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0月19日,这个日子让我的心穿过三十九年的时光,落在那座编号“55”的山头。它像一枚永不生锈的钢钉,死死楔在八里河东山的晨雾里。1986年的今天,原兰州军区某红军师182团9连的勇士们在这里上演了一场“虎口拔牙”的出击拔点作战。
参战时的作者
10月19日,这个日子让我的心穿过三十九年的时光,落在那座编号“55”的山头。它像一枚永不生锈的钢钉,死死楔在八里河东山的晨雾里。1986年的今天,原兰州军区某红军师182团9连的勇士们在这里上演了一场“虎口拔牙”的出击拔点作战。
炮火将正午的天幕烧成暗红,焦土上弥漫着硫磺与鲜血的辛辣。突击队长赵怡忠在双臂被高机弹打断后,仍以残躯指挥战斗;工兵陈学武在雷场中匍匐前行,用铁铲与生命为战友开辟通道。当硝烟散尽,55号阵地上,4座屯兵洞、29个火力点化为齑粉,43名敌军被歼,而我们的六位战友却永远留在了那里。赵怡忠烈士兜里揣着四个月大儿子的照片,他最后的愿望,是希望儿子长大后到9连时,能有人替他应一声“爸爸”。
战斗打响时,我身在师野战医院。伤员不断运来,我们排着队等待献血。空气里消毒水与血腥气交织,鲜红的热血顺着导管流入血袋,那是生命的接力。我是AB型血,或许这种血型的伤员少,始终没有等到献血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担架匆匆来去。这种无力感,至今仍在夜深人静时啃噬着我的心。
我们连阵地旁的洗消站,牺牲的战友在那里被仔细清洗,换上整洁军装,送往后方。我曾见过那些年轻而平静的面容,他们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这一睡,便是永恒。
当时,我所在的师直工兵营地爆连有六位弟兄配属给182团9连,参加了那场战斗。而我则和另外六位弟兄配属在另一个红军团的9连,进行着同样的临战训练。我们原定在除夕之夜,对另一个“卡喉刺”发起攻击。
三个多月的实战化模拟训练,将时间拉成一根绷紧的弦。每一次沙盘推演,每一场实战演练,各级首长都要到场指导,仔细到每一个时间段单兵到达的位置。我们熟悉地形地貌,默记每一段冲击路线,将遗书工整写好,与个人物品打包放在指定位置。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将生命完全上交后的释然。一位有着同学之谊的战友专程去看我,从他依依惜别的目光里我能读懂:活着回来。
我们摩挲着枪械,谈论着家乡,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等待。然而就在部队集结开拔之际,命令传来:任务取消。集结场地上静得可怕,一百多名蓄势待发的汉子,浑身的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空。三个多月的准备,所有的汗水与决心,竟失去了最终的归宿。那种悬空感,比冲锋陷阵更令人疲惫。
在前线的三百多个日夜里,生与死的考验无处不在。我们学会了从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判断落点;冷枪冷弹防不胜防,每一次探身都可能是与死神的擦肩。我清楚地记得,有三次执行任务时,敌人的炮弹就在身边炸响,最近的一次,弹片从耳畔呼啸而过,震起的泥土劈头盖脸砸下。待耳鸣稍退,才发现全排二十多个弟兄与死神只有一步之遥。
最令人神经紧绷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地雷。它们隐藏在草丛下、小路边,沉默地等待着。我们工兵虽精通布排雷,但在敌火力下作业,每一个动作都是在赌命。即便日常行进,也要踩着前人的脚印,那种如履薄冰的紧张,至今仍会潜入梦境。
亚热带的雨季,猫耳洞闷热如蒸笼,被褥能拧出水;旱季则尘土飞扬,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泥土的腥味。闷热难当时,许多弟兄都“烂裆”了。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肥硕的老鼠,它们总是在夜深人静时成群结队在阵地上乱窜。有一次我值日清理炊事班水缸时,缸底沉着十几只泡得发白肿胀的老鼠。我左肩上那道浅白色的疤痕,就是被老鼠咬过后留下的痕迹,三十多年来,它一直是我那段岁月最直接的见证。
在181团9连营地的合影
蛇更是防不胜防。一次执行任务时,一条一米多长的蛇缓缓从我腿上爬过,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直到它消失在黑暗中。还有一次夜间上哨,差点一脚踩在盘起的大蛇上,惊出一身冷汗。蚊虫大得惊人,“三个蚊子一盘菜”毫不夸张,它们叮咬留下的红肿奇痒难忍,甚至溃烂流脓。
我至今难忘那次抢修战场公路。连日暴雨将生命线冲得千疮百孔,一线阵地已被洪水围困近半月。我们顶着随时可能遭遇炮击的危险,日夜不停地抢修,终于在八一前夕,道路全线贯通。当满载物资的车队颠簸着驶向前线时,我们这些满身泥泞的兵站在路旁,看着车辆远去,心中涌起一种不亚于打胜仗的成就感——我们用自己的双手,为被困的兄弟们送去了生机。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亲眼目睹一起上阵地的战友被地雷炸断腿脚;认识的三名战友,生命永远定格在花季般的年龄。这些画面,成为记忆里无法磨灭的烙印。
这段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经历,锻造了我此后三十年的军旅生涯。它让我深刻理解了“军人”二字的千钧重量——那是责任,是牺牲,是无数个默默无闻的背影用青春乃至生命叠加而成的。
又是一年秋深。窗外月华如水,一如当年照过南疆那片红土地。我抬起头,目光试图穿越时空,望向西南方向。
牺牲的战友们,你们的身影并未消散在历史的烟尘里。它镌刻在我们这些幸存者的生命年轮中,烙印在共和国和平的每一寸阳光里。请接受一个老兵最崇高的敬礼。山河已无恙,惟愿诸君,安息!
退休前的作者
来源:拂晓哨位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