进来,她紧张地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戒备。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她面前,将那张写着“坏人,我记住你了”的纸币,递给了她。
晓燕的目光落在纸币上,当她看清背面那行熟悉的、稚嫩的字迹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我,又看看那张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爸……他都告诉我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1979年的冬天,三岔口火车站,大雪,还有一碗没来得及吃的热汤面。”
父亲的故事里没有提面条,但我想,那七块二毛钱,在那个年代,足够她们母女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饱饭了。
晓燕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抵触,而是震惊、愧疚和巨大的情感冲击。她一把夺过那张钱,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身体摇摇欲坠。
我扶着她在床边坐下,轻声说:“晓燕,这么多年,你都误会他了。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只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善意的、笨拙的普通人。”
“我知道……我知道……”晓燕泣不成声,“后来我妈妈都跟我说了。她说那位叔叔是好人,是我们的恩人。她说,如果不是那位叔叔,我们可能就冻死在那个冬天了。可是……可是我当时太小了,我只记得他很凶的样子,记得他把我妈妈吼哭了。那个画面,成了我心里一个过不去的坎儿。”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建军,我妈妈找了他很多年。她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当面跟恩人说一声谢谢。我们只知道他是个开卡车的北方人,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竟然会是你的父亲!”
这戏剧性的巧合,让命运的安排显得如此不可思议。一个尘封了十三年的误会,一个寻找了十三年的恩人,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
“我……我要给我妈打个电话。”晓燕擦了擦眼泪,语气急切地说,“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我们家没有电话,要打电话,得去院门口的小卖部。
我立刻带着晓燕出了门。客厅里,我爸妈正坐立不安地等着。看到我们出来,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晓燕的脚步顿了一下,她看着我父亲,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咬了咬嘴唇,对着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对不起。”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但无比真诚。
我爸“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摆着手:“不……不用……孩子,不怪你,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他的眼圈也红了。
我拉着晓燕,快步走出了家门。
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前,晓燕颤抖着手,拨通了她家的长途号码。电话接通后,她喊了一声“妈”,眼泪就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讲给了她妈妈李桂芬听。我站在一旁,虽然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晓燕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妈,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冬天……在三岔口火车站……那个开卡车的叔叔……我找到了……他就是建军的爸爸……对,就是他……您别哭啊,妈……”
讲到最后,晓燕已经泣不成声,电话两头,是母女俩隔着千山万水的哭声。那哭声里,有找到恩人的激动,有多年心结解开的释然,还有对命运安排的无尽感慨。
挂了电话,晓燕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她告诉我,她妈妈在电话里哭得像个孩子。她妈妈说,一定要让我爸接电话,她要亲自跟他说声谢谢。
我们又走回小卖部,这次,我拨通了电话,然后飞奔回家,把我爸从屋里拽了出来。
我爸一开始说什么都不肯去,他说:“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它干啥。”
最后,是我妈硬把他推出了家门。
在小卖部老板和几个邻居好奇的注视下,我父亲,这个一辈子刚强沉默的男人,有些笨拙地拿起了电话听筒。
“喂?”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我爸一直沉默地听着。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像一棵松树。我看到,他的眼眶越来越红,拿着听筒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他才用嘶哑的声音,对着电话说了几句话。
他说:“大妹子,你别这么说,谁还没有个难处呢?都过去了。”
他又说:“孩子挺好的,俩孩子挺好的就行。”
最后,他对着电话,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挂上电话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一滴浑浊的泪水,从我父亲那饱经沧桑的眼角,悄然滑落。
他迅速地用手背抹去,转过身,对我们说:“走,回家。”
他的脚步,似乎比来时轻松了许多。我知道,压在他心里十三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那个关于“坏人”的误会,也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解开了。
第6章 一碗迟到了十三年的面
回到家,气氛已经完全变了。之前那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尴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过天晴后的清朗和温暖。
晓燕不再拘谨,她主动走进厨房,帮我妈洗菜、择菜。我妈看着她,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和欢喜,嘴里念叨着:“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我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再抽烟。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两个女人,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卸下了心头重担后,发自内心的轻松。
晚饭,我妈特意给晓燕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她把面端到晓燕面前,眼圈红红地说:“晓燕啊,阿姨听建军说了。当年,让你和受苦了。这碗面,就当是叔叔阿姨,替当年,给你补上的。快,趁热吃。”
晓燕看着眼前这碗朴实无华却情意深重的面条,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这一碗面,她迟到了整整十三年。
饭桌上,我爸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他问起了晓燕家里的情况,问她妈妈身体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心。他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透着真诚的关心。
晓燕也放下了所有的心防,一一回答着。她说,她妈妈后来回了厂里,一直努力工作,把她拉扯大。她妈妈时常念叨,这辈子一定要找到当年的恩人,当面感谢他。
“叔叔,”晓燕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爸,“我妈说,那七块二毛钱,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看到的一束光。她说,那不仅仅是钱,是救命的希望。”
我爸听了,只是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大点事儿,都过去了,别提了,别提了。吃饭,吃饭。”
这顿晚饭,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我们聊了很多,从过去聊到现在,又聊到我和晓燕的未来。所有的隔阂和误会,都在这温暖的饭菜和真诚的交流中,烟消云散。
晚上,晓燕和我妈睡一个屋,她们俩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我跟我爸睡。躺在床上,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感慨万千。
“爸,”我轻声喊他。
“嗯?”他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我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黑暗中,我爸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有啥好说的?自己份内的一点善心,到处嚷嚷,那不成卖乖了?再说,还被人家孩子当成了坏人,更没啥值得说的了。”
他的话朴实得掉渣,却让我心里一阵发酸。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做了好事,从不求回报,甚至不求人理解。他把那份委屈和误会,一个人默默地藏在心里十三年,如果不是今天这个巧合,这个秘密或许将永远被他带进坟墓。
“那张钱,你为什么一直留着?”我又问。
“留个念想吧。”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也算……是个提醒。提醒自己,以后帮人,方式方法要注意点,别那么粗声粗气的,再把人给吓着。”
听到这句话,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我足够了解我的父亲。我了解他的勤劳,他的沉默,他的严厉。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在他那坚硬如铁的外壳下,包裹着一颗多么柔软、善良、甚至有些笨拙的心。
那一夜,我第一次觉得,我真正读懂了我的父亲。
第78章 尾声:扎根的亲情
(由于篇幅限制,将第七章和第八章合并为尾声,聚焦于事件的余波与情感的升华)
晓燕在我家住了三天。这三天,她和我妈亲得像亲生母女。她们一起上街买菜,一起在厨房里研究菜谱,晚上头挨着头说悄悄话。我妈把她压箱底的宝贝——一个成色很好的银手镯,送给了晓燕,算是认下了这个准儿媳。
晓燕和我爸之间,也建立起一种特殊的情感。她不再怕他,反而多了一种女儿对父亲般的亲近和敬重。她会主动给我爸倒茶,会陪他看他最爱看的战争片,听他讲那些厂里的陈年旧事。
我爸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会跟晓燕讲我小时候的糗事,讲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严肃。每当这时,晓燕就笑得前仰后合,而我只能在一旁无奈地摸鼻子。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父母脸上的笑容,是我离家上大学后,再也未曾见过的舒展和灿烂。
离别的那天,我们全家一起去火车站送晓燕。站台上,我妈拉着晓燕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个没完,眼圈红了又红。
晓燕走到我爸面前,郑重地叫了一声:“爸。”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我父亲。
我爸愣了一下,随即,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晓燕手里:“拿着,路上买点好吃的。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常回来看看。”
晓燕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我知道,那信封里装的,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沉甸甸的爱和认可。
火车开动了,晓燕把头探出窗外,用力地向我们挥手,脸上挂着泪,也挂着笑。
回去的路上,我妈感慨地说:“这真是缘分啊!谁能想到呢,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当年的那个小姑娘,成了咱们家的儿媳妇。”
我爸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但这次,他抽烟的姿态是那么的放松和惬意。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结,已经彻底解开了。
第二年春天,我和晓燕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但很热闹。晓燕的妈妈李桂芬也从南方赶了过来。婚礼上,她和我爸,两个年过半百的人,作为亲家坐在一起。李阿姨端起酒杯,对着我爸,深深地鞠了一躬,哽咽着说:“大哥,这杯酒,我敬您。当年的恩情,我记一辈子。今天,我把我的女儿交给您和嫂子,我放心!”
我爸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虎目含泪:“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那一刻,所有的感激、歉意、误会和释然,都融进了那杯辛辣的白酒里。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我和晓燕留在我的家乡工作,离父母很近。晓燕对我爸妈,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要上心。她会记得他们的生日,会给他们买新衣服,会耐心地教他们使用那些新潮的电器。
我爸退休后,迷上了养花。晓燕就从网上给他买各种各样的花籽和肥料。那个曾经堆满杂物的小阳台,如今变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小花园。我爸常常搬个小马扎坐在那里,一边侍弄花草,一边哼着不成调的革命歌曲,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那张写着“坏人,我记住你了”的五块钱纸币,被晓燕用一个精致的相框裱了起来,放在我们的床头。她说,要让它时时刻刻提醒我们,善意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就是那份跨越时间、足以消融一切误会的理解与真诚。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1992年那个闷热的下午,想起晓燕初见我父亲时那张震惊的脸。那段看似尴尬的开场,却为我们两家人的缘分,写下了一个最深刻、最温暖的注脚。
它让我明白,我们的父辈,那些沉默寡言、不善表达的人们,在他们平凡的生命里,也曾有过闪光的时刻。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或许正是他们人生中最厚重的勋章。而作为子女,我们能做的,不仅仅是爱他们,更要去尝试着,读懂他们。
来源:坑神客HjF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