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张十八万的支票,就那么轻飘飘地落在我满是面粉印子的旧木桌上时,我整个人是懵的。
那张十八万的支票,就那么轻飘飘地落在我满是面粉印子的旧木桌上时,我整个人是懵的。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身板挺直,眼神清亮,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说:“李伯,我叫林川。十八年前,我吃了您一千零九十五个馒头,今天,我来还账了。”
一千零九十五个。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了一下。
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景象都模糊了,只剩下十八年前,那个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时,从巷子口一闪而过,瘦得像根豆芽菜的黑色小影子。
第1章 那个偷馒头的影子
十八年前的清晨,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天,还没亮透,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家铺子里那盏昏黄的灯泡,执拗地亮着,把一团团白色的蒸汽照得像仙气。
我叫李守义,守着这家祖上传下来的馒头铺,守了一辈子。
每天凌晨三点,我准时起床,和面,发面,揉面。手里的面团,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它的软硬,它的温度,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得准。
揉好的面团,一个个码在蒸笼里,像一排排胖乎乎的白娃娃。等第一笼馒头出锅,那股子混着麦香和酵母香的热气一腾起来,整条老巷子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
那个孩子,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第一次见他,是个秋天的清晨,雾气很重。我刚把第一板馒头摆上摊位,转身去收拾案板,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个黑影,像只受惊的小猫,飞快地从摊边掠过。
等我回头,板上热气腾腾的馒头,少了一个。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巷子口望去,只看到一个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我没做声。
开门做生意,谁还没遇到过几个顺手牵羊的。何况,只是一个馒头。
我以为这只是偶然。
但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那个影子又出现了。
他动作更快,更熟练。趁着我给老主顾装馒头的工夫,小手一伸,抓起一个最边上的,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就跑。
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外套,脸黑乎乎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夜里的两颗小星星,带着一种惊慌和倔强。
收钱的时候,我故意慢了半拍,心里琢磨着,这孩子,是饿坏了吧。
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都来。
像一只定时出现的小麻雀,精准地啄走属于他的那一份。
巷子里的老街坊开始议论了。
“老李,你那摊上,是不是天天少馒头啊?”对门卖油条的王婶,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一边把馒头装进袋子,一边呵呵地笑:“是吗?人老了,记性不好,许是自己数错了。”
王婶不信,撇撇嘴:“你就是心善。那小猴崽子,我见过,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接话,只是把一板新出锅的馒头,往外又挪了挪,最边上的那个,白白胖胖,冒着最浓的热气。
我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
每天清晨,摆好馒头,我都会下意识地留一个位置,一个最方便他下手的位置。有时候,我会故意转过身去,假装擦拭案板,或者慢悠悠地整理蒸笼,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靠近时那股小心翼翼的气息,和他得手后飞快跑开时带起的一阵微风。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他偷,我装不知道。
这沉默的交易,持续了整整三年。
我从没想过要去戳穿他。
我只是觉得,一个孩子,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填饱肚子的。那双又亮又怕的眼睛,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饿得发慌,盯着别人碗里那块肥肉的样子。
那滋味,不好受。
一个馒头,五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一顿救命的饭。
我儿子李建国知道了这事,气得不行。
他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份体面的工作,总觉得我这小铺子又累又不挣钱,丢他的人。
那天他正好回家拿东西,撞见了那个“偷”馒头的场景。
“爸!你就这么让他拿?”建国冲进铺子,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不就是纵容小偷吗?今天偷个馒头,明天就敢偷钱!”
我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平静地说:“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小树不修不直溜!你这样是害他!”建D国声音很大,引得街坊都探头探脑地看。
我叹了口气,看着儿子那张涨红的脸,觉得有些陌生。
“建国,你小时候,也偷过邻居家树上的枣子,被我拿藤条抽了一顿。你还记得你当时为什么哭吗?”
建国愣住了。
我接着说:“你不是因为疼哭的。你是哭着说,爸,我不是想偷,我就是想让你也尝尝那枣子有多甜。”
儿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拍了拍案板上的面粉,说:“这孩子,拿馒头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他不是坏,他是饿。”
“那也不能偷啊!可以跟您说啊,您可以给他!”建国还是不服气。
“你觉得,他那样的孩子,会开口吗?”我反问他,“有些人的自尊心,比肚子还重要。我给他一个馒头,是施舍。他自己‘拿’一个,是他凭本事填饱了肚子。这不一样。”
建国没话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嘟囔着:“歪理,都是歪理。”
我没再跟他争。
我知道,他不懂。他没饿过肚子,不懂一个馒T头里,除了面粉,还有活下去的尊严。
我只是继续每天把那个最胖的馒头,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心里想着,孩子,多吃点,长高点,以后就不用再这样了。
第2章 一碗没放盐的面
日子就像我案板上的面团,揉着揉着,一年就过去了。
那个叫不上名字的男孩,个头蹿高了不少,但还是那么瘦,像一根风里摇晃的竹竿。他拿馒头的动作,依然那么快,那么警惕。
只是,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有时候,他跑远了,会躲在巷子拐角的电线杆后面,偷偷地看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迷茫。
我还是老样子,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低头忙我的活计。
我心里有数,这孩子,心里是明白的。
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他来得比平时晚。
天已经大亮,巷子里人来人往,他没法像以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
他在摊子对面的屋檐下站着,踌躇了很久,雨水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往下滴,小脸冻得发白。他时不时地朝我这边看,眼神里满是焦急。
我心里一动。
“来,小伙子,过来躲躲雨。”我朝他招了招手。
他浑身一颤,像只被猎人盯上的小鹿,转身就要跑。
“别怕,”我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善一些,“叔不怪你。来,把这个拿着,快回家吧,别淋湿了。”
我拿起一个用油纸包好的热馒头,递了过去。
他愣在原地,看着我手里的馒头,又看看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没动,嘴唇哆嗦着,好像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拿着呀,傻孩子。”我把馒头硬塞到他冰冷的小手里。
他攥着那个温热的馒头,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混着雨水,在他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沟。
他没说谢谢,只是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进了雨里。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有正面的接触。
从那天起,他不再“偷”了。
每天清晨,他会帮我把门口的落叶扫干净,把堆在墙角的蒸笼摆放整齐。做完这些,他会站在一边,等我忙完了,我会递给他一个热馒头。
他接过去,小声地说一句“谢谢李伯”,然后才离开。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新的默契。
我一直没问他叫什么,家住哪里,为什么需要这个馒头。
我觉得没必要。
有些伤疤,不揭开,才是最好的尊重。
直到有一天,他没来。
第二天,他还是没来。
一连三天,那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出现。我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孩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每天给他留的那个馒T头,从热放到冷,再放到硬,最后只能拿去喂了巷子里的流浪猫。
第四天早上,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跟对门王婶打听:“王婶,你知不知道巷子尾那家,就是只有一个老太太和她孙子的那户?”
王婶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哦,你说林家那小子啊。他奶奶病了,病得不轻,都好几天没见出门了。那孩子也是可怜,爹妈都没了,就跟着奶奶过活。”
我心里“咯噔”一下。
收了摊,我用家里的剩面,做了碗热汤面,卧了个荷包蛋,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十块钱,揣进口袋,朝着巷子尾走去。
那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小平房,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霉味混杂着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男孩正跪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他奶奶喂着什么。
床上躺着的老太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呼吸微弱。
“李伯?”男孩看到我,惊讶地站了起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碗。
我把手里的面条递过去:“孩子,给你和你奶奶煮了碗面,趁热吃。”
他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李伯,谢谢您,但是……我奶奶她吃不下东西了。”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老太太双眼紧闭,已经没什么意识了。
我摸了摸男孩的头,叹了口气:“尽力就好。你还没吃饭吧,快吃点,不然身子扛不住。”
他默默地接过碗,坐到小板凳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很急,像是饿了好几天,面汤溅得到处都是。
我看着心酸,转身想走,脚下却踢到了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是个药碗。
我顺手端起来,闻了闻,一股苦涩的味道。我下意识地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
是中药,但……
我皱了下眉头,又尝了一口男孩刚刚喂给他奶奶的汤。
清汤寡水的米汤,没有一点味道。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走到男孩身边,看着他把面条吃完,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孩子,”我轻声问,“你给你奶奶熬的药,是不是没放盐?”
男孩的身体猛地一僵,端着空碗的手,开始发抖。
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我忘了……”
“不是忘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你家里,没有盐了吧?”
男孩的头埋得更低了,瘦弱的肩膀开始一抽一抽的。
我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在咱们老百姓的观念里,人快不行的时候,要喝“盐水”,说是能“续气”,能“留魂”。没盐,意味着连最后一点力气都留不住了。
这孩子,不是忘了,是穷到连一包盐都买不起了。
我没再说什么,把他拉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十块钱,塞到他手里。
“去,给奶奶买点盐,再买点好吃的。听话。”
他捏着那几张被汗浸湿的钱,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
那天,我陪他在那间又暗又潮的小屋里,坐了很久。
他奶奶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
办后事的时候,我帮着张罗,街坊邻居也凑了些钱,总算让老人家走得体面了些。
从那以后,男孩就住到了我铺子里。
我腾了间堆杂物的后屋给他,白天他帮我烧火、打杂,晚上就在那张小床上看书、写字。
我这才知道,他叫林川,学习成绩很好,一直是班里第一。
我跟他说:“小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好好读书,别的不用你操心。”
他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有水光在闪。
第3章 父亲的“固执”
小川住进来的日子,铺子里多了几分生气。
他很懂事,话不多,但手脚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帮我把磨好的豆浆端出去,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我揉面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给我烧火,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街坊们都说,老李,你这是捡了个宝。
我只是笑笑。
我知道,不是我捡了宝,是我俩相互取暖。
儿子建国对此颇有微词。
他每个月回来看我一次,每次来,看到林川在铺子里忙前忙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爸,你让他住这儿,算怎么回事?非亲非故的,万一他手脚不干净怎么办?”建国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
“小川不是那样的人。”我回答得很干脆。
“知人知名不知心!你看看你这铺子,小得跟个鸽子笼似的,再多住一个人,转个身都难。”建国皱着眉,一脸嫌弃地看着油腻腻的墙壁,“我早就跟你说了,把这破铺子关了,跟我去城里住,你就是不听!”
“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习惯了。”我淡淡地说。
“习惯?什么老掉牙的习惯!”建D国的情绪有些激动,“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家做包子馒头的,都用机器了,和面机、压面机、成型机,一小时能出几千个!你呢?还在这儿用手揉,一笼一笼地蒸,累死累活一天能挣几个钱?”
他指着我因为常年揉面而有些变形的指关节,痛心疾首地说:“你看看你的手!你这是做生意,还是自讨苦吃?”
我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粗糙,布满老茧,但很有力。这双手,养活了我,也养活了建国。
“机器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魂。”我过了半晌,才开口。
“魂?爸,你别跟我说这些虚的!”建国嗤之以鼻,“味道能有多大差别?现在的人,讲究的是效率,是品牌!你这小作坊,迟早要被淘汰!”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拍在案板上。
“你看看,这是我托人做的商业计划书。我们可以在城里开一家连锁面点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李记老面’。我们注册商标,统一装修,中央厨房统一配送。你呢,就当个技术总顾问,不用你亲自动手,每个月拿分红就行。这不比你守着这破摊子强一百倍?”
我拿起那份计划书,翻了几页。
上面全是些我看不懂的词:市场分析、竞品调研、盈利模式……
我把它放回桌上,摇了摇头。
“建国,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铺子,我不关。”
“为什么啊?!”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这铺子到底有什么好?又破又旧,还占着你这么大精力!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非要跟我对着干?”
“这不是对着干。”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这铺子,是你爷爷传下来的。你爷爷常说,做吃食的,就两样东西不能丢,一个是手艺,一个是良心。”
“用机器,省时省力,但那面,没经过手一下下地揉,劲儿就不对。发面,用泡打粉,是快,但那股子酵母的香味就没了。咱们家的馒头,为什么街坊们吃了这么多年还爱吃?就因为这股子‘人情味’。”
“人情味能当饭吃吗?”建国冷笑,“爸,你太固执了。你守着的不是手艺,是穷!”
“穷?”我看着他,眼神变得有些严厉,“建国,我供你读完大学,让你在城里安家立业,靠的就是这间你眼里的‘穷’铺子。人不能忘本。”
我们的谈话,不欢而散。
林川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
建国走后,他走过来,帮我收拾案板。
“李伯,”他小声说,“建国哥也是为了您好。”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我知道。他只是……走得太快了,忘了回头看看。”
那段时间,我和建国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他觉得我冥顽不灵,我觉得他利欲熏心。
他不再劝我关店,但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城里知名连锁店的包子馒头给我,“爸,你尝尝人家的,皮薄馅大,包装还好看。时代变了。”
我尝过,皮是薄,馅是多,但吃在嘴里,总觉得少了一股嚼劲,一股麦子本身的甜香。
就像现在的日子,看着是好了,但年味儿,人情味儿,却越来越淡了。
林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没说什么,只是学习更用功了。每天帮我干完活,就趴在后屋的小桌子上,借着一盏昏暗的台灯看书,直到深夜。
他的课本,边角都卷了起来,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有时候,我夜里起来上厕所,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会忍不住说一句:“小川,早点睡,别把眼睛看坏了。”
他会抬起头,对我笑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知道了,李伯。我不累。”
我知道,这孩子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些什么。
证明我收留他,没有错。
也证明,那些用汗水和良心换来的东西,比金钱更可贵。
第4章 最后的告别
林川在我这儿,一住就是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瘦弱的男孩,长成一个挺拔的少年。他的个子蹿得很快,超过了我,肩膀也宽了,脸上褪去了稚气,眼神变得沉稳而坚定。
他成了我最得力的帮手。
揉面,烧火,上笼,这些活他都干得得心应手。有时候我腰酸背痛,他会主动接过我手里的面团,说:“李伯,您歇会儿,我来。”
他揉面的手势,几乎和我一模一样。
街坊们都开玩笑说,老李,你这是养了个儿子,还是收了个徒弟啊?
我听了,心里暖烘烘的。
建国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一个月,有时候两个月才来一次。他工作很忙,升了职,买了车,生活过得越来越像个城里人。
他和小川的关系,始终不咸不淡。
他看不上小川的出身,觉得他是我身边的一个累赘。小川也怕他,每次他回来,小川都会变得很沉默,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夹在中间,只能叹气。
我知道,建国的心结,在于我觉得小川比他这个亲儿子还亲。
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
只是,建国想要飞得更高,而小川,只想在这片屋檐下,找一个可以停靠的枝头。
林川中考那年,考了全区第一。
成绩单下来的那天,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都在抖。他跑到我面前,眼圈红红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高兴得合不拢嘴,当晚特意收了摊,炒了两个好菜,还破例喝了二两白酒。
“好样的,小川!”我拍着他的肩膀,“给李伯争气!”
他低着头,扒着饭,眼泪却一颗颗掉进了碗里。
我知道他想起了他的奶奶。如果老人家还在,该有多高兴。
高中,他选了市里最好的一中,离家很远,需要住校。
他要走的前一天晚上,铺子里格外安静。
他帮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得妥妥当帖帖,面粉袋码得整整齐齐,案板擦得能照出人影。
“李伯,”他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我,“我去上学了,您一个人,要多保重身体。”
“放心吧,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我笑着说,心里却空落落的。
“您的腰不好,别老弯着。面别发太多,卖不完就自己吃,别舍不得。”他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像个小大人。
我眼眶有点发热,转过身去,假装整理蒸笼。
“知道了,啰嗦。”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聊他的未来,聊他的梦想。他说,他想考最好的大学,学建筑设计,以后要设计出最坚固、最温暖的房子,给那些没有家的人住。
我听着,心里既骄傲,又酸楚。
这孩子,心里装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第二天清晨,我给他煮了两个鸡蛋,塞给他一百块钱。
“穷家富路,拿着。在学校别省着,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
他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
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站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这个他住了五年的小铺子。
“李伯,我走了。”
“嗯,去吧。”
他转过身,一步步朝巷子口走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间小小的馒头铺,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我以为,他只是去上学,周末还会回来。
但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漫长的等待。
他没有回来。
第一个周末,没有。
第一个月,也没有。
我给他留的床铺,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我开始担心,是不是在学校受了欺负?是不是钱不够花了?
我托人去学校打听,老师说,林川已经申请退学了。
退学了?
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把我给打蒙了。
那么好的成绩,那么想读书的一个孩子,怎么会退学?
我怎么也想不通。
我去了他留下的所有可能的地方,问遍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每天守着馒头铺,看着巷子口,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突然出现。
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没有回来。
我慢慢地想明白了。
也许,是建国的话,伤了他的心。
也许,他觉得亏欠我太多,不想再成为我的负担。
这孩子,自尊心太强了。
他选择用这种最决绝的方式,来告别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我心里难受,但也只能接受。
只是,在铺子打烊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在我身边,默默烧火、扫地的少年。
他走的时候,在我枕头底下,留下了一样东西。
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
钱的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饭钱。
我把那张钱,小心翼翼地夹在了我的户口本里。
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第5章 岁月的刻痕
林川走后,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不,是比从前更安静了。
巷子里的清晨,只有我一个人和面、烧火的声音。那团白色的蒸汽,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孤单的味道。
我老得很快。
头发白了大半,腰也越来越弯,揉面的胳膊,到了阴雨天,就针扎似的疼。
建国的事业越做越大,在城里换了更大的房子,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不止一次地提出要接我过去享清福,都被我拒绝了。
“爸,你到底图什么?”电话里,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守着那个破铺子,能守出一朵花来?”
我对着话筒,淡淡地说:“这儿有我的根。”
他不懂,这铺子,这巷子,这些老街坊,就是我的根。离开了这里,我就像一棵被拔出泥土的老树,早晚得枯死。
我们的代沟,像巷子口那条新修的柏油马路,越来越宽。
时代的变化,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
巷子周围,高楼大厦一栋栋地拔地而起,像一个个巨大的水泥怪兽,把我们这条老巷子,围困在中间。
巷子里的老邻居,一家家地搬走了。
王婶的油条摊不干了,跟着儿子去了南方。修鞋的张师傅,眼睛花了,也收了摊。整条巷子,变得越来越冷清。
我的馒头铺,成了最后的坚守。
生意也越来越差。
年轻人都喜欢去装修明亮的连锁店,买那些包装精美的面点。我的馒T头,在他们眼里,成了“土气”、“不卫生”的代名词。
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主顾,还愿意绕远路,来我这儿买几个馒头,顺便和我聊上几句。
“老李,就你这馒头,还有点当年的味道。”
每当听到这话,我心里就觉得,自己这点坚持,还算有点意义。
建国看我生意惨淡,又动了心思。
他带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是食品公司的老板,想买我的“老面”配方。
“爸,张总很有诚意。”建国在一旁极力劝说,“他出五十万,买断您的配方。有了这笔钱,您还守着这破店干嘛?跟我回城里,我给您养老!”
五十万。
对我这个一辈子跟五毛一块打交道的人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那个姓张的老板,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李师傅,我们公司有专业的研发团队,可以把您的手艺发扬光大。到时候,全国人民都能吃到您这口味的馒头,您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卖。”
“爸!”建国急了。
张总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李师傅,价格不满意,还可以谈。”
“不是钱的事。”我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指着那块用了几十年的案板说,“我这手艺,没什么秘方。无非就是好面、好水,再加一把子力气和一颗良心。”
“这东西,写不到纸上,也卖不成钱。”
“它传下来的时候,没要我一分钱。现在,我也不能拿它去换钱。”
建国气得说不出话来,拉着那个张总,摔门而去。
我知道,我又一次伤了儿子的心。
在他看来,我就是个老顽固,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铺子里,喝了半瓶闷酒。
我看着空荡荡的后屋,那张林川睡过的小床,心里想,如果小川还在,他会不会懂我?
又过了几年,巷子要拆迁的消息,终于传来了。
推土机的轰鸣声,一天比一天近。
看着熟悉的墙壁被一面面推倒,看着那些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砖瓦,变成一堆废墟,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建国来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爸,下个月就拆到咱们这儿了。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他已经帮我在城里的高档小区,租好了一套两居室,家电齐全,拎包入住。
我知道,我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要离开的前一天,我最后一次在铺子里发面、揉面、蒸馒头。
我做得比平时多,也比平时更用心。
每一个馒头,都揉了上百下,直到面团变得光滑而有弹性。
蒸好的馒头,我没卖。
我把它们一个个装好,送给了那些还没搬走的老街坊。
“老李,以后吃不到你做的馒头了。”
“是啊,以后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家围着我,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我心里也堵得慌。
我守了一辈子的,不只是一个馒头铺,更是一种生活,一种人与人之间,热气腾腾的联系。
现在,这一切,都要随着这片瓦砾,烟消云散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在床底的一个旧木箱里,翻出了一个笔记本。
是林川留下的。
本子已经很旧了,纸页泛黄。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他写的日记。
“X年X月X日,今天李伯又假装没看见我拿馒头。他的背影,像我爹。”
“X年X月X日,李伯给我煮了一碗面,我没告诉他,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X年X月X日,建国哥不喜欢我。我知道,我是个外人。我一定要努力读书,以后报答李伯,不让他为难。”
“X年X月X日,奶奶走了。我没有家了。不,我有,李伯的铺子,就是我的家。”
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原来,那些年里,我为他做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在心里。
这个傻孩子,他把所有的恩情,都扛在了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我把笔记本,和我夹在户口本里的那张五块钱,放在了一起。
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两样东西。
第6章 意料之外的重逢
搬进城里新家的那天,建国和儿媳妇忙前忙后,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房子很亮堂,地板擦得锃亮,阳台上有花有草,推开窗,能看到楼下花园里的喷泉。
“爸,怎么样?比你那破巷子强多了吧?”建国一脸得意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好,都好。”
可我心里,却空落落的。
这房子太新了,新得没有一丝烟火气。邻居们关着门,谁也不认识谁。楼下再也听不到熟悉的吆喝声,空气里,也没有了那股子熟悉的麦香味。
我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浑身不自在。
我试着融入这里的生活。
学着用燃气灶,学着用抽油烟机,学着去楼下那个窗明几净的大超市买东西。
可我还是习惯不了。
燃气灶的火,没有煤炉的火有“根”。超市里的面粉,白得晃眼,却总觉得少了点麦子的味道。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老巷子,是我的馒头铺,是那升腾的白色蒸汽。
建国看我一天天消沉下去,也有些着急。他给我买保健品,带我去年检,但都无济于事。
他不知道,我的病,在心里。
就在我以为,我的后半辈子就要在这间漂亮的水泥盒子里,慢慢耗干的时候,一个电话,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电话是王婶的儿子打来的。
他说,有一个姓林的年轻老板,在到处打听我,好像有什么急事。
姓林?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尘封了十几年的名字,猛地跳了出来。
会是他吗?
我不敢想,又忍不住想。
我把我的新地址,告诉了王婶的儿子。
挂了电话,我的心就一直“怦怦”地跳,坐立不安。
第二天下午,门铃响了。
我走过去,通过猫眼往外看。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他的脸,既熟悉,又陌生。
眉眼之间,还有当年那个瘦弱少年的影子,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
是林川。
真的是他。
我的手,哆哆嗦嗦地,半天没能拧开门锁。
门打开的那一刻,我们四目相对。
他看着我满头的白发,看着我脸上深刻的皱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李伯……”他声音哽咽,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声称呼。
我张了张嘴,也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小川?”
“是我,李伯,我回来了。”
他把果篮放在地上,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李伯,我叫林川。十八年前,我吃了您一千零九十五个馒头,今天,我来还账了。”
那张十八万的支票,就那么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把他扶起来,手都在抖。
“你这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建国和他媳妇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也惊呆了。
“爸,这是谁啊?”建国问。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林川已经站了起来,他转向建国,微微鞠了一躬。
“建国哥,您好,我叫林川。”
建国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那个下午,林川坐在我家的沙发上,给我们讲了他这些年的故事。
第7章 十八年的账本
原来,当年他退学,并不是因为建国的话。
而是因为,他查出自己得了一种需要长期治疗的血液病。这个病,需要一大笔钱。
他不想拖累我,更不想让我为他倾家荡产。
于是,他选择了不告而别。
他揣着我给他的那一百块钱,南下去了工地。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搬砖,扛水泥。”林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工地的伙食,管饱。我每天都吃很多,我想,只要吃饱了,身体就能好起来。”
他把挣来的钱,一分一分地攒起来,一部分用来治病,一部分寄给了福利院,因为他奶奶去世后,是福利院帮他办的户口。
后来,一个工地的老板,看他年纪小,又肯学,就让他跟着学起了看图纸,算工程。
他聪明,又肯吃苦,很快就上手了。
从一个小工,到技术员,再到项目经理……他一步一个脚印,硬是靠着自己,闯出了一片天。
“这些年,我最难的时候,支撑我走下去的,就是您给我的那个馒头。”
林川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我总在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像李伯您这样好的人。我不能倒下,我得活下去。我得有出息,将来好报答您。”
他的病,也在这些年的奔波和坚持中,奇迹般地康复了。
后来,他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
他接的第一个项目,就是给一个偏远山区的学校,盖一栋新的教学楼。
“我给那栋楼取名叫‘守义楼’。”
听到这,我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
建国和他媳妇,也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成功人士,竟然有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这十八万,是怎么算出来的?”建国忍不住问。
林川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账本。
他翻开第一页。
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
“欠条。”
“自X年X月X日起,每日欠李守义伯伯馒头一个,共计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
“每个馒头,按当年的市价五毛计算,本金为五百四十七块五毛。”
“这笔钱,是我活下去的本钱。所以,我把它当成一笔投资。按照我们工程行业最高的年回报率百分之三十计算,十八年,连本带利,一共是十七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块。”
“我凑了个整,十八万。”
“李伯,这是您应得的。没有您当年的这笔‘投资’,就没有今天的林川。”
他把账本,推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计算公式,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账本。
这哪里是账本?
这分明是一个孩子,用十八年的血汗和感恩,写下的一份承诺。
“傻孩子……”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建国在一旁,沉默了很久。
他拿起那本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他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到最后的动容和羞愧。
他终于明白,当年父亲的“固执”,到底是为了什么。
父亲守着的,不是一个破馒头铺。
而是一颗,在任何时候,都愿意为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留一个热馒头的善心。
这颗心,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那天,我留林川在家吃了晚饭。
儿媳妇做了一大桌子菜。
饭桌上,建国主动给林川倒了一杯酒。
“林川,不,林总……以前是我不懂事,说了些混账话,你别往心里去。”他端起酒杯,一脸的真诚,“我敬你一杯。”
林川赶紧站起来:“建国哥,您千万别这么说。您说的对,当年的我,确实不该用那种方式……是我给李伯添麻烦了。”
两个男人,一杯酒,一笑泯恩仇。
我看着他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没要林川那十八万。
我跟他说:“小川,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李伯,您说,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
我说:“把你那个‘守义楼’的名字,改了吧。守义,守的是道义,不是我李守义的名字。你把它改成‘希望’,或者别的什么,都比用我的名字强。”
“还有,以后,别再提什么还账的事。你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林川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8章 馒头里的“道”
林川的出现,像一阵春风,吹散了我心里的阴霾。
我的失眠症,不治而愈。
我开始试着,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寻找新的生活。
林川一有空,就开车来看我。他会陪我下棋,听我讲过去的故事。有时候,我们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阳台上,晒晒太阳,也觉得很舒服。
建国也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跟我提什么商业计划,不再嫌弃我的“老土”。
他开始对我的手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爸,你教我做馒头吧。”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说,这是累死累活不挣钱的活儿吗?”
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以前是我眼界窄,只看到了钱。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于是,在我那个宽敞明亮的现代化厨房里,出现了很有趣的一幕。
我这个做了一辈子馒头的老头子,手把手地,教我那个在写字楼里坐惯了的儿子,如何揉面。
“手腕要用力,用掌根去推,对,就这样,把面的劲儿给揉出来。”
“发面不能只看时间,要看状态。你看,这面团,按下去一个坑,不回弹,也不塌陷,这就发好了。”
建国学得很认真。
他那双习惯了敲键盘的手,第一次沾满了面粉。虽然动作笨拙,但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专注。
林川来的时候,也加入了进来。
两个已经事业有成的男人,像两个小学生一样,围在我的身边,听我讲着那些最朴素的道理。
“做馒头,跟做人一样,不能偷懒,不能走捷径。每一步,都要实实在在。”
“面要揉透,人心要捂热。你用心对它,它出来的味道,就不会差。”
我们三个人,一起做的第一笼馒头出锅时,那股熟悉的,混着麦香和酵母香的热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建国拿起一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爸,这味道……跟我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我笑了。
我知道,他尝到的,不只是馒头的味道,更是一种传承,一种血脉里,无法割舍的记忆。
后来,建国真的把他的公司交给别人打理,自己开了一家面点店。
店面不大,装修得很古朴,名字就叫——“老李家的馒头铺”。
他没用机器,坚持用手揉面,用最传统的老面发酵。
他说,他要卖的,不只是馒M头,更是一种良心和温暖。
林川的公司,成了业内的标杆。他盖了很多房子,也资助了很多像他当年一样贫困的孩子。
他常常说,是李伯的那个馒头,让他明白了,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你赚了多少钱,而在于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多少温暖。
而我,又回到了巷子里。
拆迁后的原址上,建起了一个新的社区。林川出资,在社区中心,给我盖了一间小铺子,和我当年的馒头铺,一模一样。
我又可以每天闻着那股熟悉的蒸汽,看着街坊们来来往往。
只是,这一次,我的身边,多了两个帮手。
建国和小川,一有空,就会脱下西装,换上围裙,来我这儿帮忙。
一个是我血脉相连的儿子,一个是我情同己出的孩子。
看着他们在热气腾腾的铺子里忙碌的身影,我常常会想,我这辈子,到底挣了什么?
我没挣到大钱,没住上豪宅。
但我用一个个普普通通的馒头,守住了一份手艺人的本分,也意外地,收获了两个比金钱贵重千百倍的“儿子”,和一个足以慰藉余生的心安。
或许,这就是我李守义这辈子,最大的财富吧。
巷口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把升腾的蒸汽,染成了一片金色。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你付出一点温暖,生活总会在未来的某个路口,还你一片阳光。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源:回忆放映厅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