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编者按|蓝鹰书画总编辑陈放:乙巳秋,画家杨林负箧西行,探天山南北之胜,以文墨记写生之旅。自云端窥天山如龙卧野,至昌吉赏丹霞映翠、胡杨倚风,复入谢家沟观枯荣相济,登索尔巴斯陶悟章法天成,终临五道垭揽丹霞落日,一路步履所及,皆成心象。
编者按|蓝鹰书画总编辑陈放:乙巳秋,画家杨林负箧西行,探天山南北之胜,以文墨记写生之旅。自云端窥天山如龙卧野,至昌吉赏丹霞映翠、胡杨倚风,复入谢家沟观枯荣相济,登索尔巴斯陶悟章法天成,终临五道垭揽丹霞落日,一路步履所及,皆成心象。
其文不独摹山川形胜,更融画理于丘壑间,承 “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之旨,于云杉、雪水、毡房中见天地精神,于时差、牧歌、稚女牵挂处藏人间温情。笔墨所凝,既是西域秋光的鲜活注脚,亦是艺者叩问自然、观照本心的灵思记录。读之如随其行,共赏山河之壮,同悟绘事之真。
图文|杨林
一、云端之上,邂逅天山
我告知女儿,即将前往新疆乌鲁木齐写生。这座世界上离雪山最近、离海洋最远的城市,始终让我心驰神往。虽已走过诸多城市与景区,新疆却是首次踏足,这份未知与新奇,让我满心兴奋。女儿愈发懂事,早饭时主动帮我查询新疆的气候与注意事项,暖意漫过心间——我的小棉袄,已然懂得牵挂父亲。
出发当日,阳光正好,美女司机播放着轻快的音乐,我暗自预感航班会准点起降。换乘机票时,我特意选了靠窗座位,只为在四小时航程中,能尽情俯瞰新疆的壮美山河。
飞机虽晚点20分钟,但当它冲破云层向新疆飞驰时,我知道,这片神秘土地正不断靠近。窗外蓝天白云如诗如画,我沉醉其间。因清晨起得早,又恰逢午睡时段,机舱内乘客大多拉上小窗安静休憩,我也渐渐坠入梦乡。
飞越天山 2025年秋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眼、推开小窗,那一刻呼吸骤然停滞——雄伟壮阔的天山,竟已在脚下!此时飞机高度约9千米,而天山平均海拔4千多米,近得仿佛伸手可触。天山横跨喀什、阿克苏、伊犁等九个地州市,宛如巨龙将准噶尔盆地与塔里木盆地分隔,东西绵延约2500千米,南北平均宽度250-350千米。飞机似在它的脊梁上飞翔,两个多小时,始终未脱离它的怀抱。
我痴迷于看山画山,此刻正是观察天山结构与变化的绝佳时机。飞机虽快,在绵长的天山面前却显得缓慢。窗外天山的山形与结构不断变幻,让我深深领悟:节奏慢下来,风景才会一一铺展。
天山最高峰为托木尔峰,海拔7443.8米,长度约1760千米,占天山总长度的三分之二以上。我不知飞机是否经过此处,后来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从内地来的飞机都要经过天山最高峰。但那一座座残留积雪的山峰,如白色巨人般从窗外缓缓掠过。远处群山中,大片云朵像棉花般沉积在山谷,眷恋着天山的怀抱;山谷里的溪流如银线蜿蜒,串联起广袤大地;偶尔映入眼帘的村庄相隔甚远,让人真切感受到新疆的空旷——开车数小时,或许只能遇见几户人家。
万米高空的天际线,将天空与大地分割得清晰而美丽。临近乌鲁木齐天山国际机场时,大片光伏发电设施如银色鳞片在大地上闪耀,诉说着时代的进步与人类的智慧。
我多希望时间慢些,让我细细品味新疆的美。人到一定年纪,越发能体会“慢”的价值。这场新疆天山写生之行,在云端与天山的邂逅中缓缓拉开帷幕,我期待着在这片神奇土地上,收获更多美好与感动。
二、昌吉州:天地挥毫的艺术秘境
应全国艺术名家采风之邀,我首次踏入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它静卧天山北麓,偎依准噶尔盆地东南缘,曾是古丝绸之路新北道的重要通道,如今更是新疆丝绸之路经济带核心区中熠熠生辉的篇章。历史如沙、岁月如风,在此交织出深厚辽阔的文明层理。
泉昌文化艺术交流中心,是福建泉州援建的文化项目,现隶属于昌吉市文联,选址颇具巧思——它扎根于大黑山脚下的庙尔沟村,静静依偎在头屯河上游西岸。虽占地仅2000多平方米,规模不算宏大,却将“敬畏自然”的理念藏得深刻:素净的白墙建筑隐在胡杨林旁,与远处的大黑山隔景相望,仿佛从自然里生长出来一般。中心负责人韩承峰先生身兼摄影家与画家双重身份,谈及选址初衷,他笑着解释:“这里到乌鲁木齐、昌吉市区,再到机场,距离都约70公里。我们就是想打造一个地方,让大家离城市的便利不远,离自然的宁静更近。”
友人驾车带我们沿天山腹地的盘山公路蜿蜒前行,窗外是一幅徐徐展开的天地长卷。这条盘山公路串联起中国最长的侏罗纪山脉,七千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以丹霞为笔、地壳为卷,勾勒出雪山巍峨、峡谷幽深、湖泊澄净的宏大景象。初秋时节,赭红、橙黄与苍褐交织的丹霞崖壁,与漫山遍野的深翠形成视觉交响;牛羊踱步、骏马奔驰,一动一静间,皆是大地生生不息的密语。
中国画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而在昌吉,造化本身已是超越笔墨的宗师。雅丹的诡谲、丹霞的绚烂、草原的辽阔常共生于同一视野,这般地貌若入画,恐怕会被人疑为臆造。古人的皴法、点染未曾抵达这里的天真与壮丽,唯有亲履其地、静对其景,才能略窥天地匠心之一二。
此次写生主要集中在庙尔沟与谢家沟等沟壑。它们是天山雪水经千年切割而成的诗意秘境,也是山泉汇流、生命萌动的幽静之境。庙尔沟中,赤色岩壁环立如屏、叠嶂成群,天然蚀刻的岩层纹路被当地人誉为“安拉的画廊”;初秋光线倾斜而下,岩石色彩恍惚流转,零星散布的牧民小屋,为这片神秘土地添上一抹人间烟火。
谢家沟则如被时光遗忘的世外桃源。广袤草甸、清泠溪流、诡奇雅丹与苍翠古木及胡杨林共构出一处清凉净土——夏季平均气温仅16℃,是身体与心灵的双重避暑地。行走其间,仿佛步入侏罗纪的梦境;倒地枯木姿态奇绝,似在低语自然的力量与生命的倔强。
在昌吉写生,我常觉自己并非在描绘风景,而是在与天地共笔。画笔成为叩问自然的媒介,光影、色彩与万物生长的气息,是我试图挽留的对话片段,是一场向内心行走的灵修。昌吉州以它的浩瀚与明媚,让我看见艺术的本来面目,触摸到生命的原初质地——它的美,是“苍茫叠翠”交织的美:既有丹霞的苍茫、雪山的壮阔,又有云杉的青翠、草甸与胡杨的生机。
三、秋入谢家沟:笔墨之外的山水真意
写生数载、行迹遍布山川,此次却唯独对昌吉南山庙尔沟的谢家沟秋景,多了几分流连。这片横亘数十公里的天山沟壑,藏于亚欧腹心干旱区,却偏有雪峰点翠、云杉挺秀,冰雪与葱郁林草相映,奇特山石点缀其间;天山雪水汇成的溪流滋养出丰富植物种群,俨然一处被自然偏爱的秘境,亦是人类与动物的生存家园。
秋日的谢家沟,对画者而言是天赐的素材库。这里的树木品类之丰,竟似能与《芥子园画传》中的范式一一对应——挺拔的云杉、清秀的桦树、奇绝古拙的胡杨,还有那些因干旱而枯倒的巨型树木。它们或枝干虬劲、横卧沟壑,或枯皮斑驳、与丰茂林木形成强烈对比,这般生死交织的景致,暗合中国画“枯荣相生”的审美意趣。阳光洒下时,胡杨的浓艳金黄、桦树的剔透浅黄、云杉的苍翠深绿,仿佛自然打翻了调色盘,即便中国画以水墨为宗,此刻也忍不住要将这份绚烂纳入笔底。
古人论山水,素来重“师法自然”。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主张,创作需“深入真山实水作观察体验”,更强调以“对比之法”体察山水特质——他在《窠石平远图》中绘北方深秋,悟得“西北之山多浑厚”,笔下窠石凝重、远山绵延,尽现北方山川的磅礴气象。若郭熙踏足谢家沟,想必会为这里的“浑厚”再添新解:既有西北山脉的磅礴连延,又有溪流潺潺的灵秀,更有枯木与茂林、白雪与黄叶的鲜明对比,恰是他“对比观察”理论的鲜活注脚。
后世山水大家,亦多以自然为宗。元四家善用笔墨写山水精神,明四家精于取景造境,若他们能置身谢家沟,见那雪峰下的草原、溪流边的林木,见那毡房散落、牛羊漫步的原始风貌,见那“南方山岭俊秀”与“北方旷野雄浑”交融的独特景致,想必也会驻足细品,将这份秋意凝于笔端,留下传世墨宝。
元代赵孟頫曾作《秋郊饮马图》,以绢本设色绘初秋荒野牧马之景,河水平缓、树木清秀,满是江南诗意。而谢家沟的秋,虽无江南的温婉,却有另一种壮阔的诗意——金黄落叶随风起舞,虫鸣与溪流合奏,枯木为新苗让出空间,自然的循环在此静静上演。我曾静坐溪流边,任秋日阳光洒落,看雪水潺潺流入头屯河,手中画笔似也随这溪流缓缓移动,将眼中的秋景、心中的触动,一点点晕染在纸上。
谢家沟的秋,是“造化”给予画者的馈赠。它不仅有可入画的景致,更有可悟的山水真意——在这里,能看见自然的生机与凋亡,看见雄浑与灵秀的共生,更能明白:真正的山水画,从来不是对自然的复刻,而是对自然精神的提炼与表达。
四、笔墨凝天山:索尔巴斯陶的秋
索尔巴斯陶,在哈萨克语中意为“碱泉”,静卧于新疆昌吉州南部的天山腹地。这里平均海拔逾两千米,最高处达两千四百多米,是一处集高山草原、雪峰、云杉与深谷于一体的自然秘境。初秋时节,草原由夏日的浓绿渐次转黄,形成“半山绿韵半山黄”的诗意景致。远望雪峰如刃、直插云霄,近观云杉叠翠、沿山起伏,谷中溪流隐现、声如私语;蓝天如洗,白色的毡房与杂色的牛羊散落草甸之间,宛如天山自然挥就的巨幅画卷,既有西北的雄浑,又不失灵秀之气。
以中国画的眼光审视这片天地,首先撼动人心的是其“章法天成”的构图。不同于江南秋日的纤巧,索尔巴斯陶的秋是宏大而舒展的:远山雪峰如宣纸留白,仅凭光影交错便勾勒出“雪覆天山千万里”的苍茫气象;山腰的云杉林似浓墨重染,层层叠叠,与雪峰的净白、草甸的疏旷形成“知白守黑”的对比;偶尔几棵墨绿的云杉独立草场,高低错落,如童话中的笔触,勾勒出山势的脊梁与层次;脚下的草甸则如淡彩徐徐晕开,从绿到黄再到金,色调渐变宛若画师笔下的“色阶”自然流淌,不事雕琢,却韵律天成。
其色彩运用,亦暗合中国画“墨分五色”的美学。天空的钴蓝澄澈如宣纸本色,云朵洁白无瑕;草甸黄绿交织,似土黄、赭石与花青、石绿的轻灵调和;云杉林墨意深沉,在光线下透出赭绿,如积墨厚重,蕴藏生命的韧劲;而点缀其间的毡房与牛羊,犹如淡玉轻点,为画面注入灵动生气。整幅景致色彩疏密有度、浓淡相宜,正是“色不碍墨,墨不碍色”的体现,于壮美中见含蓄,于斑斓中守雅韵,特别是草甸高山上的那几顶毡房,更显画面意境悠远与人间烟火。
暮色为索尔巴斯陶添上另一重意境。斜阳镀金,草甸如织锦铺展,云杉针叶流光,雪峰映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金雾。若以笔墨诠释,这正是“光影入墨”的至高境界——不必刻意,只需以淡赭铺染余晖,枯笔勾勒云杉轮廓,便能让人想见光影流转,余晖下的山景轮廓宛若金碧山水的勾金描边。此时鹰旋牧归、炊烟袅袅、牛羊漫步,皆成“以景活人”的点睛之笔,寥寥数笔,草原的生活气息跃然“纸”上,为浩瀚秋色注入人间温度。
从中国画的写意视角品味索尔巴斯陶的秋,方能领悟其珍贵所在:它不仅是自然造物的杰作,更是艺术家“师造化方能得心源”的生动印证。画家不仅要伏案临摹,更需凝神静观、体悟自然,方能捕捉到雪峰的清峻、草甸的奔放、天地的辽阔。这种体悟已超越形似,进入神遇的层面,让秋色不囿于双目所见,而凝结为笔墨意象,成为心灵与自然的共鸣。
五、秋染五道垭,笔绘丹霞诗
驶入新疆S101天山百里丹霞风景道玛纳斯段,秋风便裹着旷野的气息扑面而来。五道垭——这六座由侏罗纪红色砂砾岩构筑的山峰,在初秋光影的晕染下,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天然画卷,静待笔墨与之相逢。
车停山脚,赤色山体如列阵的勇士,在湛蓝天空下巍然屹立。“一道斜阳一缕红,一丘山色一笺诗”,夕阳将金辉洒向岩壁,赤橙交织,宛若大自然不经意挥洒的浓烈颜料。我们迫不及待地支起画板,我以枯笔勾勒山形,加重方折、拉高体势,弱化细碎皴擦,只为捕捉那如万马奔腾般的山势雄浑。
沿小径上行,山风掠过草甸,秋草泛起金色波浪。清代纪晓岚谪戍伊犁时曾留下“夜深宝气满山头,玛纳斯南半紫谬”的诗句,百年流转,五道垭的秋光依然令人沉醉。山坡上,山芹、黄连叶片已泛黄,与赤红山岩、湛蓝晴空构成层次丰富的调色盘。有趣的是,一只牧民走失的山羊困于山崖顶端,声声嘶鸣牵动人心。
我在赭红主调中略掺粉绿,让色彩在统一中生出变化,正如这秋日丹霞——既有热烈,亦藏温柔。山垭处地势渐缓,远望云杉林染上浅金,与草甸碧绿相映成趣;牛羊悠然踱步,宛若自然中从容的主人。崖下似有牧歌隐约,城市的喧嚣在此消散,只余画笔摩挲宣纸的沙沙声,与秋风过耳的簌簌和鸣。我兴奋之余,在同一位置换不同角度,一口气画了两张仍意犹未尽。此时已近傍晚七点,阳光正好,然夕阳西沉,正散发着最后的余晖。新疆与内地有2-3小时时差,初秋的新疆,一旦没了太阳,凉意便会迅速漫来,我们的写生之行也即将收工。
我再次站在平整岩地上远眺山崖,六峰五垭如大地指纹,镌刻着侏罗纪的古老记忆——每一道纹理都是时光的刻痕,每一抹色彩皆是季节的抒情;西沉的夕阳将自身揉碎于丹霞的褶皱之中,美得令人屏息。此时我方领悟:写生之要,不在细枝末节的堆砌,而在捕捉那“色如渥丹,灿若明霞”的丹霞质感,方能留存天地间的本真与安然。
这是一场笔墨与丹霞的对话,更是一次心灵的返璞归真。当我们在城市奔忙中渐渐迷失,总需要这样一方天地,让我们停下脚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秋光将世界染成一幅可入心入魂的诗画。
杨林在新疆昌吉州写生 2025年秋
乙巳秋月于鸠兹 杨林
杨 林,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黄岳画院院长、徽州碑林艺术馆馆长,零界点:朱零山水画研究会副会长。曾获全国首届扬州八怪杯书画大奖赛一等奖,尚意2017全国美展最高奖(中国美协)、入选2017泾上丹青全国美展(中国美协),2017年安徽省美术大赛最高奖,2018中国福州海上丝绸之路中国画展最高奖(中国美协)。
入选2018山水砚都多彩肇庆全国美展(中国美协)、2019年弄潮杯全国中国画大赛优秀奖(西冷印社主办)、2019首届吴昌硕国际艺术大奖赛二等奖(西冷印社主办)、建国70周年安徽省美术大赛优秀奖(安徽省美协主办)、2020"中国美术世界行"成果汇报展最高奖(中国美协)、第四届"弄潮杯"钱塘江金石竹木拓片展二等奖(西冷印社)等。
来源:蓝鹰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