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有股柠檬味,是那种廉价的清洁剂,拼命想掩盖打印机墨盒散发出的、有点发苦的工业气息。
那张纸很薄,飘飘忽忽的,像秋天最后一片枯叶。
HR的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那片“枯叶”就滑到了我的面前。
空气里有股柠檬味,是那种廉价的清洁剂,拼命想掩盖打印机墨盒散发出的、有点发苦的工业气息。
我没看上面的字。
我知道那是什么。
二十年,我在这家公司待了二十年。从一个毛头小子,熬到两鬓染上风霜。
我以为我会在这里干到退休,就像一颗拧进机器里的螺丝,生了锈,也依然是它的一部分。
现在,有人要把这颗螺丝拧下来,扔掉。
“签这里。”HR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我拿起笔。
笔很轻,塑料的,顶端印着公司的LOGO,已经磨得有些模糊了。
我用这双手,握过刻刀,握过砂纸,握过滚烫的烙铁,也握过刚出生的女儿柔软的小手。
我的指关节有些粗大,皮肤干燥,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已经愈合的伤口。
这是一双匠人的手。
现在,这双手要用这支轻飘飘的笔,结束自己二十年的职业生涯。
有点可笑,不是吗?
我没有犹豫,也没有问为什么。
没必要。
这栋大楼里,每天都有人进来,每天都有人离开。我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面,只是从没想过,主角会是自己。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声音很小,却像巨石投入深潭,在我心里砸出了一圈又一圈冰冷的涟漪。
签完字,我把笔轻轻放回桌上。
HR收回那张纸,看了一眼,熟练地把它夹进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里。
动作行云流水,想必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工牌,门禁卡。”她提醒我。
我从脖子上摘下那根蓝色的挂绳,工牌在灯光下晃了一下,上面的照片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头发乌黑,眼神里还有光。
我把它和门禁卡一起,放在了桌上。
它们和桌面碰撞,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很清脆。
像是什么东西,彻底断了。
“私人物品,今天下班前收拾好。”
“好。”我点点头。
我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二十年的时间,被压缩成了三百秒的告别。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道别。
平静得像一场默剧。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
那是一个靠窗的位置,阳光好的时候,能看到楼下公园里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
我的桌子很乱,堆满了各种工具、图纸和半成品的模型零件。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木屑和胶水混合的味道。
我喜欢这个味道。
它让我觉得安心。
二十年来,我每天都沉浸在这个味道里,用一双笨拙的手,把一张张平面的图纸,变成一座座立体的、有生命的建筑模型。
我做的第一个模型,是公司接的第一个大项目,一座城市文化中心。
那个时候,公司还在一个破旧的居民楼里,老板老徐,还不是徐总,他也和我一样,穿着沾满胶水的工装,我们俩带着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日没夜地干了三个月。
模型完成的那天,是凌晨四点。
我们几个人围着那个会发光的模型,谁也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晨曦的光,洒在模型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梦一样的光彩。
老徐拍着我的肩膀,眼睛通红。
他说,老伙计,我们将来,要建一座真正的、比这模型更漂亮的城市。
后来,公司越做越大,搬进了市中心这栋最气派的写字楼。
老徐穿上了笔挺的西装,成了别人口中的“徐总”。
他再也不碰那些胶水和刻刀了。
只有我,还守着这个越来越冷清的模型部。
电脑建模越来越流行,又快又省钱。我们这种纯手工的活儿,成了公司里最“不划算”的部门。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开始收拾东西。
工具不多,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老伙it。一把刻刀的木柄,已经被我的手汗摩挲得油光发亮,像一块温润的玉。
我把它们一把一把,用绒布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放进工具箱里。
那个动作,像是在安放一段段沉默的岁月。
同事们远远地看着我,没人敢靠近。
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惋惜,也有一丝庆幸。
我冲他们笑了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公司没了我也一样开。
我收拾出一个纸箱,装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一个女儿送我的、画着歪歪扭扭小人的马克杯。
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建筑模型制作手册》。
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个粗糙的模型前,笑得像两个傻子。
一个是我,一个是老徐。
我看着照片里的老徐,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那间,挂着“总裁办公室”牌子的、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是名贵的胡桃木做的,厚重,隔音。
它隔开的,又何止是声音呢?
我把照片塞进口袋,抱着纸箱,走出了这间我待了二十年的办公室。
电梯门缓缓合上,门缝里最后映出的,是模型部那盏永远亮着的、温暖的白炽灯。
灯光下,那些未完成的模型,像一座座被遗弃的孤城。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妻子和女儿还没回来。
我打开灯,把纸箱放在玄关。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在嗡嗡作响。
我换下鞋,走进客厅,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绵绵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了很久的呆。
那盏灯,是我亲手装的。
这个家的每一块地板,每一面墙,每一件家具,都留下了我的印记。
我曾经以为,我会像守护这个家一样,守护那份工作,直到老去。
可生活,总是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门锁传来“咔哒”一声。
妻子回来了。
她看到玄关的纸箱,愣了一下。
“怎么今天这么早?这是……公司的东西?”
我点点头,没说话。
她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暖,干燥,带着一股淡淡的洗手液的香味。
“出什么事了?”她问。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担忧,有关切。
我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外面,可以是顶梁柱,可以是主心骨,可以无坚不摧。
可回到了家,卸下所有伪装,也只是一个会累、会痛、会茫然的普通人。
我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那一晚,我几乎没怎么睡。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闪过这二十年的画面。
第一次拿到工资的兴奋。
第一次独立完成模型的骄傲。
第一次被老徐拍着肩膀说“干得漂亮”的激动。
那些画面,曾经是我生命中最鲜活的色彩。
如今,却都褪色成了黑白。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居民楼。
年轻的老徐递给我一瓶啤酒,我们俩坐在天台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他说,老伙计,你看,那万家灯火,将来,会不会有一盏,是我们亲手点亮的?
我说,会的,一定会的。
然后,我就醒了。
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只是,这一天,和我过去二十年的任何一天,都不同了。
我不用再六点半起床,不用再挤一个小时的地铁,不用再面对那些熟悉的图纸和工具。
我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凉的,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开始忙碌起来的城市。
车流,人流,像一条条不知疲倦的河流,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而我,像是一艘搁浅的船,被留在了岸上。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声音很急促,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这么早,会是谁?
我有些疑惑,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
只看了一眼,我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门外站着的,是老徐。
不,是徐总。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焦灼和疲惫。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是昨天那个面无表情的HR。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他们来干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翻滚。
是觉得补偿给得不够,来追加一点?
还是有什么手续没办完,需要我补签一个字?
我不想开门。
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可是,门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
一声,又一声。
像是在催促,也像是在哀求。
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门开了。
一股清晨的凉风,夹杂着老徐身上昂贵的古龙水味道,涌了进来。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二十年的兄弟,二十年的上下级,我们之间,似乎只剩下这三个字可以说了。
“能……进去说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侧过身,让他们进了屋。
HR提着一个公文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老徐走进客厅,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沙发旁边的一个角落。
那里,摆着一个玻璃柜。
柜子里,放着一个建筑模型。
那是我很多年前,自己动手做的一个小东西,是我梦想中的房子。
一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楼,院子里有秋千,有花架,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你还留着它。”老徐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接话。
“坐吧。”我说,指了指沙发。
他坐了下来,身体绷得很紧,不像一个发号施令的总裁,倒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徐总,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给他倒了杯水,语气很平静。
他端起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
“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他终于开口了,“公司最近,确实很困难。模型部……成本太高,你知道的。”
我点点头。
“我理解。”
这句“我理解”,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宁愿我骂他,质问他,也比这句平静的“我理解”,要好受得多。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说这个。”他放下水杯,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我需要你帮忙。”
“帮忙?”我笑了,笑得有些自嘲,“徐总,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员工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又很快压了下去,“我知道……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我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未来之城’,你还记得吗?”他一字一句地问。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未来之城。
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不是一个项目,不是一个模型。
那是我们俩,最初的梦。
二十年前,公司刚成立,一穷二白,接不到任何项目。
我和老徐,两个不甘心的年轻人,决定自己做一个东西,一个能震惊所有人的东西。
我们把自己关在那个不到十平米的,租来的小黑屋里,没日没夜地画图,切割,拼接。
我们想造一座城。
一座我们想象中的,未来的城市。
那里有悬浮的轨道,有可以净化空气的建筑,有垂直的生态农场,有连接每一栋楼的空中花园。
我们把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倾注在了那个模型里。
我们给它取名,叫“未来之城”。
那个模型,耗尽了我们所有的积蓄,也耗尽了我们所有的心血。
它完成的时候,我们俩都瘦脱了形,像两个从难民营里跑出来的。
但是,当我们把模型的灯光全部点亮,看着那座悬浮在半空中的、流光溢彩的城市时,我们觉得,一切都值了。
后来,老徐就是拿着这个模型,找到了第一笔天使投资。
投资人是个很古怪的老头,他看了模型半天,没说一句话,最后指着模型中心,那个最不起眼的小教堂,问老徐,这是什么?
老徐说,这是一个祈祷室。
老头问,未来之城,还需要祈祷吗?
老徐说,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解决不了人心的孤独。无论城市如何发展,人都需要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老头听完,笑了。
他说,年轻人,你的公司,我投了。
可以说,“未来之城”,就是我们公司的奠基石。
是它,开启了我们后来所有辉煌的起点。
可是,随着公司的发展,这个模型,也和我们的梦想一样,被渐渐遗忘了。
它被搬到了公司的储藏室,上面落满了灰尘。
再后来,公司搬家,储藏室的东西,有的被扔掉,有的被当成废品卖了。
我曾经问过老徐,那个模型呢?
他当时正忙着一个重要的招标会,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一个破模型,早扔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提过“未来之城”。
我知道,那个模型,连同我们最初的梦想,都已经被他,亲手扔掉了。
可现在,他却来问我,记不记得“未来之-城”。
这不是很讽刺吗?
“记得。”我淡淡地回答,“怎么了?”
“它在哪儿?”老徐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急切。
“你不是说,早就扔了吗?”我反问。
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我以为……”他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缓缓开口。
“当年投我们的那个老先生,你还记得吧?”
我点点头。
“他……回来了。”老徐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现在是全球最大的地产基金‘诺亚方舟’的掌舵人。他这次回来,是想在国内找一个长期战略合作伙伴。”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能搭上“诺亚方舟”这条大船,公司不仅能摆脱目前的困境,甚至可以一跃成为国内行业的龙头。
“他……点名要见你?”我试探着问。
老徐摇了摇头。
“他没点名要见你。”他顿了顿,艰难地说道,“他点名,要再看一眼‘未来之城’。”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
“他说,他想看看,我们这二十年,有没有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
老徐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疲惫。
“我把整个公司都翻遍了,也找不到。后来问了当时负责搬家的行政,她说……她说好像是当成废品,处理掉了……”
“所以,你来找我?”我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像个拾荒者一样,把它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吗?”
我的语气,冰冷,尖锐。
像一把淬了火的刻刀。
老徐的脸,白了。
他身后的HR,大气都不敢出。
“不……不是……”他急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你对它,总归是有感情的。我想,或许……或许你……”
他说不下去了。
是啊,我能做什么呢?
那个模型,是我和他心血的结晶。
可他,亲手把它扔了。
现在,他为了公司的利益,又想把它找回来。
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吗?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着我们之间,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关系。
“模型,不在我这里。”我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徐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
他 slumped 在沙发上,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
“完了……”他喃喃自语,“一切都完了……”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在天台上喝着廉价啤酒,畅想未来的年轻人,去哪儿了?
那个曾经拍着我的肩膀,说要一起建一座最漂亮的城市的兄弟,去哪儿了?
是被这二十年的商海浮沉,吞噬了吗?
是被那些数不清的合同,和觥筹交错的应酬,磨平了棱角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让我觉得很陌生。
“你走吧。”我说,“我帮不了你。”
他没有动,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
“老伙it……”他叫出了那个,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叫过的称呼,“我知道,我混蛋。我忘了本。我为了那些该死的业绩,报表,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丢了。你再帮我一次,就当……就当是帮帮我们自己,行吗?”
“我们自己?”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是。”他用力地点头,“‘未来之城’,不只是我的,也是你的。它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彻底消失啊。”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地,却又精准地,刺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是啊。
那是我们的孩子。
我怎么能,真的对它,无动于衷呢?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仿佛又飘来了二十年前,那个小黑屋里,木屑和胶水混合的味道。
“模型,确实不在我这里。”我睁开眼,缓缓说道,“但是,我知道,去哪里,可能找到它。”
老徐的眼睛,瞬间亮了。
像濒死的人,看到了一线生机。
“哪里?”他急切地问。
“公司的旧仓库。”我说,“当年搬家,很多东西都堆在那里。后来一直没处理,租约也还没到期。”
“旧仓库?”他愣住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看着他,“你日理万机,哪里会记得这种小事。”
我的话里,带着刺。
他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愧疚。
“地址给我。”他说。
“我带你去。”我说,“那地方,没有我,你进不去。”
半个小时后,我坐上了老徐那辆黑色的,泛着冷光的奔驰。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在嘶嘶地吹着冷风。
HR坐在副驾驶,正襟危坐,不敢说话。
我和老徐坐在后排,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在飞速地倒退。
我看着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
这座城市,变了。
我们,也变了。
车子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停下。
眼前,是一排破旧的红砖仓库,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锈迹斑斑的铁门,紧紧地锁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
“就是这里?”老徐皱着眉头,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
其中一把,已经锈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走到最里面的那扇门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锁,应声而开。
我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股浓重的、积压了多年的灰尘,扑面而来。
我们都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仓库里很暗,只有几缕光,从屋顶的缝隙里,艰难地挤了进来。
光柱中,无数的尘埃,在漫无目的地飞舞。
像一群迷失了方向的幽灵。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
废弃的办公桌椅,过时的电脑,还有一摞摞已经发黄的图纸。
这里,就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封存着我们公司,最初的,也是最狼狈的一段记忆。
“在哪里?”老徐的声音,有些急不可耐。
我没有回答,只是凭着记忆,朝仓库的最深处走去。
脚下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塌陷。
我拨开一层厚厚的蜘蛛网,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被白色帆布,紧紧包裹着的,巨大的物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伸出手,轻轻地,拂去帆布上的灰尘。
然后,我抓住帆布的一角,用力一扯。
“哗啦——”
帆布滑落。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座微缩的城市,静静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它就是,“未来之-城”。
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虽然有些地方的零件已经脱落,虽然它的灯光再也不会亮起。
但是,它依然,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惊心动魄的美。
那些悬浮的轨道,那些充满想象力的建筑,那些精巧的细节……
它们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二十年前,那两个年轻人的,狂妄而炽热的梦想。
老徐呆住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它,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没有理会他。
我的目光,落在模型的中心。
那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教堂。
教堂的尖顶,不见了。
那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少了一块。”我说,声音很平静。
老徐也发现了。
他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
“怎么会……怎么会少了一块?”他慌了,“最重要的部分,怎么会不见了?”
是啊。
最重要的部分,怎么会不见了呢?
就像我们的友谊,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弄丢了。
“怎么办?怎么办?”老徐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老先生下午就要到了,现在去做,也来不及了啊!”
他身后的HR,脸色也变得惨白。
她很清楚,如果这件事搞砸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我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我走到模型前,蹲下身,仔细地端详着那个缺口。
缺口的边缘,很光滑。
不像是意外脱落,倒像是……被人,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的。
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老徐以为,我已经不打算再管这件事了。
“算了……”他颓然地摆摆手,“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是我,亲手把它扔掉的。现在,它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也是活该。”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绝望。
我站起身,转过头,看着他。
“还有一个办法。”我说。
“什么办法?”他猛地抬起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
我只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绒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
我一层一层地,解开绒布。
当里面的东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
老徐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个,用象牙白色的ABS板,精心雕刻而成的,教堂的尖顶。
尖顶的顶端,还镶嵌着一颗比米粒还小的,蓝色的水晶。
在昏暗的仓库里,那颗水晶,折射出一点点,微弱而倔强的光。
“你……”老徐指着我手里的东西,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年,你说要把它扔掉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偷偷地,把它最重要的部分,拆了下来。”
“我把它带在身上,带了十年。”
“我一直在等。”
“等有一天,你会想起来,你把它丢在了哪里。”
“等有一天,你会回来,找它。”
我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老徐的心上。
他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那个小小的尖顶。
这个身价上亿,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忽然,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压抑,痛苦,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我没有去安慰他。
我知道,这一场哭,他已经憋了太久,太久。
有些错误,需要用时间来惩罚。
有些醒悟,需要用眼泪来洗刷。
哭了很久,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擦干眼泪,走到我面前,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对不起。”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沙哑,不再干涩。
而是,充满了真诚。
我把那个尖顶,递到他手里。
“把它,安回去吧。”我说。
他接过尖顶,手还在抖。
他走到模型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小的尖顶,对准了教堂上的缺口。
不大,不小,刚刚好。
严丝合缝。
当尖顶,重新回到教堂上时。
我仿佛看到,这座沉睡了十年的“未来之城”,又重新,活了过来。
虽然,它的灯光,再也不会亮起。
但是,它灵魂的光,却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了。
我们三个人,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把模型,从里到外,清理了一遍。
我们用湿布,擦去它身上的灰尘。
用胶水,粘好那些松动的零件。
当它被清理干净,重新焕发出昔日的光彩时,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它就像一个蒙尘的珍宝,在被擦拭干净后,依然,璀璨夺目。
下午,老先生来了。
他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穿着一身中式对襟衫,精神矍铄。
老徐亲自把他,带到了公司的会议室。
“未来之城”,就摆在会议室的正中央。
老先生围着模型,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看得非常仔细,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他没有说话。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老徐和HR,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我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情,却很平静。
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把它,找回来了。
过了很久,老先生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那个小小的教堂,问老徐。
“二十年了,你还记得,它代表着什么吗?”
老徐深吸一口气,看着我,然后,缓缓地,说出了二十年前,他对老先生说过的,那段话。
“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解决不了人心的孤独。无论城市如何发展,人都需要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我们做建筑,不是为了建一堆冰冷的钢筋水泥。”
“而是为了,给每一个孤独的灵魂,一个温暖的家。”
说完,他朝老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先生听完,沉默了。
他转过头,目光,越过老徐,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朝我,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赞许,有欣慰。
然后,他转回头,对老-徐说。
“年轻人,你的公司,我决定,长期合作。”
那一瞬间,会议室里,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HR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老徐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抱住了我。
“谢谢你……”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谢谢你,老伙计。”
我拍了拍他的背。
“不用谢我。”我说,“要谢,就谢二十年前的我们吧。”
是二十年前的我们,用最纯粹的梦想,为今天的我们,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这颗种子,在沉睡了二十年后,终于,开出了花。
第二天,我接到了HR的电话。
她告诉我,公司决定,重新成立模型部。
而且,要把它,作为公司未来发展的,核心部门。
她问我,愿不愿意,回来,担任这个部门的主管。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公园里,那些嬉笑打闹的孩子。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年,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欢笑,有泪水,有迷茫,有失落。
现在,梦醒了。
我该何去何从?
是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重新开始?
还是,就此告别,去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新的天空?
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那就是,我手里的那把刻刀,还很锋利。
我心里的那座“未来之城”,也永远,不会崩塌。
电话那头,HR还在安静地,等待着我的答复。
我笑了笑,对着话筒,轻轻地说。
“好。”
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回到公司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崭新的办公区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明亮。
老徐,不,现在我又习惯叫他老徐了,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说:“欢迎回家。”
回家。
这个词,让我心里一暖。
新的模型部,不再是那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暮气沉沉的地方。
它被安置在公司采光最好的一层,拥有最先进的设备,和一群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老徐给了我最大的权限,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打造这个部门。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未来之城”,搬到了部门最显眼的位置。
我给它,装上了新的电路,让它的灯光,可以重新亮起。
每天,当夜幕降临,我都会把它点亮。
那璀璨的光芒,像一座灯塔,照亮着我们前行的路。
也时刻提醒着我,和老徐,我们为什么出发。
我开始招兵买马。
来的,都是些对模型制作,充满热情的年轻人。
他们有的,是建筑系的高材生。
有的,是痴迷于手工的“技术宅”。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把我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
我教他们,如何使用刻刀,如何打磨木材,如何用最简单的材料,搭建出最复杂的结构。
更重要的,我告诉他们,每一个模型,都是有生命的。
你必须,用你的心,去和它对话。
你必须,把你的情感,倾注到它的每一处细节里。
只有这样,你做出来的东西,才不是一个冰冷的复制品,而是一个,能打动人心的,艺术品。
部门的业务,很快就走上了正轨。
我们不再只是被动地,去执行设计师的图纸。
我们开始,参与到项目的前期设计中。
我们用模型,去推敲空间的合理性,去优化建筑的形态,去寻找人与建筑之间,最和谐的共鸣。
我们的工作,得到了越来越多设计师和甲方的认可。
模型部,成了公司里,一个不可或缺的,创意的孵化器。
我和老徐的交流,也多了起来。
我们不再只是谈工作,谈业绩。
我们开始,像二十年前一样,坐在一起,喝着茶,聊着天。
聊我们年轻时的糗事,聊我们对未来的设想,聊我们各自的家庭和孩子。
那扇隔在我们之间的,无形的墙,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他把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转到了我的名下。
我愣住了。
“这……这太多了。”我连忙推辞。
他按住我的手,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
“不多。”他说,“这是你应得的。没有你,就没有这家公司。以前,是我糊涂,把你当成了下属。现在,我明白了,你,永远是我的合伙人。”
合伙人。
这三个字,比那百分之十的股份,要重得多。
我看着他,眼眶,有些湿润。
我没有再推辞。
我收下了那份协议。
那不仅仅是一份财富。
更是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认可和尊重。
生活,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命运,却总喜欢,在不经意间,和你开一个,残酷的玩笑。
那天,我正在指导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如何切割一块亚克力板。
我的手机,响了。
是老徐的妻子,打来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快……快来医院……老徐他……他出事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扔下手里的工具,疯了一样,冲出公司,冲向医院。
当我赶到急救室门口时,看到的,是老徐妻子,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她说,老徐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时,突然,就倒下了。
是突发性,大面积脑溢血。
医生说,情况,非常不乐观。
我在手术室外,等了七个小时。
那七个小时,比我过去二十年,还要漫长。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
我求遍了我知道的,所有的神佛。
我只求,能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疲惫和凝重。
他说,手术很成功。
但是,病人,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都是未知数。
最好的结果,是成为植物人。
最坏的结果……他没有说。
那一刻,我感觉,天,塌了。
老徐,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靠着呼吸机,维持着生命。
他曾经,是那么一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人。
现在,却像一个脆弱的,易碎的瓷器。
我每天,都会去医院看他。
我坐在他的病床前,给他讲公司里发生的事。
讲我们新接的项目,讲那些年轻人又做出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讲我们年轻时,一起犯过的傻,吹过的牛。
我希望,我的声音,能穿透那层厚厚的昏迷,唤醒他沉睡的意识。
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公司里,因为老徐的倒下,开始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迹象。
一些股东,开始蠢蠢欲动。
一些竞争对手,也开始趁机,挖我们的墙角。
一时间,风雨飘摇。
在一次紧急的董事会上,我被推举为,代理总裁。
我没有拒绝。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必须站出来。
我必须,替他,守住我们俩,共同打下的江山。
我开始,学习我从未接触过的,公司管理,财务报表,商务谈判。
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白天,我在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
晚上,我去医院,陪着老徐。
我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但是,我不能倒下。
因为,我的身后,是几百个员工的家庭。
我的身旁,是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兄弟。
那段时间,我常常会一个人,在深夜里,走到模型部。
我会点亮那座“未来之城”。
看着那片璀璨的灯火,我的心里,就会重新,燃起一丝力量。
我对自己说,挺住。
一定要,挺住。
为了他,也为了我们共同的梦。
日子,就在这样,紧张而压抑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老徐,依然没有醒来。
医生说,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很多人,都开始劝我,放弃吧。
甚至,老徐的妻子,也哭着对我说,也许,这样让他安静地离开,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更频繁地,往医院跑。
我买了一个录音笔。
我把我们模型部的,各种声音,都录了下来。
刻刀划过木板的“沙沙”声。
砂纸打磨零件的“嘶嘶”声。
年轻人讨论方案的,争吵声和欢笑声。
我把这些声音,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我告诉他,老伙计,你听,这是我们梦想的声音啊。
你快醒醒,回来,和我们一起,把它,变成现实。
奇迹,就发生在,一个很普通的,下午。
那天,阳光很好。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他的病床前,给他念着一份,新的项目计划书。
念着念着,我忽然发现,他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我停下来,死死地,盯着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冲出去,大声地,喊着医生。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告诉我,病人的大脑皮层,出现了,微弱的,脑电波活动。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虽然,他离真正的苏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是,至少,有了希望。
我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
我知道,是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我们梦想的声音。
从那天起,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
他先是,有了吞咽的反应。
然后,眼球,开始可以转动。
再然后,他可以,对我的一些话,做出简单的,眨眼的,回应。
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让我,欣喜若狂。
终于,在他昏迷了三百六十天之后。
在一个清晨,我推开病房的门。
看到,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虽然,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
但是,我知道,他,回来了。
我走到他床边,轻轻地,叫了一声。
“老徐?”
他转过头,看着我。
嘴唇,动了动。
发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含糊不清的,音节。
我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我听清了。
他说的是。
“老……伙……计……”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像决了堤的洪水。
老徐的康复,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他需要,重新学习,说话,走路,吃饭。
像一个婴儿一样,从头开始。
但是,他很坚强。
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公司的事务,依然由我,在打理。
我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不仅,度过了危机。
而且,还拿下了好几个,重量级的项目。
其中,就包括,和“诺亚方舟”基金,合作开发的,一个未来社区项目。
这个项目,就像是“未来之城”的,现实版。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徐的时候。
他躺在病床上,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
一年后,他终于,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行走了。
他出院的那天,我去接他。
我没有,直接送他回家。
而是,把他,带到了公司。
我推着他的轮椅,走进了模型部。
那些年轻人,看到他,都围了上来。
他们七嘴八舌地,向他,展示着自己的作品。
他看着那些,充满创意和生命力的模型。
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脸庞。
眼睛里,闪着光。
我把他,推到“未来之城”的面前。
我把模型的,总开关,交到他手里。
“把它,点亮吧。”我说。
他用颤抖的手,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瞬间,整座城市,灯火通明。
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他看着眼前的这座城,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座模型。
他看到的,是我们逝去的,二十年青春。
是我们失而复得的,梦想和友谊。
后来,老徐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
他虽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高强度地工作。
但是,他每天,都会来公司。
他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模型部。
他会,拄着拐杖,慢慢地,在每一个工位前,走过。
看看这个,指点那个。
像一个,慈祥的,老园丁。
守护着,他亲手,栽下的,这片园林。
而我,也终于,可以卸下代理总裁的担子。
重新,做回我的,模型部主管。
我还是喜欢,穿着那件,沾满胶水的,工装。
还是喜欢,闻着那股,木屑和胶水混合的,味道。
还是喜欢,用我这双,粗糙的手,去创造,一个个,微缩的世界。
因为我知道,我们建的,从来都不只是模型。
我们建的,是一座座,通往未来的,桥梁。
是一盏盏,点亮人心的,灯火。
是一个个,永不褪色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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