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月的北京,秋意初显。北京纺织工学院的林荫道上,梧桐开始泛黄。王援朝背着那个深蓝色的人造革挎包,快步走在人群中。这是她大学生涯的第三周,真正的挑战,在今天这堂《高等数学》课上,露出了锋芒。
朋友们好,以下是连载故事——《胡同往事》,带您重温那个年代的烟火气,喜欢的朋友可以关注更新,感谢您的阅读[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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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北京,秋意初显。北京纺织工学院的林荫道上,梧桐开始泛黄。王援朝背着那个深蓝色的人造革挎包,快步走在人群中。这是她大学生涯的第三周,真正的挑战,在今天这堂《高等数学》课上,露出了锋芒。
李老师的课,以逻辑严密、节奏飞快著称。当他在黑板上写下“函数极限的精确定义”时,王援朝立刻挺直了背,全神贯注。
然而,随着“任意给定”、“存在”、“当x在a点附近”这些抽象概念和一连串复杂的数学符号被快速抛出,她感觉自己的思维像陷入了一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她刚试图理解一个术语,思绪就被紧接着涌来的下一个推论打乱。
她环顾四周,同学们,包括身边的室友周晓芸,大多在频频点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流畅地记录着要点。只有她,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那片特意留出的空白变得格外刺眼。这种焦虑感,让她如坐针毡。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她如蒙大赦,又倍感挫败地收拾着书本。这时,前排两个男同学的对话清晰地飘进她的耳朵:
“这个定义,其实就是把咱们高中学的极限概念严格化了,用数学语言给它套上个笼头。”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道。
“对,就是这么回事,本质没变,就是表述更精确了。”他的同伴随口附和。
“高中学的……”对王援朝而言,这不是对旧知识的复习和深化,而是一座完全陌生的、需要她从零攀爬的山峰。
她缺的不仅是那几个具体的知识点,更是那种长期的、系统的数学思维训练。这种认知上的差距,比一道解不出的难题更让她感到无力。
她默默地走出教室,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那份来自新环境的兴奋感,被现实的冷水浇得透心凉。
在食堂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饭,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不能就这么等着被落下。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教师办公楼。
数学教研室的门口,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敲了门。教高数的李老师正准备午休,看到她有些意外。
“李老师,对不起打扰您。”王援朝站在办公桌前,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衣角,“我……我叫王援朝,是纺织机械专业的新生。我今天课上……没太听懂。”
李老师示意她坐下,语气平和:“哪里没懂?”
“就是……那个极限的精确定义。”王援朝抬起头,坦诚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倔强,“老师,我不怕您笑话,我没上过高中,是靠自学和在棉纺厂的实践被推荐来的。您讲的这些概念非常精妙,但我感觉自己搭建不起那个逻辑架子,听着听着就跟不上了,感觉和同学们差得好远。”
她一口气说完,心里反而轻松了些。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反而点了点头:“从实践到理论,从具体到抽象,这个跨越确实很大。这不全是基础问题,更是思维模式转换的问题。很多从高中上来的同学,一开始也会不适应,你不要因此否定自己。”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函数图像,用最直观的方式重新解释了“无限接近”的意思。“这样理解,会不会直观一点?你不要急着去抠那些抽象的符号,先从图像上建立感觉。图书馆里有几本写给工科生看的数学入门书,比较浅显,你可以去找找看。”
从办公室出来,王援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前方的路依然艰难,但老师的话语像一道微光,驱散了她心头的迷雾。她知道了差距所在,也看到了努力的方向。她握了握拳,转身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迈出了比来时坚定得多的步伐。
2
永丰公社农业技术推广站的院子里,老周正往自行车后架上捆扎一摞宣传资料。看见王卫东推着车出来,他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
"卫东,今天你去红旗大队看看。听说他们那儿的谷子长得不错,你去取取经,顺便看看收割准备做得咋样。"
王卫东点点头,把挎包在车把上挂好。挎包里装着他那本已经翻得起毛边的笔记本,还有一沓新印的《秋收注意事项》。
九月的黄土高原上,日头依然毒辣。王卫东沿着沟畔的土路往前骑,车轮碾过的地方扬起细细的黄土。路两旁的谷子地一片金黄,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腰。他不时停下来,蹲在地边查看谷穗的成熟度。
快到红旗大队时,他看见几个社员正在地头歇晌。一个老汉吧嗒着旱烟,眯眼瞅着谷子地发愁。
"老伯,这是咋了?"王卫东支好自行车,走上前问道。
老汉抬头打量他:"你是公社那个王技术员吧?俺这谷子,眼看着要收了,可这穗太沉,一刮风就倒伏,糟践粮食啊!"
王卫东跟着老汉走进地里。果然,前两天下过雨,不少谷秆都歪倒了,金黄的穗子沾了泥,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倒伏的谷秆,又扒开土层看了看根系。忽然想起在拐峁时,马老汉说过的一句话:"谷子要稳,根要扎得深。"
"老伯,"王卫东站起身,"我看咱们这地,追肥追得太急了。氮肥下得多,秆子长得快,可根扎得不牢。往后施肥,得稳着来。"
老汉将信将疑:"那今年这......"
"今年只能尽量抢收了。"王卫东说着,从挎包里掏出那份《秋收注意事项》,"这上面说了,倒伏的谷子要优先收,轻割轻放,防止落粒。收割时留茬高些,免得带泥。"
正说着,又围过来几个社员。王卫东索性在地头开起了小课堂,把注意事项一条条讲给大家听。讲到关键处,他还用树枝在地上画图,解释为什么氮肥不能施太多。
"是这个理儿!"一个中年社员一拍大腿,"去年俺们就是照着老法子,猛下肥,结果光长个儿不扎根!"
王卫东擦擦汗,接着说:"等收完这茬,我建议大伙儿种一季豆子养养地。豆根能固氮,比光下化肥强。"
日头偏西时,王卫东才骑上车往回走。身后的谷子地里,社员们已经按照他说的法子,开始抢收倒伏的谷子。那个最初和他搭话的老汉站在地头,朝他挥了挥草帽。
回到推广站,老周正在整理当天的记录。看见王卫东进来,他抬头问:"红旗大队情况咋样?"
王卫东把挎包放下,一边倒水一边说:"谷子倒伏严重,主要是施肥不当。已经让他们抓紧抢收了,还建议他们明年轮作豆子改良土壤。"
老周满意地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了几笔:"能发现问题根源,还能给出长远建议,卫东,你越来越像个真正的技术员了。"
王卫东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夕阳给远处的黄土高坡镀上一层金辉,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还有无数个像红旗大队这样的村庄,等着他去学习,去帮助,去扎根。
3
图书馆的灯光昏黄如豆,在摊开的高等数学习题集上投下一圈光晕。王援朝咬着笔杆,眉头紧锁。那些微积分符号像一群游动的蝌蚪,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就是抓不住它们的规律。
从踏进北京纺织工学院的那一刻起,新鲜感就像潮水般涌来,又像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实实在在的焦虑。老师讲课的速度快得让她措手不及,身边的同学似乎都能跟上节奏,只有她还在吃力地追赶。
她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秋夜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这一刻,她忽然格外想念陕北高原上那个埋头劳作的哥哥。
从挎包里取出信纸,铺在习题集旁边。这是张志强送的信纸,她一直舍不得用。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慢慢晕开一个小圆点。
"哥"
写下这个称呼,心里忽然就踏实了些。
"大学生活很好,校园比我们厂区大得多,图书馆的书多得看不完。同学们都很用功,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操场上念书。"
写到这里,她的笔尖慢了下来。墨水在纸上洇开,她赶紧挪开钢笔,用吸墨纸小心吸干。
"只是......"她终于写下这两个字,像是打开了闸门,"《高等数学》比想象中难很多。老师讲课很快,我基础差,总是跟不上。坐在教室里,看着周围的同学都能听懂,心里很着急。"
她想起今天在课堂上,老师提问时她低垂的头;想起晚自习时,别人奋笔疾书,她却对着一道题发了半小时的呆。这些细碎的挫败感,她不敢对父母说,怕他们担心;也不好意思对张志强说,怕显得自己太脆弱。
只有对哥哥,她可以毫无保留。
"哥,你刚到陕北时,也是什么都不懂吧。不会锄地,不会挑水,连生火都费劲。那时候,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是怎么克服那种......好像什么都做不好的感觉的?"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把所有的困惑和迷茫都倾注在字里行间。写到动情处,眼眶微微发热,她赶紧抬起头,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
信写完了,整整三页。她把信纸仔细叠好,装进信封。明天一早就去寄,寄往那片她从未踏足却无比熟悉的黄土地。
走出图书馆,夜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她把信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一份希望。
这个周末她不能回家,学校要组织新生参观校史馆。她想着,该给家里捎个话,让隔壁院的陈磊明天上学时带个口信回去。
红星胡同的家里,李秀兰正在厨房里忙碌。"援朝这周末不回来,也不知道在学校吃得好不好。"
王建国坐在门槛上抽烟,闻言点点头:"大学食堂肯定比家里好。"他沉默了一会儿,望着院里开始飘落的树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宽慰李秀兰,"孩子总要学着自己闯荡。"
夜渐渐深了。李秀兰还是放心不下,从柜子里找出半瓶橘子罐头,又包了两块她舍不得吃的桃酥,仔细地放在援朝常坐的桌子一角。仿佛这样,就能让女儿周末回来时,第一眼看到家的念想。
4
傍晚的拐峁村打谷场上,几座新垒的谷垛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新脱谷粒的清香,混合着黄土的气息。
马老汉正在场院中央扬场,他熟练地挥动木锨,谷粒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秕谷随风飘向一侧,饱满的谷粒簌簌落下,在地上堆起一个小小的金山。
"歇会儿吧,马叔。"赵秀娥提着瓦罐走过来,给马老汉倒了碗绿豆汤。
马老汉接过碗,目光却还停留在那些谷垛上。他咂咂嘴,对赵秀娥说:"今年这收成,比往年强。你瞅这谷穗,沉甸甸的。"
"可不是嘛。"赵秀娥也在旁边的石磙上坐下,"要说还是卫东那娃娃有办法。去年他领着大伙儿种的那片苜蓿,今年翻到地里,这地力眼见着就上来了。"
提到王卫东,马老汉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娃娃,是个踏实干事的。还记得他头年来的样子不?连锄头都握不稳,现在......"他摇摇头,语气里满是感慨,"在公社推广站干得风生水起哩。"
这时,陈默拿着笔记本从知青窑洞那边过来,听见他们的谈话,接话道:"马叔,赵姨,卫东前些天来信,还特意问起咱们村的秋收。他在推广站整理了一份《秋收注意事项》,让我念给大伙儿听听。"
听说王卫东还惦记着村里,打谷场上干活的社员们都围了过来。陈默展开信纸,清了清嗓子:
"卫东在信里说,一是收割后的谷子要趁晴好天气及时晾晒,堆放不能超过一尺厚,每隔两个时辰要翻动一次;二是选种要选穗大粒饱的单收单放,做好标记;三是......"
马老汉听得认真,不时点头。等陈默念完,他感慨道:"这娃娃,人不在村里,心还系着咱们呢。他说的这些,都是在咱们这儿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
"是啊。"赵秀娥接话,"就说那选种,去年他就是这么带着咱们干的。今年这种子就是去年选出来的,你看这长势!"
二虎爹原本在谷垛旁抽烟,这时也凑过来说:"当初我还觉得这学生娃娃就会读书,干不了农活。现在看,是咱眼光浅了。人家有文化,又肯下力气学,比咱们这些老把式还强哩!"
暮色渐浓,打谷场上的人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谁也没注意到,村口小路上,王卫东正推着自行车悄悄走来。他是趁着休息回来看望大家的,远远就听见了场院上的谈话。听着乡亲们真诚的夸赞,这个在黄土高原上历练出来的汉子,眼眶不禁有些发热。
他知道,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洒下的汗水,真的开出了花。
5
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进北京纺织工学院的阶梯教室。黑板上还留着上一堂《高等数学》课的笔迹,是关于“导数”的内容。王援朝坐在靠窗的位置,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对着笔记本和一本《机械原理》的教材,眉头微蹙。
她正在预习“平面连杆机构”的内容,里面分析一个四杆机构的位移、速度和加速度时,提到了需要用到“变化率”的概念,而这正是导数。
她试图理解书上那个复杂的公式,却感觉隔着一层纱,导数对她而言,还只是黑板上的一串符号,与眼前这个具体的机构联系不起来。
“遇到困难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王援朝抬头,是教《机械原理》的孙老师。孙老师年近五十,戴着眼镜,以前在纺织机械厂做过多年的工程师,后来调到大学教书,最擅长的就是把复杂的理论讲得通俗易懂。
“孙老师,”王援朝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书本,“这个加速度分析的公式,我不太明白是怎么从导数的概念推导过来的。”
孙老师拉过椅子坐下,没有直接讲公式,而是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曲柄滑块机构。“你看,我们这个滑块,它的位置在变,速度在变,加速度也在变。高数课上讲的导数,就是速度,表示位置变化的快慢;而加速度呢,就是速度的变化率,或者说,是位置的二阶导数。”
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尖在图上比划,随着曲柄的转动,模拟着滑块的运动。“我们搞机械的,学数学不是为了考试,而是要会用这个工具,去分析、计算甚至设计我们手里的机器。比如,我们想让你这个细纱机的某个部件运动得更平稳,减少冲击,就得会算它的加速度……”
王援朝听着孙老师把抽象的数学符号与她熟悉的机器部件联系起来,眼睛渐渐亮了。那道横亘在数学理论和专业实践之间的壁垒,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口子。
“我明白了,孙老师!”她豁然开朗,“导数不是死的公式,它是描述机器怎么‘动’的语言!”
“对喽!”孙老师赞许地点点头,“就是要这么想。回去把高数书上导数的应用部分,和咱们这门课的这一章结合起来看,你就通了。”
当晚,在图书馆的灯光下,王援朝再次翻开《高等数学》教材。这一次,那些符号不再冰冷陌生。她看着导数的定义,脑海里浮现的是细纱机上罗拉的速度变化;看着微分的概念,想到的是如何计算一个齿轮的微小位移。她尝试着用刚理解的导数知识,重新去推导那个连杆机构的加速度公式,笔尖流畅,思路清晰。
她攻克的不再仅仅是一道数学题,而是成功地将基础理论与专业知识进行了第一次融合。这种跨越带来的成就感,远比解出一道题更加深刻和踏实。她终于找到了在大学里学习的“钥匙”。
同一天傍晚,在陕北永丰公社下属的另一个大队的田埂上,王卫东结束了一天的巡查。他帮助这个大队解决了一个关于选种拌药的实际问题。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一位老农正对着一片低洼地的收成发愁。
王卫东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捻了捻,又看了看庄稼的长势,说道:“大叔,这片地涝渍,透气性不好。光追肥不行,明年开春前,可以考虑在地边挖条浅沟,排排湿气。另外,这种地,种耐涝的高粱或许比种谷子更稳妥。”
老农将信将疑,但王卫东的语气平和,建议具体,他点了点头:“成,王技术员,俺记下了,开春试试。”
骑着车往回走,王卫东看着高原壮丽的落日,心中充实而平静。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够超越具体的技术指导,开始从土壤、地势、作物习性等更整体的角度为老乡提供长远的生产建议了。这是他作为技术员的又一次跨越。
远在两地的兄妹,都在各自的“新程”上,凭借着踏实与智慧,完成了意义非凡的第一次跨越。
未完待续……
来源:一叶知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