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睁眼,我成了修仙界的剑宗大师姐,但我那囤积癖好非但没好,反而变本加厉了。
一睁眼,我成了修仙界的剑宗大师姐,但我那囤积癖好非但没好,反而变本加厉了。
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几根光滑骨头,我那股子瘾又上来了,
没忍住,趁着夜色摸黑把它们全捡了回去,打算拼个完整的。
结果第二天,剑宗上下大乱,自家老祖的坟冢竟被人给刨了。
而我这边,拼接工作进行得不太顺利,一块骶骨怎么都按不进去。
“你好,你是不是把方向弄反了?
“还有……明天能劳驾你再去一趟老地方吗?我好像有根肋骨落在那里了。”
我下意识地依言照做,将骨头换了个朝向。
“咔哒”一声轻响,骨头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
“多谢,我现在通体舒畅。”
那男声听起来颇为愉悦。
我茫然抬头,正对上那副比例堪称完美的头骨。
“不客……气?!”
1
我打小就有收集东西的毛病。
往大了说,每月发的薪水,我铁定要抽出十张红票子,叠得四四方方压枕头底下,睡前不数一遍就睡不踏实。
往小了说,平时喝奶茶、买咖啡的外带纸袋,我都得按颜色、图案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码好。
要问我为什么爱攒这些?
第一,它们好看,光是收集这个过程就足够让人心情愉悦了。
第二,我总有种直觉,这些东西将来准能派上大用场。
就这么着,我枕头底下的票子越积越多。
我的枕头也越垫越高。
真是甜蜜的苦恼。
我的囤积行为日益严重,我痛下决心,必须改正。
于是,我跑去应聘了废品回收站的挑拣工。
“叔,你信我!”
“叉车我开得贼溜,而且我个人在挑拣废品这块儿,绝对有两把刷子!”
三伏天穿着厚工服在废品山里刨食,那滋味可不好受,垃圾都堆成了小山。
我本以为自己会极度不适,从而在生理上厌恶囤积,强迫自己戒掉这毛病。
万万没想到。
那天,我一个人在废品堆里,扒拉出一本写得密密麻麻的日记,我两眼瞬间放光。
又翻到一台老式CCD相机,居然还能开机,留下!
呃……这本泛黄的九年义务教育课本,边上怎么露出一抹蓝色?
生性多疑的我猛地将其抽出——十块钱。
我敏锐地嗅到了财富的气息!
我把那堆旧书挨个快速翻页,最后总计收获五百三十二块五毛!
我一头扎进废品站,越干越兴奋。
下班时,我拖着一大包“战利品”,疲惫但心满意足地从废品堆上爬下来。
脚下没站稳,嘎巴一下,整个人栽了下去。
再睁眼,我就到了这个修仙界。
……
光阴荏苒,几十载转瞬即逝。
我现在是剑宗名正言顺的大师姐。
与此同时,我的囤积癖也已入膏肓。
剑宗掌门三令五申,严禁我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烂捡回宗门。
“渡安!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逐出宗门!”
我淡淡地瞥了掌门一眼。
“行啊。
那你先把从我这‘借’走的足金三条腿赖宝、那块能完美契合桌子断腿的四方玉、还有那块夜里会发光的小石头……
“哦,对了,”我加重了语气:“以及那根被我盘得油光水滑、溜光笔直的树杆子。
“统统还给我。”
这些可都是我下山历练时,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辛辛苦苦捡回来的。
为此,旁人还时常误会我,以为我怀里揣了什么稀世珍宝。
“站住!把你兜里的东西交出来!”
修士之间恃强凌弱、杀人夺宝的事屡见不鲜,我就这么被人截胡了。
我:“……”
他爷爷的。
2
那时候的我也才刚入门,修为不过筑基。
典型地打不过,也跑不掉。
于是我“扑通”一声,麻溜地跪了。
顺便把兜里所有家当一股脑倒在地上,方便他们挑选。
“几位道友,我刚才听见你们喊我了。
这是我今日的全部收获。”
“各位看看缺什么,随便挑,别客气哈~”
只要我表现得足够从容,狼狈就追不上我。
但这群下山历练的修士,简直一群比剑还贱的贱 人。
他们压根不管你东西有用没用,直接一锅端。
那天。
我蹲在原地抹着眼泪,嗷嗷大哭。
身上最后只剩下一个用狗尾巴草编的毛茸茸小兔子。
打劫的那伙修士反倒被我哭得束手无策。
其中一个咬咬牙,眉头紧锁,一字一顿地冲我吼:“别怪我们心狠!”
“谁让你既落了单,还这么弱!”
接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还热乎的馒头,一把塞进我嘴里,堵住了我的哭声。
还硬塞了个水囊在我手上。
听不到我哭了,他们明显松了口气。
为首那人冷声道:“撤!”
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暗暗攥拳发誓——
【我要悄悄努力修炼到金丹,然后惊艳所有人!】
但我忘了,这是个修仙世界。
言出法随。
你发下的所有誓言都必须严格执行,违者轻则遭雷劈,重则降天谴。
两天后,我就被天雷轰得满山乱窜。
“嗷!!”
“我的老天奶——”
剑宗长老站在试炼场上,当着一众新晋弟子的面,指向我被雷劈的那座山头,语气无比欣慰:
“看到那边被雷劈得满地跑的人了吗?”
“那是与在座各位同届的弟子,资质平平,偏生她不服输。”
“竟立下重誓,要在五年内修至金丹!”
“看看——这才是修士该有的魄力!不论吉凶祸福,敢豁出去问天意,这才有资格得大道!”
底下的弟子们投来了敬畏的目光。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在得知起誓期限只有五年,若达不成是真的会死时……
小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这换成我老家的思维,不就等于为了年入百万,我必须——
“凌晨3点到5点送牛奶,5点到7点街边卖早点,8点到11点去工地搬砖,11点到1点半送外卖。
“下午2点到5点继续回去搬砖,5点半到8点半找个饭店洗盘子。
“然后,9点到12点去夜市摆摊卖烧烤,紧接着12点到3点再去酒吧当服务生……”
模拟完这段日程。
我嘎巴一下,差点气没喘上来。
我捂着心口,脚步踉跄,小声喃喃:
“虽然我平时老把‘死了算了’挂嘴边,但真让我去死,我可不乐意!
“我的老天奶,凭什么不是别人去死?!”
自那天起。
我一头扎进修炼中,日夜不敢停歇。
……
终于。
我踩着最后期限,完成了金丹之誓。
渡劫的天雷劈下来那一刻,真是好险。
差点就真交代了!
我喜极而泣。
3
我就是在被雷劈得焦黑的土地上,视线瞥见了一截露出地表的、如美玉般的骨头。
我当时差点给跪了。
我下意识以为这是哪位倒霉蛋的坟。
因为我渡劫,才被天雷给劈成这样的。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安息了。”
“莫怪莫怪。”
我满心愧疚地将散落的骨头一根根拾掇好。
“要不……我再给您刨一个又大又宽敞的坑,把您放回去,您看成不?”
没人回答。
但我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一愣。
还以为自己是劫后余生,出现了幻听。
我低下头,手中捧着的骨头虽沾了泥土,但也难掩其温润的玉质感。
我不自觉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这手感,绝了。
反应过来后,我整张脸都黑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居然在轻薄一把骨头!
“对不住了!”
“我实在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您的骨头……恕我直言,实在太漂亮了。”
“总是让我有种捡回去永久收藏的冲动。”
“为了保险起见,您还是赶紧长眠吧。”
一股诡异的羞恼涌上心头,我立马手脚麻利地刨了个坑,将骨头悉数埋好,扭头就走。
我这囤积癖,严重得快成变态了。
……
结果。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
半夜三更,我提着铲子,偷偷把那堆骨头又给捡了回去,连夜拼接。
“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特像个变态!”
“但我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您那玉石般的骨头沾满泥土的脏兮兮模样!”
“我受不了了!”
“我发誓,我就是把您拿回去清洗干净,拼好了再原封不动地给您送回去!”
4
骨头还算好洗,我用布袋兜着,拎到后山河边唰唰几下就干净了。
我贴心地用软布把每一根都擦干,然后熬了一宿,挨个拼接。
结果,拼到骶骨那块儿,怎么按都按不下去。
我就纳闷了:“怎么回事?我找的人体骨骼分布图上,明明就是这个位置啊?”
“你好,你是不是把方向弄反了?可以换过来看看呢?”
“还有……明天能劳驾你再去一趟老地方吗?我好像有根肋骨落在那里了。”
我依言照做,将骨头换了个朝向。
“咔哒”一声轻响,骨头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
“多谢,我现在通体舒畅。”
那男声听起来颇为愉悦。
我茫然抬头,正对上那副比例堪称完美的头骨。
“不客……气?!”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的声音吓得直接劈了叉,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那具人体骨架活动了一下手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朝我走过来,一把将我拽起,语气十分贴心:“快起来,地上凉。”
看着近在咫尺的骷髅架子,我连术法都忘了用,下意识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啊不,骨头吓人会吓死人的?!赶紧道歉!”
骷髅架子捂着自己的下颌骨,十分听话地应声:
“好哦~”
“对不起。”
因为过度紧张,我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下一步不利的举动。
谁知道下一秒。
他缓缓地……别过了头,整个骷髅架子,从头盖骨到指骨,都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粉红色。
他小声且害羞地开口:“你……你能不能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好羞耻。”
“毕竟我现在……是光着身子的。”
他说着,还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身上的骨头,生怕散架,顺手扯过我擦骨头用的布,围在了腰间。
我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具骷髅架子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忍不住纠正:“严格意义上来说,你这不算光着身子。”
他立刻反驳:“怎么不算呢?”
“你可是把我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不仅看了个遍,还……还上手摸了。”
我当场傻眼。
我感觉自己,被一具骷髅架子给讹上了。
5
我打定主意,必须把这骷髅架子从哪儿来,送回哪儿去。
我探查过了,他身上既没有灵力波动,也没有背负因果孽债。
应该就是死了很久,机缘巧合之下才诞生了意识。
谁知我刚把他扛到肩上。
骷髅架子身上又渐渐泛起了那层粉红色,他又害羞了。
他支支吾吾地说:“其、其实,我也可以自己走的。”
“不过……不过你要是想抱我,也不是不可以……”
我被他这番话惊得手一抖,没扛稳,一下把他尾椎骨给甩错位了。
他一只手死死扒拉着我的衣服,另一只手连忙捞起自己飞出去的肋骨,小声惊呼:
“轻、轻点!”
“我这身子骨……受不住的——”
轻微的“咔哒”一声错响。
他闷哼了一声,嗓音都喊得变了调:
“呃啊!”
我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我也不知道是我自己思想太污秽,还是这骷髅在故意开车,总觉得这些话歧义好大。
哗啦——
他碎掉了。
字面意义上的,碎成了一地骨头。
我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他重新拼好,然后干巴巴地道歉:
“抱歉,你说话真的很……露骨。
吓到我了。”
“……而且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脆。”
他颇有些幽怨地“盯”着我。
“可我本来就‘露骨’啊……”
“算了,我不怪你。”
我一阵心虚。
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歪了歪头骨,解释道:
“恩人呐。”
“你将我从冰冷的地下刨出来后,我感觉……尸体都暖暖的。”
“而且我们之间好像绑定了一个契……嘶!”他有些苦恼地捂着头,“想不起来叫什么名了,反正我离不开你。”
他指了指我手上一个细小的伤口。
我低头一看,是干活起的手指倒刺。
“而且,我在地下有意识起,我就发过誓。”
“谁要是能带我重见天日,无论男女,在不违反人伦道德以及法律条例的前提下,
我都将竭力替他们完成一个力所能及的愿望。”
“不过你不一样。”他小声道,“我要给你当牛做马。”
我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
然后祭出我的佩剑,拧眉问他:“这个什么契,能斩断吗?”
“困住你并非我的本意。”
他歪了歪头,声音很轻:
“可我是自愿被你困住的呀。”
“只有这样,我才能出来。”
“我等了很久很久,期间也有人把我挖出来过,可他们没有一个能将我带离那里。”
“你能不能……别送我回去?我不想再被埋在土里了。”
我瞬间懊悔不已。
他身上既无孽债,又是从咱们宗门后山捡的,身家也算清白。
就这么一具成了精的、单纯的骨头架子,还这么惨!
结果我还非要往他心窝上戳刀子。
我可真不是个人啊!
6
就这样,骷髅架子暂时在我这儿住了下来。
我翻箱倒柜,找了一套带兜帽的宽大衣裳给他,又寻了个面具。
“你先穿上。”
“虽然我爱捡破烂的癖好在宗门里都传开了,但……捡一具活的骨头架子回来,这还是头一回。”
“你遮着点,这样既不会吓到别人,也省得你总觉得自己光着身子。”
他小声地应着,被我触碰到的骨头有些发烫。
“好。”
他心里估计在想:我是第一个被捡回来的骨头架子耶……
碍于我这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他,我又怕他这副尊容出去吓到同门。
骷髅架子就这么垫着我给他铺好的毯子,睡在了地上。
临睡前,他说:“我叫裴讼安,你不要忘记了。”
我“嗯”了声,表示知道。
“我叫渡安。”
一夜好眠。
我原本是打算第二天去找师尊,问问他裴讼安这种情况到底算怎么回事,结果连师尊的影子都没见着。
恰在此时,我腰间的传讯玉牌疯狂闪烁,是长老万分紧急的传唤。
【速来后山——】
【不知是哪来的宵小之徒挑衅,竟能悄无声息地摸进宗门!】
【还把咱们自家老祖的坟给刨了!】
7
我大惊失色,御剑赶往后山。
一瞧那地方,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有点眼熟?
这不就是我昨天刨出裴讼安的那个坑吗?!
虽然我昨晚明明已经把土给填平了啊!
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站在坑边怒骂:
“到底是哪个王 八 犊 子!如此深仇大恨!都说祸不及家人,竟然嚣张到这等地步,敢掘人祖坟!”
“渡安,你在此地替我护法!”
“老夫要施展‘搜空重现’!”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仇家敢上我剑宗撒野!”
“搜空重现”是一项极其耗费心神的术法——施法者以神识侵入周围有生机的花草树木之体,
从而达到“回看”此地已发生过之事的奇效。
这术法基本用一次,少则折损百年修为,多则搭进去半辈子道行。
我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完蛋了。
谁能想到剑宗老祖的坟真就这么朴实无华,只是后山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包?
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供在宗门祠堂里呢!
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与此同时,我身边还跪着小师叔和大师兄。
他俩低垂着头,老老实实地交代:“长老……昨夜……昨夜我们师兄弟二人在此地刨土,烤了窑鸡和窑番薯……”
刚说完,他俩的视线齐刷刷朝我看了过来。
眼神里满是询问——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我顿时如芒在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好半晌,我才嗫嚅着开口,坦白从宽:
“我……我上次渡劫,好像、好像不小心把这儿的坟给劈开了。”
“那骨头散得到处都是……”
我闭上眼,声音越说越小,苍白地解释着:
“我原本是打算……打算将骨头都拾捡回去,洗干净了再给老祖拼好,送回来的……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长老闻言,原地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手指颤抖着指向我。
我一愣,还以为他气出毛病了,迟疑地将手搭了上去,想给他号个脉。
情绪确实起伏过大。
长老一把甩开我的手,仰天长啸:“造孽啊——”
8
旁边两个半夜嘴馋吃窑鸡的固然不道德。
但相比之下,我刨土拾捡骨头的行为更为恶劣。
我惨白着小脸。
然而此时。
一觉醒来发现我不见了的骷髅架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循着契约找过来。
远远地,长老看到了飞奔而来的【人】鬼哭狼嚎。
“渡安,渡安——
“你不要我了吗?
“我一觉醒来你就跑了那么远,不要丢下我啊!”
我看得揪心。
因为他一边跑一边随机掉落骨头,还时不时停下捡起来再继续跑。
对上长老铁青的脸,我讪笑:
“嘿嘿!
“大概是老祖宗活过来了呢。”
……
我被剑宗执事带走了。
剑宗秉持着严查此事的态度,打算验明骷髅架子的身份。
结果他攥着自己的腿骨,一米九一米五地将一众修士打得满地跑。
“我的身子也是你们这群人可以看的?!
“一群变态!
“只有渡安才能碰我的骨头和看我的身子。”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
不得已让我来检查。
师尊说,剑宗老祖的后腰骨头上有一朵粉色莲花印记。
我茫然片刻,顺嘴接话:“老实说,师尊你们之前是不是也刨过人家的坟了?”
不然如何得知他后腰骨头那处有莲花印记。
师尊顿时黑脸。
我挨了一巴掌,才得知剑宗老祖有自传这么回事。
9
好消息,骷髅架子后腰骨头确实有个印记。
坏消息,印记不是莲花纹样。
而是一朵重瓣荼蘼花。
将这个信息说出来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骷髅架子叉腰。
“都说了我不是,就是不信。”
他小声地嘟囔:“差点就要有悖人伦了呢。”
这下好了,剑宗老祖不翼而飞。
多出了一具会说话的骨头。
他小步伐挪过来,试图将自己的大骨架藏在我身后。
“渡安,他们这样看我,我害怕。”
我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
当然,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并不能直接确保检验没有错误。
于是他们恭敬地端出了一把剑。
“这是剑宗老祖的本命剑——吾妻。
只有本人才可唤醒与之心意相通的剑,你将血滴入,若真的毫无反应,那就不是。
“届时,我们会另外查找剑宗老祖的尸骨,到底是被何人盗走!”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
身后的骷髅架子也沉默了。
十分不确定地伸出自己森森白骨的双手,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啊?
“我嘛?”
我师尊指着剑,又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一把骨头,最后憋出一句:
“简直荒唐。”
我紧跟其后:“不像话!”
人家本来就是一副骨头了,哪来的皮肉可以放出血?
骷髅架子点点头。
“就是!
“若我真是你们的剑宗老祖,只怕现在是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再说,若我真是你家老祖,与本命剑自是有所灵犀感应,唤一声不就行了。
“你看嗷,我喊它【吾妻】……”
话都没说完。
吾妻嗖地绽出强烈光芒,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紧接着。
吾妻朝着骷髅架子创过去。
撞得他散落一地,东一块西一块的。
“渡安——
“记得帮我拼回去!”
哗啦——
他又碎掉了。
10
现场一度混乱,长老发出尖锐爆鸣。
吾妻好像疯了。
上蹿下跳差点把屋子都给掀飞。
在场修为比我高的所有人没一个能拽得住吾妻,全都被带飞挨个甩了出去。
我低头,手忙脚乱满地找骨头。
周围瞬间被清场,安静了下来。
吾妻剑身嗡嗡作响,就这么待在旁边【看】着我将骨头拼接回去,似乎有些不解。
半晌。
它试探性地靠近。
十分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锋芒,蹭了蹭我的手。
我疑惑地低头,手上的骨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红温了。
吾妻见状,好像明白了什么。
直挺挺地朝我怀里倒下。
我伸出一根手指戳开它,剑身努力挪了挪,又贴上来。
“吾妻?”
话音刚落。
散落一地的骷髅架子都不用我拼,自己就好了。
他一把拿开我怀里的剑,骂骂咧咧:“起开啊。”
“死剑,你躺得明白吗你就躺?”
11
骷髅架子气得浑身发抖,呜呜呜地扑到我怀里哭。
我只一瞬间就反应过来。
我这是被人做局了!
“所以……你就算是被撞散架了,也能自己复原?”
“既然如此,为什么骗我!”
亏我还以为他散架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复原,一切都要依赖外力。
骷髅架子被推开,眨眼间又期期艾艾地靠上来。
他十分委屈地解释:“没被气到之前,我也不知道能自个儿复原呀。”
啧,他还幽怨上了。
我扭头就走。
骷髅架子抱着剑在身后追。
他能喊得动剑宗老祖本命剑【吾妻】,这下彻底解释不清了。
掌门拦着他不让走。
骷髅架子急得直拽住我:“渡安,你说句话啊!”
我:“句话。”
我本意是想甩开他扯着的衣袖,避免过多纠缠。
谁知不小心用力大了些。
头颅掉下来的那一刻,他还不忘肯定道:“手劲儿真大。”
我:“……”
掌门试图捡起来,头颅骨碌骨碌往旁边滚,靠在我脚边。
我顿时如芒在背。
虔诚地给他安了回去。
他抓紧机会道歉:“渡安,你别生气。”
“我知道自己错了。”
“我不该瞒着你自己能复原身体。”
“但我还是要解释一句,在没被气到之前,我真不知自己还能这样。”
求你了别说了。
没看到周围掌门长老师尊都在看我吗?!
有的人看似还在,实则已经去了好一会了。
12
最终还是师尊打破僵局,主动说大家坐下谈一谈。
关于为什么他能喊得动剑宗老祖本命剑,以及否认是剑宗老祖。
那他又是如何会被埋在剑宗后山之中的?
骷髅架子一声不吭地挨在我身边。
我忍了忍,捅他肋骨:“问你话呢。”
骷髅架子轻哼了声。
将事情原本始末三言两语交代清楚。
“我能喊动【吾妻】,那是因为【吾妻】是我的本命剑。”
“因为时间太久远,所以我有点忘了。”
“你们剑宗老祖的剑叫【无羁】。”
“而且他还好好在地下埋着呢。”
说到这,骷髅架子对着前面的几个人指指点点:
“亏你们还是剑宗老祖的徒子徒孙,连人认错了都不知。
“有莲华印记的是你们老祖,我是曾借过钱给他成立宗门的远房表亲!
“至于我为什么会被埋在剑宗后山?”
骷髅架子冷笑。
语气满是不爽。
“呵——你们还有脸问!”
“谁知你们剑宗老祖有这么多仇家。”
“本来那天我是去要债的。”
“结果他喊了我的名字,被人当做是一伙的,净追着我杀了!”
骷髅架子说他死时才二十三岁,离元婴仅一步之遥,前途一片光明。
谁知世事无常。
阴差阳错之下给剑宗老祖挡了一击。
那些人虽说全是磕了丹药硬抬上去的化神期,可对于他来说,这完全是致命的。
“其实我还有得救。”
“但那血涌上喉头,导致我说不出话,比划半天手势你们老祖也没明白【芥子袋中我有还魂丹】的意思。”
“然后我就死掉了。”
之后就是剑宗老祖1Vn多个化神期修士,最终达成了团灭。
末了,骷髅架子还默默补充一句:“且我死前尚未婚配。”
“是丹修家族中唯一的继承者,祖上很富裕的。”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
我:“……”
莫名其妙。
13
长老对骷髅架子说的话存疑。
骷髅架子打了个响指,溢出了些许灵气:
“呐,这是你家老祖在强弩之末,试图将死去的我给救回来时渡的灵气。”
“这些都是我应得的。”
他的语气颇为幽怨。
“谁成想过来要个债就把命给搭上了呢……早知这样,那日就不出门了。”
这下长老掌门信了个七八分。
因为那灵气上确实有剑宗老祖的气息和非强势掠夺的象征。
骷髅架子还十分好心地到后山指出剑宗老祖的大概方位:
“从这挖,应该就能看到你们的老祖了。”
掌门被他不计前嫌的态度感动得潸然泪下。
“小友,没想到你……”
话都没说完。
就看到骷髅架子从一旁被刨过的土堆中,十分惊喜地掏出一根骨头:
“渡安——
“你看,我找到自己丢的排骨了!”
掌门果断收回自己的感动。
我纠正:“那叫肋骨。”
“昂……我只是一时口误。”他强调:“不是没文化。”
裴讼安缠着我给他安上肋骨,说自己关节疼,没办法自个儿安。
他唔了一声,歪了歪头。
“大概是昨晚骨头睡地上了,痛风。”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无言反驳。
麻利地给他安上肋骨后。
他委婉地跟我表示自己身上脏,想要沐浴。
我沉默一瞬。
师尊摆摆手,示意我带他先去清洗一番。
裴讼安忸怩:“可我身上疼,走不了路。”
他期期艾艾地看向我,又飞快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
模样有种说不出的娇羞感。
“我可以背着你。”我提议。
他:“做不了大幅度动作,会散架。”
两两对视许久,半晌。
我好像明白了他的需求。
然后迟疑地张开双臂:“那我抱?”
14
就这样。
裴讼安一整个骷髅架子如愿地躺在我怀中,被我公主抱着走。
他呆呆地仰头看了我好一会儿。
身上又开始泛红了。
我已经见怪不怪,出于对他这把骨头的担心。
我顺嘴叮嘱了一句:“待会儿我守在你外边,有事你再喊我。”
“好~”
一语成谶。
我高估了裴讼安的自理能力。
在听到浴桶里传来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时,我大感不妙。
“一把骨头,你竟然还能溺水!”
我咬牙切齿,单手捞起脑袋进水的骷髅架子,一边拿旁边的巾帕给他擦。
裴讼安显然没有什么脑子。
他高抬起手,给我展示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尺骨桡骨,语气隐隐带着求夸赞的意味。
“我现在是香香的一把骨头。”
给我看得一股无名火。
一巴掌扇了下去。
裴讼安茫然了一瞬,后知后觉。
“打是亲,骂是爱。”
“渡安,你是在亲我吗?”
我猛然闭了闭眼。
他是有一套自己逻辑的。
15
剑宗老祖坟被撅此事告一段落。
不知哪来的谣言传了出去,说剑宗有一具会说话的骷髅架子,研磨食之能增长修为。
宗门认真辟谣:【都是假的,谣言,且食人骨头都是变态行径.】
虽是辟谣过了,但依旧有很多想走歪路的人坚信。
半夜试图闯进宗门的人只多不少。
师尊让我好好对待骷髅架子,他仰头轻叹了一声:“剑宗欠他的。”
我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裴讼安知道这件事之后,焦急地追上来:“渡安,渡安——”
“剑宗欠我的又不是你欠我的。”
“就算要还,也不应该是你一个刚入门不过百年的剑宗弟子还,那些剑宗老祖底下的亲传弟子都是死的吗?!”
“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我倏地停住了脚步,轻叹一声。
这骷髅架子怎么还耳背啊?
师尊原话【这是为师好友第一丹修的信物,你去一趟那里取一枚天级愈丹来,
看看能不能助他生出血肉,这是剑宗欠他的.】
我轻挑眉头:“你刚才在偷听?”
裴讼安一瞬间炸毛,“没有!”
“我方才只是不小心经过此地,恰好听到了而已。”
他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影子不踩。
“你今日,没有同往常一样盘摸我的骨头。”
我那奇怪的癖好他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惊得我一下子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裴讼安不理解,但他会乖乖点头。
“我等了很久都不见你摸,我有些不适应,然后才出来找的你。”
“所以你还摸吗?”
他瓮声瓮气地问我,动作却无比熟稔地把手骨递过来。
我下意识捏了捏。
他轻哼哼。
大概我真的是个变态吧。
我觉得裴讼安的骨头架子十分漂亮。
上手摸的手感都很棒。
每天盘一盘,心满意足。
16
事实证明,愈丹无法帮助裴讼安长出血肉。
因为丹药会顺着空洞直接掉出来。
裴讼安整个骷髅都快碎掉了。
“难道我真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吗?”
他呜呜地哭着跑回房间,哭了一天。
晚上。
我戳了戳床上拱起的一团,提醒道:“给你准备的房间在隔壁。”
“其实今天你哭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但你太过伤心,我也不好意思直接说。”
裴讼安因为我说的这些话,一下子掀开了成团的被子。
他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那你现在就好意思说了?!”
我点点头。
“嗯,因为我要睡觉了,而且我认床。”
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缺德地选择说出来。
还不是刚才尝试在他那边睡,最终发现睡不着。
裴讼安死活不挪窝。
我干脆将他往里一推,自己躺在了外侧。
他抱着被子捂在胸前,磕磕巴巴:“你、你别这样。”
“不过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话都没说完。
我顺势给他不经意滑落的被子掖得严严实实。
“睡吧,我不会对一副骷髅架子做什么的。”
然后闭眼。
裴讼安沉默了。
他背过身,咬着被子角小声呜咽。
不会对一副骷髅架子做什么。
一副骷髅架子。
骷髅……
尽说些让人想死的话。
他头一次产生阴暗念头,就是在此刻,想给我塞一把哑药。
17
我不知裴讼安为何会以骷髅模样存世。
问他,他自己都茫然。
“不知道啊,脑中只剩死前的一段记忆了。”
他的吾妻剑强势挤到我们中间。
结果速度冲太快没能刹住,剑柄直接把我打晕了。
闭眼之际,骷髅架子焦急地晃着我肩膀。
“渡安——”
我【看】到了裴讼安的生前。
一个矜骄却不自傲的少年,祖上是丹修起家,族人多是药修和丹修。
到他父亲那辈,子嗣单薄,他的降生承载了家族的希望。
偏生他是个性子野的。
明明在炼丹上天赋极高,若是专心致志钻研,假以时日超过族中主事不成问题。
可他却在此基础上辅修了剑道。
“丹,救人嘛。”
“但我也想以后可以仗剑天涯!”
“若是能创出一番名堂,以后族中长老再也不用担心子弟出门在外被抢劫欺负,报出我裴讼安的名字就好。”
“到时候我们自己就能自保,不用过分依赖他人保护。”
那日他说想出去闯一闯,遇见了前来借钱想要创立剑宗的窘迫剑宗老祖。
彼时他也不过比裴讼安稍大几岁,木讷耿直的剑修青年。
他支支吾吾地说:
“我、我是你们裴家族旁支二姑奶的妹妹的姐姐的朋友的儿子。
“也勉强算是半个远房表亲,来、来借钱的。”
“我叫谢沉。”
刚说完这些话,他人就被轰出去了。
裴讼安追上来把身上的钱全给了他:
“他们不信你,呃……虽然我也不信。
“但是我愿意当一次贵人,呐,给你钱。
“若是成功了,到时喊我去吃酒啊!”
18
剑宗成立了。
来人寥寥无几,多是山脚的村民听说山上创立了新的宗门,前来道贺的。
却没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往日他看不惯恃强凌弱与之结仇的那些人竟达成了合作,蛰伏在暗处。
谢沉毫无防备地喝下了酒。
那些人狞笑着出来。
“你屡屡坏我好事。”
“今日,我便叫你这仙人堕落!”
那些人意图不轨。
他杀红了眼。
可那酒中放了东西,越是使用灵力便发作得越强。
双手难敌四拳。
何况对面全是吃了丹药强行抬上的化神期,他应付起来吃力。
裴讼安来的时候,他绝望地冲:“讼安——快走!”
裴讼安无畏地耸耸肩,挡在了他面前:“你这人,莫不是打算赖账?”
“你说今日可以还钱还能吃酒我才来的。”
说着,他冲了上去。
相比折辱木讷剑修青年本身来说,毁掉他所在乎的更杀人诛心。
那些人恶劣地想。
一致将目光放到了眼前一身劲衣张扬的少年身上。
19
我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是……虐杀。
裴讼安的修为只有近元婴,对上化神期的围剿,基本只有死路一条。
对面使的钩锁扣住了裴讼安的琵琶骨,皮肉撕扯,竟生生活剥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族内,属于裴讼安的那盏命灯渐趋微弱明灭。
他痛苦地痉挛倒地。
还不忘撑着最后一口气,将腰间藏着还魂丹的芥子袋给谢沉丢过去。
“讼安!!!”
裴讼安的手掌被踩断。
“虽是个男子,不过这副皮囊竟生得比小娘子还要美。”
那人拽着裴讼安的头发,狞笑扯开他衣裳。
刻意的侮辱举动看得我目眦欲裂,那些人怎么敢,怎么敢?!
我的骷髅架子,那么好的一个人……
谢沉青筋暴起,握剑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喉了眼前之人。
……
命盏倏然灯灭。
20
族内亲人赶来时,只剩满地疮痍。
裴讼安的母亲一把推开了眼前的人,紧紧搂住毫无声息的孩子。
她抖着手给自己的孩子擦掉脸上的污渍,轻唤:“安、安儿?”
“母亲来了。”
眼泪落下的那一刻,她扭头质问:
“我的安儿今日出门时还好好的,他说来你这讨一杯酒喝,怎么就搭上了命?!”
“谢沉你告诉我!”
活着的人讷讷,麻木地道歉。
“对不起……”
“是我错了。”
“我错了,若非我坚持创立剑宗,讼安也不会卷入这场蓄意报复而殒命。”
他的表情怔怔的,道心竟有了裂纹。
“伯母……我以后再也不管那些人间百态疾苦不公之事了。”
“是我错了。”
他母亲一巴掌扇歪了谢沉的脸。
绝望气愤之下,她怒斥:“当然是你错了!”
“你错在管人间百态疾苦不公之事心却不够狠——”
“谢沉你记住了,你欠我儿一条命!”
她想带回自己孩子的尸首。
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强忍着悲痛将其留在了这里。
甚至是,替人重振宗门。
丹修,精通药理。
这个母亲没了孩子,自然也没了软肋。
她的报复比任何人都猛烈残忍。
最后费尽心思寻了个秘术,除肉身留白骨,替裴讼安抹去了生前遭受的痛苦记忆。
以谢沉余下的寿命,换取了一次渺茫的机会。
悖逆的天谴追责,她与他父亲来担。
21
骷髅架子担心地伸手指试探我的鼻息。
我猛然惊醒。
我一把抓住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裴讼安,你疼吗?”
他下意识地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以为我是做噩梦了。
“不要怕,我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依旧回答:“不疼的,我一点都不疼。”
一种奇怪的情绪充斥在我心头。
拨不开,道不明。
我只觉得,心好像更痛了。
17
第二日,我说要带骷髅架子出去逛逛。
他别扭地说不想,自己却背着我偷偷挑芥子袋中给他准备的各种不同面具。
就算被抓包了也依旧嘴硬:“我就试戴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才没有很想出去!”
“我想听实话,讼安。”
裴讼安愣住,小声说道:“我只剩一副骨头了,出去会吓到人的。”
“我不想被别人讨厌。”
他的声音很轻。
整个骷髅架子都耷拉着,没了往日的活力。
我过去给他戴上面具和帽帷,宽慰道:
“那是大家没遇见过你这样有礼貌又有活力的骷髅。”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一副骷髅,我们去散心的地方也很少人出现。”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之前还见过会跳queencard舞蹈的骨头架子呢。”
“只是相比之下,你比较露骨而已。”
“不用担心的,是个人都得死。”
到时候往土里埋上一段时间,大家都是骷髅架子。
“竟还有这样的事。”
裴讼安有些紧张地询问:“真的会有跳舞的骷髅架子吗?”
“有的。”
他有些磨磨蹭蹭地犹豫。
我干脆捞起旁边的丝带绑住他的上下颌,单手扛着他出门。
他唔唔地挣扎,在我打了一巴掌后彻底老实了。
到地方我给他解绑。
他凑过来支支吾吾:“下次别打我屁股。”
我疑惑:“我打的不是骨头吗?”
他坚定:“那也是构成屁股的骨头。”
我哦了声,低头,手指灵活地编串了花环。
“昨日看你心情不好。”
“我找了许久,结果发现荼蘼花期已经过去了。”
“不过蔷蘼刚开。”
“我猜你也会想家。”
“聊胜于无,看看也行。”
我将编好的蔷蘼花环往他头颅上戴。
绽得灿烂的花中和了骷髅自带的冷漠死亡感,画面也算温馨。
裴讼安愣住,整个骷髅有些呆呆的。
“可我不记得家了呀。
“不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大概是出于对你漂亮骨架的喜欢?”
“唔……我也说不清楚。”
一个英年早逝的天骄。
被埋在地下了许久,没有生出半点怨念或不甘。
性子矜娇却不自傲。
哪怕变成了一副骷髅架子,那也是有礼貌的。
跟这样的骨头架子相处,我很舒服。
尤其是从吾妻剑中,看到了他曾遭受的一切。
更是心疼。
所以心甘情愿做一些自己觉得他可能会高兴的事。
“我能抱抱你吗,渡安?”
他迟疑地捂上自己的左胸,有些茫然道:“真奇怪,我这里感觉胀胀的。”
我朝他张开双臂。
结果下一秒,却猛然将他推开!
“离我远点!”
他被我甩在地上,干净的骨头上沾染了污渍。
裴讼安无措地仰头看我,语气委屈。
“为什么……推开我?”
22
我没想到身后悄无声息地跟了尾巴。
身为剑修,多多少少都有几个仇人。
裴讼安还没反应过来。
我扭头一看。
刚才我们在的地方已经被暗处射出来的毒针腐蚀得滋滋作响。
“废话,当然是有偷袭!”
“不然你当我煞风景呢?”
我单手给骷髅架子结印做了护罩,提剑上去就是干。
“不是来寻仇的。”
我挡出他袭来的一剑,拧眉思考。
招式陌生,不致命。
但下作手段层出不穷。
黑衣人抽空虚虚抱拳了下,冷声道:“得罪了!”
然后朝我泼东西。
我脸都黑了。
“你们有病吧——”
谁能想到用小瓶子泼过来的不是什么令人迟缓行动的液体,而是粪水啊?!
“既然你们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在未正式决定拜入剑宗门下前。
我也曾在蛊宗学习过一段时间。
虽然学艺不精,唤不出五毒,但个别小虫子也是能召一些来的。
手中飞快结印。
我使出比他还阴的招式。
“蜱虫袭击!”
“蚂蟥狂吸!!”
眼前的几个人脸色顿时一变:“有本事你别搞这些阴的。”
对于修士来说,这些并不致命,只不过是出奇地难缠而已。
“渡、安——”
我循着声音扭头一看。
我那么大个骷髅架子被人扛着跑了。
23
我拎着剑瞬移,拦在了他们跟前。
“放开他。”
负责搬运的那几个凡人愣住,相互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麻溜地将骷髅架子放下,还往前推了推。
“过去啊。”
“我们不抬着你跑了。”
“其实还挺沉的。”
裴讼安:“?”
我:“?”
他们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其中为首的人坦白道:
“有人听说剑宗出了一具会说话的骷髅架子。
“不知道从哪传出的消息,说只要吃了研磨骷髅架子的骨头,就能涨修为。
“就有人想干这变态事,我们也是为了钱,迫不得已这么缺德。”
他讪笑:“骷髅架子还给你,给我们一个机会。”
我面无表情,抬剑直指他们命门。
“口口声声说给你们一个机会,那为何,口袋中藏着掰断他的指骨?”
“而身上,又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呢?”
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给出的解释是不小心碰掉了,好心捡起来。
至于身上的血腥味,是今早帮人杀乱跑的猪了。
“何故怀疑到我们身上?”
“我们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才干这一行的。”
我的剑丝毫没有移动,视线看向他。
“讼安,你的意思。”
“要放过他们吗?”
裴讼安身上缠着诡异的缚带,吃力地往我这边靠。
他别过头不再看我,轻声道:“别当着我的面,我见不得这些。”
话音刚落。
我一剑封喉。
他们捂着脖子倒下。
到死都不明白,他们不是死于自己的贪念。
而是因为,我窥到了他们身上背负着人命孽债。
他们今早上杀的不是猪,而是一个不小心目睹行凶全过程的幼童。
20
裴讼安长出血肉的机缘很巧合。
绑在他身上的缚带是活的,不得已,我将他扛回了宗门。
那缚带用剑砍不断,反而是细细柔柔地缠了上来。
“你且忍忍,待会儿燎黑了我替你刷干净。”
我指尖燃着火,靠近。
缚带一瞬间呼啦啦松开往下掉。
“有用!”
“渡安,你好厉——唔!”
话都没说完。
刚才脱落往下掉的缚竟以迅雷不掩耳之速猛地缠上。
令人十分无措的是,我反应过来后打算跳出缚带范围,结果在半空中连我也一起捆住了。
就是这么恰好,我跟骷髅架子是面对面的。
胸口处传来裴讼安瓮里瓮气的声音,他小声喊我名字:“渡安……”
我揪着他头发,羞恼:“你不准说话!”
他嘶了声:“疼。”
然后我俩都愣住了。
头发……
他生出血肉了?!
24
半晌。
裴讼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声音清晰可闻。
他苍白地辩解:“……如果我说这是个巧合,我也不是见色起意的登徒子,你信吗?”
我面无表情地抓着他头发迫使其往后仰,“先别管了。”
“这缚带诡异,我是半点都不能忍受了!”
缠得我腰疼,感觉快呼吸不上来了。
他抿唇,呆呆地仰头看我。
这个角度……
好爽。
察觉他出神,我一巴掌打在他头上。
“看什么呢?”
“我要打火了。”
“从刚才这诡异缚带的反应看,应该是遇火会放松,不过只有几息时间,接着会更猛烈地缠上。”
“我的手尚且能动,待会儿我数一二三,一起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嗯了声,嗓音震动。
胸膛麻麻的,我人也麻了。
这个姿势……太亲密。
“三。”
“二。”
“一!”
指尖的火燃燎到缚带,它猛然蜷缩掉落。
裴讼安与我同时动作。
终于。
地上只剩一段看似无害的白色软缎带。
我刚想抬头,却被一把捂住了眼。
裴讼安无助的声音传来:“别睁开眼睛,求你。”
我:“……”
我闭着眼摸到腰间的芥子袋,扯出:“呐,里面有按你骷髅架子时准备的衣裳。”
一阵窸窸窣窣。
“我好了。”
25
我睁开双眼。
眼前的人耳垂红得滴血。
那张陌生且俊美的脸上满是少年独有的羞赧。
他扑通一声直接朝我跪下,低垂着头:“方才、方才轻薄你的举动并非有意。”
“我、我也没想到怎么就这个时候,身上痒痒的,就长出血肉了。”
“你放心,我绝对会负责的!”
我止住他想要说的话。
结果却发现他肩头耸动,一捏他下巴迫使其抬头。
发现他哭了。
裴讼安紧闭着双眼,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你不要因此疏远我。”
看他哭得眼尾泛红,好像戳中了我的某一个点。
鬼使神差地。
我抬手擦掉他的眼泪:“这么惶恐害怕。”
“是因为怕自己的行为唐突给我留下不好的印象,还是因为怕我误会你是个孟浪之人?”
裴讼安委屈地抿唇,直接抱上我的腿哭着解释:“都有。”
“我喜欢你,故而害怕自己的行为稍有不当惹人生厌。”
“本来我之前就是一副骷髅架子,没什么看头,你不丢弃我已经很好了。”
坦白直狙来得猝不及防。
我试着推开他,他死活不撒手。
“那你现在又是为什么?”
他仰着头,哽咽着小声道:“我的皮相尚可,你的反应看起来很喜欢。”
“我想赌一次。”
“若是错了呢?”
他眼泪流得更欢了:“只要你没遇到心爱之人成婚,我就一直有机会!”
26
我跟裴讼安说自己需要考虑考虑。
他麻溜地松开抱着我腿的双手,吸了吸鼻子。
大概是我脸上惊异的表情太过明显,他用手背抹掉眼泪,抽抽噎噎道:“再抱就过了,你会不喜欢的。”
话音刚落,我升起诡异的胜负欲。
该死的,怎么感觉从头到尾都被他牵着走。
看似在下位把主动权交给我,实则每一步都精心设计,表现出自己最无害我最喜欢的模样。
我呵了声,有些不爽。
他立马有些紧张:“你……你不喜欢是不是?”
“抱歉,我下次再也不这样干了。”
猝不及防地。
我摁头堵上他的嘴。
他愣住,错愕微张的嘴很方便我。
半晌。
我一把推开年轻火热的他。
“你精心计划了那么多,有想过我会如此动作吗?”
裴讼安咽了咽口水,老实交代。
“没有。”
我故作淡定地嗯了声,丢下一句:“那我赢了。”
随后借口说御兽宗的公猪要下崽子了,我去看看。
随即步伐慌乱地离开。
裴讼安心脏砰砰跳,他都快开心死了。
他被埋在地下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了最想嫁的人。
这不是剑修该死的胜负欲,而是奖励!!
他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追着我:“渡安——”
“等等我,我也要去看公猪下崽!”
我脚步一趔趄,差点摔倒。
该死的。
怎么感觉这人我以后很可能把握不住?
……
算了,不管怎么样。
这具骷髅架子,终究是活了过来。
【全文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