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也就是林晚的妈,在我进门的时候,头也没抬,就问了这么一句。
“她还是不肯见你?”
我妈,也就是林晚的妈,在我进门的时候,头也没抬,就问了这么一句。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空气里的灰尘。
我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嗯。”
这个“嗯”字,我已经说了二十四遍。
一个月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两年。
我换了鞋,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口气喝完,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去,总算把胸口那股闷气压下去一点。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妈继续择着手里的青菜,“她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犟。”
我没接话。
林晚的脾气,我当然知道。
我们从大学同学到夫妻,在一起十年,我比谁都清楚。
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当初她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嫌我家条件一般,她就自己从家里搬出来,在我租的那个小单间里住了三年。
夏天没有空调,她热得满身是汗,也只是笑嘻嘻地拿着扇子给我扇风,说:“心静自然凉。”
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这次到底认准了什么事。
两年前,她因为经济犯罪,被判了五年。
进去之前,她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只说了一句:“陈阳,等我。”
我点了头。
从那天起,每个月的十五号,我都雷打不动地去探视。
那地方在邻市,开车来回要四个小时。
我每次都提前一天准备好她爱吃的零食,虽然知道带不进去,但总觉得是个念想。
然后,开两个小时车,到那个灰色的大门口,登记,安检,坐在探视大厅里等。
大厅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各种人的叹息声。
每次,我都等不到叫我的号。
最后,总是一个年轻的狱警走过来,表情公式化,语气也公式化:“陈阳是吧?犯人林晚,拒绝会见。”
第一次,我以为是她心情不好。
第二次,我以为她还没适应。
第三次,我开始慌了。
我问那个狱警,她是不是在里面受了欺负,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狱警只是摇头,说:“这是犯人自己的意愿,我们无权干涉。”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连那个狱警都认识我了。
他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到后来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不再多说,只是把那张填着“拒绝会见”的单子递给我,拍拍我的肩膀。
我拿着那张单子,再开两个小时车回来。
车里从来不开音乐,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单调,重复,像我的生活。
回到家,我妈总会问同样的问题。
我给出同样的答案。
然后,我们陷入沉默。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
我周围的朋友,从一开始的劝慰,到后来的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兄弟,没必要这样,她都这样对你了。”
“陈阳,你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耗着吧?”
我听着,不反驳,也不接受。
我只是觉得,我答应了她,要等她。
这是一个承诺。
只要她没说不等了,我就得一直等下去。
哪怕,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那天晚上,我妈炖了汤,给我盛了一碗。
她看着我,忽然说:“小阳,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还觉得,这事跟我们家有关?”
我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林晚出事,是因为她家公司的账目问题。
她是公司的财务总监。
案子很简单,证据确凿,她自己也认了。
挪用公用资金,数额巨大。
我妈这么问,是因为当初,林晚挪用的那笔钱,有一部分,是用来给我爸做心脏搭桥手术的。
虽然我们后来把那部分钱凑齐了还了回去,但这始终是我妈心里的一个疙瘩。
我摇摇头:“妈,都过去了,跟您没关系。”
我妈没说话,只是眼圈红了。
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我也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我爸的手术,林晚或许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生活没有如果。
我喝完汤,回了房间。
我和林晚的房间。
一切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她的梳妆台上,还有她没用完的半瓶香水。
我偶尔会拿起来,喷一点在空气里,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假装她还在。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这两年的场景。
那个灰色的铁门,那个公式化表情的狱警,那张写着“拒绝会见”的单子。
还有林晚进去前,那双通红的眼睛。
她说:“陈阳,等我。”
我闭上眼睛。
林晚,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已经不等我了?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妈病了,急性肺炎,住进了医院。
老太太身体一向硬朗,这次却来势汹汹,医生说要好好休养。
我在医院和家之间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
一天晚上,我妈把我叫到病床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递给我。
“这是……晚晚的东西。”她声音有些虚弱,“她进去之前,塞给我的,让我替她收好,说……万一她回不来,就交给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叫,万一回不来?
我接过那个盒子,入手很沉。
上面有个小小的铜锁,没有钥匙。
我妈说:“她说,要是她一直不肯见你,你就想办法打开看看。”
我的手指有些发抖。
她早就料到,她会一直不肯见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拿着盒子回到家,找了工具,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铜锁撬开。
盒子打开,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只有一本日记,和一个小小的U盘。
还有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我先拿起那几张纸。
第一张,是林晚写的。
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当时心里很乱。
“陈阳,对不起。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让你失望了很久。不要等我了,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吧。”
信很短,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拿起那本日记。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她出事前的半年。
里面的内容,和我认识的那个开朗乐观的林晚,判若两人。
“今天,他又来要钱了。像个无底洞。”
“公司账上的窟窿越来越大,我快补不上了。”
“爸妈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敢说。我能怎么办?”
“陈阳问我最近怎么老是走神,我只能笑笑说没事。我怎么能告诉他,我快撑不下去了。”
一页一页翻下去,我的手越来越凉。
日记里反复提到一个“他”。
这个“他”,是谁?
我一直以为,她挪用资金,一是为了我爸的手G术费,二是想填补公司因为经营不善出现的亏损。
可日记里写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有一个神秘的“他”,在不断地从公司拿钱。
而林晚,在拼命地掩盖这一切。
直到最后,窟か窿太大,盖不住了,她选择了自己扛下来。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和案卷里记录的,完全不一样。
案卷里,她承认所有资金都是她一人所为,用于个人挥霍和家庭开支。
可这日记……
我把U盘插进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我试了林晚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都不对。
我盯着屏幕,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输入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小餐馆的名字的拼音缩写,再加上我们第一次看电影的日期。
文件夹,开了。
里面是很多扫描件。
银行流水,转账记录,还有几段模糊的录音。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
林晚的亲弟弟,林涛。
我看着电脑屏幕,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林涛,那个我一直当成亲弟弟看待,比我小五岁,整天嘻嘻哈哈,没什么正形的大男孩。
是他,一直在偷偷地从公司的账上拿钱。
一开始是小额,后来胆子越来越大。
他染上了赌博。
日记里写,他欠了外面一大笔钱,对方威胁要动他。
林晚为了保住他,只能一次次地帮他填窟窿。
直到最后,她自己被拖进了深渊。
而她,从头到尾,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包括罪名。
我明白了。
我什么都明白了。
她为什么不肯见我。
因为她觉得没脸见我。
她骗了我,骗了所有人。
她用自己的五年,换了她弟弟的平安。
她觉得,这样的她,不配再拥有我。
所以她用最决绝的方式,把我推开。
我坐在电脑前,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让她就这么白白地牺牲。
这件事,必须有一个真相。
我拿着U盘,找到了林涛。
他正在一家酒吧里和朋友喝酒,音乐开得震天响。
我把他从卡座里拖了出来,拖到酒吧后巷。
他看到我,还有点醉醺醺的:“姐夫?你咋来了?”
我把U盘扔在他怀里:“这里面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林涛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为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那是你亲姐姐!”
“我……”他低下头,声音像蚊子一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闹那么大……我就是手气不好,想回本……”
“回本?”我气得发笑,“你用你姐的一辈子去回本?”
“姐夫,你别说出去!”他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我姐都安排好了,她就是进去待几年,出来就好了。你要是把这事捅出去,我们林家就全完了!”
“完了?”我甩开他的手,“林晚在里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完了?你拿着她给你换来的钱,在这里花天酒地,你怎么不说完了?”
“我……”林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抱着我的腿。
“姐夫,我求求你,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给你磕头了!”
他真的开始在地上磕头,一下一下,很响。
后巷里很暗,只有酒吧门口闪烁的霓虹灯光照进来,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这是林晚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的弟弟。
我如果把真相公之于众,林晚的牺牲,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林家出事,她弟弟出事。
可如果我不说,那林晚呢?
她就要在里面,背着不属于她的罪名,待满五年。
还要背负着对我的愧疚,一辈子。
我该怎么办?
我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沉重的压力。
这个难题,比我过去三十年遇到的所有问题,都要难。
我把林涛从地上拉起来。
“你姐在里面,过得好不好,你知道吗?”我问他。
他茫然地摇头。
“你去看过她吗?”
他还是摇头。
我心里的火,又窜了上来。
“你给我听好了,”我一字一句地说,“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做人。去找份正经工作,把你欠的那些债,一分一分地还上。然后,每个月,跟我一起去看你姐。”
林涛愣愣地看着我。
“至于这个U盘,”我把它从林涛手里拿回来,“我会收好。你最好别再犯任何事,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说完,我转身就走。
我没有选择报警。
那一刻,我做出了我的决定。
我不能让林晚的苦心白费。
但我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回到家,我把那本日记和U盘,重新锁回了盒子里。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亮。
我感觉自己好像打了一场仗,筋疲力尽。
我以为,知道了真相,我心里的石头就能落地。
可实际上,它变得更重了。
我不仅要等她,我还要替她守护这个秘密。
守护她想守护的家人。
这太难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做得到吗?
我拿起手机,翻出林晚的照片。
照片上,她笑得像个孩子,眼睛里有星星。
我看着她的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陈阳,你可以的。
为了这个笑容,你必须可以。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每个月的十五号,去探监的路上,我的副驾驶上,多了一个人。
林涛。
我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在十四号晚上给他发个信息:明天早上七点,楼下等我。
第一次,他下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
上了车,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窗外。
到了地方,走完流程,我们一起坐在探视大厅。
我填我的单子,也让他填了一张。
结果,和我预想的一样。
狱警走过来,递给我两张单子。
一张是我的,一张是他的。
上面都盖着同样的红章:拒绝会见。
林涛看着那几个字,脸色更白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要爆炸。
快到市区的时候,林涛忽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姐夫,我姐……她是不是恨死我了?”
我开着车,目视前方:“我不知道。”
“她肯定是的,”他喃喃自語,“她连见都不肯见我。”
我没说话。
我知道,林晚不见他,和不见我的原因,是一样的。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也保护他们。
“你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她,”我淡淡地说,“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别让她在里面,还为你担心。”
林涛没再说话。
但从那以后,我能感觉到他的变化。
他真的去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物流公司当理货员,很辛苦,挣得也不多。
但他坚持下来了。
他不再去酒吧,不再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每个月,他都会把工资的一部分交给我,说:“姐夫,这是我还的。”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些赌债。
我没要他的钱,只是让他自己存起来。
而我,也开始了我的计划。
我不再只是被动地等待。
我开始主动地去了解林晚的案子。
我找了律师朋友,咨询了很多法律问题。
我把那个案子的所有卷宗,都复印了一份,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
我发现,案子里有很多疑点。
比如,那笔钱的最终去向,并没有查得特别清楚。
林晚一口咬定是用于个人挥霍,但并没有找到相应的消费记录。
比如,公司的账目,有几处明显是被人动过手脚,做得非常粗糙,不像是林晚这个资深财务总监的水平。
这些疑点,在当时,因为林晚自己认罪,并没有被深究。
现在,它们成了我唯一的突破口。
我开始像一个侦探一样,去寻找那些被忽略的线索。
我去找了林晚公司以前的同事。
很多人已经离职了,我费了很大功夫才联系上。
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多谈,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但我没有放弃。
我一次一次地去拜访,跟他们聊家常,聊工作,慢慢地,总能得到一些零碎的信息。
“小林总(林涛)那段时间,好像是经常来公司找林总监。”
“对对,有一次我还看见他们俩在办公室里吵架,声音挺大的。”
“林总监那阵子状态很不好,开会老走神,我们都以为她家里出什么事了。”
这些信息,像一块块拼图,被我慢慢地拼凑起来。
我白天上班,晚上下了班就整理这些资料。
书房的灯,经常亮到半夜。
我妈看我这样,很心疼,劝我别太累了。
她说:“小阳,我知道你心里苦。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点点头,说:“妈,我知道。我只是想……为林晚做点什么。”
我没有告诉她真相。
我怕她承受不住。
这个秘密,太沉重了。
我只能一个人扛着。
时间就在这样的忙碌和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我和林涛,每个月依然去探视。
得到的,依然是那两张“拒绝会见”的单子。
我们俩,从一开始的沉默,到后来,在回去的路上,会聊上几句。
他会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说他又还了多少钱。
我偶尔也会跟他说说我查到的新线索。
我们俩,因为林晚,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联盟。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地承受着痛苦和纠结。
我开始主动地去探寻真相,去为我内心的决定而努力。
我的思考模式,从“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转变成了“我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
我想要林晚回来。
我想要那个眼睛里有星星的女孩,回到我身边。
我想要我们,还有一个未来。
就在我以为,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更沉重的打击,来了。
那天,我查到了一个关键的线索。
林涛欠下的那笔赌债,收款人的账户,属于一家皮包公司。
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林晚的堂叔,林国富。
一个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在林家公司里当副总,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个更惊人的真相浮出水面。
原来,林涛的赌博,从一开始,就是林国富设下的一个局。
他早就觊觎公司很久了,但他哥哥,也就是林晚的爸爸,一直很信任林晚。
于是,他设计拉林涛下水,让他欠下巨额赌债。
然后,他再利用这件事,逼迫林晚从公司账上拿钱。
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林晚拉下马,搞垮公司,然后他好趁机低价收购。
林晚,从头到尾,都是被算计的。
她不仅要保护弟弟,还要对抗这个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家族内部的亲人。
她之所以不把林国富供出来,是因为林国富手里,有林涛赌博的全部证据。
一旦她说出来,林涛一样要完蛋。
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选择了牺牲自己。
我查到这一切的时候,手脚冰凉。
我无法想象,林晚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的绝望和孤独。
她被最亲的人背叛,还要保护另一个不懂事的亲人。
而我,她的丈夫,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拿着整理好的所有证据,直接冲到了林家。
林晚的父母,林涛,还有那个林国富,当时都在。
像是在开家庭会议。
我把一沓文件,狠狠地摔在茶几上。
“你们自己看看吧。”
林国富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林晚的父母,拿起文件,越看脸色越沉。
林涛,则是一脸的震惊和悔恨。
“国富!你……你这个畜生!”林晚的爸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国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国富一开始还想狡辩,但在我拿出的那些转账记录和通话录音面前,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场家庭风暴,就此爆发。
我没有再看下去,转身离开了那个压抑的客厅。
我以为,揭开了真相,一切就会结束。
可我错了。
这只是另一个开始。
三天后,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里面是律师函。
林晚,向我提出了离婚。
我拿着那几张冰冷的纸,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做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久,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我揭开了她最想掩盖的伤疤,把她家搅得天翻地覆。
在她看来,我一定是那个最残忍的刽子手。
我毁了她用五年自由换来的平静。
所以,她要跟我离婚。
她要彻底地,把我从她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我所珍视的一切,我们的感情,我们的未来,好像在这一刻,都崩塌了。
我被推向了绝望的边缘。
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妈在门外敲门,喊我吃饭,我也不理。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封律师函上的字。
“双方感情确已破裂,无和好可能。”
破裂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好像被掏空了。
我甚至开始后悔。
如果我没有去查那些事,如果我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待在里面,等到她出来。
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我又想,如果我不去查,她就要背着那个不属于她的罪名,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我到底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我找不到答案。
到了十五号,探监的日子。
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发动了车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去。
也许,只是一种戒不掉的习惯。
林涛没有来。
他给我发了信息,说家里乱成一团,他走不开。
也好。
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开着车。
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流程。
我坐在探视大厅里,手里捏着那张会见申请单。
我看着上面“林晚”两个字,看了很久很久。
我忽然觉得很累。
这两年多,我所有的坚持,好像都成了一个笑话。
狱警又走了过来,还是那个熟悉的面孔。
他手里拿着盖了红章的单子,准备递给我。
我没有接。
我只是看着他,问了一句:“她……最近怎么样?”
那个狱警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他沉默了几秒,说:“情绪不太稳定。收到了家里的信。”
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果然,是因为我。
“你……还好吗?”他看着我,忽然问了一句。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就那样吧。”
他把单子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张单字,红色的“拒绝会见”,像一团火,灼烧着我的眼睛。
我坐在那里,没有马上离开。
大厅里人来人往,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沉默。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牢笼。
林晚的牢笼,是有形的墙。
而我的牢笼,是这两年多的等待和执念。
我一直以为,我等的是她的人。
我一直以为,我做的一切,是为了让她早点出来。
可现在,我坐在这里,看着这张拒绝会见的单子,我忽然明白了。
她的拒绝,不是不爱,不是抛弃。
从始至终,都不是。
她的每一次拒绝,都是在说:“陈阳,别管我,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她的每一次拒绝,都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她怕我被拖累,怕我因为她,毁了自己的人生。
她把所有的罪责,所有的痛苦,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筑起了一道高墙,把自己关在里面,却想把墙外的我,推得远远的。
那封离婚协议,不是结束,而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保护。
她想用法律的方式,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让我彻底“自由”。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她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
她不知道,没有她的生活,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牢笼。
我一直想做的,是把她从那个有形的牢笼里拉出来。
可我错了。
我应该做的,是走进她的牢笼,告诉她,我愿意和她一起承担。
我一直问她,为什么不肯见我。
可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就算她变成了什么样,就算她犯了多大的错,就算全世界都抛弃她,我也不会走。
我一直想证明她是清白的。
可我忘了,她最需要的,或许不是清白,而是我的不离不弃。
那一刻,我好像忽然就顿悟了。
就像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丝光。
我拿起桌上那张“拒绝会见”的单子,和那封律师函的复印件,站了起来。
我没有回家。
我开车去了市里最好的律师事务所。
我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我做了一件,我觉得我早就该做的事。
我把林国富的全部证据,交给了律师。
我决定,起诉他。
同时,我申请了对林晚案件的重审。
我知道,这条路会很难走。
可能会耗费更多的时间,更多的金钱,更多的精力。
甚至,可能会让林晚更加不理解我,怨恨我。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动摇了。
因为我明白了,真正的爱,不是被动地等待和顺从。
而是主动地去承担,去为对方扫清前路的障碍,哪怕对方暂时不理解。
我要的,不是她一个人的牺牲,而是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家。
我给我妈熬了粥,告诉她,我要出差一段时间。
然后,我给林晚写了一封信。
那是我这辈子,写得最长,也最认真的一封信。
我没有提林国富,没有提我起诉的事。
我只是在信里,回忆了我们从相识到相爱的点点滴滴。
我回忆了大学图书馆里,她占座时用的那本《百年孤独》。
我回忆了我们挤在那个小单间里,夏天一起吃一根冰棍的傍晚。
我回忆了她第一次带我回家,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的样子。
我回忆了我们婚礼上,她对我说“我愿意”时,眼睛里的光。
我把我们十年的过往,都写进了信里。
在信的最后,我写道:
“林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提出离婚。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爱你。
从十年前,在图书馆看到你的第一眼,到现在,从未改变。
你犯了错,我陪你一起扛。
你受了委屈,我替你讨回来。
你的人生,不是你一个人的。从你戴上我为你准备的戒指那天起,你的人生里,就必须有我。
离婚协议我不会签。
外面的事,你不用管,都交给我。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你的刑期有五年,但我们的婚姻,没有期限。
我会一直等你。
下个月十五号,我还会来。
下下个月,我也回来。
每個月,我都会来。
不管你见,或者不见。”
我把信,连同那本日记,一起装进信封。
第二天,我通过律师,把这封信,转交给了监狱方。
我知道,他们会把信交到她手上的。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不再焦虑,不再迷茫。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也知道我的方向在哪里。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异常忙碌。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案子里。
我配合律师,搜集更多的证据,联系证人。
林涛,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
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有担当,有责任感。
他利用自己对公司的熟悉,帮我找到了很多林国富做假账的证据。
林晚的父母,在最初的震惊和痛苦之后,也选择了支持我。
他们把公司所有的原始文件都交给了我,全力配合调查。
一个家庭,因为一场灾难,被撕裂,又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重新凝聚起来。
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煎熬。
林国富那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请了最好的律师,动用了很多关系,试图阻挠我们。
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走了很多弯路。
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但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林晚。
想起她在信里说的,“下辈子吧”。
不,我不要下辈子。
我只要这辈子。
这辈子,我就要和她在一起。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
案子,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法院,受理了我们的申诉,决定对林晚的案子,进行重审。
同时,林国富也因为涉嫌职务侵占,诈骗,被立案调查。
拿到重审通知书的那天,我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我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心里,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离林晚真正出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没关系。
我已经等了三年。
再等多久,我都等得起。
又到了十五号。
我开车,行驶在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上。
三年了,这条路上的很多风景都变了。
路边多了很多新的楼盘,以前的农田,现在变成了商业区。
但我的心,没有变。
我还是像三年前一样,怀着同样的心情,去见同一个人。
我到了那个灰色的大门口,登记,安检。
一切,都和过去三十五次,一模一样。
我坐在探视大厅里,填好了会见申请单。
我把它交上去,然后,静静地等待。
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我只是来履行我的承诺。
告诉她,我又来了。
大厅里的广播,在叫着一个个的名字和编号。
我听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心里很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我始终没有听到我的名字。
我看了看表,探视时间,快要结束了。
我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失落。
她,还是不肯见我。
我正准备起身离开。
那个熟悉的狱警,朝我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以往那种公式化的表情。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拿出那张盖着红章的单子。
他只是看着我,嘴角,似乎有一丝很淡的笑意。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朝旁边那扇紧闭的会见室的门,轻轻地,扬了扬下巴。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扇门。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却又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我的手,放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里,窗边的位置,坐着一个身影。
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头发剪得很短。
她背对着我,身形,比我记忆中,消瘦了很多。
她听到了开门声,身体,微微一僵。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了头。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脸,苍白,憔悴,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但那双眼睛,还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只是,里面不再有星星。
里面,蓄满了泪水。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我也看着她。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和一块厚厚的玻璃。
我拿起电话听筒,她也拿起了那边的。
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她说。
我想问她,这三年,过得好不好。
我想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
我想告诉她,案子重审了,她很快就能出来了。
我想告诉她,我有多想她。
可话到嘴边,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玻璃,举着电话,无声地对望着。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看到她的嘴唇,在无声地动着。
我读懂了。
她在说:“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说出了三年来的第一句话。
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林晚,”我说,“欢迎回家。”
虽然,她离真正的回家,还有一段路。
但那一刻,我知道。
那个我等了三年的姑娘。
终于,回来了。
我的等待,结束了。
而我们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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