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月,滨海市的夏天像个没拧干的蒸笼,热气裹着湿气,黏在人身上。
六月,滨海市的夏天像个没拧干的蒸笼,热气裹着湿气,黏在人身上。
市立动物园的空气里,除了草木发酵的酸甜,还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
苏晴失踪三天了。
我是林俏,苏晴的同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从农大毕业,一起考进这家半死不活的事业单位,一起喂着园里那头叫“拉贾”的老虎。
“林俏,马主任叫你去一趟。”
老刘头叼着烟,隔着铁丝网喊我,眼神里是惯有的麻木和一点点看热闹的怜悯。
我把最后一桶冲洗地面的水泼出去,水汽“滋啦”一声,带起一阵腥臊的热风。
马主任的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像冰窖。
他肥硕的身体陷在老板椅里,面前的紫砂壶冒着袅袅白烟。
“林俏啊,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硬板凳,客气得像在接待游客。
我没坐。
“马主任,苏晴还没消息吗?报警记录能给我看看吗?”
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眼皮都没抬。
“急什么?年轻人,沉住气。警方那边已经在查了,我们园里也要自查。苏晴最后接触的岗位,就是你和她一起负责的猛兽区,对吧?”
这话像一根软针,扎得我心里一抽。
这是在怀疑我?
我气得想笑,胸口堵得慌。
“马主任,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和苏晴是最好的朋友,她失踪我比谁都急!”
“就是因为你们关系好,我才要提醒你。”他终于抬起头,那双小眼睛里精光一闪,“配合调查,不要自己瞎打听,更不要跟家属乱说。懂吗?这关系到我们动物园的声誉。”
声誉。
又是声誉。
这两个字像紧箍咒,把所有的人情味都勒死了。
我盯着他油光满面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懂了。就是让我闭嘴,对吧?”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端起了茶杯,像个挥退奴才的古代老爷。
我转身就走,带起的风把门摔得“砰”一声巨响。
身后传来他“哎”的一声,像是被烫了手。
活该。
从他办公室出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却觉得比他办公室的冷气还舒服。
至少,这阳光是坦荡的。
我去了苏晴的宿舍。
门上贴着公安局的封条,已经有些卷边了。
我靠在门边,能闻到屋里飘出的、她常用的那款百合味洗衣液的淡香。
心酸得厉害。
苏晴是个多爱干净的姑娘,她的世界里,一切都该是井井有条、清清爽爽的。
怎么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绕到宿舍楼后,看着她那扇紧闭的窗户。窗台上,她养的那盆多肉有点蔫了,缺了水。
她不是会忘了浇水的人。
除非,她走得很匆忙,或者,不是自愿走的。
“姐,你是林俏姐吗?”
一个略带沙哑的年轻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眼睛熬得通红,跟我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间,全是焦虑和敌意。
是苏晴的弟弟,苏伟。
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晚上一起去吃新开的那家麻辣烫啊?”
时间是三天前,下午五点。
没有回复。
“我姐到底怎么了?你们动物园就一句‘正在调查’把我打发了?她一个大活人,在你们这儿上班,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的质问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砸在我心上。
我能说什么?
说你们园长让我闭嘴?说他们怀疑我?
“苏伟,你冷静点。我也在想办法。”我的声音干涩。
“想办法?你们就是这么想办法的?”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我姐失踪前,最后是跟你在一起的!你到底知道什么?”
胳膊被他捏得生疼。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
我没法对他发火。
“我知道的,跟警察说的一样多。”我挣开他的手,“如果你是来质问我的,那你找错人了。我现在要去虎园看看拉贾,没空跟你耗。”
提到拉贾,苏伟愣了一下。
他知道,拉贾是苏晴最心疼的动物。
我没再理他,径直走向猛兽区。
身后,苏伟的脚步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
虎园里,一股浓重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拉贾趴在假山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连耳朵都耷拉着。
它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老刘头蹲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没用。鲜牛肉、活鸡,放嘴边都不闻一下。”他吐了个烟圈,一脸的“我就知道会这样”。
拉贾是头二十岁的老虎了,相当于人类的八九十岁。苏晴在的时候,天天变着法地哄它,给它做冰棍,陪它说话。
现在苏晴不见了,拉贾的魂也像被抽走了一半。
我走近栏杆,轻声叫它:“拉贾?”
老虎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浑浊无光,又缓缓闭上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它不对劲。”我对老刘头说,“得请陈兽医来看看。”
“看了,陈兽医说就是年纪大了,加上天热,情绪不好。让我们观察。”老刘头把烟头在地上摁灭,“说白了,就是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我绝不信。
苏晴说过,动物比人更敏感,拉贾这样,一定有原因。
“不行,必须做个全面检查。万一有肠胃堵塞或者其他问题呢?拖下去会出事的!”
老刘头斜睨我一眼,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
“小林啊,全面检查?B超、X光,那都得麻醉。拉贾这么大年纪了,一次麻醉就是鬼门关走一遭。马主任能批?”
又是马主任。
我捏紧了拳头。
“他不批,我就去找他。拉贾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真出了事,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这话是说给老刘头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苏伟一直默默站在我身后,此刻低声说了一句:“我姐在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我看了他一眼,他眼里的敌意消散了许多,换上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也许,他开始明白,我跟他是一边的。
我直接冲到了兽医院。
陈兽医正在给一只鹦鹉剪指甲,看到我火急火燎的样子,吓了一跳。
“林俏?怎么了?”
“陈哥,拉贾不行了,你必须再去看一次!我怀疑它有消化道梗阻!”
陈兽医皱起眉:“我看过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就是精神萎靡……”
“平稳?等不平稳就晚了!”我打断他,“苏晴失踪,拉贾绝食,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它不是普通的老虎,它跟苏晴有感情!这是一种应激反应,但应激反应也可能诱发器质性病变!”
我把在学校里学的知识一股脑全搬了出来。
陈兽医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扶了扶眼镜。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沉吟道,“这样,我再去看看。如果确实有必要,我来打报告申请检查。”
有了陈兽医的支持,我心里稍稍有了底。
我们一起回到虎园,陈兽医拿着听诊器,隔着栏杆,费了半天劲才给拉贾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心率有点慢,肠鸣音很弱。”他脸色凝重起来,“确实不对劲。我怀疑有异物堵塞。”
我的心猛地一跳。
异物?
“必须做X光!”陈兽医下了结论。
报告打上去,果然在马主任那里卡住了。
他的回复言简意赅:“风险太大,成本太高,建议保守治疗。”
我看到那张批复单时,手都在抖。
“保守治疗?怎么保守?等它死吗?”我冲进马主任办公室,把批复单拍在他桌上。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看一个短视频,里面一个网红正在跳着滑稽的舞蹈。
听到我的声音,他吓得一哆嗦,赶紧关了页面。
“林俏!你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他恼羞成怒。
“规矩?一条命重要还是你的规矩重要?”我眼睛都红了,“拉贾要是死了,你怎么跟上面交代?别忘了,媒体最喜欢这种新闻了——《年迈功勋虎王病重,动物园为省钱拒不施救》,这标题怎么样?够不够劲爆?”
我这是在威胁他。
我知道这么做很蠢,很可能会毁了我的职业生涯。
但我顾不上了。
马主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开了染坊。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调在“嗡嗡”作响。
“你……”他终于挤出一个字,“你这是在要挟我?”
“我是在救一条命。”我一字一句地说,“也是在帮你保住你的乌纱帽。”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回椅子里。
“去做吧。”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但是林俏,你给我记住,出了任何问题,责任你来负!”
“我负。”
我扔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
我知道,我赢了这一局。
但代价是什么,我还没想好。
麻醉进行得很顺利。
拉贾庞大的身躯被抬上手术台,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X光片很快出来了。
陈兽医举着片子,对着灯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看这里。”他指着老虎胃部的一个模糊的阴影,“密度不均匀,不像是骨头,也不像是石头。形状很规整,像个……长方形的块状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长方形?
“是什么?”我追问。
“不知道。”陈兽医摇头,“但肯定不是它自己能消化的。必须手术取出来。”
手术!
这比做检查的风险又高了一个等级。
我毫不犹豫:“做!”
马主任没有再阻拦。或许是被我吓住了,或许是他也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他只提了一个要求:手术过程要严格保密,除了必要人员,谁也不许靠近。
我、陈兽医、还有两个助手,组成了全部的手术团队。
苏伟在手术室外等着,像一尊焦急的雕像。我让他离远点,他却固执地守在那里。
无影灯下,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只有仪器“滴滴”的规律声,和陈兽医沉稳的呼吸声。
“手术刀。”
“纱布。”
“钳子。”
陈兽医的口令清晰而冷静。
我负责监测拉贾的生命体征,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曲线,手心里全是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陈兽医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用止血钳,从拉贾的胃里,小心翼翼地夹出了那个“异物”。
那东西被胃液包裹着,看不出原样。
助手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
当它露出真面目时,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用防水袋密封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长方形,有点厚度。
陈兽医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划开防水袋的边缘。
里面……
是一部手机。
一部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粉色外壳的手机。
是苏晴的。
手术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苏晴的手机,为什么会跑到拉贾的胃里?
是意外?
不可能。
老虎的食道和胃那么强大,手机外壳早就被压碎了。而这个,被防水袋包着,完好无损。
唯一的解释是,这是苏晴主动喂给拉贾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她在用这种方式,传递什么信息?或者说,在保存什么东西?
“这……”陈兽医也惊呆了,看着我,不知所措。
“先救老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机,我来保管。”
我用无菌纱布把手机包好,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拉贾的缝合手术很顺利。
当它被推出手术室时,麻药还没过,睡得很沉。
苏伟冲了过来,看到我手里的东西,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我姐的手机?”
我点点头。
“怎么会在……会在老虎肚子里?”他声音都在发颤。
我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我不知道。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马主任。”
苏伟不是傻子,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们……他们是不是对我姐做了什么?”他眼里的恐惧和愤怒交织着。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看着他,“当务之急,是解开这部手机。”
苏晴的手机有密码。
是我们俩的生日组合。我试了一下,不对。
她换密码了?
我心里一沉。
“你知道密码吗?”我问苏伟。
苏伟摇头:“我姐不让我们碰她手机。”
我感到一阵挫败。
线索就在眼前,却被一道密码拦住了。
我把手机揣进口袋,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提醒我事情的严重性。
回到宿舍,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一遍遍地回忆和苏晴有关的数字。
她的学号?门牌号?银行卡密码?
都不对。
手机屏幕上冷冰冰地显示:请30秒后再试。
我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床上。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苏晴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我努力回想。
失踪前一周,她好像变得有点心事重重。
有几次我找她吃饭,她都说要加班整理资料。
什么资料,需要一个饲养员天天加班?
我还开玩笑说她:“怎么?准备考博,转行做研究员啊?”
她只是笑了笑,没多说。
现在想来,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勉强和疲惫。
还有,她开始频繁地使用一个社区团购的App。
我当时还笑她,说她一个单身姑娘,天天买那么多菜,吃得完吗?薅羊毛也不能这么薅吧。
她说,是帮小区的邻居们一起买的,冷链直送,新鲜。
邻居?
苏晴的宿舍在动物园内部,周围哪来的“小区邻居”?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社区团购App!
那些团长,为了方便管理,通常会建立一个群,群名可能会设置成某个暗号或者代号!
而那个App的登录密码,会不会……
用苏晴的手机号登录,选择“忘记密码”。
验证码发到了苏晴的手机上。
我输入验证码,进入重设密码页面。
新密码设置成什么?
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拉贾”的拼音,R-A-J-A,再加上它的出生年份,2002。
RAJA2002。
点击确定。
登录成功!
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立刻退出App,回到手机解锁界面。
输入“RAJA2002”。
屏幕“咔”的一声,解开了。
我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
苏晴,你这个傻姑娘!你把最重要的秘密,和最信任的伙伴绑在了一起!
手机主屏幕很干净,和我印象中一样。
我点开相册。
除了我们俩的自拍,和一些动物的照片,没什么特别的。
我点开微信。
聊天记录也都很正常,都是些日常琐事。
难道我想错了?
我不甘心,开始仔细翻查每一个文件夹。
终于,在一个名为“学习资料”的文件夹里,我发现了一个加密的文档。
文档名是:“投喂记录-6月”。
我的手心又开始冒汗。
加密文档的密码是什么?
我再次尝试了“RAJA2002”。
错误。
我又试了我们俩的生日,各种组合。
全错。
我几乎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手机的日历。
苏晴失踪的那天,6月12日,上面有一个标注。
“外卖超时,申请赔付。”
这行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订单号:10086”。
这太奇怪了。
苏晴不是个会为了一点外卖赔付斤斤计较的人。
而且,10086?这不是移动的客服电话吗?怎么会是订单号?
等等。
10086。
我心里一动,在加密文档的密码框里,输入了“10086”。
文档,应声而开。
里面不是什么投喂记录。
而是一份……账本。
一份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账本。
时间,从半年前开始。
记录的不是动物园的常规采购,而是各种名义下的“特殊采购”。
“观赏鸟类损耗补充”,金额:20万。后面备注着:实际为三只金刚鹦鹉,通过“绿风物流”发往邻省一个私人山庄。
“草料及营养品采购”,金额:50万。备注:实际为一批穿山甲鳞片,交易地点,城东废弃仓库。
“设施维修基金”,金额:30万。备注:用于打点海关刘处长。
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
这根本不是一个动物园的账本。
这是一个……犯罪集团的流水记录!
他们利用动物园做掩护,进行着非法的野生动物交易!
我看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怪不得苏晴要加班整理“资料”。
怪不得她要把手机藏在拉贾的肚子里。
这份证据太致命了。一旦暴露,她会没命的!
所以她不是失踪,她是躲起来了!
她把最关键的证据,用最匪夷所S所思的方式,托付给了她最信任的“伙伴”,和她最好的朋友。
她相信拉贾,也相信我。
相信我能明白她的用意,找到这部手机,揭开真相。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这个傻姑娘,她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却对我一个字都没提。
她是在保护我。
我擦干眼泪,愤怒的火焰在胸中燃烧。
马主任!
他的角色,绝不仅仅是一个想保住乌纱帽的官僚。
他就是这个犯罪网络的中心节点!
那些“声誉”,那些“规矩”,都是他用来掩盖罪恶的遮羞布!
我立刻给苏伟打了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情况比我们想的要严重得多。”我在电话里说,“你来的时候,注意有没有人跟踪。”
苏伟来得很快。
当我把手机里的东西给他看时,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这……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把手机递给他,“苏晴用自己的方式,把证据保存了下来。现在,轮到我们了。”
“报警!”苏伟脱口而出,“马上报警!”
“不行!”我立刻否定了他,“你忘了海关那个刘处长了吗?他们的关系网有多深,我们根本不知道。贸然报警,等于把证据直接送到他们手里,我们和苏晴都会有危险。”
苏伟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了。”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些刺眼的文字,“我们要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既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又能保证苏晴的安全。”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常规途径走不通,那就只能走非常规途径。
媒体。
但不是我威胁马主任时说的那种普通媒体。
而是那种……能瞬间引爆舆论,让官方不得不介入,并且无法压制的新媒体。
我想到一个人。
一个我大学时的学长,叫周正。
他毕业后没去做专业相关的工作,成了一个调查记者,后来自己搞了个新媒体账号,专门揭露各种黑幕。
粉丝几百万,影响力巨大。
他的口号是:只认证据,不畏强权。
我找到周正的微信,发了一段信息过去。
“学长,我手里有一份能把天捅个窟窿的证据,关于滨海市立动物园的。敢接吗?”
那边几乎是秒回。
一个字:“敢。”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苏晴的处境,都跟周正说了。
当然,我隐去了手机的来源,只说是匿名信源提供。
周正听完,沉默了很久。
“林俏,你和你的朋友,都非常勇敢。”他语气严肃,“这件事,我接了。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对方可能会狗急跳墙。”
“我们不怕。”
挂了电话,我看着苏伟:“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同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比去跟马主任对峙要难得多。
第二天上班,我像往常一样,去虎园看拉贾。
它已经能站起来走动了,看到我,还主动蹭了蹭栏杆。
我摸了摸它的头,心里说:好样的,拉贾。
马主任也来了。
他背着手,在虎园外转了一圈,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恢复得不错。”他看着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林俏,这次你算立功了。不过,那部手机呢?作为证物,应该上交给我统一保管。”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出为难的样子。
“马主任,那个……手机在冲洗的时候,不小心掉水里了,开不了机了。”
“开不了机了?”他眉头一皱,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拿来我看看。”
“已经扔了。一部坏手机而已,我以为没什么用。”我低下头,做出心虚的样子。
他死死地盯了我足足有半分钟。
那半分钟,我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扔了?”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扔了也好。一部破手机,确实没什么用。好好照顾拉贾,这可是你的‘功臣’。”
他特意在“功臣”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知道,他起了疑心。
他不相信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总有人在我周围晃悠,美其名曰“协助工作”,实际上是在监视我。
老刘头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复杂。有一次,他趁周围没人,悄悄塞给我一个纸条。
“小心姓马的,他不是好人。”
纸条上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看着老刘头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又不敢说。
这个动物园,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每个人都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我和苏伟每天都活在巨大的压力下。
我们不敢用自己的手机联系,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在公园的某个角落碰头,交换信息。
苏伟告诉我,他家附近也出现了可疑的人。
“他们想找到我姐。”他声音嘶哑。
“所以我们更要沉住气。”我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周正学长那边,应该快有动静了。”
终于,在苏晴失踪的第十天。
周正的账号,发布了一篇名为《动物园里的“饕餮盛宴”:谁在贩卖生命?》的深度报道。
文章没有直接点名滨海动物园,而是用了化名“海港市动物乐园”。
但里面列举的证据,每一条都和我给他的账本严丝合缝。
金刚鹦鹉的流向、穿山甲鳞片的交易时间地点、甚至那笔打点海关的“维修基金”。
文章写得极其巧妙,用了大量的暗访和侧面证据佐证,配上了处理过的物流单和仓库照片。
最绝的是,周正还采访了一位“前员工”。
这位前员工,详细描述了动物园内部管理混乱,以及某些领导如何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
这篇报道,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网上瞬间引爆。
短短几小时,阅读量破千万,转发过百万。
评论区里,群情激愤。
“太黑了!简直无法无天!”
“严查!必须严查!”
“海港市动物乐园?我猜就是滨海动物园,上个月他们刚‘丢失’了一只金刚鹦鹉!”
网友们开始自发地进行“人肉搜索”,各种线索都指向了滨海市立动物园。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的评论,手心发烫。
第一步,成功了。
舆论的压力,像潮水一样向动物园涌来。
市里的主管单位立刻成立了调查组。
马主任被第一时间停职调查。
我看到他被两个穿制服的人带走时,他正隔着车窗,死死地看着我。
那眼神,怨毒,又带着一丝不解。
他可能到最后都想不通,我一个普普通通的饲养员,是怎么把他扳倒的。
我没有躲闪,平静地与他对视。
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调查组入驻动物园,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张。
每个人都被单独约谈。
轮到我时,我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我只是个关心同事、爱护动物的普通饲养员。
对于园里的“黑幕”,我一无所知。
我表现得越单纯,他们就越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我知道,周正的报道虽然威力巨大,但还不足以将整个犯罪网络连根拔起。
他们只会推出马主任当替罪羊。
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水下。
苏晴的手机里,那份账本的最后,有一个名字。
“于总”。
所有的非法交易,最终的资金都流向了这个“于总”的账户。
但关于这个于总,再没有任何其他信息。
这才是关键。
调查组在动物园里查了三天,除了马主任的一些贪腐问题,关于非法动物交易的核心证据,一无所获。
马主任一口咬定,那些都是子虚乌有,是有人恶意诽谤。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苏伟找到了我。
他带来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老刘头。
老刘头不再是那副麻木不仁的样子,他显得很憔 ઉتر,手里夹着的烟一抖一抖的。
“林丫头,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他开门见山,“马主任只是个小喽啰,真正说了算的,是那个姓于的。”
我心里一惊:“你知道他是谁?”
老刘头猛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悠远。
“我在这动物园干了三十年了。从它建成就在。什么事我没见过?”他缓缓说道,“这个于总,叫于志强,是本市最大的地产商之一。十几年前,动物园改制,就是他旗下的公司注资的。从那时候起,这里就成了他的后花园。”
地产商?
我愣住了。
这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缺钱。”
“谁会嫌钱多?”老刘头冷笑一声,“有些人的爱好,你想象不到。他们不为钱,就为个刺激,为个‘稀有’。什么保护动物,在他们眼里,跟菜市场的鸡鸭没什么区别。”
我感到一阵寒意。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
老刘头叹了口气:“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无儿无女,说了,不是把命搭进去吗?要不是看你们两个小年轻这么拼,还有苏晴那丫头……唉,那是个好孩子,不该是这个下场。”
他掐灭了烟头:“我只知道这么多。那个于志强,手眼通天,你们要小心。”
说完,他就佝偻着背,走了。
于志强。
我把这个名字,发给了周正。
周正的回应很快:“收到。这条鱼,很大。我需要时间。”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
马主任因为证据不足,被放了出来,只是暂时停职。
他回到动物园那天,整个园区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下。
他没有找我麻烦,甚至没看我一眼。
他就像一头蛰伏的毒蛇,在等待时机。
我知道,他在找苏晴。
只要苏晴不出现,那份原始证据就不算完整。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而我,成了他眼中最大的怀疑对象。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发现宿舍的门锁有被撬动的痕迹。
我心里一紧,没有进去,而是躲在暗处观察。
不一会儿,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低声交谈着。
“什么都没有。”
“那女的肯定藏起来了。”
他们走后,我才敢回宿舍。
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我不能再待在宿舍了。
我给苏伟打了电话,让他立刻收拾东西,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后,我联系了周正。
“学长,我可能暴露了。”
周正沉默片刻:“来我这里。我给你个地址。”
我连夜离开了动物园,打车去了周正给的地址。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区,周正的工作室就在其中一套公寓里。
工作室不大,但堆满了各种设备和资料。
周正比我印象中更瘦,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明亮。
“你做得很好。”他给我倒了杯水,“接下来,交给我。”
在周正的工作室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一个调查记者的工作状态。
他和他小小的团队,夜以继日地分析着关于于志强的各种公开信息。
他的公司财报、项目招标、人际关系网……
“这种人,不可能天衣无缝。”周正指着一块写满了关系图的白板,“我们要找的,就是那条最细的裂缝。”
而我,则把苏晴手机里的所有细节,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突然,我在一个不起眼的备忘录里,发现了一串奇怪的字符。
“LNYD-07-B-T3”。
这串字符没有任何说明。
我把它给周正看。
周正盯着那串字符,看了很久,然后猛地一拍大腿。
“蓝屿度假村!”
“什么?”
“于志强的公司,去年在邻市开发了一个高端度假村,就叫蓝屿!你看,LNYD,就是‘蓝屿’的拼音首字母!”他兴奋地在电脑上调出度假村的规划图,“07-B,就是7号别墅B座!T3,可能是指……第三个房间!”
我的心狂跳起来。
苏晴留下这个暗号,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在那里,藏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们必须去看看。”我说。
“不行,太危险了。”周正拒绝了,“于志强现在肯定像惊弓之鸟,那里防备一定很严。”
“但这是唯一的线索了。”我坚持道,“苏晴费尽心机留下这个,一定有她的道理。”
最终,周正还是拗不过我。
我们决定,由他团队里一个最擅长潜入的摄影师,和我一起去。
我们伪装成一对来度假的情侣,入住了蓝屿度假村。
这个度假村,极尽奢华。
每一栋别墅都配有私人管家和泳池,私密性极好。
7号别墅的位置很偏僻,靠着山。
我们趁着夜色,绕到了别墅后面。
摄影师是个退伍军人,身手矫健。他三两下就翻过了围墙,然后用专业工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后门。
别墅里一片漆黑,静得可怕。
我们摸索着找到了二楼的第三个房间。
那是一个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精装书。
我们开始疯狂地寻找。
书里?画后?地毯下?
都没有。
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我无意中碰到了书桌上的一个地球仪。
地球仪的底座,松动了一下。
我心里一动,用力一拧。
底座被拧开了。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U盘。
我们成功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和说话声。
“于总,都安排好了。”
“确定那个丫头没留下别的东西?”
是于志强!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们吓得魂飞魄散。
摄影师当机立断,拉着我躲进了书房的落地窗帘后面。
窗帘很厚,我们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于志强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马主任。
“于总,您放心。那个林俏,我已经派人盯紧了。她翻不出什么浪花。”马主任谄媚地说。
“我担心的不是她。”于志强声音低沉,“是苏晴。那个丫头,比我想的要聪明。我总觉得,她还留了后手。”
他走到书桌前,习惯性地转了一下那个地球仪。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发现了吗?
他转了两圈,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停下了。
“把动物园那边处理干净。风头过了,我们换个地方,照样做。”于志强冷冷地说。
“是,是。”
他们又说了几句,然后离开了书房。
脚步声远去,我和摄影师才敢从窗帘后出来,浑身都湿透了。
我们不敢再多待一秒,从原路逃了出去。
回到周正的工作室,我们立刻把U盘插到电脑上。
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点开。
画面有些晃动,似乎是偷拍的。
地点,就是我们刚刚去过的那个书房。
视频里,于志强正在和一个外国人交谈。
他们说的不是英语,而是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
但他们面前桌子上放的东西,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象牙制品,虎皮,还有几只被关在笼子里、奄奄一息的幼猴。
视频的最后,是于志强和那个外国人握手,然后一张支票被递了过去。
铁证如山!
而且,视频有清晰的日期和时间戳。
就是苏晴失踪前两天拍的。
“这是……苏晴拍的?”我声音颤抖。
周正点头,脸色凝重:“她应该是想办法混进了别墅,当了短期的保洁员或者服务生,然后拍下了这个。”
这个傻姑娘,她到底冒了多大的风险!
“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把他彻底钉死。”周正眼中闪着光,“但是,不能再通过媒体了。这已经是严重的跨国刑事犯罪,必须交给最高级别的部门。”
周正通过他的人脉,将U盘和所有的资料,以加密的方式,直接递交到了国家安全部门。
剩下的,就是等待。
这一次,雷霆之击来得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三天后的清晨,一则官方通报,震惊了整个滨海市。
以于志强为首的特大走私、贩卖珍稀野生动物制品的犯罪团伙被一举摧毁。
涉案人员多达数十人,包括滨海市动物园园长马某某,海关某处处长刘某某……
抓捕现场的视频在新闻里播出。
于志强被戴上手铐带走时,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
马主任则像一滩烂泥,被架着拖上了警车。
阳光下,一切罪恶都无所遁形。
案子破了。
苏晴也该回来了。
“傻瓜,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我在动物园门口,见到了她。
她瘦了,也黑了,但眼神亮得惊人。
我们俩什么也没说,冲上去紧紧抱在一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在我耳边哽咽着说。
“你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我捶了她一下,“下次再敢玩失踪,我跟你绝交。”
她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苏-晴告诉我,她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马主任和外面的人进行可疑的“物资交接”,起了疑心。
她利用社区团购做掩护,和一些同样有正义感的“团友”——其实是动物保护组织的志愿者——取得了联系。
在他们的帮助下,她一步步地收集证据。
当她拿到最关键的视频后,知道自己已经暴露,随时可能有危险。
情急之下,她想到了拉贾。
她把手机和U盘分别用防水袋包好,混在肉里,喂给了拉贾。
她知道,拉贾年纪大了,肠胃不好,肯定会消化不良。
而我,作为它另一个最亲近的饲养员,一定不会对它的反常坐视不理。
她赌我们会救拉贾,从而发现她留下的线索。
她赌对了。
“你就不怕……手机被胃酸腐蚀了?或者,我们没能及时给拉贾做手术?”我后怕地问。
苏晴摇摇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晒太阳的拉贾。
“我相信你,也相信它。”
阳光正好,拉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动物园迎来了新的园长,和新的制度。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老刘头提前退休了,据说拿着退休金,去各地旅游了。
周正的账号,因为这次报道,声名大噪,成了真正有影响力的正义之声。
我和苏晴,还有苏伟,一起吃了那顿迟到了很久的麻辣烫。
店里很吵,热气腾腾。
苏伟看着我和苏晴,举起饮料杯。
“我姐说,有些人用生命守护规则。”他顿了顿,看着我,认真地说,“林俏姐,谢谢你,用生命守护了那个守护规则的人。”
我笑了,跟他碰了一下杯。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不为人知。
因为,那是光。
来源:热心沙滩C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