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戒咂摸着这个名头,听着是光鲜,可管着那四方供奉的瓜果点心、香油蜜饯,日日嗅着那勾魂摄魄的甜香,对他这肚肠而言,实在是一种慢性的凌迟。到底还是没忍住,蟠桃会上,他溜进园子,囫囵吞了几个九千年一熟的紫纹缃核,汁水顺着肥厚的下巴淌满了袍襟。玉帝震怒,一道敕令,剥了
取经归来,八戒被封为净坛使者,却因贪嘴偷吃蟠桃,被玉帝贬下凡间。
他重操旧业,在高老庄娶了第三房媳妇,终日饮酒作乐。
某日醉后现出原形,竟被村民当作妖物乱棍打死。
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他才突然想起——
自己早已不是凡间猪妖,而是金刚不坏之身。
那根打死他的棍子,分明是当年他亲手交给高翠兰防身的九齿钉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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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坛使者?
八戒咂摸着这个名头,听着是光鲜,可管着那四方供奉的瓜果点心、香油蜜饯,日日嗅着那勾魂摄魄的甜香,对他这肚肠而言,实在是一种慢性的凌迟。到底还是没忍住,蟠桃会上,他溜进园子,囫囵吞了几个九千年一熟的紫纹缃核,汁水顺着肥厚的下巴淌满了袍襟。玉帝震怒,一道敕令,剥了霞衣,收了金光,将他打下云头。
落下来时,风刮在脸上,是熟悉的,带点腥气的尘土味。
他睁眼,竟还是高老庄。
庄子里的人似乎忘了前尘,只当他是远方来的落魄汉子,身子痴肥些,胃口骇人些。他也乐得如此,扯去那层拘束的神皮,反倒松快。凭着几分旧日记忆里零星的狡黠,他竟也攒下些家当,顺理成章地,娶了第三房媳妇。新妇眉眼间,依稀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当年高小姐的影子,他说不清,也懒得去辨。
日子便这么过着,像是泡在温吞油腻的酒糟里。白日里庄前庄后闲晃,看哪家供奉了净坛使者的香火,心里头便是一声嗤笑;夜里便是饮酒,新妇初时还劝,后来见他醉眼乜斜,哼些听不懂的疯话,也便由他去了。那点从天上带下来的不甘和窝囊,只有在这混沌之时,才略略消散些。
这天他又饮得多了,踉跄着往家走。月色昏黄,泼在泥地上,像隔夜的馊粥。不知是酒力太猛,还是心绪激荡,走到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时,腹内一阵翻江倒海,浑身骨节噼啪作响,那副勉强维持的人形再也束缚不住,皮肉撑裂,黑毛钻出,口吻前突,獠牙森白——他现了原形。
小山般的肥硕猪躯,几乎堵住了巷口,喉间发出低沉的呼噜,酒气混着妖物特有的腥膻弥漫开来。
偏巧这时,几个晚归的村民路过,月光下瞧见这骇人景象,登时魂飞魄散。
“妖……妖怪!高老庄进猪妖了!”
一声尖利的叫喊划破夜寂。
庄子里顿时炸开了锅。锣声哐哐响起,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举着锄头、柴刀、棍棒,火把的光跳跃着,映着一张张惊惧而扭曲的脸。
“打死它!”
“别让这畜生祸害庄子里的人!”
混乱的呐喊声中,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块土疙瘩砸在八戒厚重的背脊上,啪一声碎开。接着,更多的石块、农具雨点般落下。他吃痛,晃着硕大的头颅,发出一声恼怒的咆哮,本想运起法力,将这些不知死活的凡人震开,可酒意未散,心神昏沉,那点残存的神通竟提不起来。只觉得那些打击落在身上,钝痛之外,更有一种被冒犯的荒唐感。
他八戒爷爷,何时轮到这些凡夫俗子来教训了?
他试图吼出自家名号,出口却只是更加骇人的“嗷呜”声。人群被他这声咆哮吓得一退,随即更加疯狂地涌上。
“它要行凶了!快!往死里打!”
棍棒更加密集地落下。起初他还觉得只是些挠痒痒似的疼,但其中一根,不知握在何人手中,落在肋下时,却带着一股异样的,钻心蚀骨的剧痛。
一下。
那痛楚尖锐异常,直透脏腑,让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
两下。
熟悉的钝痛里,那根特殊的棍子每一次接触皮肉,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烙下,将他残存的神智烫得一激灵。不对劲……这痛……
三下。
意识在剧痛和酒精中沉浮,眼前晃动的火光和人脸开始模糊、旋转。他仿佛又回到了取经路上,那笨拙的夯货,总挨猴哥的骂,总惦记着散伙回高老庄……高老庄……
高翠兰……
这个名字像一道电光,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他猛地想起来了。是了,取经功成,受了仙箓,得了金刚不坏之体……凡间的兵刃,怎伤得了他分毫?!
那这根棍子……
濒死的涣散目光,艰难地聚焦,循着那一次次带来致命痛楚的来源望去——那根被一个壮硕村民双手紧握,一次次奋力砸下的“棍子”。
哪里是什么寻常棍棒!
长长的柄身黝黑,因沾染了泥污和血渍看不太清原本色泽,但那顶端……那分明是几个狰狞的,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
齿。
九齿。
是了,是了!那是他的九齿钉耙!老君炉里炼出来的神兵,当年他做天蓬元帅时掌管的法宝!取经路上都不曾离身!后来……后来……
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女声,跨越了数百年的光阴,清晰地响在耳边,那是他下界为妖,强占高小姐时,她日日夜夜的恐惧不安。他心中难得生出一丝怜惜,或是为了彰显自己与那些吃人妖魔不同,他将那柄缩小了些、隐去宝光的钉耙塞到她手里。
“翠兰……这个,你留着,若……若再有甚邪祟来扰,也好……防身。”
他当时说了什么,早已模糊。只记得她接过时,冰凉颤抖的手指。
原来,它一直被高家后人当作传家宝,或是……镇宅辟邪的“棍子”,传了下来。传到了今日,传到了这些要打死“猪妖”的村民手中。
打死他的,是他当年亲手赠出的兵器。
这念头如最后的惊雷,炸得他魂飞魄散。
他想笑,咧开嘴,涌出的却是浓稠的血沫子。他想哭,眼眶干涩,挤不出一滴泪。那庞大的猪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终于,在那根熟悉无比的钉耙又一次落下时,不动了。
小山般的妖躯瘫在泥地里,渐渐冰冷。
火把的光依旧跳跃着,映着村民们惊魂未定又带着几分胜利兴奋的脸。他们围着那不再动弹的“猪妖”,议论纷纷,无人去看那根立了功的“棍子”顶端,几个沾着血污的齿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似曾相识的光。
来源:云衣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