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办公室里中央空调嗡嗡作响,混着隔夜咖啡淡淡的酸味,让人昏昏欲睡。
周五下午四点,嫂子方洁的电话准时打了进来。
像一个设置了精准报时功能的闹钟。
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一组刚跑出来的数据,太阳穴突突地跳。
办公室里中央空调嗡嗡作响,混着隔夜咖啡淡淡的酸味,让人昏昏欲睡。
“小林啊,在忙吗?”方洁的声音带着一种熟稔的、不容置疑的热情。
我捏了捏眉心,“在忙,嫂子,怎么了?”
“哎呀,你弟,就是方磊,今天下午六点十分到你们那儿的南站。你下班正好去接一下他。”
她用的是通知的语气,不是商量。
我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6:01。
“嫂子,我今天走不开,项目马上要上线,我们团队今晚可能要通宵做最后的压力测试。”
这是实话。
“通宵?哪有那么夸张?你们老板也太黑心了吧。”
她轻描淡写地抱怨了一句,重点立刻拉回来,“你早点走不就行了?跟你们领导说家里有急事,谁还能不放人?”
我有点想笑。
“嫂子,这不是急事。而且我走了,我这部分的工作谁来做?”
“哎呀,多大点事儿。你那些同事不能帮你分担一下?平时关系处那么好,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在她眼里,工作好像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可以随时丢给别人。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冷了下来:“嫂子,这是我的工作职责。南站离我们家那么远,我下班过去也得一个多小时,接上他再回家,晚饭都赶不上。”
“那就在外面吃嘛!让你弟点几个他爱吃的菜,你掏钱,就当给他接风了。”
好一个“你掏钱”。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我挣的钱就该给她弟花。
“我今天真的没时间。”我第三次重复。
电话那头的方洁沉默了两秒,然后,我听到了她标志性的、委屈的吸气声。
“小林,你怎么这样……我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方磊第一次去你们那儿,人生地不熟的,一个孩子,你让他一个人怎么办?万一遇到坏人呢?”
她嘴里的“孩子”,今年二十四了,比我刚毕业时还大两岁。
“他可以打车。”
“打车多贵啊!再说了,不安全!你这个当嫂子的,去接一下小舅子不是应该的吗?李航没跟你说吗?我早就跟他打好招呼了。”
她把李航搬了出来。
我丈夫,李航。她亲爱的弟弟。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他没跟我说。”
“那我现在跟你说了呀!小林,别这么小气,都是一家人。你现在就跟领导请假,早点去,还能在出站口等他,多好。”
我气得说不出话。
这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无力感,像一团湿棉花堵在胸口。
“嫂子,我五点半下班,尽量赶过去。”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不是为她,是为了不让李航难做。
“五点半?那怎么来得及!你四点半就该走了!算了算了,知道你工作忙,是大领导,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使唤不动你。”
她开始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调调。
我直接挂了电话。
再听下去,我怕我电脑都要被我砸了。
“你姐让我六点去南站接你外甥。”
我故意用了“外甥”这个词。
李航的电话马上就追了过来,声音带着讨好:“老婆,你别生气啊。我姐也是怕方磊一个人不方便。”
“所以你就答应了?答应之前问过我的意见吗?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忙吗?”
“我……我以为就是顺路的事儿。你别上火,大不了我跟领导请个假,我现在过去?”
他说得轻巧。
他一个销售,下午这个点请假,这个月的奖金还要不要了?
“你别管了。”我冷冷地说。
“老婆,辛苦你了。晚上我早点回去给你做饭。”他又开始许诺。
我没说话,挂了。
心里那股火,烧得更旺了。
我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他老婆,我就得无条件承担他家所有的“理所应当”?
接小舅子是“顺路”,给他外甥买游戏机是“小钱”,过年给他们全家包大红包是“人情世故”。
我的时间,我的钱,我的精力,仿佛都不是我自己的。
我越想越气,索性把文件一保存,站了起来。
同事小张探过头:“林姐,要走?”
“嗯,家里有点事,先撤了。”
“数据没问题吧?”
“跑完了,结论我放桌面了,你们按流程走就行。”
我抓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写字楼。
四点半。
我提前了一个小时。
方洁不是让我早点走吗?好,我走。
我倒要看看,这个让我不惜放下重要工作也要去接的“巨婴”,到底是个什么金贵的宝贝。
从公司到南站,地铁要一个小时。
我站在拥挤的车厢里,闻着身边人身上传来的各种味道,汗味、香水味、还有韭菜盒子的味儿。
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想起刚和李航结婚时,方洁对我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自从我工资超过李航,她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那种客气里,开始掺杂着理所当然的索取。
仿佛我的成功,有他们家的一份功劳。
五点半,我到了南站。
出站口人山人海,像下饺子一样。
我找了个稍微清静点的角落,靠着一根柱子,盯着电子显示屏。
G1742,来自他们老家城市的车,预计17:58到达。
我早到了将近半个小时。
也好,省得方洁又说我怠慢了她宝贝弟弟。
我拿出手机,想给李航发个信息,告诉他我到了。
但想了想,又算了。
说了又如何?换来一句“老婆你真好”,然后呢?
下次还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他永远在中间和稀泥,永远让我“大度”一点。
我烦躁地刷着短视频,一个接一个地划走,根本没看进去内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出站口的人流开始密集起来。
我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搜索。
方磊我见过几次,瘦高个,染着一头扎眼的黄毛,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应该很好认。
一个,两个,三个……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就是没有那个黄毛。
我拿出手机,想问问方洁,方磊穿什么衣服。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闸机口挤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背着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头发有些凌乱,眼窝深陷,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疲惫。
他拖着一个小的行李箱,茫然地四处张望。
我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吴哥?”
那人听见声音,猛地转过头,看到我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惊讶,尴尬,还有一丝……狼狈。
他是吴建军,我嫂子方洁的丈夫,李航的姐夫。
按理说,他此刻应该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单位里上班。
而不是像个离家出走的中年男人一样,出现在这里。
“小林?你怎么……在这儿?”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我举了举手机,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来接方磊。嫂子让我来的。”
吴建军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眼神躲闪着,半天没说出话。
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声仿佛被隔了一层膜。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对峙着。
“那……方磊呢?他没跟你一趟车?”我打破了沉默。
吴建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地说:“他没来。”
“没来?”我皱起眉,“什么意思?嫂子明明说他六点到。”
“他改签了,坐下一班。大概……要八点多才到。”
我脑子“嗡”的一声。
改签了?
那我提前一个小时从公司跑出来,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知道我也在这趟车上。”吴建军的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
我瞬间明白了。
这里面有事。
而且是大事。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感。
“吴哥,你这是……离家出走?”我试探着问。
吴建军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有太多的无奈和辛酸。
“先别站在这儿了,跟我走吧。”我说。
还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火车站。
他毕竟是李航的姐夫,名义上,也是我的“吴哥”。
吴建军默默地点了点头,拖着箱子跟在我身后。
我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说话。
地铁里依旧拥挤,我抓着扶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灯光,脑子里一团乱麻。
吴建军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本就不平静的湖面。
方洁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让方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建军又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逃离?
回到小区,天已经擦黑了。
夏天的晚风带着一股燥热,吹在脸上黏糊糊的。
我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李航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
听到开门声,他探出头,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老婆回来啦?我做了你爱吃的……”
他的话在看到我身后的吴建军时,戛然而止。
“姐……姐夫?你怎么来了?”李航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吴建军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拖着那个小行李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我来办点事。”
“办事?我姐知道吗?你怎么跟小林一起来的?”李航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换了鞋,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问我,我问谁?”我喝了口水,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的烦躁却丝毫未减。
“我在南站接到的吴哥。你那个宝贝外甥,改签了,要八点多才到。”
李航的表情更迷惑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吴建军,显然没搞清楚状况。
“姐夫,你快进来坐。到底怎么回事啊?”他走过去,想接过吴建军的行李箱。
吴建军却攥得紧紧的。
“李航,我……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几天?”他终于说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李航愣住了。
我们家是两室一厅,除了主卧和我们的书房,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
“住几天?当然没问题!可是……你跟我姐吵架了?”李航小心翼翼地问。
吴建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航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为难。
他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求助。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收留了姐夫,就等于得罪了姐姐。
他这个“和事佬”,又要左右为难了。
“看我干什么?你姐夫问你呢,你拿主意。”我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李航被我吓了一跳。
他搓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姐夫,不是我不留你。你看我们家这情况,也没地方住啊。要不,我给你在附近开个宾馆?”
这是李航最擅长的处理方式——花钱,息事宁人。
吴建军的脸瞬间涨红了。
“我……我没带多少钱。”他窘迫地说。
我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中年男人,被逼到这份上,也是够可以的。
“行了,别在门口站着了。书房那张沙发床可以睡。”我开口了。
李航惊讶地看着我。
吴建军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谢谢你,小林。”
“别谢我。我只是觉得,一个大男人站在自己家门口都进不来,挺可怜的。”我的话里带了刺。
刺的是谁,我们三个都心知肚明。
李航的脸白了白,没敢接话。
晚饭的气氛异常诡异。
李航精心准备的四菜一汤,谁都吃得心不在焉。
吴建军埋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几乎不夹菜。
李航想找点话题,问了问老家的情况,吴建军也只是“嗯啊”地应着,显然不想多说。
我则是一言不发。
我在等。
等一个电话。
果然,七点半,方洁的电话打到了李航的手机上。
李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像看到了烫手山芋,求助地看向我。
我没理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地嚼。
李航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阳台去接。
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听到他不停地说着“嗯,好,我知道了”,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卑微。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方磊下车了,让我去接他。”
“你去吧。”我说。
“那你跟姐夫……”
“我们能把他吃了?”我反问。
李航噎了一下,拿起车钥匙,匆匆忙忙地走了。
家里只剩下我和吴建军。
空气安静得可怕。
“小林,”吴建军突然开口,“今天……谢谢你。”
“吴哥,你不用跟我客气。”我放下筷子,“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建军沉默了很久。
客厅里只有冰箱运转的嗡嗡声。
“为了方磊。”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方磊?”
“你嫂子……她快被她这个弟弟给掏空了。”
吴建军的叙述很混乱,但我还是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方磊,那个二十四岁的“孩子”,大学毕业两年,换了四五份工作,每一份都干不过三个月。
不是嫌累,就是嫌工资低。
最近,他迷上了网络直播,觉得自己也能当网红,挣大钱。
于是,他跟方洁要钱,买设备,买流量。
“她把我们准备给孩子上重点初中的十万块钱,都给了方磊。”
吴建军说这句话的时候,拳头攥得死死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跟她吵,我说那是孩子的教育钱,一分都不能动。可她不听,她说那是她弟弟,她不能不管。她说,钱没了可以再挣,弟弟的前途要是耽误了,她一辈子都心不安。”
我听得心里发冷。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她甚至……甚至还想把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卖了,给方磊在省城买个首付。”
“什么?”我惊得站了起来。
“我不同意,我们就天天吵。昨天,她又在逼我,说我不答应,她就跟我离婚。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吴建...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吴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这次,我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了。”
我看着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眼圈通红。
我忽然觉得,他和我,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我们的敌人,是同一种人——那种打着“亲情”的旗号,行“吸血”之实的家人。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摇头,“我就是想出来躲几天,清静清静。让她也冷静一下。”
让她冷静?
我心里冷笑。
像方洁这种人,字典里就没有“冷静”两个字。
她只会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了她。
大概九点多,门锁响了。
李航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的黄毛青年。
正是方磊。
他穿着一身潮牌,脚上踩着一双限量版的球鞋,左手拖着一个比吴建军大两圈的行李箱,右手还拎着一个巨大的电脑主机箱。
一进门,他就嚷嚷开了:“姐夫,累死我了!这什么破小区,出租车都不让进!”
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吴建军时,愣了一下。
“姐夫?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纯粹的惊讶。
吴建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方磊也没在意,把行李往地上一扔,自顾自地换鞋。
“嫂子,家里有喝的吗?冰镇可乐有没有?”他一屁股陷进沙发,仿佛这是自己家。
我站在餐厅,冷冷地看着他。
“没有可乐,只有白开水。”
方磊撇了撇嘴,显然很不满意。
“那也行吧,渴死了。”
李航赶紧去给他倒水,像个尽职尽责的仆人。
“方磊,你姐夫也来了,你们……”李航试图缓和气氛。
“哦,我姐没说啊。”方磊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姐夫,你来出差啊?”
吴建军看着他,眼神复杂。
“方磊,你姐给你的那十万块钱,你准备什么时候还?”他突然问。
方磊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什么还钱?那是我姐给我的!给我了就是我的!”他擦了擦嘴,一脸不耐烦。
“那是给你外甥上学的钱!”吴建军的声音陡然拔高。
“那又怎么样?我外甥上学重要,我创业就不重要了?我这可是在干大事!等我火了,别说十万,一百万我都还得起!”方磊振振有词。
我被他这种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火?”我问。
方磊斜着眼睛看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行的土包子。
“嫂子,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是流量时代,我这张脸,这个才艺,不火都难。”
他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个自以为很帅的表情。
我差点吐出来。
李航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方磊,你刚下车,赶紧去洗个澡休息吧。”
他指了指书房:“你今晚就先跟姐夫挤一挤。”
“挤一挤?”方磊的调门又高了八度,“我这么大个子,怎么挤?再说我这电脑设备放哪儿?这都得调试的!”
他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书房,满脸嫌弃。
“那我睡哪儿?”他理直气壮地问李航。
李航被问住了,求救地看向我。
我抱起胳膊,靠在墙上。
“要不,你睡沙发?”我说。
“沙发?”方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可睡不了沙发!我认床!”
“那就没地方了。”我摊了摊手,“我们家就这么大。”
方磊的脸拉了下来。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吴建军:“姐夫,要不你去睡沙发?”
吴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凭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哎呀,你岁数大,觉少,在哪儿不能睡啊?我年轻人,睡眠质量关系到第二天的工作状态!”
我真是开了眼了。
这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方磊!”李航终于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方磊被吼得一愣,随即委屈地撇了撇嘴:“姐夫,你怎么也向着外人说话?”
他口中的“外人”,是我和吴建军。
李航被他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方磊,我给你两个选择。”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你现在就去书房,跟你姐夫两个人,自己商量怎么睡。”
“二,我帮你叫个车,把你送到附近的酒店,费用自理。”
“你选一个。”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这是我发火的前兆。
方磊显然没领会到。
他梗着脖子:“我哪个都不选!我姐让我来投奔你们的,你们就这么对我?”
“你姐让你来,可没说让你来当祖宗。”我冷笑一声,“我们家不欢迎好吃懒做、还想占别人卧室的人。”
“你!”方磊的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方洁。
我按了免提。
“小林!你什么意思?我弟都跟我说了,你们家就那么小个地方,还让他跟你姐夫挤?你是不是故意的?”
方洁兴师问罪的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我淡淡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
方洁大概没想到我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你……你不可理喻!”她气急败败地说。
“嫂子,彼此彼此。你让你弟来我家,事先不打招呼。他改签了车次,害我白跑一趟,你也不通知。现在他还想占我们的卧室,你觉得这合理吗?”
“有什么不合理的?你们那书房空着也是空着,让我弟住怎么了?他是外人吗?”
“那吴哥呢?吴哥是不是外人?”我反问。
方洁又被我噎住了。
“吴建军他……他跑你那儿干什么?他反了天了他!”她开始转移话题。
“他为什么来,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说,“嫂子,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方磊可以在我家住,但必须遵守我家的规矩。”
“第一,书房,他和他姐夫自己协调。谁也别想睡沙发,更别想打我们主卧主意。”
“第二,生活费,一天一百,包括水电网燃气和伙食。月底结算。”
“第三,家务活,轮流做。今天我做饭了,明天就该他洗碗。”
我每说一条,电话那头的呼吸就粗重一分。
方磊和李航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你掉钱眼里了?一家人,你还算得这么清楚?”方洁尖叫。
“亲兄弟,明算账。”我一字一句地说,“他要是来做客,住个三五天,我好吃好喝招待着,分文不取。但他要是想来常住,想把我这儿当成免费的避风港、创业基地,那就对不起了,我这儿不是慈善机构。”
“我没钱!”方磊在一旁喊。
“没钱就去找工作。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总不至于饿死自己。”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方洁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
我看着客厅里呆若木鸡的三个男人,心里一阵快意。
“好了,现在,你们三个,自己商量吧。”
我指了指书房,“谁睡床,谁打地铺,或者谁今晚想体验一下我们家客厅的沙发,都随意。”
说完,我转身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能听到外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有方磊的抱怨,有李航的劝解,还有吴建军偶尔一句低沉的反驳。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战争,还没打响。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
我走出卧室,看到方磊正霸占着客厅的茶几,上面摆满了他的直播设备——声卡、麦克风、补光灯,电线缠得像一团乱麻。
他正在调试摄像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吴建军黑着脸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碗没动的粥。
李航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穿梭,一边给方磊递插线板,一边小声说:“你小点声,你嫂子还没起呢。”
看到我出来,三个人都安静了。
“嫂子,早。”方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餐桌旁。
“吴哥,怎么不吃?”
“没胃口。”吴建军闷声说。
我看了看锅里,李航熬了小米粥,还蒸了包子。
我盛了一碗粥,慢慢喝着。
“我昨天说的话,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我问。
李航赶紧凑过来:“老婆,你看,方磊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赶紧把设备弄好,开始工作。咱们就……体谅一下?”
“工作?”我抬眼看向方磊,“在客厅工作?从早上六点开始?”
“我这是为了找个好的光线!再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得抓住直播的黄金时间!”方磊辩解道。
“你直播的黄金时间,就是我们休息的时间?”我反问,“你觉得我们整个家,都应该配合你的作息?”
方磊不说话了,但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难道不应该吗”。
“方磊,我再说一遍。”我放下碗,“你要直播,可以,回书房去。客厅是公共区域,不是你的直播间。”
“书房那光线不行!”
“那就买个台灯,自己想办法解决。或者,你可以去外面租个直播间。”
“我哪有钱!”
“那就去找个有钱的工作。”我针锋相对。
李航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方磊,你先把东西收一收,吃完早饭再说。”
方磊不情不愿地开始收拾,嘴里还在小声嘀咕:“什么破地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听见了,但我懒得理他。
吃完早饭,李航要去公司。
临走前,他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老婆,这里面有五千块钱,你拿着。方磊他们在这儿,开销大,别太委屈自己。”
我看着他,没接。
“李航,这不是钱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今天就给方磊找工作,尽快让他搬出去。”
“你最好说到做到。”
李航走了之后,家里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方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吴建军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
我收拾完厨房,开始在家办公。
中午,我点了三份外卖。
最普通的家常菜,三荤三素。
外卖送到,我把饭菜摆上桌,去敲书房的门。
“方磊,吃饭了。”
门开了,方磊探出头,看了一眼餐桌。
“就吃这个?”他皱着眉,“嫂子,你也太抠了吧?我刚来,接风宴没有,中午就吃外卖?”
“第一,我昨天说了,这不是接风。第二,外卖是我花钱点的,你要是不想吃,可以自己点,或者自己出去吃。”
“我……”方磊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吴建军默默地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方磊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坐到了桌前。
他一边吃,一边挑三拣四。
“这鱼不新鲜。”
“这青菜炒老了。”
“连个汤都没有。”
我一言不发,安静地吃我的饭。
吴建军也沉默着。
吃完饭,我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推。
“方磊,该你洗碗了。”
方磊正躺在沙发上刷短视频,闻言,头都没抬。
“我等会儿再洗。”
“不行,现在就洗。”
“哎呀,我这刚吃完饭,歇会儿不行啊?”他不耐烦地说。
“不行。”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终于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瞪着我。
“嫂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是。”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仅对你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
“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心安理得地啃老,啃姐姐,现在还想来啃姐夫家。你觉得,我不该对你有意见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戳破了他最后一层伪装。
方磊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我……我那是创业!我不是游手好闲!”他跳了起来。
“创业?”我冷笑,“你所谓的创业,就是拿着你姐姐给你外甥攒的救命钱,去买一堆华而不实的设备,然后幻想着一夜爆红?你连最基本的投入产出比都不懂,你创的哪门子业?”
我做数据分析的职业病犯了,说话又急又刻薄。
“你懂什么!这是新兴行业!跟你说你也不懂!”他恼羞成怒地吼。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任何一份正经工作,都比你现在这样强一百倍。”
“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方磊,”一直沉默的吴建军突然开口了,“小林说得对。你该去找份工作了。”
方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姐夫?连你也这么说?”
“是。”吴建军的眼神很坚定,“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方磊彻底破防了。
他看着我,又看看吴建军,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好,好!你们都了不起!你们都是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乡下来的!”
他开始胡搅蛮缠。
“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他冲进书房,拖出他的行李箱,乒乒乓乓地开始收拾东西。
我没拦他。
吴建军也没动。
李航说得对,必须尽快让他搬出去。
长痛不如短痛。
方磊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拖着他那两个巨大的箱子,走到门口。
“你们给我等着!等我火了,你们别来求我!”
他撂下这句狠话,用力摔上门,走了。
世界,终于彻底清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吴建军看着我,眼神复杂。
“小林,你……你没必要这样的。”
“有必要。”我说,“吴哥,对付这种人,退一步,他就进十步。只有一次性把他打疼了,他才能长记性。”
吴建军沉默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
方磊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我接到了我婆婆的电话。
这是我第一次,接到我婆婆主动打来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带着哭腔。
“小林啊,妈求你了。你让方磊回去吧,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愣住了。
“妈,是方磊自己要走的。”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他不懂事。可是,他一个孩子,在外面能去哪儿啊?他身上又没钱。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
婆婆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心里一阵烦躁。
又是这一套。
永远都是“他还是个孩子”。
“妈,他二十四了,不是四岁。他有手有脚,饿不死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可是你小舅子啊!李航的亲外甥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李航的面子上,你也得管管他啊!”
“我管了。”我说,“我让他去找工作,自食其力。这有错吗?”
“没错,没错。可是……你不能这么逼他啊!他那孩子,自尊心强,你那么说他,他哪儿受得了?”
我气笑了。
他有自尊心?
他啃老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尊心?他想占我们卧室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尊心?
“妈,这件事,我没错。他想回来可以,答应我昨天提的条件,并且,立刻去找工作。”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婆婆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
“我不是犟,我只是在讲道理。”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让李航跟你说。”
她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感觉一阵阵地无力。
这就是李航的家庭。
一个拎不清的姐姐,一个扶不起的弟弟,还有一个只会和稀泥、颠倒黑白的妈。
李航,他夹在中间,一定很辛苦吧?
可是,我的辛苦,又有谁来体谅?
晚上,李航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耷拉着脸,满身的疲惫。
“老婆,我妈都跟我说了。你就不能……让一步吗?”
我正在看书,头都没抬。
“让哪一步?让他继续住在这里白吃白喝,把我们家当成他的直播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说话可以委婉一点。他毕竟是我外甥,你也是他长辈。”
“李航,”我合上书,看着他,“我问你,如果今天来的是我弟,或者我妹,赖在家里不走,好吃懒做,还对你指手画脚,你会怎么办?”
李航噎住了。
“那……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追问,“就因为他姓方,不姓林?”
李航的脸涨红了。
“老婆,你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笑了,“一家人就可以没有边界,没有底线了吗?一家人就可以打着亲情的旗号,为所欲为了吗?”
“我告诉你李航,今天这件事,我没有错。方磊,要么滚,要么就按我的规矩来。没有第三个选择。”
“还有你,”我指着他,“你别再跟我和稀泥。你是我的丈夫,我们才是一个家。如果你搞不清楚谁才是你最亲的人,那我们这个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说得很重。
重到李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一直没说话的吴建军站了起来。
“李航,小林说得对。”他拍了拍李航的肩膀,“你不能再这么糊涂下去了。”
李航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了头发里。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谁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是周日。
我以为可以清静一天。
但中午的时候,门铃响了。
李航去开的门。
门口站着的,是方洁。
她风尘仆仆,眼睛红肿,一看就是连夜坐车赶过来的。
她一看到客厅里的吴建军,就炸了。
“吴建军!你长本事了啊!还敢离家出走!你给我滚回来!”
她冲过去,想去抓吴建军的胳膊。
吴建军躲开了。
“方洁,你小点声。”
“我小点声?我儿子找不到我,在家哇哇哭!你倒好,躲在这里享清福!”她尖叫道。
我皱了皱眉。
“嫂子,有话好好说,别在别人家里大喊大叫。”
方洁这才把矛头转向我。
“林微!我叫你一声弟妹,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你把我弟赶走,把我老公藏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让我们家家破人亡吗?”
她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
“第一,你弟是自己走的,不是我赶的。第二,你老公是自己来的,不是我藏的。第三,你们家会不会家破人亡,取决于你,不取决于我。”
我冷静地回敬她。
“你!”方洁被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就是嫉妒!嫉妒我有个弟弟!嫉妒我们家人关系好!”
我简直要被她的神逻辑给惊呆了。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有个吸血鬼弟弟?还是嫉妒你有个快被你逼疯的老公?”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问问吴哥。”我看向吴建军。
吴建军看着方洁,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方洁,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方洁不依不饶。
“回去?回去继续让你把家里的钱都给你弟?回去让你卖房子给你弟买婚房?”吴建军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方洁的脸上。
方洁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怎么知道?”她看向我,“是你!是你挑拨离间!”
她说着,就张牙舞爪地向我扑了过来。
李航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姐!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欺负我们方家没人!”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我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嫂子,我劝你省点力气。在我家里动手,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我的眼神很冷。
方洁被我看得打了个哆嗦,挣扎的力气小了些。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方磊的家属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是,怎么了?”
“他跟人在网吧打起来了,把人家的电脑给砸了。现在人在派出所,你们过来一趟吧。”
我挂了电话,看着客厅里还在哭闹的方洁。
“别哭了。”我说,“你宝贝弟弟,进派出所了。”
方洁的哭声戛然而止。
去派出所的路上,方洁一言不发,脸色惨白。
吴建军开着李航的车,李航坐在副驾,不停地打着电话,似乎是在托关系。
我坐在后排,看着窗外。
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到了派出所,我们见到了方磊。
他头发乱糟糟的,嘴角还有点破皮,衣服也被撕了个口子。
他看到我们,特别是看到方洁,眼圈一红,委屈地喊了一声:“姐!”
方洁冲过去,抱着他,哭得天昏地暗。
“我可怜的弟弟啊!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跟方磊打架的是个小伙子,看起来比方磊还小几岁。
民警同志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方磊昨天离家出走后,找了个网吧包夜。
他一边打游戏,一边开着直播。
因为游戏打得太菜,被旁边的小伙子嘲笑了两句。
方磊的“自尊心”受不了了,跟人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就动了手。
他一怒之下,把小伙子的电脑显示器给砸了。
那是一台价值不菲的专业电竞显示器。
“人家要求赔偿,两万块。另外,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加起来大概五千。”民警同志说。
“两万五?”方洁的哭声停了,“怎么那么贵?一个破显示器而已!”
“女士,人家有购买发票。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方洁的脸白了。
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吴建军和李航。
吴建军面无表情。
李航叹了口气,走过去跟对方家属协商。
我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这就是方洁口中的“孩子”,她不惜掏空家底也要扶持的“希望”。
最后,在李航的斡旋下,赔偿款降到了两万。
李航刷的卡。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黑了。
方磊低着头,跟在方洁身后,一言不发。
“上车吧。”李航疲惫地说。
方洁拉着方磊,坐进了后座。
我自觉地坐到了副驾。
车里一片死寂。
“吴建军,你现在满意了?”方洁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把我弟逼成这样,你高兴了?”
吴建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还有你,林微!”她又把矛头对准我,“你就是个扫把星!自从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家就没安生过!”
我转过头,看着她。
“嫂子,你搞错了。第一,把他逼成这样的,是你,不是我们。是你无底线的溺爱和纵容,才让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第二,我们家,是我和李航的家。自从你和你弟开始无休止地索取,我们家才没安生过。”
“你!”
“我还没说完。”我打断她,“李航,这两万块钱,是你借给你姐的,还是送给你姐的?”
李航正在开车,闻言,身子一僵。
“老婆……”
“你回答我。”
李航沉默了。
“好,你不说,我替你说。”我看着后视镜里的方洁,“嫂子,这两万块钱,算我借给你的。我会让李航写个欠条,你签字。什么时候你把钱还了,什么时候这事才算完。”
“林微!你别太过分!”方洁尖叫。
“我过分?”我笑了,“你儿子砸了人家的东西,我们出钱给他摆平。现在让你打个欠条,就叫过分了?那你的宝贝弟弟,住在我们家,吃我们家,用我们家,还想占我们卧室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过分?”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在钱的问题上,我六亲不认。”
车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回到家,李航真的拿出了纸和笔。
他看着方洁,一脸为难。
“姐,你……你就签了吧。”
方洁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李航,连你也要逼我?”
李航低着头,不敢看她。
“姐,小林说得对。这钱,是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我没权利一个人说了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李航说出这样的话。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意外。
方洁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看看李航,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吴建军,最后,把怨毒的目光投向我。
她拿起笔,在欠条上胡乱地划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重重地摔在桌上。
“好!好!林微,你够狠!我算是认清你了!”
她拉起方磊,“我们走!”
“姐,你们去哪儿?”李航问。
“不用你们管!我们就是去要饭,也不会再登你们家的门!”
她拉着方磊,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建军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也该走了。”他说。
“吴哥,你……”
“我回去跟她把话说清楚。”吴建军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个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么,她改。要么,我们就散。”
他拿起自己的行李,也走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和李航。
李航看着我,眼神复杂。
“老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我走过去,抱住了他。
“不。”我把头埋在他怀里,轻声说,“你今天,特别男人。”
李航的身子一僵,随即,紧紧地回抱住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他骨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家庭观念”,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
但至少,今天,我看到了希望。
后来,我听说,吴建军回去后,真的跟方洁大吵了一架。
他提出了离婚。
方洁慌了。
婆婆也慌了。
他们全家总动员,轮番上阵,劝吴建军。
吴建军铁了心,只提出一个条件:方洁写下保证书,断绝和方磊一切金钱往来,并且,把那十万块钱要回来。
方洁哭过,闹过,最后还是妥协了。
她怕了。
她怕真的失去这个为她和儿子遮风挡雨的男人。
至于方磊,他被他爸妈带回了老家,找了个工厂上班。
听说,他很不适应,天天喊累。
但没人再理他了。
方洁打给我的那张两万块的欠条,钱是一个月后吴建军转给我的。
他说,那是他自己的钱,跟方洁没关系。
我收了钱,把欠条的照片发给了他。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李航开始学着拒绝。
当他妈又打电话来,让他给哪个亲戚的孩子介绍工作时,他会说:“妈,我得先问问小林,看她公司招不招人。”
当他哪个堂哥又想来我们家“借住”几天时,他会说:“哥,真不巧,小林最近在家办公,需要安静的环境。”
他把“小林”当成了挡箭牌。
我虽然有些不爽,但也没说什么。
改变,总需要一个过程。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看电影。
李航突然问我:“老婆,如果……如果我当时还是坚持让你让步,你会怎么办?”
我关掉电视,转过身看着他。
“我会离婚。”
我说的很平静。
李航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孝顺,顾家。但你的好,不能没有底线。我的家,不欢迎没有边界感的吸血鬼。”
“李航,我嫁给你,是想找一个并肩作战的队友,不是想找一个需要我无限度妥协、牺牲的扶贫对象。”
“我们是夫妻,我们才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一点,你如果想不明白,我们迟早会散。”
李航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
他突然翻身,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闷闷的,“老婆,对不起。以前,是我错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我知道,有些观念的转变,比让他上刀山下火海还难。
他今天能说出这句话,已经用尽了全力。
那晚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他不再试图用“都是一家人”来道德绑架我。
我也开始学着,在他的家人面前,给他留几分面子。
我们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团队”那样去思考和解决问题。
周末,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买菜,回家做饭。
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我会记得他喜欢喝热汤。
我们会在晚饭后,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无聊的喜剧片,笑得前仰后合。
偶尔,方洁还是会打电话来。
但她的语气,客气了很多。
她会先问我忙不忙,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
绝口不提钱,也不提她那个宝贝弟弟。
我知道,她怕我。
也或许,是怕失去现在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又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在处理工作。
“老婆,晚上想吃什么?”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
我回他:“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过了一会儿,他回了一个“好”字,后面跟了一个爱心的表情。
窗外的夕阳,把整个城市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家是讲爱的地方,但爱,不能没有边界。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