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4年9月的一天清晨,豫皖交界的稻穗刚冒出金黄,抗大四分校操场上还残留着露水。站在国旗杆下的赵运成忽然心头一紧——两周前,师部派人来传达“保密纪律”,叮嘱学员不得随便议论前线。自那以后,关于四师的消息戛然而止,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沉默。他隐约预感到不祥,却不
1944年9月的一天清晨,豫皖交界的稻穗刚冒出金黄,抗大四分校操场上还残留着露水。站在国旗杆下的赵运成忽然心头一紧——两周前,师部派人来传达“保密纪律”,叮嘱学员不得随便议论前线。自那以后,关于四师的消息戛然而止,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沉默。他隐约预感到不祥,却不好开口。就在这一刻,他的记忆猛地拉回六年前。
1938年6月,13岁的他在吴芝圃领导的豫东抗日游击支队报到。个头不高,却眼神机灵,被分到副官处打杂。9月,彭雪枫率竹沟部队东进,在西华杜岗与游击支队合编,新四军游击支队随之诞生。赵运成第一次听到“彭司令”三个字,就是那天晚上在油灯下抄写作战简报时,老兵津津乐道地讲什么“卖马度春荒”“缺口碗”。他只觉得传奇,却没料到两个月后便与传奇本人不期而遇。
那次偶遇发生在杞县集市。身后传来一句“喂,小鬼,等等!”他转身,看见一位眉锋如刀的军官,腰间别着左轮。彭雪枫问他多大、在哪工作,还愿不愿意挎匣子枪。少年一听能“挎枪”,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火星,立即点头。事后他才知道那位“亲切的首长”正是将来要跟随五年的师长。
通信排报到的第一晚,排里三个班轮流站岗。赵运成手握崭新驳壳枪,兴奋得睡不着,悄悄在草地上写下“赵运崇到此”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几天后散步时,彭雪枫让他解释“为什么参加革命”,他脱口而出“想吃白面”,惹得首长和张震参谋长大笑。彭雪枫顺势给他改名“赵运成”——运,运动;成,成功。少年当场立誓:“枪不离身,跟首长干到底。”
从1939年到1941年,四师转战豫皖苏,打过曹县、守过临涣、硬顶过半城整训。物资奇缺。夜里写字只能用树枝蘸水在地上划。一次识字课,赵运成把“我”写成“找”,彭雪枫并未责骂,只掏出随身钢笔写下正确笔画,又对全班说:“没文化,枪法再准也当不了骨干。”那句话钉在众人心里,谁都不敢再偷懒。
不过,小鬼的骄傲也在这种“偏爱”中悄悄滋生。1942年春,他因一盆洗脸水与政委警卫员吵翻天。彭雪枫先是当众批评:“脾气大,一点虚心都没有。”随后把他叫到屋里,写下两行字压在日记本扉页:要想克服缺点,就学人家长处;想与同志合得来,就让同志成为朋友。赵运成低头不语,却暗暗把那页纸折得整整齐齐。
同年初冬,四师反“扫荡”刚结束,彭雪枫突然用半正式口吻把他叫到办公室。“现在,抗大缺学员。你年轻,得去补课。”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赵运成犹豫——打仗可以,读书心虚。彭雪枫递上一支铅笔,“别怕,看不懂就问人。三年后我要用你。”就这样,赵运成背着行囊,带着那本日记本,踏进了抗大四分校的大门。
课堂上,拼音字母、战术学、政训学科轮番上阵,赵运成常常学到半夜。偶尔写信给老部队,经常收不到回信;再问,又被告知“部队机动,地址临时保密”。他只好把牵挂写进日记:“今日夜习射击术,想起师长。”“今日算标尺误差,想起师长。”每一页都留着那两行钢笔字,墨色早已晕开。
1944年7月,彭雪枫到分校协调干部培训,顺便来看他。六年不见,师长仍旧中等身材,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两人一见面,彭雪枫打趣:“脸胖了,枪法没生吧?”一句玩笑,却透出欣慰。谈话间他提到部队将“打回老家”,问赵运成是否想念故乡。学员立即请求归队参战。彭雪枫却摇头:“三个月后毕业,再上前线也不迟。回去补几门课,带队伍得靠真本事。”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谁也没想到,这是最后的叮嘱。
九月下旬,四分校静得出奇。傍晚,一位熟识的老警卫员匆匆赶来,拉着赵运成低声说一句:“守口如瓶。”那一瞬,他明白一切,却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追问:“师长在哪?他让我三个月后去找他。”对方沉默,随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臂膀。赵运成眼前一黑,仿佛天地静止。
夜深,课堂熄灯号响过,操场边的梧桐沙沙作响。他在昏暗灯光下把那本日记翻到扉页,读着早已烂熟于心的两行字。泪水划过,却被他生生咽下。“我原不该离开。”这句话在胸腔里滚烫,最终化成一个决定——提前请缨归队,血债要血偿,誓把侵略者赶出中原。
1945年春,他带着抗大新毕业学员重返四师。此时,豫皖苏根据地已换了面貌,许多旧同事再难寻见。登上半城老庙残垣,他把日记本压在一块青砖下,只取走那两行字。有人问他何必如此执拗,他只淡淡一句:“师长说过,要使周围的同志都是好朋友。旧纸留下,新章自写。”
彭雪枫的牺牲在官方通报里只有寥寥数行:1944年9月11日,宿县以北丁里镇,指挥进攻日军据点时壮烈殉国,时年37岁。对赵运成而言,那不仅是一段公报,而是五年风餐露宿、五年言传身教。这份师徒情,最终化进他此后整个军旅生涯——1947年他已是连长,1950年转为营教导员,1955年在南京军事学院深造。有人感叹其“少年得志”,他却始终记得第一次改名时,师长说的那句话:“打完日本鬼子,革命还没结束,任务还重。”
多年以后,谈及那段经历,赵运成常用一句简短评语:“名字是他起的,路是他指的。”再问遗憾,他沉默片刻,才低声吐出那句在抗大操场上说过千万遍的话——“我原不该离开的。”
来源:谈古论今历史有道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