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汤碗是那种老式的粗瓷蓝边碗,碗沿上甚至还有一处小小的豁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晚饭的桌上,婆婆把一碗炖得奶白的排骨汤推到我面前。
汤碗是那种老式的粗瓷蓝边碗,碗沿上甚至还有一处小小的豁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岚岚,喝汤,这排骨我托人一大早去市场抢的,小火炖了三个钟头。”
我拿起勺子,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夹杂着淡淡的玉米甜味。
“谢谢妈。”我低声说。
女儿月月坐在宝宝椅里,正笨拙地用小勺子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弄得满脸都是。
丈夫陈辉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我碗里,语气温和:“你最近在厂里是不是特别累?看你都瘦了。”
我心里一沉,知道这不过是开场白。
果然,婆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商量语气。
“岚岚啊,你看,月月现在也快三岁了,正是黏人、学东西的时候。你跟陈辉两个人都上班,白天就我一个老太婆看着,有时候真是力不从心。”
她的声音不高,慢悠悠的,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事。
“我呢,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有时候头晕眼花,真怕带孩子出去有个什么闪失。”
我停下喝汤的动作,勺子在碗里,没有动。
“所以我想着,要不……你就先把工作辞了?”
来了。
这句话像一颗预料之中的石子,终于还是投进了我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一阵冰冷的涟漪。
“为了大家都轻松点。”婆婆补充道,语气里满是“我为你着想”的体贴。
我抬起头,看向陈辉。
他躲开了我的目光,埋头扒着饭,含糊地说:“妈也是心疼你,觉得你上班太辛苦。”
那一刻,我觉得餐厅里的灯光都变得刺眼起来。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母子俩。一个殷切期盼,一个低头默认。
他们早就商量好了,只等今天,借着这碗精心熬制的排骨汤,把这个“通知”告诉我。
“辞职了,家里的开销怎么办?”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嗨,这叫什么话。”婆婆立刻接上,“陈辉现在一个月也能拿一万多,省着点花,够了。再说了,你一个女人家,在那个纺织厂里熬着,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又累又不体面。”
“我一个月六千,加上奖金,差不多七千。”我纠正她。
“那也才七千嘛。”婆婆摆摆手,仿佛那是一笔不值一提的小钱,“你把月月带好了,比什么都强。等孩子上了小学,你想再找个轻松点的工作,还不是随便找?”
我心里一阵冷笑。
随便找?她们不知道,我这个纺织厂高级技工的岗位,是我从一个学徒工,熬了十年才熬出来的。我的手能分辨出零点零一毫米的纱线差距,我的耳朵能听出上百台机器里哪一台的轴承出了问题。
那不是一份“工作”,那是我的手艺,我的安身立命之本。
“妈,这事……让我再想想。”我把勺子从汤碗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还想什么呀,”婆婆的语气有些急了,“这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你轻松,我也轻松,陈辉也能安心上班,多好的事。”
我看着陈辉,他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为难的恳求。
“岚岚,要不……就先听妈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一点点变硬,变冷。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身边的陈辉呼吸均匀,早已进入梦乡。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婆婆那句“为了大家都轻松”,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轻松?谁轻松了?
是她不用再费心带孙女,可以去跳广场舞、打麻将,轻松了。是陈辉回到家有热饭热菜,孩子有人管,不用再听他妈抱怨,轻松了。
那我呢?
我的十年青春,我的技术,我的价值,就在这一句轻飘飘的“为了大家都轻松”里,被抹杀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工厂。
巨大的轰鸣声一如既往,闻着空气里熟悉的机油和棉纱混合的味道,我那颗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算落回了实处。
我换上蓝色的工作服,戴上帽子,走进车间。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会辞职。
不仅不辞职,我还要用我的方式,让他们都看看,我这双手,到底有多大的价值。
我打开单位内网,点开了那封置顶了半个月的邮件。
《关于选派高级技术人员赴越南工厂进行技术指导的通知》。
为期两年,月薪补贴三万,加上基本工资,合计三万六。
我的指尖,悬在“报名申请”的按钮上,微微颤抖。
第一章 一碗排骨汤
那碗排骨汤,我终究是没有再喝一口。
它就那么静静地摆在桌子中央,热气渐渐散尽,表面凝起一层薄薄的油脂,像一层无法逾越的膜。
晚饭后的碗筷是我洗的。
厨房里,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油腻的盘子,声音大得有些刻意。我想用这声音盖住心里的烦躁,盖住婆婆在客厅里和陈辉的窃窃私语。
“你看她那脸色,是不是不乐意?”
“妈,你让她缓缓,这事太突然了。”
“突然什么?我早就跟你吹过风了。一个家,总要有人牺牲嘛。她一个女人,不为家庭牺牲,谁牺牲?”
牺牲。
这个词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把洗好的碗重重地摞在一起,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客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陈辉走了进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
“岚岚,别生气。妈也是好意。”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但我只觉得一阵冰凉。
“陈辉,我的工作,对你来说就那么不重要吗?”我没有回头,声音闷在水汽里。
他沉默了片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知道你喜欢你的工作,也做得很好。可是……现实情况摆在这儿。月月需要人照顾,我妈年纪大了,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
“所以,解决办法就是让我辞职?”
“这是目前来看,最简单的办法。”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看着他。
“陈辉,你觉得简单,是因为被牺牲的不是你。”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悦。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上班挣钱,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我难道不辛苦吗?”
“辛苦,我知道你辛苦。”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但是你的辛苦,能换来升职加薪,能换来社会地位,能换来别人的尊重。我的辛苦呢?在你和你妈眼里,不过是‘一个月才挣几个钱’,随时可以被放弃的东西。”
“我妈那个人说话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没有恶意。”
“她有没有恶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没尊重过我,也没尊重过我的工作。”
这场对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陈辉觉得我不可理喻,觉得我不体谅他的难处,不懂得“顾全大局”。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个家,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起刚和陈辉谈恋爱那会儿。
他带我去我们厂里参观,那时候我还是个刚满师的小技术员。
他看着我熟练地操作机器,排除故障,眼睛里是有光的。
他说:“岚岚,你穿着工作服的样子,比穿裙子还好看。那种专注和自信,特别迷人。”
那时候,我的工作,是我的骄傲,也是他眼里的光。
可什么时候,这束光就变成了可以随时熄灭的蜡烛了呢?
是从我怀孕开始?还是从月月出生开始?
好像就是从我成为“妈妈”这个角色开始,我原本的身份,“林岚”,那个高级技工林岚,就开始变得模糊,变得次要了。
大家默认,孩子是第一位的。
大家默认,为了孩子,妈妈理应放弃一切。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小区的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下,是不是都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女人,在家庭和自我之间挣扎?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厂里技术交流群的消息。
王师傅在群里发了一张图片,是一块新织出来的提花面料,图案复杂精美,光泽流转。
“新工艺,大家看看,有什么改进意见?”
群里立刻热闹起来。
我点开图片,放大,仔细看着每一根纱线的走向和纹理。这是我们团队花了半年时间攻克的难题。
看到它的那一刻,我心里的烦闷和委屈,忽然就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冲淡了。
这就是我的工作。
它不是冰冷的数据,不是婆婆口中“那几个钱”。
它是美的,是有生命的,是需要用心和技术去浇灌的。
我不能失去它。
我拿起手机,给王师傅发了一条私信。
“师傅,我想申请去越南。”
第二章 车间里的光
王师傅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带着他一贯的爽利和急切。
“丫头,你没跟我开玩笑吧?真想去越南?”
“嗯,想好了。”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师傅叹了口气。
“家里……出事了?”
王师傅是我进厂时的师父,说是师父,其实更像父亲。他看着我从一个毛手毛毛脚的小姑娘,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技术骨干。我的家庭情况,他多少也了解一些。
我没瞒他,把婆婆让我辞职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哭诉,像是在陈述一件别人的事。
王师傅听完,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糊涂!”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她们懂什么!你这双手,是能创造价值的手!是咱们厂的宝贝!辞职带孩子?那是对技术的亵渎!”
听到“亵渎”两个字,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世上,终于有个人,能明白我的工作在我心中的分量。
“丫头,你别冲动。”王师傅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去越南不是去旅游,那边条件苦,又人生地不熟的,一去就是两年。孩子怎么办?你舍得?”
“舍不得。”我吸了吸鼻子,“可是师傅,留下来,我就得辞职。辞了职,我就不是我了。”
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理解。
在那个家里,我首先是陈辉的妻子,是月月的妈妈,是张桂兰的儿媳妇。唯独不是林岚。
只有在车间里,当我穿上工服,站在那轰鸣的机器旁,我才是林岚。
我的价值,不需要通过任何人来证明。那飞速运转的纱锭,那平整光滑的布匹,就是我最好的勋章。
“师傅,我想去,不仅仅是为了赌气。”我看着窗外的夜色,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挣钱。一个月三万六,两年下来,差不多有八十多万。有了这笔钱,我就有底气了。”
有底气把月月送进最好的幼儿园。
有底气请一个专业的育儿嫂,而不是让婆婆用那些过时的观念来带孩子。
有底气在陈辉和婆婆面前,挺直腰杆说,我的价值,你们看得见。
王师傅又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性子还是这么犟。”
“师傅,您就说,您帮不帮我吧。这个名额,是不是还得您和厂长点头?”
“……我考虑考虑。你先别跟你家里人说,免得又吵起来。”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知道,只要王师傅肯帮忙,这事就成了一半。
第二天上班,我特意去了一趟王师傅的办公室。
他正戴着老花镜,对着一张复杂的织物结构图纸写写画画。阳光从老旧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光,和车间里机器运转时闪烁的指示灯光,和电焊时迸发的火花,是一样的,充满了力量和温度。
“来了?”他头也没抬。
“嗯。”
“申请表我看了,理由写得挺好。”他放下笔,抬头看我,“技术支援,提升自我。就是没写实话。”
我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丫头,抬起头来。”王师傅的声音很严肃,“想出去挣钱,想证明自己,不丢人。靠手艺吃饭,到哪儿都硬气。”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套用了几十年的游标卡尺和纱线细度仪,工具的金属表面被摩挲得锃亮。
“我刚进厂那会儿,你师爷就跟我说,人活一口气,手艺人活的就是手里的这口气。这口气在,走到天涯海角,都饿不死。”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期许。
“越南那边的新厂,用的是咱们淘汰下去的旧设备,毛病多,正需要你这样耳朵尖、手头准的老师傅过去镇场子。你去,我不光是帮你,也是为了厂子。”
“但是,”他话锋一转,“家里的事,你自己要想清楚。陈辉那边,孩子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跟他们谈的。”我说。
“不是谈,是通知。”王师傅摇摇头,“你这事,要是抱着商量的态度,就去不成。你得让他们知道,这是你的决定,不是请求。”
我走出王师傅的办公室,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我为什么要请求?
这是我的人生,我的事业。
我穿过长长的车间走廊,两旁是轰鸣的机器,像列队的士兵。
光从高大的天窗上洒下来,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细小的棉絮在光柱里飞舞,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雪。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熟悉的味道。
这里是我的战场,我的王国。
我怎么能轻易地放弃它。
第三章 夹心饼干
我决定先和陈辉摊牌。
我选在月月睡着之后,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电视开着,声音很小,正在播一个无聊的家庭伦理剧。
“陈辉,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关掉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言懒懒地抬起眼皮:“什么事?”
“我申请了去越南分厂做技术指导。”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住了,过了几秒,才像是没听清一样,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申请了去越南,为期两年。”我重复道,看着他的眼睛。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林岚,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清醒。”我把一张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他,“这是公司的外派通知,你看一下。月薪补贴三万,加上我的基本工资,一个月税后大概三万六。”
陈辉没有接那张纸,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个洞来。
“三万六?所以你为了钱,就要扔下我和孩子,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两年?”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
“不是为了钱。”我摇摇头,“是为了不辞职。”
“这有什么区别?!”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不去越南,就在家辞职,你非要选一个极端的吗?你就不能好好地待在家里,像个正常的女人一样相夫教子吗?”
正常的女人。
这五个字,像五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
原来在他心里,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正常的。
“什么样的女人算正常的?放弃自己的事业,放弃自己的追求,围着老公孩子和灶台转,就算正常了?”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大部分女人不都是这么过的吗?这有什么不好?”他振振有词。
“别人我管不着,但我不想这么过。”
“你不想?你想过我吗?想过月月吗?”陈辉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月月才多大?两年!两年见不到妈妈,对她影响多大你想过没有?你太自私了,林岚,我没想到你这么自私!”
自私。
又一顶帽子扣了上来。
让我辞职,是为了大家好。
我不想辞职,就是自私。
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也很悲哀。
“陈辉,在你和你妈让我辞职的时候,你们想过我吗?”
他被我问得一愣。
“我们……我们不是为了你好吗?让你不用那么辛苦。”他的语气弱了下来。
“不,你们是为了你们自己方便。”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妈想轻松,你想省心。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地决定,牺牲我。”
“现在,我不想被牺牲,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做贡献。我去越南挣钱,一个月三万六,两年就是八十多万。这笔钱,可以给月月请最好的保姆,可以让她上最好的国际幼儿园,可以让我们换个大点的房子。我用我的专业技术去换取这些,这难道不是在为这个家好吗?”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陈辉,你告诉我,是我在家带孩子,让你妈轻松,对这个家的贡献大,还是我出去挣八十万回来,贡献大?”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成了一块夹心饼干。
一边是强势的、不容置喙的母亲。
一边是倔强的、寸步不让的妻子。
他颓然地坐回沙发,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岚岚,你为什么非要这样?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
“不好。”我摇摇头,“因为在你所谓的安稳里,没有我的位置。或者说,我的位置,是可以随时被取代的。”
那一晚,我们谈了很久,或者说,是我单方面说,他沉默地听。
我告诉他,我的工作对我有多重要。
我告诉他,我不想成为一个没有自我,只能依附于他的家庭主妇。
我告诉他,我害怕有一天,当月月长大了,问我妈妈是做什么的,我只能回答她,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你的妈妈。
陈辉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最后,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妥协。
“这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妈说?”
我知道,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默认了我的选择。
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对抗任何一方。
他只能选择,默认那个更强势、更决绝的决定。
“明天。”我说。
第四章 一张申请表
第二天是周末。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睡懒觉,而是起了个大早。
我把那张已经填好的申请表,工工整整地放在文件袋里。薄薄的一张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这是我的投名状,也是我的战书。
早饭桌上,气氛有些凝重。
陈辉顶着两个黑眼圈,默默地喝着粥。
婆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边给月月喂鸡蛋羹,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们俩。
“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她终于还是没忍住。
陈辉没说话。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从文件袋里拿出那张申请表,轻轻地放在婆婆面前。
“妈,这是我的工作调动申请。”
婆婆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工作调动”是什么意思。她疑惑地拿起那张纸,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她的脸色,随着她阅读的进度,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当她看到“外派地点:越南”和“外派期限:两年”时,她的手抖了一下。
“林岚,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空气。
“意思就是,我不辞职。”我平静地看着她,“公司有个外派的机会,我去争取了。那边待遇很好,一个月三万六。”
“三万六?!”婆婆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随即又被更大的怒火所取代,“你为了钱,连家都不要了?!”
这句和陈辉昨晚如出一辙的话,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在他们看来,我所有的坚持,都只是为了钱。
也好,那就用钱来跟他们对话吧。这是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妈,你想让我辞职,不也是觉得我挣得少,对家庭贡献不大吗?”我拿起桌上的计算器,按了几个数字给她看。
“我一个月七千,一年八万四。两年不到十七万。”
“我去越南,一个月三万六,一年四十三万,两年就是八十六万。”
我把计算器推到她面前,屏幕上那个刺眼的“864000”,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妈,你算算,是十七万重要,还是八十六万重要?”
婆婆被那个数字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张着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审视,仿佛从来不认识我这个儿媳妇。
“你……你这是铁了心了?”她喃喃地说。
“是。”
“月月呢?月月怎么办?她才两岁多,两年见不到妈妈,你忍心吗?你还是不是个当妈的!”婆婆终于找到了攻击我的突破口,声音又高亢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会请一个专业的育儿嫂。”我说,“一个月八千,我付得起。育儿嫂比我们都懂怎么科学育儿,对月月更好。”
“你……”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你这是拿钱来砸我啊!嫌我这个老太婆带不好孙女是不是?”
“我没有。”我摇摇头,“妈,你让我辞职,说是为了大家都轻松。现在我找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我出去挣钱,请人来分担你的辛苦,让你彻底轻松,也让家里经济更宽裕。这才是真正的,为了大家都轻松。”
我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月月似乎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到了,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陈辉像被按了开关一样,立刻从僵硬的状态里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抱女儿。
“不哭不哭,月月乖……”
婆婆看着哭泣的孙女,又看看我,眼神里的怒火渐渐变成了失望和悲凉。
她像是瞬间老了十岁,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我管不了你了。你翅膀硬了,要飞了。”
她站起身,佝偻着背,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那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像是一道分界线。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里的一些东西,彻底改变了。
陈辉抱着月月,站在客厅中央,茫然地看着我,又看看婆婆紧闭的房门,一脸的无助。
我没有去看他。
我拿起那张申请表,把它重新放回文件袋里。
周一,我就要去把它交上去。
我的手很稳,一点都没有抖。
第五章 无声的摊牌
我把申请表交了上去。
王师傅和厂长都签了字,流程走得异常顺利。厂里似乎很乐意派我这个技术过硬、又没有太多家庭牵绊(在他们看来)的“老师傅”去啃越南那块硬骨头。
一个星期后,正式的调令就下来了。
出发日期,定在半个月后。
这半个月,家里成了一个沉默的战场。
没有争吵,没有哭闹,但那种压抑的气氛,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让人窒息。
婆婆不再跟我说话。
她每天照常买菜、做饭、带月月,但完全把我当成了空气。饭做好了,她就自己盛一碗,端着回房间吃。
我做的菜,她一口不碰。
我给月月买的玩具和衣服,她看都不看一眼。
这是一种冷暴力,无声却尖锐,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是这个家的“罪人”。
陈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试图缓和气氛,在饭桌上讲些笑话,或者主动提起我的工作,说我在单位多受器重。
但回应他的,永远是婆婆冷漠的脸,和我的沉默。
有几次,他私下里劝我:“岚岚,要不……你跟妈服个软?她毕竟是长辈。”
“我没错,为什么要服软?”我反问他。
“就算没错,说句软话,哄哄她,这事不就过去了吗?”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悲哀。
他永远不懂。
这不是哄一哄就能过去的事。
这是观念的冲突,是两代女人不同活法的碰撞。我退一步,就得退回那个被安排好的、面目模糊的“贤妻良母”的角色里去。
我不能退。
我开始着手找育儿嫂。
我托了家政公司的朋友,面试了好几个,最后定下来一个姓刘的阿姨。四十多岁,干净利落,有专业的育婴师证和营养师证,带过好几个孩子,经验丰富。
我带刘阿姨回家那天,婆婆正在客厅里陪月月搭积木。
看到我领着一个陌生女人进来,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妈,这是我请的刘阿姨,以后由她来照顾月月。”我介绍道。
刘阿姨很有礼貌地跟婆婆打招呼:“阿姨您好。”
婆婆理都没理她,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我。
“林岚,你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只是在安排好我的后顾之忧。”
“你的后顾之忧?”她冷笑一声,指着自己,“我这个亲奶奶,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我带不了我的亲孙女?”
“不是你带不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我不想让你再那么辛苦了。你不是说你身体不好,力不从心吗?现在有人帮你,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的话,堵得她哑口无言。
她所有的借口,都被我用钱,用更“专业”的解决方案,一一化解。
她想用亲情和责任绑架我,而我,则用一种更冷酷、更现代的方式,解开了这些枷锁。
那天的摊牌,同样是以婆婆的沉默退场而告终。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愤怒,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慌。
或许,她从我身上,看到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和掌控的新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女人的价值不再仅仅由家庭来定义。
晚上,陈辉回到家,看到家里多了一个刘阿姨,整个人都懵了。
我把事情跟他解释了一遍。
他听完,没有发火,只是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岚岚,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步一步,都按你的计划来。”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家,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变得更好。”我说,“我们会更有钱,月月会得到更科学的照顾,你妈也能颐养天年,不用再操劳。”
“那我们呢?我们俩呢?”他追问道。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走这一步,我们的未来,就是一潭可以预见的死水。而现在,我亲手把一块巨石投了进去,未来会怎样,我无法预测。
也许会激起万丈波澜,也许会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第六章 旧棉袄和新前程
出发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我开始收拾行李。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我打开衣柜,发现自己的衣服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深色系的工装和几件方便活动的便服。
在衣柜的最底层,我翻出了一个小箱子。
打开来,里面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各种面料小样,还有一本厚厚的笔记。
我随手拿起一块靛蓝色的棉布,那是我刚当学徒时,第一次独立染出来的布。因为没掌握好火候,颜色有些斑驳,像雨后不均匀的天空。
王师傅当时却夸我,说这种不完美,反而有种独特的美感。
我还翻出了一件给月月做的小棉袄。
是她刚出生那会儿,我用厂里最好的棉花,一针一线缝的。小小的,巴掌大,上面用浅黄色的线绣了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我把小棉袄贴在脸上,仿佛还能闻到女儿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
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陈辉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眼神黯淡了一下。
“都……收拾好了?”他问。
“差不多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岚岚,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越南天气湿热,你有关节炎,要注意。”
“嗯。”
“钱别不舍得花,想吃什么就买。别老是吃食堂。”
“嗯。”
“还有,记得……记得每天跟我和月月视频。”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转过头,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这个在我看来有些懦弱、总想和稀泥的男人,在即将分别的这一刻,露出了他最柔软的一面。
我心头一酸,也有些动摇。
我是不是真的,太狠心了?
“陈辉……”
“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他打断我,深吸了一口气,“岚岚,我知道,这几年,委屈你了。我总想着,让你忍一忍,让一让,家和万事兴。可我忘了,你也是个有脾气、有梦想的人。”
他拿起那件小棉袄,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绣花。
“我还记得,你刚怀上月月的时候,天天研究这些布料,说要给咱们女儿做世界上最舒服的衣服。那时候的你,眼睛里都是光。”
“后来,光没了。”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
“是我,是我把你眼里的光弄丢了。如果这次出去,能让你把光找回来,那就去吧。”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我不需要他为我对抗全世界,我只希望,他能懂我。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仿佛裂开了一道缝。
出发那天,是个阴天。
陈辉和刘阿姨抱着月月来送我。婆婆没来,她说她不舒服,起不来床。
我知道,她还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她的不满。
机场的告别大厅里,人来人往。
我蹲下来,抱了抱月月。她还不太懂别离是什么,只是好奇地摸着我的脸。
“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给月月挣好多好多的钱,买漂亮的裙子和好吃的糖果。”
“妈妈,抱。”她伸出小小的胳膊,搂住我的脖子。
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眼泪无声地滑落。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陈辉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登机牌和护照。
“我走了。”
“嗯,一路平安。”
我不敢再回头看他们,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向安检口。
就在我即将走进安检通道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月月清脆的哭喊声。
“妈妈!妈妈不要走!”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心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回头。
旧的棉袄留下了,带着家的温度和牵绊。
新的前程就在前方,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我知道,我踏上的,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第七章 湄公河的风
越南的空气,是湿热的,带着一股植物和泥土混合的特殊气味。
分厂建在胡志明市郊区的一片工业园里,规模比国内的总厂小很多,但机器的轰鸣声是一样的,让人安心。
我的到来,受到了当地工人的热烈欢迎。
他们大多很年轻,眼神里充满了对技术的好奇和渴望。语言不通,我们就靠手势、图纸和几个简单的单词交流。
厂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华人,姓李,对我非常客气。
“林工,你可算来了!这批旧设备,小毛病不断,我们这边的技术员都快愁白了头了。”
我没多说废话,换上工服,直接扎进了车间。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在车间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
这些从国内淘汰下来的老机器,就像一群上了年纪、脾气古怪的老兵,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经验去“倾听”它们。
我凭着耳朵,就能判断出是哪个齿轮磨损过度。
我用手一摸,就知道是哪里的张力不对。
当地的技术员们,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后来的心悦诚服,只用了一个星期。
他们开始叫我“Lin Shifu”(林师傅),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这种久违的、纯粹的职业认同感,像一股清泉,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田。
在这里,没有人问我孩子多大了,没有人问我晚饭做什么菜。
他们只关心,那台停摆的机器,我能不能修好。
那批有瑕疵的布,我有没有办法挽救。
我就是我,是高级技工林岚,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妈妈。
工作虽然辛苦,但我的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晚上回到宿舍,和家里视频通话。
屏幕上,月月长高了,也说得越来越流利了。
刘阿姨把她照顾得很好,每天给她读绘本,带她去公园,教她唱新的儿歌。
“妈妈,你看,这是刘奶奶给我买的小兔子!”月月举着一个毛绒玩具,在镜头前炫耀。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月月想你了。”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又酸又软。
“妈妈很快就回去了。妈妈在给月月挣大钱呢。”我笑着说。
陈辉的变化也很大。
没有了我和婆婆在他身边,他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
他开始学着处理家里的大小事务,学着调和婆婆和育儿嫂之间的关系。
“妈今天又跟刘阿姨闹别扭了,嫌她给月月吃的太素了。我跟她解释了半天,说这是科学配餐。”
“今天去给月月开家长会了,老师说她画画很有天赋。”
“我这个月奖金发了,给你打了过去,你想买什么就买点。”
我们的通话,不再是争吵和抱怨,而是变成了真正的、关于家庭生活的交流。
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我们反而比同住一个屋檐下时,更像一个平等的、共同承担家庭责任的伙伴。
第一个月的工资和补贴发下来那天,我看着手机银行短信里那一长串的数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三万六千二百一十七元。
我把它原封不动地转到了陈辉的卡上。
然后发了一条信息:
“家用。给妈买点好吃的,跟她说,别省着。”
很快,陈辉回了电话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收到了,怎么这么多?”
“说了待遇好。”我轻描淡写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岚岚,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看着窗外,湄公河的晚风吹拂着芭蕉叶,沙沙作响,“这是我凭本事挣的,心里踏实。”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我走对了。
第八章 回不去的家
两年的时间,在轰鸣的机器声和规律的视频通话里,过得飞快。
我成了越南分厂名副其实的“技术总监”,带出了一批能独当一面的徒弟。分厂的次品率,从我来之前的百分之五,降到了千分之三,这个成绩,甚至比国内的总厂还要好。
回国那天,李厂长和我的徒弟们,把机场送别的横幅都拉起来了。
“热烈欢送林师傅载誉归国!”
看着那些黝黑脸庞上真挚不舍的表情,我的眼眶又湿了。
这两年,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也得到了很多。
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走出机场,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陈辉和月月。
陈辉瘦了,也黑了,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眉宇间多了一份沉稳。
月月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公主裙,扎着两个小辫子。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眼神里有些陌生,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迈开小腿朝我跑过来。
“妈妈!”
我扔下行李,蹲下来,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我的女儿,长高了,也变重了。她的身上,不再是那股熟悉的奶香味,而是一种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我的心,既是喜悦,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
回到家,一切都变了。
家里重新装修过,换了新的沙发和家电。
婆婆的头发全白了,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回来了。”
“嗯,妈,我回来了。”我从行李箱里拿出给她买的丝巾和按摩仪,“这是给您带的礼物。”
她接过去,嘴上说着“乱花钱”,但眼神里还是有了一丝暖意。
刘阿姨还在,看到我回来,她有些拘谨,跟我汇报着月月这两年的成长点滴,像是在做工作交接。
这个家,因为我的“缺席”,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稳定的运转模式。
而我,像一个空降的客人,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晚饭是刘阿姨和婆婆一起做的,很丰盛。
饭桌上,陈辉不停地给我夹菜,月月坐在我身边,好奇地问着我在越南的各种事情。
婆婆话不多,但会时不时地提醒我:“多吃点,看你瘦的。”
气氛看起来很和谐,甚至比我走之前还要好。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晚上,月月很自然地跟着刘阿姨回了她的房间睡觉。
我站在门口,看着刘阿姨熟练地给她讲睡前故事,心里空落落的。
我和陈辉躺在床上,一时相对无言。
“这两年,家里多亏你了。”我先开口。
“说这个干什么。”他笑了笑,“你一个人在外面才辛苦。我听李厂长说了,你刚去的时候,为了抢修一台设备,在车间里待了三天三夜。”
“都过去了。”
“岚岚,”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回来后,有什么打算?还回原来的厂里吗?”
“嗯,王师傅已经给我留好了位置,让我回去带一个技术攻关小组。”
“挺好的。”他点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说,“妈的意思是……你要是觉得累,也可以不用那么拼。咱们现在有存款了,压力没那么大了。”
我笑了。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陈辉,我工作,不是因为压力大,也不是为了跟谁赌气。是因为我喜欢,我爱我的工作。它让我觉得,我活着,有价值。”
陈辉看着我,眼神里有欣赏,有理解,也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懂了。”
他也许真的懂了,也许没有。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已经找到了我的路,并且会坚定地走下去。
周末,我带着月月去公园玩。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草地上奔跑,放风筝。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平静和满足。
一个陌生的妈妈带着孩子坐到我旁边,笑着问:“你女儿真活泼,平时都是你自己带吗?”
我摇摇头,微笑着说:“不全是,我是个纺织工程师。”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我的脸上。
温暖,而又明亮。
来源:缤纷旭日V0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