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跟我提AA制的时候,桌上的那盘清蒸鲈鱼,正冒着最后一点热气。
他跟我提AA制的时候,桌上的那盘清蒸鲈鱼,正冒着最后一点热气。
鱼眼睛依旧是亮的,直勾勾地,好像在看一出它死了都没想到能看到的荒唐戏。
空气里有姜丝和蒸鱼豉油混合的香气,很淡,但钻进鼻子里,就成了提醒。
提醒我,这顿饭,是我花了四十分钟,在晚高峰的菜市场里,跟一群大爷大妈斗智斗勇抢来的。
提醒我,这条鱼,是我用指甲一点点抠掉鱼鳞,又小心翼翼地避开鱼胆,才处理干净的。
提醒我,火候,时间,配料,每一样,都是我凭着这几年为他洗手作羹汤的经验,才拿捏得恰到好处。
而他,周明,我的丈夫,就坐在那团氤氲的热气对面,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愧疚、试探和一丝不容置喙的眼神,看着我。
“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AA制比较好。”
他的声音不大,像一颗小石子,轻轻丢进平静的湖里。
但我的心湖,瞬间就炸起了滔天巨浪。
我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肚子肉,放进自己碗里。
肉很白,很鲜。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味蕾能清晰地分辨出酱油的咸鲜和鱼肉本身的清甜。
可这些味道,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尝得到,却感受不到那种暖胃的幸福。
他看我不说话,有点急了,身子往前倾了倾。
“你看,这样更公平,也更……现代。我妈说,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亲兄弟明算账,夫妻也一样。这样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矛盾。”
“你妈说的?”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随即又梗着脖子,像是要证明自己不是个传声筒。
“是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你看你,平时买个包,买套护肤品,都挺贵的。我呢,也就抽抽烟,跟哥们儿喝喝酒。我们各花各的,互不干涉,不是挺好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好笑的是,他竟然以为,我们这个家,最大的开销,是我的包和护un肤品。
他看不见每个月的水电燃气费,看不见物业费,看不见冰箱里永远填满的瓜果蔬菜,看不见卫生间里那些他随手就用,却从来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他也看不见,我身上这件已经穿了三年的T恤,和我为了凑满减,在购物车里放了又删,删了又放的那双鞋。
他只看见了那个偶尔出现在我手里的,崭新的,能被当成“罪证”的包。
“行啊。”我说。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好像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我就知道你能理解。”
“但是,”我打断他,“既然要AA,那就要算得清清楚楚。A的,不应该只是你所谓的‘大项支出’,而是所有。”
我站起身,从书房里拿出纸和笔,回到餐桌前。
那条鱼已经不冒热气了,鱼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
“我们来算算。”
我把笔放在他面前。
“这个房子,首付是我家出的多,你的部分算是借我家的,这个先不谈。就说房贷,每个月八千,我们一人四千,没问题吧?”
他点头,这个他早就算好了。
“水电燃气,物业费,网费,上个月加起来是一千二,我们一人六百。”
他继续点头,表情依旧轻松。
“每个周末,你爸妈要过来吃饭。菜钱,算三百一次,一个月四次,一千二。你出。或者,他们来,我们点外卖,你付钱。”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还有,家里的日常消耗品。米、面、油、盐、纸巾、洗衣液、垃圾袋……这些,我们建一个公共账户,每个月一人往里打一千五,用于家庭公共开支,凭发票报销,怎么样?”
他的脸色,开始有点变了。
“还有最重要的,”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家务劳动。”
“什么?”他像是没听懂。
“家务劳动。”我重复了一遍,“按照市场价,钟点工一小时五十块。每天的打扫、做饭、洗碗,算两个小时,一百块。一个月三千。我们一人一半,你每个月付我一千五。或者,你做一半的家务,我们互不相欠。”
他的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张我曾经觉得无比英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做家务……也要算钱?”他喃喃自语。
“不然呢?”我反问,“周明,你以为我天生就喜欢围着灶台转,喜欢跟油污打交道吗?你以为那些干净的地板,清香的衣服,热腾腾的饭菜,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这是你作为妻子的……”他下意识地反驳,但话说到一半,就在我冰冷的注视下,说不下去了。
“妻子是什么?”我追问,“是免费的保姆吗?”
他沉默了。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好。就按你说的办。”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分房睡。
我躺在客卧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我不是在生他的气,我只是在为我们逝去的爱情,感到悲哀。
那个曾经会在冬天把我的手放进他口袋里的男孩,那个曾经会因为我多吃了一口冰淇淋而唠叨半天的男孩,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好像就在今天晚上,随着那盘冷掉的清蒸鲈鱼,一起消失了。
AA制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彻底。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早起。
我只给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冲了一杯咖啡。
等我吃完,他才睡眼惺忪地从主卧出来,看到空无一物的餐桌,愣了一下。
“我的早饭呢?”他问。
“厨房有面包和牛奶,你自己弄。”我一边换鞋一边说,“对了,昨天你喝掉的那盒牛奶,是我上周买的,记得转我五块钱。”
说完,我没看他的表情,直接开门走了。
从那天起,我们家出现了很奇特的一幕。
冰箱里,所有的东西都用便签纸贴上了名字。
左边是我的,右边是他的。
我的那一半,有新鲜的蔬菜,有进口的牛奶,有我喜欢的各种水果。
他的那一半,除了几罐啤酒,就是速冻饺子和方便面。
卫生间的置物架上,也分成了两个阵营。
我的洗面奶、精华、面霜,摆得整整齐齐。
他的,只有一管快要用完的牙膏,和一块孤零零的肥皂。
我们开始用一个APP记账,每一笔开销,都分得清清楚楚。
今天我买了一卷卫生纸,上传票据,他需要支付一半。
明天他交了电费,截图账单,我需要转他一半。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泾渭分明。
家里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
我们不再有共同的晚餐,不再有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的夜晚,甚至连睡前的那句“晚安”,都消失了。
有时候,我会在半夜醒来,听到主卧传来他打游戏的声音,键盘敲击得噼里啪啦。
我会想,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无法入睡。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掐灭了。
我不能心软。
这场战争,是他挑起的。我能做的,就是奉陪到底。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
他感冒了,发着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下班回家,看到他满脸通红,嘴唇干裂。
那一瞬间,我承认,我心疼了。
我差点就要像以前一样,冲过去摸摸他的额头,给他倒水,为他熬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但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我只是站在门口,平静地问:“需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吗?或者,帮你买药?费用你出。”
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里面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乞求。
“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只是在遵守我们的约定。”我说,“生病属于个人事务,产生的费用,理应由个人承担。”
他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我转身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吃进胃里,却暖不了我的心。
我能听到主卧里,他压抑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像锤子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
我找出家里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又烧了一壶热水,放在他的床头。
“药我放这了,算我送你的。水是公共资源,这次就不收你钱了。”
我没等他回答,就回了客卧,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恨他,也恨我自己。
恨他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感情,逼到这个地步。
也恨我自己,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心软。
他的病,来势汹汹,却去得很快。
两天后,他就恢复了生龙活虎。
但他对我,却更加冷漠了。
他不再跟我说话,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家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我开始怀疑,我坚持的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也许,我应该在他提出AA制的那天,就潇洒地转身离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证明一个早已不需要证明的道理。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妈妈,我的婆婆,来了。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菜,一进门就咋咋呼呼。
“哎哟,我儿子都瘦了!看看这脸,一点肉都没有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我推开,径直走到周明面前,心疼地摸着他的脸。
周明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
婆婆的目光,像X光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我听小明说,你们现在AA制了?”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是的,妈。”我平静地回答。
“挺好,挺好。”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在的女孩子,就该独立一点。别总想着花男人的钱。”
她把菜提到厨房,理所当然地指挥我:“把这些菜洗了,中午做个红烧肉,再炖个鸡汤,给我儿子好好补补。”
我站在原地,没动。
“妈,”我说,“按照约定,您是周明的妈妈,是他的客人。所以,这顿饭,应该由周明来招待您。”
婆婆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我大老远跑过来,让你做顿饭,你还不乐意了?”
“我不是不乐意,”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只是觉得,既然要AA,就要一视同仁。您来看儿子,天经地义。但招待您的义务,在周明身上,不在我身上。”
“你……”婆婆气得手指发抖,“周明!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
周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脸上满是为难。
“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我妈难得来一次。”
“不能。”我摇了摇头,“规矩就是规矩。是你亲口答应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后,是婆婆败下阵来。
她黑着脸,自己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那顿午饭,我们三个人,吃得异常沉默。
婆婆做的菜,咸得发苦。
她把所有好吃的,都夹到了周明的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样。
而我的碗,从头到尾,都是空的。
我只是默默地吃着白米饭,一口,又一口。
吃完饭,婆婆把碗一推,对我说:“去,把碗洗了。”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妈,洗碗也属于家务劳动。按照约定,今天轮到周明了。”
“你!”婆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吗?”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缩,“当初怂恿周明跟我AA制的,不是您吗?您不是说,这样更公平,更现代吗?怎么现在,轮到您自己了,就觉得不公平了?”
婆婆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求助似的看向周明。
周明低着头,像个鹌鹑一样,一言不发。
最终,那堆油腻的碗筷,还是周明自己收拾的。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一个连自己的小家庭都撑不起来的男人,我又怎么能指望他,为我撑起一片天呢?
婆婆走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但我不在乎。
因为从他们决定用金钱来衡量感情的那一刻起,他们在我心里,就已经不再是家人了。
日子,还在继续。
我和周明,也越来越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交集。
我开始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自己身上。
我报了瑜伽班,每个周末都去上课。
我重新捡起了搁置多年的画笔,在阳台上支起画架,一画就是一下午。
我开始看书,看电影,约朋友逛街,喝下午茶。
我发现,没有他的生活,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自由。
我的账户里,钱也越存越多。
因为不用再负担一个家庭的开销,我每个月的工资,都能剩下一大半。
看着那个不断上涨的数字,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不是男人给的,不是婚姻给的,而是我自己,亲手赚来的。
一个月后,婆婆的六十大寿要到了。
她提前半个月,就给我们下了通知。
“我跟你爸商量好了,今年大办一下。就在家里,请亲戚朋友们都过来,热闹热闹。”
她在电话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周明说。
然后,话锋一转,就对准了我。
“那个谁,你提前把工作安排好。寿宴那天,你得主厨。菜单我过两天发给你,你照着买菜就行。对了,家里的卫生,也提前打扫干净,别到时候让人看笑话。”
她甚至没有问我一句,我愿不愿意,我有没有时间。
在她眼里,我这个儿媳妇,就该是那个免费的,随叫随到的,服务员。
周明挂了电话,把婆婆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我。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这次,算我求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行吗?”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帮你?”我说,“周明,我们现在是AA制。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吗?”
他愣住了。
“我们是夫妻……”
“夫妻?”我打断他,“你跟我谈AA制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我们是夫妻?你妈让我伺候她二十多个客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我们是夫妻?”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他的心上。
他沉默了。
“好。”我说,“我可以帮忙。但是,要按市价收费。”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主厨,一天两千。采买,一天五百。打扫,按小时算,一小时五十。你看怎么样?”
他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你……你简直是疯了!”他指着我,手都在发抖。
“我没疯。”我看着他,无比清醒,“我只是在用你教我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是你妈,亲手把我们之间,画上了一条叫做‘金钱’的分割线。”
“现在,你又凭什么要求我,跨过这条线,去无偿地为你,为你的家人,付出我的时间和精力?”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un言。
最后,他摔门而出。
我知道,我们的婚姻,可能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但我一点也不害怕。
甚至,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没有等他回来。
我打开电脑,订了一张去三亚的机票。
又订了一家能看到海的酒店。
然后,我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我想去看看,没有他的世界,风景是不是会更美一些。
婆婆寿宴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惠风和畅。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家门的时候,周明正好回来。
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他看到我手里的行李箱,愣住了。
“你要去哪?”
“去旅游。”我言简意赅。
“今天是我妈生日!”他冲我吼道。
“我知道。”我点点头,“祝她生日快乐。对了,桌上有我给她准备的礼物,一个红包,六百六十六块,密码是她的生日。算是我们AA制家庭账户里,我出的那一份子。”
“你不能走!”他冲过来,想要抢我的行李箱。
我侧身躲过。
“周明,别闹了,很难看。”
“是我在闹,还是你在闹?”他红着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你把我妈的寿宴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把你当成我的合租室友。”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一个需要跟我AA房租,AA水电,甚至AA家务的合租室友。”
“所以,你妈妈的寿宴,是你家的家事,与我这个外人无关。”
说完,我不再看他,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他没有再追上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两道利剑,一直钉在我的背上。
但我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城市变得越来越小,像一块块积木。
我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包裹着我。
原来,离开一个不爱你的人,是这种感觉。
就像脱掉了一双磨脚的高跟鞋,虽然一开始会有些不适应,但最终,你会感谢当初那个勇敢的自己。
飞机落地三亚,一股湿热的,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里的浊气,都被一扫而空。
我打车去了酒店,推开房间的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片蔚蓝的大海。
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碎了一地的钻石。
我扔下行李,跑到阳台上,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感受着海风的吹拂。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重生了。
手机,从我出门的那一刻起,就调成了静音。
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属于我一个人的假期。
我在沙滩上,赤着脚,踩着柔软的沙子,一走就是一下午。
我在海边的餐厅,点了一桌子自己喜欢吃的海鲜,吃得心满意足。
我租了一艘小船,出海,看日落。
夕阳把整个海面,都染成了橘红色,美得像一幅画。
晚上,我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听着窗外的海浪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家。
家里挤满了人,吵吵嚷嚷。
婆婆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旗袍,满脸堆笑地招呼着客人。
但她的笑容,看起来很僵硬。
因为厨房里,一团糟。
周明围着一条可笑的围裙,正在手忙脚乱地切菜。
他的刀工很差,土豆丝切得像土豆条。
旁边,几个亲戚家的女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
“哎,不是说他家媳妇很能干吗?怎么今天没见着人啊?”
“听说是吵架了,回娘家了。”
“啧啧,这还没孩子呢,就敢这么拿乔。以后还了得?”
婆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冲进厨房,对着周明就是一顿骂。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媳妇都管不住!”
周明低着头,任由她骂,一句话也不敢说。
……
我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我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未读微信。
全都来自周明。
我点开微信,一条一条地看。
一开始,是愤怒的质问。
“你到底在哪?”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多丢人?”
“你马上给我滚回来!”
然后,是无奈的妥协。
“算我错了,行不行?”
“你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妈这边,我去说。”
最后,是卑微的乞求。
“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才知道,这个家没有你,根本就不行。”
“我妈今天一个人,做了二十多个人的饭,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亲戚们都在看笑话。”
“我才知道,你平时有多辛苦。”
“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再也不AA了。”
“我求你了。”
看着这些信息,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还有点想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有些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无法重建了。
我没有回复他。
我拉开窗帘,看到外面,一轮明月,正挂在海上。
海面上,洒满了银色的月光,温柔,又宁静。
我忽然想起,我和周明,也曾经有过很美好的时光。
我们是大学同学,从校园到婚纱,也曾是别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我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很穷。
但他会为了给我买一支我喜欢的口红,去吃一个月的食堂。
我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也很穷。
但我们会在周末的晚上,手牵着手,去逛超市,为了一毛钱的差价,跟大妈们抢打折的蔬菜。
那时候的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彼此。
我们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战胜一切。
可是,我们都忘了。
爱情,是会被柴米油盐,消磨殆尽的。
尤其是,当这段感情里,还掺杂了另一个人的意志。
婆婆的介入,就像一根楔子,硬生生地,打进了我们之间,本就不算牢固的感情里。
而周明的懦弱和动摇,成了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在三亚,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我彻底放空了自己。
我关掉了手机,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我每天,就是看海,发呆,晒太阳。
我感觉,自己心里那些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怨恨,都随着海风,一点点地,被吹散了。
我开始思考,我的未来。
我还要不要,回到那个冰冷的,所谓的“家”里去。
我还要不要,和那个让我失望透顶的男人,继续纠缠下去。
答案,其实很明显。
当我决定买下那张来三亚的机票时,我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我只是需要一个仪式,来跟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回程的飞机上,我给周明发了一条信息。
“我们离婚吧。”
三个字,我打得很平静。
发出去之后,我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他很快就回了电话。
我没有接。
我只是看着窗外的云层,想起了那盘冷掉的清蒸鲈鱼。
那条鱼,就像我们的婚姻。
一开始,热气腾腾,鲜美无比。
但因为他的一个决定,它冷了,腥了,变得难以下咽。
而我,再也不想,去吃那盘冷掉的鱼了。
回到家,周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茶几上,摆满了烟头。
看到我,他猛地站起来,冲到我面前。
“你终于回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回来,是跟你谈离婚的。”我把行李箱,放在门口,没有进去。
“不,我不同意!”他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老婆,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我再也不听我妈的话了,这个家,以后都你说了算。”
他哭得像个孩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我看着他,心里,却是一片死寂。
“周明,”我轻轻地,挣开他的手,“晚了。”
“有些事情,做错了,就没有机会重来了。”
“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放在他面前。
“房子,是婚前财产,归我。车子,归你。我们没有共同存款,也没有孩子。很简单。”
他看着那份协议,浑身都在发抖。
“就因为……就因为AA制?”他抬起头,红着眼睛问我,“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你就要跟我离婚?”
“小事?”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周明,你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一件小事吗?”
“这不是AA制的问题,这是尊重的问题,是爱的问题!”
“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是舍不得跟你算计一分一毫的。他只会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而你,却在我的心上,装了一个计算器。”
“你计算着我的付出,衡量着我的价值,你把我们的婚姻,变成了一场交易。”
“当婚姻只剩下交易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进他的心里。
他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没有再看他。
我拉起我的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家。
这里,有我曾经的欢笑,也有我曾经的泪水。
有我曾经的爱,也有我曾经的恨。
但现在,都结束了。
我转身,开门,离开。
没有一丝留恋。
外面的阳光,很好。
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都是甜的。
我自由了。
后来,我听说。
周明和婆婆,因为那场失败的寿宴,大吵了一架。
婆婆骂周明没出息,连个媳D妇都管不住。
周明第一次,对他妈妈发了火。
他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听了她的话,跟我搞什么AA制。
他还说,如果不是她,我们不会离婚。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他搬回了我们曾经的婚房,一个人,守着那座空荡荡的房子。
他开始学着做饭,学着打扫卫生,学着一个人生活。
他会经常给我发信息,说他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吃。
他会给我发照片,说他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阳台上的花,也养得很好。
他会说,他想我了。
但我一次,也没有回复过他。
不是不原谅,而是不想再回头。
人生,就像一趟单程列车,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没有哪一站,可以让你重新来过。
至于我。
我用离婚分到的钱,给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室。
教孩子们画画,也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我的生活,简单,平静,又充实。
我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也去了很多以前想去,却没有时间去的地方。
我一个人,去了西藏,看了布达拉宫。
我一个人,去了大理,住了洱海边的民宿。
我一个人,去了成都,吃遍了所有的小吃。
我发现,一个人的风景,也可以很美。
甚至,比两个人的时候,更自由,更辽阔。
有一天,我在画室里,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婆婆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
她在电话里,跟我道歉。
她说,是她错了,是她鬼迷心窍,不该掺和我们年轻人的事情。
她说,周明现在,过得很不好。
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人,也不说话。
她求我,回去看看他。
她说,只要我肯回去,她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很平静。
“妈,”我叫了她最后一声,“对不起。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我祝他,以后能找到一个,真正适合他的人。”
“也祝您,身体健康。”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看着窗外,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
阳光,洒在他们天真无邪的笑脸上。
我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我想,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独立,自由,勇敢,且无畏。
我不再是谁的妻子,谁的儿媳。
我只是我。
一个会为了自己,买下一张飞往三亚的机票的,普通的,爱自己的女人。
这就够了。
后来的故事,其实很平淡。
我没有再婚,也没有再恋爱。
我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了我的画室和我的旅行中。
我的画室,经营得有声有色,在当地小有名气。
我的画,也开始有人欣赏,甚至有人愿意出高价购买。
我用自己赚的钱,去看了更多的风景。
我去了北欧,追逐极光。
我去了非洲,看动物大迁徙。
我去了南美,探访神秘的玛雅文明。
我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大。
大到,那个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男人,和那段曾经让我窒息的婚姻,都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偶尔,我也会在深夜里,想起周明。
我会想,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他有没有,再找一个人。
他有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但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就像风吹过湖面,只会留下一圈淡淡的涟漪,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我们,终究是成了彼此生命里的,过客。
有一次,我在一个画展上,遇到了一个老同学。
我们聊起了近况。
她告诉我,她在一个月前,参加了周明的婚礼。
新娘,是一个很温柔,很贤惠的女人。
听说,是婆婆托人介绍的,知根知底。
“他看起来,好像变了很多。”老同学说,“变得沉默了,也稳重了。婚礼上,他一直牵着新娘的手,眼睛里,都是小心翼翼。”
我听着,笑了笑。
“那挺好的。”我说。
我是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
每个人,都应该有重新开始的权利。
他也一样。
画展结束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和周明,也曾这样,手牵着手,走在大学的林荫道上。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一牵手,就是一辈子。
可我们都忘了,人生,充满了变数。
没有谁,能陪谁,走到最后。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拥有的时候,好好珍惜。
在失去的时候,坦然放手。
然后,带着那些美好的,或是不美好的回忆,继续,往前走。
走到下一个路口,也许,就会遇到,不一样的风景。
和那个,真正懂你,爱你,珍惜你的人。
回到家,我打开画板,调好颜料。
我想画一幅画。
画一片海。
一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蔚蓝色的海。
就像我那天,在三亚,看到的那片海一样。
自由,辽阔,充满了希望。
那片海,治愈了我。
也让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我希望,我的画,也能给那些,曾经在感情里,受过伤,迷失过方向的人,带去一点点,温暖和力量。
告诉她们,别怕。
天,总会亮的。
路,总会有的。
而你,也终将会,活成,一道光。
照亮自己,也温暖别人。
我的人生,从那场荒唐的AA制开始,被彻底割裂成了两半。
前半生,我活在别人的期待里,活在一段看似美满的婚姻里,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以为头顶那片四方的天空,就是全世界。
后半生,我为自己而活。我摔碎了那个华丽的笼子,哪怕翅膀会受伤,也要奋力飞向那片真正属于我的,广阔的天空。
离婚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是一个人过的。
我没有回父母家,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故作坚强的样子,也不想听那些亲戚们“善意”的盘问。
我给自己买了很多年货,把小小的画室兼住所,布置得喜气洋洋。
除夕夜,我给自己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有清蒸鲈鱼。
我看着那条鱼,想起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晚上。
我笑了笑,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嗯,火候正好,味道鲜美。
我一个人,对着窗外的烟火,慢慢地吃着,喝着。
手机响了,是周明发来的新年祝福。
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我犹豫了一下,回了两个字:同乐。
放下手机,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放下了。
不再有恨,也不再有怨。
他只是我人生旅途上,一个曾经同路,却在分岔路口,选择了不同方向的旅人。
我们,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它能抚平所有的伤口,也能冲淡所有的记忆。
一晃,五年过去了。
我的画室,已经从一个小小的门面,扩展成了一个拥有三层楼的艺术培训中心。
我不再需要亲自授课,有了自己的团队。
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开始尝试,把我的旅行经历,画成绘本。
没想到,第一本绘本出版后,竟然大受欢迎,很快就加印了。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美女画家”、“成功女性”。
但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努力把生活过得有滋味一点的,普通人。
有一天,我的助理告诉我,有一个姓周的先生,想要见我。
我心里一动,但还是说:“告诉他,我很忙,没有时间。”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我们的人生,早已经是两条,不会再相交的平行线。
可是,他很执着。
他每天都来,就坐在我对面的咖啡馆里,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着我。
不说话,也不打扰。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还是心软了。
我让助理,请他进来。
他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画一幅向日葵。
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有事吗?”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停下画笔,转过身。
他变了很多。
头发里,夹杂着一些银丝。
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皱纹。
他不再是那个,我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岁月,终究是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我过得很好。”我说。
“我知道。”他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身后的那幅向日葵上,“你画得真好。”
“谢谢。”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一种尴尬的,又带着点悲伤的沉默。
“她……还好吗?”我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我们离婚了。”他说。
我愣住了。
“她是个好女人。”他苦笑了一下,“很贤惠,也很听我妈的话。可是……她不是你。”
“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想起你。想起你做的饭,想起你爽朗的笑声,想起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才知道,我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我把我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亲手给弄丢了。”
他的眼圈,红了。
我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酸楚。
但,也仅仅是一丝酸楚而已。
“都过去了。”我说,“人,总要往前看。”
“我可以……重新追你吗?”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希冀。
我摇了摇头。
“周明,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易说爱,也可以轻易说放弃的年纪了。”
“我现在的生un活,很好。我不想,再有任何改变。”
“而且,”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已经,不爱你了。”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心里,最后的一点枷,也彻底被打开了。
是的,不爱了。
所以,才会如此平静。
所以,才会如此坦然。
他的眼神,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们之间,所有的爱恨纠葛,都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重新拿起画笔,看着眼前那片金黄的向日葵。
它们,永远向着太阳,热烈,又灿烂。
就像我,也想像它们一样。
永远,向着阳光,温暖,又明亮地,活下去。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叶扁舟。
会遇到风,也会遇到浪。
会遇到同行的伴,也会遇到,不得不分开的渡口。
但没关系。
只要我们,掌好自己的舵,看准自己的方向。
就一定能,到达那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彼岸。
在那里,有阳光,有沙滩,有海浪。
还有,一个更好的,自己。
来源:一丝不苟小鱼rTl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