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指出,当代水墨的“中国性”并非静态的遗产,而是植根于千年文人画传统中的哲学精神(如“道”“气”“虚实”)与美学体系(如“意境”“留白”“写意”),同时积极吸纳西方当代艺术的形式逻辑、观念方法与批判意识,在创造性转化中实现的跨文化建构。通过分析代表性艺术家的
摘要:
“中国性”作为当代水墨艺术的核心命题,已超越对传统笔墨、图式或符号的简单复制与再现,而成为一个在全球化与本土化张力中不断生成的动态文化身份。
本文指出,当代水墨的“中国性”并非静态的遗产,而是植根于千年文人画传统中的哲学精神(如“道”“气”“虚实”)与美学体系(如“意境”“留白”“写意”),同时积极吸纳西方当代艺术的形式逻辑、观念方法与批判意识,在创造性转化中实现的跨文化建构。通过分析代表性艺术家的创作实践,本文论证“中国性”在当代水墨中体现为一种“双重编码”策略:既保留东方美学的深层结构,又回应全球艺术的前沿议题。研究揭示,当代水墨的“中国性”是一种生成性、开放性与对话性的文化实践,其价值不在于固守民族符号,而在于以本土智慧参与全球文化对话,在传统转化与现代创新的辩证中确立中国当代艺术的独特主体性。
关键词: 当代水墨;中国性;文化身份;全球化;传统转化;跨文化建构
一、引言:“中国性”的困境与重构
在全球一体化加速推进的21世纪,文化身份问题日益凸显。对于中国当代艺术而言,“中国性”(Chineseness)既是一种文化资源,也是一种身份焦虑。它常被简化为龙、凤、汉字、山水、旗袍等视觉符号,或被等同于“传统笔墨”的技术传承。然而,这种符号化、本质化的理解,不仅遮蔽了文化的复杂性,也限制了艺术的创造性。当代水墨作为中国艺术现代性探索的重要载体,其“中国性”的建构,正面临从“符号认同”向“意义生成”的深刻转型。
水墨画历经数千年发展,从唐宋的“水墨为上”,到元明清文人画的“逸笔草草”,再到20世纪徐悲鸿“中西融合”的写实探索,每一次变革都深刻回应了时代的文化命题。进入当代,随着“85新潮”对西方现代主义的引入、实验水墨对材料与观念的突破,以及全球化语境下跨文化对话的深化,水墨艺术的“中国性”已无法通过固守传统来维系。它必须在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全球、东方与西方的复杂互动中,重新定义自身。
本文认为,“中国性”并非一个固定不变的本质,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性的文化建构。它既深深植根于中国独特的哲学精神(如道家“有无相生”、禅宗“空即是色”)、美学体系(如“气韵生动”“计白当黑”)与笔墨传统,又积极涵括西方当代艺术的形式逻辑(如构成、抽象、观念)、批判方法(如解构、挪用、身份政治)与展览机制。当代水墨的“中国性”,正是在这种“双重资源”的创造性融合中,生成为一种既非纯粹传统、亦非简单西化,而是具有独特主体性的文化表达。
二、“中国性”的传统根基:哲学、美学与笔墨的深层结构
要理解当代水墨“中国性”的建构逻辑,必须首先厘清其不可剥离的传统根基。这种根基并非表层的图像符号,而是深植于中国文化基因中的哲学观念、美学理想与艺术语言。
1. 哲学精神:从“道”到“虚实”
中国传统哲学,尤其是道家与禅宗思想,为水墨艺术提供了根本的世界观与生命观。老子“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道德经》)的辩证思维,直接催生了水墨画中“计白当黑”“虚实相生”的空间美学。画面中的“空白”并非“无物”,而是“气”的运行之所,“道”的显现之域。宗炳《画山水序》所言“澄怀观道”,将绘画视为体悟宇宙本体的途径,使水墨艺术超越了单纯的视觉再现,成为一种“天人合一”的精神实践。这种将艺术与宇宙观、人生观紧密相连的哲学深度,是“中国性”的核心内核。
2. 美学体系:从“意境”到“写意”
中国传统美学强调“意境”而非“写实”,追求“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意境的生成,依赖于“留白”所创造的想象空间,以及“写意”所体现的主观抒发。倪瓒“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写胸中之逸气耳”的宣言,将艺术创作视为个体精神的自由表达,而非对客观世界的模仿。这种“重神轻形”“以意役形”的美学取向,使水墨艺术在形式上具有高度的抽象性与表现性,在功能上承担着人格理想与生命境界的寄托。
3. 笔墨语言:从“骨法”到“气韵”
“笔墨”是“中国性”最直接的物质载体与技术体现。谢赫“六法”中的“骨法用笔”与“应物象形”,将线条的力度、节奏与生命力置于核心地位。传统文人画推崇“书画同源”,强调用笔的书写性与墨色的层次变化(“墨分五色”)。一笔一墨,不仅是造型手段,更是艺术家心性、修养与功力的直接流露。黄宾虹的“五笔七墨”理论,系统总结了笔墨的丰富表现力。这种对媒介本身审美价值的极致追求,构成了水墨艺术区别于其他绘画体系的“指纹”。
这些哲学、美学与笔墨的深层结构,构成了“中国性”的“基因库”。当代水墨的“中国性”建构,必须以此为基础,否则将沦为无根的浮萍。
三、“中国性”的当代转化:对西方当代艺术逻辑的涵括与重构
在全球化语境下,当代水墨的“中国性”建构无法回避西方当代艺术的影响。然而,这种影响并非被动的模仿或简单的“中西合璧”,而是一种主动的“涵括”(incorporation)与“重构”(reconstruction)——即吸收西方艺术的观念方法,服务于本土文化的表达需求。
1. 形式逻辑的转化:从“构成”到“结构”
西方现代艺术,尤其是立体主义、构成主义与极少主义,强调形式的自主性、几何秩序与视觉张力。当代水墨艺术家借鉴这一逻辑,对传统“散点透视”与“平面铺陈”进行改造。刘国松的“太空画”系列,以水拓、喷洒等技法创造宇宙星云般的抽象效果,其画面结构具有强烈的几何分割与空间纵深感,明显受到西方抽象艺术影响。但其追求的“宇宙洪荒”之境,又根植于道家“天地与我并生”的宇宙观,是西方形式逻辑与中国哲学精神的融合。
2. 观念方法的引入:从“挪用”到“批判”
西方观念艺术强调“艺术即思想”,常用挪用(appropriation)、拼贴(collage)、装置(installation)等手法进行社会批判。谷文达的《联合国》系列,挪用“书法”这一最具“中国性”的符号,却以不同国家人群的头发为材料制作“伪汉字”,将“墨”转化为种族、身份、文化政治的隐喻。这里的“中国性”不再是被展示的“他者”,而是主动参与全球文化批判的“主体”。徐冰的《天书》,创造大量无法阅读的“伪汉字”,质疑语言的权力结构,其观念方法源自西方,但批判对象直指中国文化自身的封闭性与权威性。
3. 批判意识的深化:从“身份”到“存在”
当代艺术的核心议题之一是“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中国艺术家在探讨“中国性”时,不再满足于民族主义的宏大叙事,而是转向对个体经验、社会现实与存在困境的微观表达。李孝萱的都市人物系列,以扭曲、病态的造型描绘现代人的精神焦虑,其批判视角受德国表现主义启发,但其描绘的“异化”经验,正是中国快速城市化进程的真实写照。这种将西方批判方法本土化,用以反思中国自身问题的实践,使“中国性”成为一种具有现实关怀的活的文化。
四、“中国性”的生成性:动态建构的案例分析
“中国性”的动态建构,在代表性艺术家的创作中得到充分体现。他们以不同的策略,在传统与当代、东方与西方的交汇处,生成独特的文化身份。
1. 徐冰:跨文化解码与再编码
徐冰的艺术实践是“中国性”动态建构的典范。其《天书》以传统书法形式承载“无意义”的内容,解构了“中国性”的符号权威;《背后的故事》系列则用废弃物在背光装置中投射出传统山水画影像,揭示“真实”与“表象”的悖论。徐冰始终以“中国性”为起点,却不断将其置于跨文化语境中进行解码与再编码。他的“中国性”不是被展示的“奇观”,而是一种参与全球对话的“方法论”。
2. 蔡国强:火药中的“天人合一”
蔡国强以火药为媒介,其《草船借箭》《天梯》等作品,将古代典故、民间智慧与爆破技术结合。火药作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其“爆炸”既是破坏性的西方现代性象征,又是“天人合一”中“顺应自然力”的东方智慧体现。蔡国强的“中国性”体现在对传统材料的极端化运用与对宇宙能量的敬畏,他将“中国性”转化为一种具有普世意义的“能量美学”。
3. 刘庆和:都市中的“文人”疏离
刘庆和的作品常描绘都市人漂浮、疏离的状态,画面结构受西方构成主义影响,人物被“镶嵌”在几何色块中。但其笔墨的氤氲感、空间的“留白”处理,以及人物神态中流露的“逸气”,又延续了文人画的精神。刘庆和的“中国性”不是对传统的逃避,而是在现代都市中重建“文人”精神家园的尝试,是一种“在世的疏离”。
五、结论:“中国性”作为生成性文化实践
当代水墨的“中国性”,是一个动态的、开放的、生成性的文化建构过程。它既非对传统的简单延续,亦非对西方的盲目追随,而是在深刻理解自身文化基因的基础上,主动涵括全球艺术资源,以创造性转化回应时代命题的实践。
这一建构过程的核心特征在于“双重编码”:一方面,它保留了东方哲学(道、气、虚实)、美学(意境、写意、留白)与笔墨(骨法、气韵)的深层结构,确保了文化身份的连续性;另一方面,它积极吸纳西方当代艺术的形式逻辑、观念方法与批判意识,赋予传统以新的表达可能与思想深度。
“中国性”的价值,不在于提供一个固定的“中国符号”供世界消费,而在于以本土智慧参与全球文化对话,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辩证中,确立中国当代艺术的独特主体性。未来,当代水墨的“中国性”将继续在“变”与“常”的张力中演进,其生命力正源于这种永不停息的生成性。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