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声霹雷在窗外周边的槐树梢上炸开,树下的电线上,闪烁着耀眼的火花。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声惊雷,路上的行人愣了片刻,便匆匆忙忙跑到街道两边的商厦下躲藏。骑电动车的人则弓着腰,贴着街边往前蹿。一阵凉风吹过,密集的雨点倾斜着砸下来,大雨滂沱。
O短篇小说—
相 反
陆 激
一声霹雷在窗外周边的槐树梢上炸开,树下的电线上,闪烁着耀眼的火花。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声惊雷,路上的行人愣了片刻,便匆匆忙忙跑到街道两边的商厦下躲藏。骑电动车的人则弓着腰,贴着街边往前蹿。一阵凉风吹过,密集的雨点倾斜着砸下来,大雨滂沱。
恰在此时,我的手机有了响动,朋友祁天明给我发来一微信,他的一篇小小说投稿某省级文学刊物,经过五个月时间等待,总算得以发表。朋友与该刊物的编辑比较熟,他们最近通话,编辑告他,这篇小小说经过“三审”,最终认为写得还不错。不过编辑希望他下次投稿时,写得再“正能量”一些,言下之意,小小说虽然发表,但“正能量”不突出,至少不足。接着朋友把“它”发给了我。
“一个礼拜前,老卜参加一个朋友聚会,中途上洗手间时,突然摔倒在厕所里,不省人事,昏厥过去。幸好被人及时发现,急送医院救治。
经医生诊断明确告知,必须做心脏‘支架’手术,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这下老卜犯难了,他虽有正式职业,但已‘停薪留职’多年,目前还未到退休年龄,医保也尚未落实。略为计算,安装支架费以及医疗费、营养费等,加起来,他至少缺口五万块钱,怎么办呢?
老卜曾听到过这样一句话:‘在困难时,你能从其他人那里借来多少钱,你就值多少。’很快,老卜把这句话以及他的困难发到亲密的同学圈里,一时圈内鸦雀无声,不一会儿,出现了:‘对不起,我没有那么多钱借给你,因为你无价。’这是一位官员同学发的,老卜竟无言以对。
同学中老冷是一位装潢公司的老板,据说挺趁钱的。但他不在同学圈内,平时联系不多,毕业后几乎没什么往来。无奈之下,老卜只能向他开口了。
拨通老冷的手机,老卜直接说明了具体情况,实在是因为手术钱不够,只好开口向老同学借六万块钱。在电话里,老卜一再声称:只要他情况好转,会尽快归还的。
那头的老冷沉寂了片刻,轻轻地答道:‘那我可要准备一下。’
撂下电话。老冷的思绪翻滚开了,按他的原则:遇到有人开口借钱,不够分的人婉拒;够分的人砍一半借之。这回可是‘同学一场,救人一命’。想到这里,老冷终于打破原则,六万元如数打到对方的卡上。
老卜手术后,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在年底的同学聚会上,他当着众同学的面,说:‘老冷真够意思,在紧要关头,借给我六万元钱,等于救了我一命。我要好好地感谢他!’老卜边说边端起酒杯向老冷走来。
‘别再感谢了,少喝点酒,多保重身体!’老冷站起身来,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我会注意的,谢谢,谢谢老冷!’老卜半躬着身子,嘴里不停地嘀咕。
……
两人从此很少联系,也再未谈起这档事。
一晃两年半过去了。老冷是个生意人,为了经营便利,他注册了三家公司。最近,由于业务上的合作关系,他想把一家公司盘出去,但那六万元的债务一直挂在该公司的账上。老冷思绪,据了解老卜已经退休,医保也落实了,他应该有能力归还这六万元了,至少也能还一部分吧。想到这里时,老冷即刻拨通了老卜的电话:‘老卜啊,最近身体咋样?我想找你聊一聊。’
‘聊一聊,聊啥?有啥可聊的?’老卜的态度冷冰冰的。
‘我告你,你借的钱一直挂在我另一家公司的账上,我现在想把那个公司盘——’老冷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不就那几万块钱吗?我出去借明天就还你。’老卜气鼓鼓地说。
‘你听我说,如果你有困难就先还——’老冷的话再次被对方打断。
‘不说了,就这样吧。’老卜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老冷趁好几百万,这区区几万元块钱还来向有病的老同学讨要,真不够意思。反正我是没钱,让他去走法律程序,就是赢了官司,执行起来也得拖上一两年。老卜气呼呼地这样想着。
不借给他钱的人,他们还是同学、朋友,我借钱帮了他的大忙,反倒成了仇人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老冷是越想越窝火。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来月,对方竟然毫无动静。期间,老冷还托关系给卜带话,希望他认真考虑一下,尽快解决问题。结果还是音讯全无。
看来,结束友情的方式有许多种,最彻底的一种是‘借钱不还’。
准备接受公司的黄老板,等不下去了,提出他带两个人拿上借据上门讨债。事到如今,出此下策,实无奈。黄老板出发前,老冷一再强调:
一、 要账归要账,千万不能动粗。
二、 上门要账须白天进行,不要让老卜上中学的二女儿知道,给他留点面子。
三、 为预防万一,先拿上借据的复印件。
……
黄老板离开后,老冷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热播电视剧《白鹿原》,剧情正演到:1920年,陕西关中大旱,几乎颗粒无收。族长白嘉轩为了全村人的活命,向人借粮两大车。来年丰收后,族人都反对白嘉轩给人还粮,出发前,白嘉轩在祠堂中说:‘老话讲:‘站着借,跪着还’。今天我就是要用实际行动打破这句话。’
看到这里,老冷的心中感慨万千……”
读罢小小说,我觉得写得很现实、也很接地气,就像生活中发生的真事一样。当晚,我拨通了天明的电话:
“天明吗?我把你的小说连看两遍,写得不错。切中时弊,揭露了‘老赖’的嘴脸。我分析这可能不是纯虚构的故事。”
“你说得很对,有生活原型,只是在事实内核的基础上加了一点虚构。”天明答道。
“你用小说的形式,讲述了‘还比借难’的事实存在。告知读者‘借钱’务必谨慎,很有实际意义。”我夸赞道。“当下我只要打开手机,‘借钱不还’的短视频节目比比皆是,毫无诚信的“老懒”成了一种很普遍的社会现象。”我继续说道。
“是的。现在张口‘借钱’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好像借钱的本质就是不还。”
“我咋觉得不太对头。你的小小说让倒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我读过一部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可能是中篇小说。其主要内容是讲述‘越战’期间发生的事情。有一个重要细节,在反击战中牺牲的某解放军连长口袋里有一张被鲜血浸透的‘欠账单’。这部小说的社会影响很大,据说当时在战场牺牲的不少解放军连排级干部的口袋里都有一张欠账单,人死账不能死。”
“可时下,人没死,甚至活得很滋润,账却死了。”天明接话道。
.....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清新,正好是周末,儿子回来了,进门就对我说:“老爸,你猜我最近到哪去了?他看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说:“我去了原来工作的那家公司。”
这下我更诧异了,儿子离开那家公司至少有五六年了,去那儿干嘛呢?他看着我疑惑的表情,说道:“几天前,我接到公司财务的电话,说让我过去领一笔钱。我很惊奇,我离开公司已经好几年了,还能领什么钱呢?”
此话一出,我顿感懵圈了,只能听儿子细细讲述了。
若干年前年,他的同事罗娟子得了尿毒症,这种病一般的治疗方法是——透析,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换肾。她的老公很无情,雪上加霜,说是为了孩子坚决要求离婚。罗娟子娘家一商量决定“换肾”,也可能是为了争一口气给她绝情的老公看看。
换肾费用很高,公司领导让大家帮忙捐款。罗娟子也向一些交情好的同事借款,她人缘关系不错,同事们有的三千、有的五千、有的七千、一万等,罗娟子在公司的资历比我儿子老,与他相处得也比较融洽,他不可能冷漠到无动于衷,于是借了她1.5万元。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得了重病,并非绝症。遗憾的是罗娟子没有那么幸运,换肾后出现了严重的排异现象,万万没料到的是没几个月她就去世了,令人扼腕痛惜。罗娟子的父母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其悲痛的程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和几个同事本打算去她老家送她最后一程,又害怕看到那撕心裂肺的场面。公司领导最终安排了几个人,作为单位代表去了她老家。
罗娟子离世后,不长时间她老公就有了新娶,孩子也被他爸爸带走了。同事们与他老公不熟,从此也就断了联系。至于借出去的钱,大伙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毕竟年轻人都缺钱。但罗娟子人都没了,他们也不可能去找他老公还钱。同事中只有一人抱怨了两句,其它人也就默默无声地承受了。当时,我儿子的月薪就几千块钱,1.5万元对他来说也不算小数字,但他也没有办法了,大家权当做了好事。没过多久,全国疫情相继爆发,公司经营困难,难以为继,他只能离职另寻生路了。同事们大都来自五湖四海,也就各奔东西了,除了偶尔微信联络外,基本上没什么联系。
前几天,他突然接到公司财务的电话,说让他去领一笔钱。起初他还以为是过去的同事拿他开玩笑,到公司仔细一问,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罗娟子在去世前,再三要求她父母一定想办法把欠他们的钱还上。两位六十余岁的农村老人,一边种地一边打零工,不知道吃了多少顿馒头、咸菜加白开水,历尽艰难,才攒下了全部欠款。由于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两位老人才一路辗转找到公司还钱。我儿子看到每一包钱都被报纸包扎地很严实,用铅笔写着姓名和款数。罗娟子还留下一张泛黄的、周边已经磨损的纸条,他一看就是她的笔迹,上面写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钱数,字迹歪歪扭扭、轻飘飘的,不是很清楚,可以想象出她当时身体的虚弱。他的那包钱是1.7万元,多出的两千元可能是按利息算的,与他同去的一位男同事借出1万元,还了1.2万元。财务告知其它的几位同事也都多还了钱。儿子说:他接过钱的一刹那间,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只觉得脸颊上一片湿漉漉的。
他和那位同事简短商量了一下,找人查到了罗娟子以前登记的地址,又找到当年去过她老家的大姐,仔细询问了路线,决定去罗娟子老家看望她的父母。他俩先坐火车,再换乘汽车,经过一番打听折腾,终于抵达罗娟子的老家。
当时,只有她老母亲一个人在家,当老人听说他们是罗娟子的前同事时,眼睛里满是泪花,不停地述说着她女儿过往的事情。她告诉他们:娟子去世前几天,口中絮叨的事就是还钱,否则,她的心会不安的。娟子病逝后,他老父亲消沉了几个月,想到所欠的外债,想想女儿生前的一再嘱托,他们儿子生活并不宽裕,老人也不愿意额外增加儿子的负担。于是,老父亲一咬牙、一跺脚,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去城市打工,由于年龄大,又是生手,开始在工地上吃了不少亏,收入偏低。两位老人含辛茹苦,节衣缩食,真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经过六年多的奋斗,终于还清了女儿同事以及同村人的全部外债。老人说:也多亏了这些外债,支撑着她和老伴度过最伤心的岁月,这也是一种信念,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吧!如果不是这样日夜忙碌,女儿去世的那段时间,实在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老母亲还一再自责,当初他们没有听人劝说,应该用透析的方法维持女儿的生命,主要是被女婿的绝情所刺激,选择换肾手术。企图通过肾移植彻底治愈她的疾病,怎么都没料到“排异”会要了她的命。女儿的去世,他们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后悔不已。听着老人的叙述他俩禁不住潸然泪下。
临别之前,我儿子把他的想法悄悄告诉同事,他想把这些钱还给老人,就算替罗娟子尽孝了。同事红着眼睛点点头,还加了两千块钱。他俩趁老人短暂离开的瞬间,把两人的钱袋子都放在老人的枕头下。
他们上了车后,我儿子给老人打了电话:说二老还的钱他们都已经收到了,放在老人枕下的钱是他们替女儿孝敬二老的。老母亲反复说他们不应该这样做,她父亲回来会埋怨她的。儿子最后说:二老代女儿还钱是难能可贵的信义,他们给二老的钱是真诚的心意,请二老一定收下。他们都已离开公司多年,没什么联系了,二老也不要再去公司了。他俩的电话号码都留在枕头下,今后两位老人有什么事情,随时电话联系。
儿子叙述完了,我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后说:“你讲的事情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你也真不容易。待会儿我和你妈商量一下,那17000块钱我回头打到你的卡上。”
......
来源:作家陆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