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年我申请转业,团领导劝我留下,后随部到深圳,83年当地复员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0-17 16:43 3

摘要:空气里都是铁锈和汗水的味道,太阳底下的训练场能蒸出人油来。耳朵里永远是嘹亮的号声和震天的口号,可我的心,早就飞回了老家那片种着杏树的黄土地。

那一年,我铁了心要走。

真的,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空气里都是铁锈和汗水的味道,太阳底下的训练场能蒸出人油来。耳朵里永远是嘹亮的号声和震天的口号,可我的心,早就飞回了老家那片种着杏树的黄土地。

我的复员申请报告,写了三遍。

第一遍,写得跟作报告似的,全是套话。交上去,被连长直接打了回来,说我态度不端正。

第二遍,我学聪明了,写得情真意切。我说家里爹娘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是独子,得回去尽孝。这理由,谁也挑不出错。

连长收了,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没说话。

我以为这事儿就成了。

那几天,我走路脚下都像踩着云。晚上躺在板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回家的场景。先是坐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坐上个三天两夜。下了车,再转长途汽车,车上混着鸡鸭和旱烟的味道,颠得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可我不嫌。

我甚至觉得那柴油味儿都是香的。

因为我知道,等我跳下车,就能看见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槐树底下,肯定站着一个人。

她穿着碎花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看见我,会先低头抿着嘴笑,然后才抬起眼,亮晶晶地看着我。

她叫杏儿。

我跟她通过信,一封一封,攒了厚厚一沓,用根牛皮筋捆着,藏在我的枕头底下。枕头里塞的谷壳都沾上了墨水的香气。

信里,她跟我说家里那棵老杏树又开花了,粉白色的一大片,像天上的云霞。她说,等我回去了,杏子就熟了,她给我做杏子酱。

她说,她等我。

就为了这三个字,我觉得在部队吃的这些苦,全都值了。

现在,苦吃完了,我该回去了。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塞得满满当登。其实也没什么,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本翻烂了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就是那一沓沉甸甸的信。

万事俱备,只等批文下来。

可我没等来批文,等来了团长的传唤。

团长的警卫员小张跑到训练场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练倒功。后背着地那一下,摔得我眼冒金星,胸口发闷。

小张说:“团长让你去一趟。”

我的心“咯噔”一下。

直觉告诉我,不是好事。

去团部的路上,我的两腿有点发软。路两边的白杨树,叶子在风里哗啦啦地响,像是在替我发愁。

团长的办公室,和我第一次入伍时来报到一模一样。一张大大的木头桌子,上面压着一块玻璃板,玻璃板底下是张军事地图。墙上挂着几面锦旗,已经有些褪色了。空气里飘着一股浓浓的烟草味,是团长最爱抽的那种“大生产”。

团长正背着手,站在窗户边。

他很高大,背影像座山。

我立正,敬礼,大声喊:“报告!”

他没回头,声音有点闷:“来了?”

“是!”

他转过身,手里夹着烟,烟雾缭绕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没让我坐,就那么站着,看了我足足有一分钟。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他终于开口了,把我的复员申请拍在桌上:“你写的?”

“是。”我答得干脆。

“理由很充分嘛。”他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夸是贬,“家里父母年迈,你是独子,要回去尽孝。觉悟很高啊。”

我低着头,不敢接话。

“可我怎么听说,你是急着回去娶媳妇儿啊?”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红到了耳根子。这事儿,我在连队里跟最好的几个战友念叨过,没想到传到团长耳朵里了。

“报告团长,我……”我结结巴巴,想解释。

“行了。”他摆摆手,掐灭了烟,“男人想娶媳-妇,天经地义,不丢人。”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愣住了。

“你的调令。”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调令?不是复员批文吗?

我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盖着红章的纸。上面的字我明明都认识,可连在一起,我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我被调到了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部队,番号很陌生。

“团长,这是……搞错了?”我的声音都在抖。

“没错。”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浓茶,茶叶末子在杯子里上下翻滚,“就是你。”

“为什么?”我急了,也顾不上什么上下级了,“团长,我申请的是复员!我想回家!”

“回家?”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回家干什么?回去守着你那几亩薄田,娶了媳-妇,生个娃,然后呢?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就看到头了。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被他问住了。

说实话,我没想过“然后呢”。我只想着回家,想着杏儿。我觉得那样的生活,就是我全部的盼头。

“当兵,保家卫国,我尽到义务了。现在我想过我自己的日子,这有错吗?”我梗着脖子,心里又委屈又憋闷。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变得很深邃,像口老井。

“没错。你想过自己的日子,没错。”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可现在,国家有个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你们这样的人。”

“什么任务?”

“保密。”他吐出两个字。

他又点上一根烟,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吸烟的“嘶嘶”声和我的心跳声。

“我只能告诉你,你们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地方。去那里,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建设。”

“建设?”我更糊涂了。我们是兵,又不是工人。

“对,建设。”他站起来,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手指在南边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点了点,“这里,将来会变成一个了不起的地方。而你们,就是第一批拓荒牛。”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里,就在海边,紧挨着一个很小的地名。

“你们要去开山,要去填海,要去盖楼。你们流的每一滴汗,都会变成这个国家未来的基石。这比你回家种地,有意义得多。”

他的声音很有力量,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我的心上。

说实话,我有点动摇了。

哪个热血青年没有一个建功立业的梦呢?

可我一想到杏儿,想到她信里写的“我等你”,我的心就又被拽了回去。

“团长,”我鼓足勇气,“我……我还是想回家。我跟人约好了。”

他沉默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当兵三十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我知道什么叫承诺。我也知道,有时候,对国家的承诺,要大过对个人的承诺。”

他走回桌边,拿起我的复-员申请,当着我的面,“撕拉”一声,撕成了两半。

“报告我给你驳回了。调令,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命令。”

我站在那里,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团长办公室的。

天还是那么蓝,白杨树的叶子还是哗啦啦地响,可我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黑白色。

回到宿舍,战友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我情况。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那张调令往床上一扔,一头栽倒在枕头上。

枕头里,谷壳的清香混着墨水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那是杏儿的味道。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给杏儿写信的时候,我的手抖得厉害。

一张信纸,写废了好几张。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说我不回去了?

说我要去一个连名字都不能告诉她的地方?

说我们的约定,要无限期地推迟了?

我怕她不信,怕她骂我,更怕她……不等我了。

最后,我只写了寥寥几行字。我说,部队有临时任务,很重要,我必须服从。归期未定,让她别担心,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家里人。

我说,等我,一定要等我。

写完这封信,像是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把它塞进信封,贴上邮票,像是投递一份决定我后半生命运的判决书。

出发那天,是个阴天。

我们几十个被选中留下的人,穿着崭新的军装,背着行囊,沉默地上了闷罐车。

没有欢送仪式,没有锣鼓喧天。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扒着车厢的缝隙往外看。熟悉的营房,熟悉的训练场,熟悉的白杨树,一点点地向后退去,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再见了。

我的青春。

火车一路向南。

车厢里很闷,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烟味和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我的心里,像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我一遍遍地想,杏儿收到我的信会是什么反应?她会哭吗?会怨我吗?

她还会继续给我写信吗?

火车开了几天几夜,我记不清了。只知道窗外的景色在不断变化。从光秃秃的黄土高坡,到郁郁葱蔥的水田;从干燥凛冽的北风,到潮湿温热的南风。

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不再是家乡那种混着泥土和庄稼的味道,而是一种带着咸味和腥味的气息。

是海的味道。

我们终于到了。

下车的地方,不是什么繁华的车站,就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站台。

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低矮的丘陵,杂草丛生的滩涂,还有远处一片灰蒙蒙的水面。几个零星的小渔村,散落在海边,像撒了一把芝麻。

这就是团长说的,“了不起的地方”?

我有点懵。

接我们的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斗里,我们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一起。路是土路,坑坑洼洼,车子一颠,人就飞起来半尺高。

尘土飞扬,呛得人睁不开眼。

路边偶尔能看到一些标语,用白石灰刷在墙上,字很大,很醒目。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这口号,我们这些从内地来的人,还是头一回见,觉得新鲜又刺眼。

我们的营地,就在一片滩涂上。一排排临时搭建的竹棚,就是我们的宿舍。地上铺着木板,潮气从木板缝里钻上来,被子摸上去总是湿漉漉的。

蚊子特别多,个头又大又毒。晚上睡觉,耳边全是“嗡嗡”的轰炸声,一晚上下来,身上全是红疙瘩,又疼又痒。

比环境更难熬的,是寂寞。

这里,除了我们自己,几乎看不到外人。每天面对的,就是黄土、石头和大海。

我们的任务,也和团长说的一样。

开山。

我们管那叫“开山炮”。不是用真的炮,是用钢钎、铁锤和炸药。

山是花岗岩,硬得很。钢钎砸上去,只留下一个白点,震得虎口发麻。我们就那么一钎一钎地凿,一天下来,手上全是血泡。旧的磨破了,结成茧,又磨出新的。

最危险的是放炮。

点燃导火索,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跑到安全区域。有时候导火索燃烧得快,跑慢一步,飞溅的碎石就能把人打伤。

我的一个战友,姓李,我们都叫他“老李”,就是因为躲闪不及,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腿,落下个终身残疾。

除了开山,就是填海。

把开山炸下来的石头,一车一车地运到海边,倒进海里。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看着浑浊的海水一点点被黄色的泥土和灰色的石头吞噬,陆地,就这么一寸一寸地向前延伸。

那是一种愚公移山般的壮举,也是一种水滴石穿般的煎熬。

每天收工,我们累得像一滩烂泥,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没有电视,没有电影,唯一的娱乐,就是聚在一起吹牛,或者看信。

信,成了我们唯一的精神寄托。

每次邮递员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出现在营地门口时,整个营区都会沸腾。

大家像疯了一样冲过去,围着邮递员,伸长了脖子,喊着自己的名字。

拿到信的,喜笑颜开,找个没人的角落,宝贝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没拿到信的,垂头丧气,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

我,常常是后者。

我给杏儿写了很多封信。

我跟她说这里的天气,这里的蚊子,这里的大海。我跟她说我每天都在干什么,手上磨出了多少茧。

我不敢说苦,不敢说累。我只跟她说,我很好,让她放心。

我在每一封信的结尾,都写上同样一句话:

“等我。”

可是,我只收到过她一封回信。

信很短,比我写的任何一封信都短。

她说,她收到了我的信,知道了。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工作,不用挂念。

信的落款,是她的名字。

没有“我等你”,也没有任何一句亲昵的话。

那封信,我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疏离感,隔着千山万水,透过薄薄的信纸,传递过来,让我浑身发冷。

我不信邪。

我继续写。

我把我的思念,我的委屈,我的盼望,全都写在信里。

可那些信,都像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们身边的这片土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我们炸平了一座又一座山头,填平了一片又一片海湾。

荒芜的滩涂上,开始打地基,竖起钢筋,浇筑水泥。

一栋栋楼房,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从地里冒了出来。

我们这些兵,也渐渐变了模样。

皮肤晒得黝黑,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手上,脸上,胳膊上,全是伤疤。眼神里,少了刚来时的迷茫,多了几分坚毅。

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兵了。我们是开山匠,是泥瓦工,是建筑师。

我们用自己的双手,在一张白纸上,画着一座城市的雏形。

这种创造的成就感,是巨大的,也是很实在的。

每当看到一栋楼封顶,我们会聚在楼顶,扯着嗓子吼军歌。歌声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带着一种苍凉而豪迈的味道。

那时候,我会暂时忘记杏儿,忘记那封再也没有回音的信。

我会觉得,团长说得对。

我们正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蚀骨的思念,又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我淹没。

我会拿出杏儿唯一的那封回信,借着月光,一遍遍地看。

那信纸,已经被我的汗水浸得发黄,边角都起了毛。

我多想再收到她的信啊。

哪怕信里是骂我的,是怨我的,都好。

最怕的,就是这种无声无息。

它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地割着你的心。

时间长了,连队里的战友们也都知道了我的事。

大家都不再当着我的面,念叨自己家里的媳-妇和对象。收到了家信,也都悄悄地看,怕刺激到我。

连长找我谈过几次话。

他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他只是拍着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根烟,说:“想开点。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留不住。”

道理我都懂。

可心里的那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信寄丢了?或者,她搬家了?还是说,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胡思乱想,整夜整夜地失眠。

人也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像个痨病鬼。

工作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出事。一次在山顶操作风钻,差点一脚踩空掉下去。幸好旁边的战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我。

那次之后,我被调离了最危险的开山岗位,去后勤帮忙。

后勤的工作清闲一些,我有了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

我开始写日记。

我把所有不能对杏儿说的话,都写在了日记本上。

我写,我想她。

我想她笑起来的样子,想她辫梢划过我脸颊的感觉,想她做的杏子酱是什么味道。

我写,我怨她。

我怨她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不能再多等我一下。

我写,我也怨自己。

我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拼死抵抗,为什么不把那身军装脱了,直接跑回家。

日记本越写越厚,我的心,却越来越空。

转眼,到了83年。

我们来这里,已经快四年了。

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已经完全变了样。

宽阔的马路,崭新的厂房,一排排整齐的楼房。

虽然跟那些大城市比,还差得远,但已经有了城市的雏形。

我们这些拓荒牛,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部队接到了集体转业的命令。

我们可以选择回到原籍,由地方政府安排工作。也可以选择,就地复员,留在这座我们亲手建起来的城市。

消息传开,整个营区都炸开了锅。

大部分战友,都选择了回家。

他们收拾着行囊,脸上洋溢着回家的喜悦。他们讨论着回去之后,要先好好睡上三天三夜,要吃妈妈做的红烧肉,要去见那个等了自己好几年的姑娘。

我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家,我也有家。

可我的那个家,还欢迎我回去吗?

那个等我的人,还在等我吗?

我不敢想。

连长又来找我。

他问我:“你什么打算?”

我摇摇头:“不知道。”

“想回家吗?”

我沉默了。

想吗?

我做梦都想。

可我怕。

我怕回去了,看到的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我怕自己承受不住。

连长叹了口气:“留下来吧。”

“留下来?”

“对。”他指着窗外,那些我们亲手盖起来的楼房,“这里,是你流过汗的地方。你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留下来,从头开始,总比回去面对那些不确定的强。”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说的是实话。那时候的深圳,除了工地,还是工地。生活设施,社会保障,什么都跟不上。

“现在是什么都没有。”连长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光,“但以后,这里什么都会有。你信不信?”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皴裂的脸,看着他眼睛里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想起了四年前,团长在办公室里对我说的话。

他说,这里,将来会变成一个了不起的地方。

那时候,我不信。

现在,我有点信了。

“留下来,跟我一起干。”连长说,“我们一起,看看这个地方,到底能变得多‘了不起’。”

我做出了决定。

我,就地复员。

我留在了深圳。

和我一起留下的,还有几十个战友。

我们脱下了军装,换上了工装。从军人,变成了工人。

我们不再住在部队的营房,而是在工地附近,自己搭了简易的工棚。

生活比在部队时更苦。

但心,好像踏实了一点。

至少,我不用再去面对那个我不敢面对的结局。

我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们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建筑队,还是跟着原来的部队领导,也就是转业后的连长干。

我们接的第一个活儿,是给一个电子厂盖宿舍楼。

我们什么都干。搬砖,和水泥,扎钢筋,刷墙。

那段时间,我每天累得像条狗,沾着枕头就能睡着,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也好。

累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座城市的发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

一天一个样。

今天这里还是一片荒地,明天就打好了地基。上个月还是一片工地,这个月就开起了商场。

到处都是机会,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干劲。

我们的小建筑队,也慢慢发展壮大。从几十个人,到几百个人。从盖宿舍楼,到盖厂房,再到盖商业大厦。

我的身份,也从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变成了施工队的队长,后来又成了工程部的经理。

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很明亮。

我不用再亲自去搬砖和水泥了,但我还是习惯每天都去工地转转。

我喜欢闻工地上那种混着水泥、沙土和汗水的味道。

那种味道,让我觉得踏实。

我挣了钱。

比我老家那些同龄人,一辈子挣的钱都多。

我在深圳买了房。不大,但足够我一个人住。

我把老家的父母接了过来。

他们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住进有抽水马桶的楼房。

他们看什么都新奇,也看什么都心疼。

我妈摸着我手上厚厚的老茧,眼泪掉个不停。

她说:“儿啊,你在外头,受苦了。”

我笑着说:“妈,不苦。你看,现在不都好起来了吗?”

是啊,都好起来了。

我有房,有车,有自己的事业。

在别人眼里,我算是个成功人士了。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始终有个缺口。

那个缺口,叫“杏儿”。

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甚至刻意不去打听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我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碰,那个伤口就不会疼。

可我错了。

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她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平时感觉不到,可一到夜深人静,或者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隐隐作痛。

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孩,穿着一条杏黄色的连衣裙。

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那个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人海里。

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我只是,把她藏得更深了。

这些年,也有人给我介绍过对象。

有的是工厂里的女工,有的是公司的文员。她们都很好,很善良,也很漂亮。

可我总觉得,不对。

跟她们在一起,我找不到那种心动的感觉。

我知道,这对她们不公平。

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

我妈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

她总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你倒是给妈一个准话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总不能告诉她,我在等一个,可能永远都等不到的人吧。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

深圳,从一个小渔村,变成了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我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楼上,往下看。

那些我曾经流过汗的土地,那些我亲手盖起来的楼房,都已经被淹没在了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

一切都变了。

我也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了。

我的头发里,已经有了白丝。我的眼角,也爬上了皱纹。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老总”。

可我知道,我骨子里,还是那个从黄土地里走出来的兵。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老团长打来的。

他已经退休好多年了,也留在了深圳。我们偶尔会聚一聚,喝喝茶,聊聊天。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他说:“我们那支部队,要搞个三十年重聚。就在深圳。你一定要来。”

放下电话,我愣了很久。

三十年。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重聚的地点,定在一个很大的酒店。

那天,我特意穿上了我最好的一套西装。

走进宴会厅,我看到了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很多人,我都已经叫不出名字了。

我们互相看着,辨认着对方脸上岁月的痕迹。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喊出对方的外号。

“你是‘闷葫芦’!”

“你是‘拼命三郎’!”

我们笑着,拥抱着,眼眶都有些湿润。

这些,都是当年一起开山填海,一起睡竹棚,一起被蚊子咬的过命的兄弟。

老团长也来了。

他老了很多,头发全白了,背也有些驼了。但精神头,还是那么足。

他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小子,混得不错嘛。”他上下打量着我。

我笑了笑:“都是托您的福。当年要不是您把我留下来,我可能还在家种地呢。”

“别谢我。”他喝了口酒,眼神有些复杂,“我得跟你道个歉。”

“道歉?”我愣住了。

“当年,是我把你硬留下的。我知道,你心里有结。”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没有。”我嘴上否认着。

他摇摇头:“你别骗我了。你的事,我都知道。”

他顿了顿,说:“当年,你写的那些信,我都看过。”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炸开了一样。

“你看过我的信?”

“对。”他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愧疚,“那时候,所有寄出去的信,我们都要检查。这是纪律。”

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我后面的话问不出口。

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替我说句话?

“我不能。”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那时候,任务是第一位的。我们需要稳定军心。我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因为个人感情问题,影响到整个工程的进度。”

“所以,你就牺牲我?”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是牺牲。”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是成全。”

“成全?”我冷笑一声。

“对,成-全。”他叹了셔口气,“我看了你写的信,也看了那个姑娘给你写的回信。”

“她只给我回过一封!”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他摇摇头,“她给你写了很多封。只是,那些信,我一封都没有交给你。”

我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我扶着桌子,死死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

“那些信,我都给你留着呢。”他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把油纸包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那么熟悉。

是杏儿的字。

我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已经很脆了,一碰就要碎掉。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的信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今天又没收到你的信,我很担心。你那里是不是很苦?你不要骗我,我知道,让你留下,肯定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受伤。家里都好,爹娘身体也硬朗。那棵杏树,今年结的果子特别多,又大又甜。我给你做了杏子酱,装在瓶子里,等你回来吃……”

“……你为什么还不给我回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每天都去村口等邮递员,每次都失望。村里人都在说闲话,说你在外面变了心,不要我了。我不信。我相信你。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会回来娶我……”

“……我爹给我说了一门亲。是邻村的,家里条件不错,人也老实。我没同意。我说,我得等你。我爹气得打了我一巴掌。他说,你一个当兵的,能给我什么?他说,你可能早就把我忘了。我跟他吵了一架,跑了出来。我在我们约会的老地方,坐了一晚上。天好冷,可我的心更冷。你到底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哥从县城回来,说他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写的就是你们。说你们在南方一个叫深圳的地方,开山填海,建设特区。他说你们是英雄。我知道,你也在那里,对不对?你也在当英雄。我为你骄傲。可是,我还是想你。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我好像,等不到你了。我爹娘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家里需要一个男人。我……我可能要嫁人了。你别怪我。我不是不爱你了,我是……撑不住了。这封信,可能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忘了我吧。找一个比我好的姑娘,好好过日子。祝你幸福。”

信纸上,有几处字迹被晕开了。

那是泪痕。

我的眼泪,也一滴一滴地,砸在了信纸上。

原来,她不是没有给我写信。

原来,她一直在等我。

原来,她……

我的心,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疼得我无法呼吸。

“为什么?”我抬起头,看着老团长,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看到了她的最后一封信。”老团长说,“我看到她说,她撑不住了。我知道,如果我把这封信给你,你可能会当逃兵。我不能让你犯错误,更不能让你毁了自己的一生。”

“所以,你就毁了我们的一生?”

“不。”他摇摇头,“我是在帮你们。长痛不如短痛。我知道,这对你们很残忍。但是,从你们走上不同道路的那一刻起,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个年代,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们都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这身军装。只是,有的人,对不起自己的心上人。”

他说完,就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手里捧着那沓迟到了三十年的信。

整个宴会厅的喧嚣,都离我远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杏儿的那些字。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我只记得,我抱着那沓信,哭得像个孩子。

我把那些信,一封一封地,按着日期排好,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在煤油灯下,一笔一划地写着这些信。

她的期盼,她的担忧,她的挣扎,她的绝望。

全都凝固在了这些发黄的信纸上。

我欠她一个解释。

我欠她一个道歉。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回老家。

我订了最早一班的飞机。

三十多年了,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飞机落地,我租了一辆车,直接开回了村里。

村子变了,但又没怎么变。

路修成了水泥路,很多家都盖起了二层小楼。

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还在。

只是,树下,再也没有那个等我的人了。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杏儿家的老宅。

院墙还是那个土坯墙,只是更加破败了。

大门紧锁着。

我问了邻居。

邻居是个大婶,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我来。

她说:“你是……当兵的那个?”

我点点头。

她说,杏儿一家,早就搬到县城里住了。

她给了我一个地址。

我开车去了县城。

县城也变了样,高楼多了,马路宽了。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

我在楼下,徘徊了很久。

我不知道,上去之后,该说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我。

最后,我还是鼓起了勇气,上了楼。

我敲了敲门。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

她的头发有些花白,脸上有了皱纹,身材也有些发福。

但那双眼睛,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杏儿。

她也看着我,愣住了。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一道门,互相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你……”她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来了?”

“我……我回来看看。”我的喉咙发干。

“进来坐吧。”她侧过身,让我进去。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一个男人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

杏儿介绍说:“这是我爱人。这是……我一个老乡。”

那个男人很憨厚,冲我笑了笑,给我倒了杯水。

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从房间里探出头,好奇地看着我。那是他们的儿子。

我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杏儿的爱人找了个借口,带着孩子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又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我把那个油纸包,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你的信。”

她看到那个油纸包,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去碰,只是看着。

“我前天才收到。”我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迟了三十年。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有哭,只是咬着嘴唇,拼命地忍着。

“都过去了。”她说。

“对不起。”我又说了一遍。

我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我还能说什么。

“不怪你。”她摇摇头,终于,一滴眼泪掉了下来,“那时候,谁都身不由己。”

“你……过得好吗?”我问。

“挺好的。”她擦了擦眼泪,笑了笑,“他对我很好。孩子也争气,学习不错。”

“那就好。”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些错过的时光,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像一道鸿沟,横在我们中间。

“你呢?”她问我。

“我也挺好的。”我说,“在深圳,有自己的公司。”

“结婚了吗?”

我摇摇头。

她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消失了。

“你也该成个家了。”她说。

我没说话。

临走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口。

“院子里那棵杏树,前几年,被雷劈了,枯死了。”她忽然说。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不过,”她又说,“我儿子,在阳台上,又种了一盆小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阳台上,一盆小小的杏树盆栽,正在阳光下,努力地生长着,叶子绿油油的。

我冲她笑了笑。

“再见。”我说。

“再见。”她说。

我转过身,下了楼。

我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回到深圳,我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上班,下班,开会,应酬。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又好像,什么都改变了。

我心里的那个结,好像解开了。

虽然,解开的时候,很疼,流了很多血。

但是,它终于不再是那个一碰就疼的伤口了。

它变成了一道疤。

一道会永远留在我心里的疤。

它提醒我,我曾经那么热烈地爱过一个人。

它也提醒我,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那一代人,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把杏儿的那些信,还有我写的那些日记,都锁在了一个盒子里。

我不再去看了。

因为,所有的内容,都-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有一次,我和老团长一起喝茶。

我跟他说了我回老家的事。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怨我吗?”他问。

我摇摇头:“不怨了。”

“为什么?”

“因为,您说得对。”我说,“从我们走上不同道路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您只是,让这个结局,来得更早一些,也更彻底一些。”

他叹了口气:“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团长,”我看着他,“如果再给您一次机会,您还会那么做吗?”

他看着窗外,那片由我们亲手创造的繁华。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

他只是说:“你看,这座城市,多漂亮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夕阳下,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里。

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是啊。

多漂亮啊。

这是我们用青春,用汗水,用遗憾,浇灌出来的城市。

我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1979年的那个下午。

我站在团长的办公室里,面对那张调令。

我,可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我是个兵。

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而守护这片土地,让它变得更美好,是我们那一代兵,刻在骨子里的使命。

只是,如果真的有下辈子。

我希望,我能亲口对那个叫杏儿的姑娘说一句:

“等我回来,我娶你。”

来源:天哥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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