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冬天特别冷，柱子娘走的时候，炕都是凉的。家里就剩下柱子一个人，还有半袋没碾的谷子。那年柱子才十五，头发枯黄，脸上还有冻裂的口子，北风一吹，像小刀子割着疼。
那年冬天特别冷，柱子娘走的时候，炕都是凉的。家里就剩下柱子一个人，还有半袋没碾的谷子。那年柱子才十五，头发枯黄，脸上还有冻裂的口子，北风一吹，像小刀子割着疼。
天刚蒙蒙亮，柱子就起来了。他没哭，眼泪在娘咽气那天就流干了。他得去村西头的井台挑水，缸里早就见底了。井台边结着厚厚的冰，滑得很。柱子挑着一副小扁担，两头的水桶晃悠着，走一步，打个趔趄。他想起以前，都是娘挑水，他跟在后面跑，娘总说，柱子慢点，别摔着。现在，没人说了。
回到家，冷锅冷灶。柱子找出昨天剩下的一点窝头，硬邦邦的，啃不动。他把窝头掰碎了，扔进锅里，倒上水，生火。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屋里稍微有点热气。他就坐在灶门前，看着火苗发呆。
村东头的二婶子来了。二婶子推开破木门，跺了跺脚上的雪，说，柱子，吃饭了没？柱子摇摇头。二婶子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菜团子，塞给柱子，吃吧，刚出锅的。柱子接过来，手烫得慌，可心里头，比手还烫。
二婶子看着柱子，眼圈就红了。柱子啊，你娘走了，你一个人咋过？柱子低着头，不说话，嘴里嚼着菜团子，没什么味道。二婶子又说，你看你这屋子，都快塌了。开春得拾掇拾掇。柱子还是不说话。
过了年，开春了。地里的雪化了，露出黑黢黢的土。村里人都开始忙乎着种地。柱子家有三亩多地，在村南坡，是那种靠天吃饭的薄地。柱子也跟着下地。他太小，力气不够，犁地犁不动，就用锄头一点点刨。手上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沾了泥土，疼得钻心。他就用布缠上，接着刨。
有时候，干着干着，天就黑了。地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风刮过庄稼地，呜呜地响。柱子就坐在地埂上，看着远处村里的灯火。那时候，他就想，要是爹还在，要是娘还在，多好。他爹是在他八岁那年没的，上山采石，被砸了。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事，只知道哭着要爹。现在，他懂了，可爹和娘，都回不来了。
村支书王大叔看柱子可怜，就想给他找个出路。那年秋天，县里招煤矿工人，说是能转正，吃公家饭。王大叔跟柱子说，柱子，去不去？煤矿上苦点累点，但是能挣钱，能吃饱饭，以后也是个正经工作。柱子听了，心里头活泛。吃饱饭，挣钱。他长这么大，就没吃饱过几顿。
可他又舍不得家里这点地。这地是爹娘留下的，每一寸土，都有爹娘的影子。他要是走了，地谁种？房子谁看？他跟王大叔说，叔，我想想。
那天晚上，柱子一夜没睡。他在屋里来回走。月光从破窗户照进来，地上一片白。他想起娘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柱子，娘不行了，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种地，娶个媳妇，生娃，别让人欺负。
第二天，柱子跟王大叔说，叔，我不去煤矿了。我想在家种地。王大叔愣了一下，说，你可想好了？种地苦啊，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有啥出息？柱子说，我想好了，娘让我好好种地。
王大叔叹口气，没再说啥。村里人知道了，都说柱子傻。放着公家饭不吃，非要在家受穷。二婶子也来劝他，柱子，你还小，别犟。去煤矿多好，以后说个媳妇都容易。柱子只是笑了笑，说，二婶，我觉得种地挺好。
柱子开始一门心思种地。他跟村里的老把式学。啥时候下种，啥时候施肥，啥时候浇水。他把那三亩薄地伺候得比自己还上心。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在地里忙活。地也对得起他，一年比一年打得多粮食。
转眼，柱子就二十了。成了大小伙子，个子蹿高了，身板也壮实了。就是还是一个人过。二婶子着急，开始给他说媳妇。说了邻村一个姑娘，叫兰花。兰花人长得一般，但是手脚勤快，家里也穷。
二婶子带着柱子去相媳妇。兰花家在山坳里，路不好走。到了兰花家，兰花正在院子里喂猪。看见柱子他们来，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兰花娘挺热情，拉着柱子问长问短。柱子话不多，就嘿嘿笑。
回来的路上，二婶子问柱子，咋样？柱子说，挺好。二婶子说，那就这么定了？柱子点点头。
没过多久，柱子就娶了兰花。没办啥酒席，就请了王大叔和二婶子，还有几个近门的亲戚，在家吃了顿饺子。兰花就进了柱子家的门。
兰花话也不多，但是能干。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柱子在地里干活，兰花就做好饭，送到地里。柱子吃着热乎饭，心里头那个踏实。以前觉得家里空荡荡的，现在有了兰花，就有了生气。
第二年，兰花给柱子生了个小子。柱子高兴得一宿没睡。抱着孩子，咧着嘴笑。给孩子取名叫小石头，希望他像石头一样结实。
小石头慢慢长大，会跑了，会喊爹喊娘了。柱子下地，小石头就跟在后面，在地里打滚，弄得一身泥。柱子也不骂他，就看着他笑。兰花就在旁边看着父子俩，也笑。
日子就这么过着。种地，养孩子。苦是苦点，但是柱子觉得踏实。他有地，有媳妇，有孩子。这就是娘当初希望的，好好活着，娶个媳妇，生娃。
可后来，村里开始有变化了。有人出去打工了。先是村西头的狗蛋，去了南方，说是在工地上搬砖，一个月能挣好几百。那时候，柱子种地一年，也就挣个几百块。
狗蛋过年回来，穿得光鲜亮丽，给爹娘买了新衣服，还给村里的小孩发糖。村里人都围着他，问这问那。狗蛋说得眉飞色舞，说南方怎么好，挣钱怎么容易。
柱子也听见了。他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他看着自己手上的老茧，看着家里还是那几间土坯房。小石头也该上学了，学费，书本费，都是钱。兰花的身体也不太好，常年劳累，落下了病根，也需要钱买药。
那天晚上，柱子睡不着。兰花问他，咋了？柱子说，没啥。兰花说，是不是想出去打工？柱子愣了一下，说，你咋知道？兰花说，我看见狗蛋回来了，也听见村里人说了。你要是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柱子没说话。他看着身边的兰花，看着熟睡的小石头。他走了，地里的活谁干？兰花一个人能行吗？小石头还小，正是需要爹的时候。
接下来几天，柱子都在琢磨这事。去，还是不去？去了，能挣钱，能让兰花和小石头过好日子。不去，守着这几亩地，啥时候是个头？
他去找王大叔。王大叔已经老了，头发都白了。柱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王大叔抽着旱烟，半天没说话。最后，他说，柱子，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别后悔。不管是出去，还是留下，只要心里踏实，日子就能过好。
柱子又想起娘走的时候。娘说，好好活着。咋才算好好活着？是守着家，守着孩子，还是出去闯一闯，挣大钱？
没过几天，村里又有人要出去打工，是和狗蛋一起去。他们来找柱子，问他去不去。柱子看着他们，又看看自家的方向。他咬了咬牙，说，我不去。
那些人有点意外，说，柱子，你傻啊？出去挣钱多容易。柱子说，我走了，地没人种，家没人管。
那些人摇摇头，说柱子死脑筋，然后就走了。
柱子还是像以前一样，种地，养家。小石头上学了，学习成绩一般，但是听话。兰花的身体还是那样，时好时坏。柱子就更勤快了，除了种地，还在农闲的时候，去山里砍点柴，挑到镇上去卖，换点零钱。
有时候，他也会听到村里人说，谁谁谁在外面发大财了，盖了新房，买了电视。他心里也会波动一下，但很快就过去了。他看看小石头放学回来，喊他一声爹，兰花把热饭端上桌，他就觉得，这就够了。
有一年，天旱。地里的庄稼都蔫了。柱子天天去挑水浇地，从早忙到晚。肩膀磨破了，挑水的扁担都染红了。兰花心疼他，说，柱子，别浇了，这老天不下雨，浇也没用。柱子说，浇一点，就多收一点。总不能让地空着。
结果，那年还是减产了。柱子把打下的粮食，先留够一家人吃的，剩下的，就去镇上卖了，给兰花买药，给小石头交学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小石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柱子说，要不，你跟我学种地吧。小石头摇摇头，说，爹，我想去城里打工。柱子愣了。他没想到，儿子也想出去。
小石头说，爹，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农村。我想出去看看，挣点钱，以后也盖新房。柱子看着儿子，儿子长大了，跟他当年一样高了，眼神里有他当年没有的东西。
柱子想起自己当年的选择。他没拦着小石头。他说，你想去，就去吧。但是记住，不管在哪儿，都要本分，要踏实。别学坏。小石头点点头，说，爹，我知道。
小石头走了。跟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去了南方。柱子送他到村口，看着他坐上长途汽车，越走越远。兰花在旁边抹眼泪。柱子没哭，他心里头空落落的。
小石头出去后，很少回来。刚开始，还写信。后来，有了电话，就偶尔打电话回来。说在外面挺好的，在工厂里上班，能挣钱。柱子和兰花听了，就放心了。
又过了几年，小石头回来了。这次回来，是开着小轿车回来的。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小石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给柱子和兰花买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
小石头说，爹，娘，我在城里买了房子，你们跟我去城里住吧。柱子和兰花看着小轿车，看着小石头，有点不敢相信。
柱子说，城里？我们去了能干啥？小石头说，啥也不用干，我养着你们。兰花说，家里的地咋办？小石头说，地就包给别人种吧。现在谁还种地啊。
柱子没说话。他看着自家的院子，看着院墙外的那几亩地。那是他种了一辈子的地。地里有他的汗水，有他的回忆。
他跟小石头说，我不去。小石头愣了，说，爹，你咋不去？城里多好，不用干活，住着楼房，冬暖夏凉。柱子说，我住不惯楼房。我还是喜欢这土坯房，喜欢这几亩地。
兰花也说，我也不去。我跟你爹，就在这儿待着。小石头劝了半天，柱子和兰花就是不去。小石头没办法，只好自己走了。走的时候，给柱子留了不少钱。
柱子把钱存了起来。他还是种地。兰花身体越来越差，不能干活了，就在家待着。柱子每天下地回来，就给兰花做饭，伺候她。
有时候，兰花会说，柱子，当年要是你出去打工了，是不是现在也跟小石头一样，住城里的楼房？柱子说，不知道。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别后悔。
兰花笑了，说，我不后悔。跟你过了一辈子，虽然苦点，但是心里踏实。
柱子也笑了。
又过了几年，兰花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柱子握着她的手，就像当年握着娘的手一样。他还是没哭。眼泪早就流干了。
小石头回来奔丧。办完丧事，小石头又劝柱子，爹，跟我走吧。现在就你一个人了。柱子摇摇头，说，我不走。我得守着你娘，守着这个家。
小石头没办法，只好又走了。他给柱子请了个保姆，照顾他的生活。柱子不要，说自己能动。小石头非要请，柱子就留下了。
保姆是个农村来的姑娘，挺勤快。柱子也不用她干啥，就自己种种菜，在院子里溜达溜达。他还是喜欢去地里看看，虽然地已经包给别人了，他还是会去看看。
有时候，他会坐在地头，看着远处的山，看着天上的云。他想起娘，想起兰花，想起小石头小时候的样子。他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他没出去打过工，没挣过大钱，没住过楼房。他守着这几亩地，守着这个家，守着老婆孩子。苦吗？苦。累吗？累。但是，他心里踏实。
他想起王大叔说的话，路是自己选的。选了，就别后悔。不管是出去，还是留下，只要心里踏实，日子就能过好。
柱子觉得，他选的路，虽然苦，但是值得。因为他守住了他想守的东西。那些出去打工的，有的发了财，有的也平平淡淡，有的甚至没挣到钱，还惹了一身麻烦。
啥是幸福？柱子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每天能吃到自己种的粮食，能看到自家的院子，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这就是幸福。
现在，柱子也老了。小石头偶尔会回来看他。开着小轿车，风风光光。村里人还是会说，小石头有出息。柱子听了，就笑笑。
他知道，小石头有小石头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都是自己选的路。
人这一辈子，就像种地。你播下啥种子，就会长出啥苗。你怎么伺候它，它就怎么回报你。选择也是一样。选了，就用心去经营，别羡慕别人，别后悔。日子过好了，心里踏实了，就是幸福。
你们说，柱子这辈子，是苦还是甜？要是当年他选择出去打工，现在会是啥样？要是你，你会咋选？
来源：才思敏捷芒果一点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