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上,一个夸张的笑脸表情包后面,跟着一串文字:“我们一家三口,就当替你磨合磨合新车了,回来给你加满油!”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办公软件的提示音叮咚一响。
是同事老王。
“陈阳,明天去崇明岛,你那台新买的途观L,借我们开开呗?”
我捏着鼠标的手指僵了一下。
屏幕上,一个夸张的笑脸表情包后面,跟着一串文字:“我们一家三口,就当替你磨合磨合新车了,回来给你加满油!”
电脑风扇嗡嗡作响,混着空调微弱的冷气,吹得我后颈有点凉。
我这台330TSI的R-Line版途观L,落地快三十万,提车才两周,首保都没做。自己平时开都小心翼翼,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借车?还是借给老王这种以“不拘小节”闻名全公司的人?
我仿佛已经看到他儿子“多动症”的脚印,印在我刚铺好的3D脚垫上。
心里顿时涌上一股不情愿。
我打字回复:“明天我有点事,可能要去趟我爸妈那儿。”
这是职场里最温和的拒绝。
老王几乎是秒回:“哎呀,看望爸妈什么时候都行,我们票都买好了,就指望你了!你不去的话,车借我们自己开也行啊,保证给你爱护得妥妥的!”
我盯着那句“保证给你爱护得妥妥的”,气得有点想笑。
上个月,他借了设计部小李的相机,说是去拍娃,结果镜头盖丢了,机身上还多了两道划痕,最后赔了个副厂的镜头盖,还一副“我帮你拉动消费了”的表情。
这叫“妥妥的”?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死:“真不行,老王。新车我老婆看得紧,不让外借。”
把老婆搬出来,算是最后的盾牌了。
没想到,老王直接一个语音电话弹了过来。
我犹豫两秒,按了接听。
“陈阳啊,你这就没意思了啊!”老王的大嗓门差点震破我的耳机,“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怕老婆呢?咱们一个部门的,这点小忙你都不帮?”
他开始给我戴高帽:“你看你,年轻有为,车都开上途观了。我们这种老员工,拖家带口的,攒钱不容易,就想趁着假期带孩子出去玩玩,你这有现成的车,搭我们一下怎么了?”
这套“我弱我有理”的逻辑,我不是第一次领教。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特别诚恳:“这样,陈阳,你别说借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就当部门团建了,你开车,我们全包你的门票和午饭,怎么样?你一个人在家也挺闷的,出去散散心多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从借车,变成了让我当司机。
这是什么神仙脑回路?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
“就这么说定了啊!”老王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明早八点,你到我们小区门口接我们!不见不散!我先去跟老婆说这个好消息了!”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我举着手机,愣在座位上,像个木雕。
旁边的同事探过头来,小声问:“陈阳,老王又打你秋风了?”
我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心里那股火,烧得我喉咙发干。
我点开老王的头像,想打字过去,告诉他我去不了。
可打出来的字,又一个个删掉。
一个部门,抬头不见低头见,为这点事撕破脸,好像又显得我太小气。
万一他以后在工作上给我使绊子怎么办?
算了,就当是花一天时间,买个耳根清净。
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心里那块石头,沉甸甸的,堵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七点,天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我提前去加满了油,又在洗车店排了二十分钟队,把车里里外外冲洗干净。
看着锃亮的黑色车漆,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七点五十,我准时开到老王家小区门口。
八点整,老王一家三口才施施然地从单元门里出来。
老王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沙滩衬衫,挺着啤酒肚,手上只拎着一个相机包。
他老婆王嫂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画着浓妆,踩着一双细高跟鞋,手里挎着个精致的小包。
而他们那个七八岁的儿子,冬冬,则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前面疯跑。
真正的“主力”,是跟在最后面的老王岳母,两只手拎着四个巨大的帆布袋,里面塞得满满当登,一个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装满了水果的泡沫箱。
我眼皮直跳。
这是去崇明岛一日游?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搬家。
老王拉开副驾的门,一屁股坐进来,感叹道:“哎呀,新车就是不一样,这味道,闻着就高级!”
我扯了扯嘴角,心想,那是我昨天刚换的“祖马龙”车载香薰。
王嫂和她妈带着孩子挤在后排,那四个大包、一个泡沫箱,硬生生塞满了我的后备箱,连后备箱盖都合得有点勉强。
“陈阳,你这后备箱还是不够大啊。”王嫂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裙子,一边抱怨道,“早知道买个汉兰达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车子启动,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刚上高架,后排的冬冬就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脱了鞋,盘腿跪在后座上,一会儿把脸贴在车窗上哈气,用手指在雾气上画画,一会儿又伸手去戳车顶的阅读灯。
“冬冬,坐好。”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王嫂在旁边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儿,小孩子都这样,活泼。”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座椅靠背被重重地踹了一脚。
是冬冬。
他把我的座椅靠背当成了鼓,开始有节奏地踢了起来。
“砰,砰,砰。”
每一下,都像是踢在我的心脏上。
我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青筋都爆起来了。
“王嫂,麻烦你管一下孩子,这样开车很危险。”我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王嫂这才不情愿地放下手机,回头象征性地说了句:“冬冬,别闹了。”
冬冬停了两秒,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又有了新玩法。
他从他外婆的帆-布袋里,翻出了一罐旺仔牛奶,自己用吸管戳开,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个急刹车,冬冬手一抖,半罐牛奶全洒在了我米白色的真皮座椅上。
一股甜腻的味道瞬间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我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我“破防”了。
我回头,死死地盯着后排那摊奶白色的液体,它们正在慢慢渗入真皮的缝隙里。
“哎呀!你怎么开车的!”王嫂尖叫一声,不是心疼我的车,而是因为急刹车晃了她一下。
老王也皱着眉说:“陈阳,怎么了?吓我一跳。”
我指着后座,气得说不出话。
王嫂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嗨,多大点事儿,拿纸擦擦不就得了?小孩子嘛,难免的。”
她说着,慢悠悠地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随便抹了两下,反而把污渍抹得更大了。
“你看,擦不掉了。”她把湿漉漉的纸巾一扔,冲她儿子说,“都怪你,让你别在车上喝东西。”
冬冬被骂了,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可好,全车人都开始哄孩子。
老王说:“好了好了,不就洒了点牛奶吗?陈阳,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小气。回头去洗个车不就行了?洗车费我出了!”
他岳母也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冬-冬又不是故意的。新车嘛,弄脏了是有点心疼,但也不能跟孩子置气啊。”
我听着这一家子颠倒黑白的言论,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我做错了什么?
我开着自己的新车,免费给你们当司机,弄脏了我的车,结果倒成了我的不是?
因为我“小气”,因为我“跟孩子置气”?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怒火强压下去,重新启动车子。
一路上,我一言不发,车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只有冬冬的哭闹声,和王嫂不耐烦的哄劝声。
我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吹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为了那点可怜的“同事关系”,为了避免所谓的“撕破脸”,我就得忍受这一切?
凭什么?
快到崇明的时候,路过了阳澄湖服务区。
这个服务区修得像个商业综合体,非常大。
我对老王说:“停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老王点点头:“行,我们正好也下去活动活动。你快点啊。”
我把车停在远离主楼的一个角落车位,熄了火。
他们一家人推开车门下去,好像终于从一个憋闷的笼子里解放出来。
冬冬又开始撒欢跑。
王嫂忙着补妆。
老王伸了个懒腰,对我喊:“陈阳,去买几瓶水,要冰的!”
他理所当然地指挥着我,就像在使唤一个跟班。
我没理他,径直朝着服务区大楼走去。
服务区里人声鼎沸,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和咖啡的苦味。
我没有去厕所,也没有去买水。
我穿过人群,走到一个便利店门口,停了下来。
我并不抽烟。
但我就是想找个借口,离那一家人远一点,哪怕只有五分钟。
我看着便利店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我掏出手机,看到公司群里有人在讨论一个项目方案,@了我好几次。
我这才想起,有个紧急的方案,我本来打算今天在家做的。
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自驾游”,我把工作都抛在了脑后。
一股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这一家子的折磨?
就因为我不好意思拒绝?
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清洁车从我身边经过,车轮压过地砖的缝隙,发出规律的“咯噔”声。
这个声音,像一个开关,突然点醒了我。
我凭什么要让别人的理所当然,来绑架我的人生?
我转身,走出便利店,没有回到停车的方向。
我走到了服务区大楼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露天休息区,摆着几张桌椅。
我找了个空位坐下,掏出手机。
打开微信,找到老王,没有说话。
我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清净了。
微风吹过,带着一丝湖水的潮气。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放松。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可能二十分钟,也可能半小时。
我拿出随身带的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开机。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的通知和消息涌了进来。
微信里,有几十条未读消息,全是老王的。
从一开始的“陈阳,你人呢?”“买个水怎么这么久?”
到后来的“你跑哪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你小子不会把我们扔这儿了吧?”
再到最后的“你再不出现我报警了啊!”
中间夹杂着十几个未接的语音通话。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了。
“喂,你好,是陈阳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的男声。
“我是。”
“这里是沪陕高速阳澄湖服务区警务站,有位王先生报警,说您和您的车辆失踪了,我们想跟您核实一下情况。”
我平静地说:“警官,我没事。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判断情况。
“您现在方便过来警务站一趟吗?王先生一家人情绪比较激动。”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
警务站就在服务区大楼的一楼。
我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老王一家。
老王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花衬衫的下摆都从裤子里跑了出来。
王嫂抱着哇哇大哭的冬冬,坐在椅子上,妆都哭花了一半。
她岳母则对着一个年轻的民警,不停地数落着我的“不是”。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把我们一家老小扔在服务区,自己跑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靠不住……”
看到我进来,所有的声音都停了。
老王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几步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吼道:“陈阳!你小子行啊!你玩失踪?啊?!”
我没看他,而是转向那位看起来是负责人的中年民警,点了点头:“警官,你好。”
中年民警打量了我一下,示意我坐下,然后对老王说:“王先生,你先冷静一下,让陈先生说说情况。”
老王不依不饶:“有什么好说的!他就是故意的!把我们骗到这儿,自己跑了!这是人干的事吗?”
我终于看向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老王,”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第一,我没有骗你们,是你要我跟你们一起来的。第二,我没有跑,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的车也好好地停在停车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没有义务必须时时刻刻跟你们待在一起。”
我的话,让老王愣住了。
他可能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我,会突然变得这么强硬。
王嫂尖着嗓子喊道:“你没义务?你把我们带出来,你就得负责把我们送回去!你把我们扔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我把你们扔在这儿了?”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服务区有长途大巴,有出租车,有网约车,手机有信号,钱包在你们自己身上。王嫂,你们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婴吗?”
“你!”王嫂被我噎得满脸通红。
“警官,”我转向中年民警,语气诚恳,“事情很简单。我同事想去崇明玩,让我开车送他们,我答应了。但一路上,他们的孩子在我的新车里又踢又闹,还洒了牛奶,他们不仅不道歉,还觉得我小气。到了服务区,我只是想一个人清净一下,关了会儿手机,他们就报警了。这属于警力资源滥用,我说的没错吧?”
我特意用了“警力资源滥用”这个词。
中年民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看了看老王一家,又看了看我,心里大概已经有了数。
他对老王说:“王先生,这属于民事纠纷,你们同事之间的事情,最好还是私下协商解决。陈先生人也在这里,车也在这里,构不成你报案时所说的‘失踪’或‘遗弃’。”
老王不甘心:“那他……”
民警打断他:“既然人没事,你们就可以走了。下次如果再因为这种非警务类的纠纷报警,我们会做记录的。”
这话虽然客气,但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老王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拉着老婆孩子,和他岳母一起,走出了警务站。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两位民警。
中年民警给我倒了杯水,叹了口气:“小伙子,以后交朋友,眼睛要擦亮一点啊。”
我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车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愿意让谁坐,是你的人情;不愿意,是你的本分。别让‘面子’这种东西,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酸楚,又有一丝暖意。
一个陌生人,比一个朝夕相处的同事,更懂道理。
走出警务站,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
老王一家站在屋檐下,看到我出来,王嫂立刻冲了上来。
“陈阳,你现在满意了?把事情闹到警察局,你脸上有光了?”
我看着她,反问道:“在我车上撒牛奶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觉得丢脸?把我当免费司机使唤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觉得丢脸?现在倒反过来指责我了?”
“你……”
“行了!”老王打断她,脸色铁青地对我说,“别废话了!赶紧开车,送我们回去!”
他的语气,依然是那么理所当然。
我笑了。
“回去?可以啊。”我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在手里抛了抛,“你们自己打车回去。”
老王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你说什么?”
“我说,这次自驾游到此结束。”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的车,不欢迎你们。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请自便。”
“陈阳!你别太过分!”老王怒吼道。
“过分?”我上前一步,逼视着他,“一早上,你的宝贝儿子,踢了我座椅靠背二十七次,在车窗上哈气画了三个乌龟,把半罐牛奶洒在我刚买两周的新车座椅上。你的老婆,从上车开始,就在指挥我应该怎么开车,抱怨我的车不够大。而你,老王,从头到尾,除了使唤我,就是指责我小气。现在你跟我说,我过分?”
我每说一句,老王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有几个路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我们。
老王大概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声音小了下去:“那……那也不能把我们扔在这儿啊……”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扔你们。”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出租车上客点,“那里,有的是车。你们来的时候,不是说门票和午饭全包吗?正好,省下来的钱,够你们打车回市区了。”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向我的车。
身后传来王嫂的叫骂声,和冬冬不耐烦的哭闹声。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着后视镜里,那一家人狼狈地站在雨中,像一出滑稽的戏剧。
我发动车子,调转车头,朝着上海市区的方向开去。
后座那摊牛奶渍,依然很显眼。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敞亮。
回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摆动着。
我打开音响,放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歌。
歌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车里只有我一个人,真好。
我把车开到一家专业的汽车美容店,指着后座的污渍,问老板:“这个能处理干净吗?”
老板看了一眼,说:“牛奶渗进去了,有点麻烦。得深度清洁,费用不低,大概要八百。”
“没问题,”我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弄干净,一点味道都不能留。”
“放心吧,保证给你弄得跟新的一样。”
我把车留下,自己打车回了家。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我泡了杯热茶,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那个被我耽搁了的方案。
思路异常清晰,效率出奇地高。
一下午的时间,我就把方案的初稿搞定了。
傍晚,汽车美容店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好了。
我赶过去,拉开车门,一股清新的皮革护理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后座的污渍已经无影无踪,仿佛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我付了钱,八百八十块。
我特意要了发票,抬头开的是我们公司的名字。
然后,我拍了张发票的照片,连同座椅清洁前后的对比图,一起用微信发给了老王。
附上了一句话:“老王,你说过的,洗车费你出。这是发票,一共880,麻烦转给我。谢谢。”
发完之后,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我不想再听到他任何的狡辩和讨价还价。
这八百八十块,他给,是他的本分;他不给,就当是我为自己的软弱,交的学费。
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一,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
一进办公室,我就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好几个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探究和同情。
跟我关系比较好的小李,凑过来小声说:“陈阳,你上周末跟老王……闹翻了?”
我点点头:“嗯。”
“他今天早上来,跟我们说了。说你这个人太计较,开不起玩笑,把他一家人扔在服务区,自己跑了。”
我笑了笑,没解释。
我知道,这种事,越解释越黑。
老王见我没反应,大概是觉得我怂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他在自己的工位上,跟旁边的人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啊,有点成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就买了辆破车吗?神气什么呀!同事之间,连这点互助精神都没有,以后在社会上怎么立足?”
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没抬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我在等一个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下午,部门经理张姐召集开会,讨论一个新的项目。
这个项目很重要,关系到我们部门下半年的业绩。
张姐问:“这个项目,谁愿意牵头?”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这个项目难度大,压力也大,没人想当这个出头鸟。
老王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我说:“张姐,我觉得陈阳可以!他年轻,有冲劲,最近又刚买了新车,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肯定能把这个项目做好!”
他这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
项目做好了,他作为推荐人,有举荐之功;项目做砸了,责任全在我一个人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站起来,看着张姐,平静地说:“张姐,我愿意接这个项目。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哦?”张姐很感兴趣,“你说说看。”
“我需要完全的自主权,包括团队成员的选择。”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老王的脸,“而且,我希望王建国同志(老王的大名),不要参与这个项目。”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
这相当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跟老王彻底撕破了脸。
老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陈阳!你什么意思?!”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个项目需要的是高效、负责、有团队精神的合作伙伴。而你,王工,恕我直言,这几点你似乎都不具备。”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就凭上周六,你让我开车带你全家出游,结果把我当成免费司机,弄脏我的车不道歉,还在服务区恶意报警,浪费警力资源,事后在办公室散播我的谣言。”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当着全部门人的面,说了出来。
没有添油加醋,全是事实。
“你……你胡说!”老王气急败坏。
“我有没有胡说,大家心里有数。”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洗车的发票,放在会议桌上,推到张姐面前,“这是洗车费的发票,八百八十块。王工承诺过会支付,但至今分文未给。张姐,我不认为一个连八百块钱都要赖账的人,能承担起几百万项目的责任。”
发票就像一个铁证,把老王钉在了耻辱柱上。
办公室里,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张姐拿起发票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我,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老王。
她的眼神很平静,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建国,”她缓缓开口,“先把这八百八十块钱,还给陈阳。”
老王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都在发抖。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扫了我的收款码。
“叮”的一声,钱到账了。
“至于这个项目,”张姐继续说,“就由陈阳全权负责。团队成员,你自己挑。我只要结果。”
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散会。”
我赢了。
赢得堂堂正正。
会议结束后,老王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再也没敢大声说一句话。
以前那些跟他凑在一起说笑的同事,现在也都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墙倒众人推,人性向来如此。
我没有丝毫的同情。
成年人的世界里,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到新项目中。
我挑选了几个靠谱的年轻同事,组建了一个高效的团队。
我们加班加点,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
期间,老王也试图给我使过几次绊子。
比如,在我需要一份关键数据的时候,他负责的那个环节,迟迟交不上来。
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去催,去求。
我直接一封邮件,抄送了张姐和公司的总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明了:由于XX部门的XX数据未能按时提供,导致我方项目进度延误,预计延误N天,可能会产生XX后果,请领导知悉。
邮件发出去不到十分钟,老王就顶着一头汗,把数据送了过来。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在工作上跟我耍花样。
两个月后,项目顺利完成,并且效果超出了预期,为公司拿下了-一个大订单。
在庆功会上,公司大老板亲自给我敬酒,当众宣布,任命我为项目部副经理。
我端着酒杯,看着台下众人各异的表情,心里百感交集。
我看到了老王,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得意忘形。
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善良,必须带点锋芒。
你的忍让和退步,换不来别人的尊重和感激,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索取。
只有当你亮出自己的底线,勇敢地对不合理的要求说“不”,你才能真正赢得别人的尊重,也赢得自己的尊严。
那天晚上,我开着我的途观L,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掠过。
后座的座椅,干净如新。
车里的空气,是我喜欢的味道。
我握着方向盘,感觉这辆车,这个世界,才真正属于我。
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升任副经理后,我的工作更忙了,但心却更定了。
我和老王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不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只是偶尔在背后说些酸话,但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
办公室里的人,都是人精。谁有能力,谁值得结交,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大概半年后的一天,公司人事部突然发布了一则通知。
由于业务调整和人员优化,部分岗位将被裁撤。
名单里,赫然有王建国三个字。
消息传来,办公室里一片唏嘘。
有人说他活该,平时工作懒散,又爱占小便宜,被优化是迟早的事。
也有人觉得,人到中年,突然失业,拖家带口的,实在可怜。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看一份项目报告。
我只是抬了抬头,然后又继续低头工作了。
我没有落井下石的快感,也没有圣母心泛滥的同情。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由他自己的无数个选择构成的。
老王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自己。
那天下午,老王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那个工位,堆满了各种杂物,很多都是从公司“薅”来的:用了一半的抽纸,快没水的签字笔,各种活动的纪念品……
他默默地往一个纸箱里装着,曾经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快下班的时候,他走到了我的办公室门口。
我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他敲了敲门。
“陈经理。”他叫我。
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客气。
我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他:“有事吗?”
他站在门口,搓着手,似乎很紧张。
“我……我就是想来跟你道个别。”他犹豫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嗯。”我点点头。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只有电脑主机在嗡嗡作响。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放在我的桌上。
“这个……是上次的洗车钱。”他说。
我愣了一下:“你不是已经转给我了吗?”
“那是公司的钱,是张姐逼我给的。”他低着头,不敢看我,“这是我自己……赔给你的。虽然不多,但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去拿。
“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混蛋事。”他的声音更低了,“我不指望你原谅我。我就是……就是觉得,走之前,该有个了结。”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快步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拿起那个信封,打开。
里面是九张崭新的一百元人民币。
比洗车费还多了二十。
我捏着那几张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没有想到,老王会在最后,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为我们之间的恩怨,画上一个句号。
或许,失业的打击,真的让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了。
我把钱收了起来。
第二天,我用这九百块钱,以公司的名义,在网上买了一批办公用品,直接寄到了一个山区小学的地址。
收件人,写的是王建国。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但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了结。
那件事之后,我的生活彻底走上了正轨。
工作上,我得心应手,又带队做了几个漂亮的项目,得到了领导的进一步赏识。
生活上,我开始懂得如何去拒绝,如何去设定边界。
我不再是那个为了“面子”而委屈自己的老好人。
我交了女朋友,一个和我三观很合的女孩。
她喜欢旅行,但更喜欢我们两个人一起规划,一起分担。
我们开着我的途观L,去了很多地方。
每次出发前,我们都会一起去超市,列好清单,买好路上的零食和水。
她会细心地准备一个车载垃圾袋,提醒我开车累了就换她来。
在服务区休息时,我们会手牵手去逛逛,买点当地的特产。
车里总是干干净净,充满了我们俩的欢声笑语。
有一次,我们自驾去青海湖。
在环湖公路上,我把车停在路边,和她一起看着远处湛蓝的湖水,和成群的牛羊。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陈阳,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活得很清醒,很有原则。”
我笑了笑,搂住她。
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我的车。
阳光下,黑色的车身,反射着天空和云朵的影子。
它不再仅仅是一辆代步工具。
它像一个沉默的伙伴,见证了我的懦弱,我的愤怒,我的反抗,和我最终的成长。
它教会了我,人生的方向盘,必须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你可以选择善良,但绝不能失去锋芒。
后来,我听说了一些关于老王的零散消息。
他失业后,找工作一直不顺利。
人到中年,高不成低不就,很是尴尬。
他老婆王嫂,似乎也因为他没了稳定的收入,跟他吵过很多次。
有一次,我在一个社区团购的提货点,偶然遇到了他。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骑着一辆电动车,车后面绑着一个巨大的保温箱。
他在送外卖,也兼职做社区团购的配送员。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我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没说话,只是匆匆地把货卸下,就骑着车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生活的磨难,或许也是一种救赎。
希望他能在这份辛苦中,真正明白“责任”和“边界”的含义。
又过了一年,我结了婚。
婚礼那天,很多同事都来了。
张姐作为我的证婚人,在台上讲了很多。
她说:“我看着陈阳,从一个有些内向、不懂拒绝的年轻人,一步步成长为今天这个独当一面的男人。我最高兴的,不是他为公司创造了多少业绩,而是他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准则。”
台下掌声雷动。
我看着身边穿着婚纱的妻子,看着台下为我祝福的亲朋好友,眼眶有些湿润。
我想起了那个下着雨的服务区。
想起了那个独自坐在椅子上,决定关掉手机的下午。
那是我人生中,一个不起眼的转折点。
但正是那个小小的决定,让我的人生,拐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有些事,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成年人的世界里,拒绝,才是最高级的自爱。
来源:襄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