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提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站在老家县城火车站的出站口。
我装穷回乡探亲,亲戚都冷嘲热讽,直到军区专车来接我
一
车窗外的雨,像一张没有尽头的灰色渔网,罩住了整个世界。
我提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站在老家县城火车站的出站口。
空气里混杂着廉价方便面的香精味和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母亲在出站口的人群里张望着,看到我时,眼神先是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她快步走过来,接过我的包,入手一沉,她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怎么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我笑了笑,没说话。
帆布包里其实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台加密的军工级笔记本电脑。后者占据了大部分重量。
“路上累了吧,快,回家,你大姨他们都等着呢。”
母亲拉着我的手,她的掌心粗糙而温暖,像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无言的辛劳。
家还是那个老样子,九十年代的家属楼,楼道里堆着邻居家的杂物,墙皮因为潮湿而鼓起一个个难看的包。
门一开,一股热烘烘的饭菜香和人声扑面而来。
客厅里坐满了人,大姨、二舅、舅妈,还有我那个在本地“混得很好”的表哥。
“哟,小兰回来啦!”大姨的嗓门最大,眼神像X光一样,从头到脚将我扫了一遍。
我的牛仔外套,我的平价运动鞋,我素面朝天的脸。
她脸上的热情迅速冷却,变成一种掺杂着怜悯的客套。
“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不一样,看这身打扮,多朴素。”
表哥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串油光锃亮的菩提子,闻言也瞥了我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姐,你这包,不是上大学时候用的那个吧?真念旧。”
我将包放在门边,换上母亲递过来的拖鞋。
“嗯,用习惯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在我的工作环境里,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所有的判断,都必须基于事实和数据。
而眼前这个场景,不过是一个充满了偏见与预设的社会学样本。
“快坐快坐,”母亲热情地张罗着,“小兰,你大姨特地给你炖了鸡汤。”
大姨立刻接话:“可不是嘛,知道你在外面辛苦,肯定吃不好。女人啊,还是得有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着。你跟陈默……怎么样了?”
她口中的陈默,是我的丈夫。
我们结婚五年,分居三地。他是总装备部下属某个研究所的总工程师,我是另一个涉密单位的法务顾问。
我们的婚姻,更像一份高度绑定的合作契约。
忠诚是条款,尊重是底线,其他的,各自在各自的轨道上高速运转。
“挺好的。”我回答,言简意赅。
大姨显然不信,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但又确保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好什么呀,你妈都跟我说了。结婚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陈默也是,一个大男人,常年不着家,把你一个人扔在北京,那叫过日子吗?”
我端起母亲递过来的水杯,杯壁温热。
我没有看她,而是看着杯子里浮动的茶叶。
“他工作性质特殊。”
“特殊?再特殊能有我儿子特殊?”大姨的声音扬了起来,带着炫耀的尖锐,“我们家明杰,现在是局里的重点培养对象,天天饭局不断,都是领导敬他酒。上个星期,刚全款提了辆新车,三十多万呢!”
表哥王明杰清了清嗓子,故作谦虚地摆摆手。
“妈,说这些干嘛。姐刚回来,说点开心的。”
他的眼神却瞟向我,充满了优越感。
我喝了一口水。
温的。
“是挺开心的,”我说,“恭喜。”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们感到一种冒犯。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无处着力的感觉,会让人更加恼怒。
大姨的脸拉了下来:“小兰,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你看看你,都快三十了,穿得跟个大学生一样,工作么,听你妈说也就是个小文员,一个月挣那万把块钱,在北京够干嘛的?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她的视线落在我空荡荡的手腕和脖颈上。
母亲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想替我辩解两句:“亲家给小兰买了个玉坠子,她嫌沉,没戴。”
“嗨,那能是多好的东西?”大姨一脸不屑,“陈默家那条件,咱们还不知道?他爸妈不就是普通退休工人吗?小兰啊,不是大姨说你,你当初就是眼光不行。放着我们单位领导的儿子不要,非要找个外地的穷小子。”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我想起陈默。
想起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戈壁滩的发射基地。他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隔着面罩,眼睛里满是血丝,却依然亮得像星星。
他说:“等‘瑶光’项目结束,我休个长假,我们去爱琴海。”
瑶光,是我们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国家级重点项目。
而这些,在他们眼里,都比不过一辆三十万的车,一顿领导敬酒的饭局。
我感到一种荒谬的疲惫。
这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确认。
确认了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无法用语言逾越的鸿沟。
我这次回来,没有提前知会单位,没有让警卫局安排行程,自己买了最普通的硬座票,穿上压箱底的旧衣服。
我只是想做一个实验。
我想看看,当我剥离掉那些身份、职位、光环之后,在这些所谓的亲人眼中,我还剩下什么。
现在,实验结果出来了。
清晰,明确,甚至不需要进一步的分析。
“吃饭吧,”我站起身,走向饭桌,“汤要凉了。”
我的冷静,像一盆冷水,浇在他们高涨的表演欲上。
饭桌上,大姨还在喋喋不休。
“明杰啊,回头给你姐介绍个我们单位的,新来的大学生,小伙子人精神,家里条件也好。”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仿佛在安排一件物品。
“你姐还没离婚呢,”表哥笑着说,“妈你也太心急了。”
“那不早晚的事儿嘛!”
我默默地吃着饭。
母亲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眼神里带着歉意和无奈。
我冲她笑了笑,示意我没事。
我不是善良,我是不喜欢把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
我的战场,不在这个小小的家属楼里。
吃完饭,我借口累了,回到我的房间。
那是我出嫁前住的屋子,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书桌上,甚至还放着我高中的课本。
我锁上门,打开那个沉重的帆布包。
取出笔记本电脑,开机,指纹识别,虹膜验证,输入三十二位的动态密码。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照在我的脸上。
我连上内部安全网络,开始处理这几天积压的工作。
一份关于“瑶光”项目知识产权保护的国际诉讼预案,一份关于某项核心技术出口管制的法律风险评估报告。
每一个字,都可能关系到上百亿的价值和国家的核心利益。
窗外,雨还在下。
屋子里,亲人们的喧嚣还在继续。
我戴上降噪耳机,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像一场冷静而孤独的雨。
二
第二天,雨停了。
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大姨一早就提着菜篮子过来了,名义上是来找我妈唠嗑,实际上是想继续她昨天的“说教”。
“小兰啊,还没起呢?这都几点了,年轻人就是贪睡。不像我们家明杰,天天六点半就起床,要去单位开晨会。”
我正好从房间出来,手里端着空水杯。
“大姨早。”我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早什么早,”她上下打量着我身上的家居服,摇了摇头,“你看看你,一点精神头都没有。是不是在北京压力太大了?要不就回来吧,我让你表哥给你在他们单位找个清闲的活儿,一个月三四千,总比你在外面漂着强。”
母亲在厨房里忙活,没出声,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她在听。
我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
“谢谢大姨,我在北京挺好的。”
“好什么呀,”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过来,大姨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没动。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
我的职业习惯让我善于从对方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中解读信息。
她前倾的身体,闪烁的眼神,看似热络实则充满控制欲的姿态。
这是一场审问,不是谈心。
“小兰,你别不识好人心。女人这一辈子,靠自己打拼多辛苦?最终不还是得靠男人?你现在这样,工作不上不下,老公指望不上,以后老了可怎么办?”
她顿了顿,抛出了她的核心议题。
“我昨天跟你舅舅商量了一下。你爸妈这套房子,太旧了。我们琢磨着,大家凑点钱,给他们换个电梯房。我们家明杰出二十万,你二舅家出十万,你看……你这边?”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像是在评估我的价值。
我终于明白了。
这场持续了两天的、以“为我好”为名的打压和贬低,原来都是为了此刻的铺垫。
先将我定义为一个“失败者”,一个“需要被接济”的对象,从而在接下来的利益分割中,占据道德和心理上的高地。
真是……很拙劣的谈判技巧。
我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是好事。爸妈年纪大了,是该换个好点的房子。”
大姨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就是嘛,你懂事就好。那你跟陈默商量一下,你们那边……能出多少?”
“我为什么要跟他商量?”我反问。
大-姨愣住了:“你们是夫妻啊,买房这么大的事,不商量?”
“这是给我爸妈买房,属于我的个人赠予行为,动用的是我的婚前个人财产,不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我用一种陈述法律条款的语气说道。
大姨被我这套说辞搞得有点懵。
“什么……婚前婚后的,一家人还分那么清?”
“亲兄弟,明算账。”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大姨,算账可以,但前提是,账目要清晰,权责要对等。”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出钱可以。但是,第一,购房合同上必须写我爸妈的名字。第二,写清楚各家出资的份额,做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出资协议,并且进行公证。第三,既然是三家合买,那么房子的所有权,也按照出资比例来划分。”
我的话说完,客厅里一片死寂。
大姨的脸色,从刚才的得意洋洋,变得铁青。
“你……你这是防着我们呢?林兰,你太没良心了!我们好心好意帮你爸妈换房子,你倒好,跟我们算计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图你爸妈这点家产?”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
母亲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围裙都来不及解。
“小兰,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大姨说话!她也是好意……”
我看着我妈,她一脸焦急,眼神里满是祈求。
她在求我“懂事”,求我不要破坏这虚假的“和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
“妈,这不是说话的态度问题,这是原则问题。家庭关系,本质上也是一种社会关系。当它涉及到财产和利益时,就必须要有明确的规则。否则,今天的好意,就可能变成明天的矛盾。”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不是为了伤感情,而是为了保护感情。因为一旦因为钱的事情闹起来,那才是真的连感情都没了。”
我的话,冷静,客观,像手术刀一样,剖开了那层名为“亲情”的温情脉脉的表皮,露出了下面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大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好,好,好!林兰,你现在是长本事了!在北京读了几年书,心都读野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吧!”
她猛地站起来,拿起她的菜篮子。
“行,这房子,我们不管了!就让你爸妈住这破楼里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有本事的好女儿,能给你爸妈换个什么样的房子!”
她说完,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母亲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小兰,你看看你,非要把你大姨气走干嘛?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
“妈,”我打断她,“如果豆腐心外面包的是刀子,那它首先是一把刀子,会伤人。”
我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看不起我。更不喜欢别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算计我。”
“房子我会给你们换,用我自己的钱,全款买。房本上只写你们两个人的名字。”
母亲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哪来那么多钱?”
在她眼里,我还是那个在北京辛苦打拼,一个月挣万把块钱的小文员。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
“妈,这些年,我没怎么跟你们说我的工作。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我只想让你们知道,你们的女儿,过得不差。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
我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我需要安静。
我需要重新评估这次“探亲实验”的样本数据。
我低估了人性中根深蒂固的优越感和慕强心理。
也高估了血缘关系在现实利益面前的韧性。
电脑屏幕上,一份草拟的合同静静地躺在那里。
标题是:《关于林建国、张慧芳夫妇购房之家庭内部出资协议》。
我选中它,按下了Delete键。
有些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用“契约”来约束。
因为对方,根本没有遵守契约的精神。
三
下午,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二舅妈。
她拎着一袋水果,脸上堆着局促不安的笑容,一进门就说:“嫂子,我来看看你。上午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大姐那人就是嘴快。”
母亲赶忙把她迎进来,又是倒水又是拿点心。
二舅妈坐立不安地在沙发上挪了挪,眼神时不时地往我房间的方向瞟。
我知道,她是大姨派来的“说客”,或者说,“侦察兵”。
我从房间里走出来。
“舅妈。”
“哎,小兰,”她立刻站了起来,笑容更加灿烂,“在忙呢?你看你,回来也不多休息休息。”
“还好。”我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和她保持着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
这是一个谈判的经典坐姿。
既表示尊重,又表明了界限。
“小兰啊,”二舅妈搓着手,开始切入正题,“上午你大姨也是气话,你别当真。她那个人,就是操心的命。你看,她也是为了你爸妈好。”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的沉默,让她感到了压力。
她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那个……房子的事,你大姨的意思是,大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搞得像签合同一样,多生分啊。你有多少,就量力而行,我们也不会挑你的理。”
“量力而行?”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舅妈,上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房子的事,不需要大家‘凑’了。我会全权负责。”
二舅妈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你……你一个人?”
“对。”
“小兰,你可别说气话。县城现在的房价,一套好点的电梯房,怎么也得一百多万。你……”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你一个小文员,哪来的一百多万?
“这是我的事。”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就不劳大家费心了。”
我的态度,礼貌,但疏离。
像一堵光滑的玻璃墙,让她所有的试探和说辞都无功而返。
二舅-妈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抛出了她的“王牌”。
“小兰,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觉得我们这些亲戚,势利眼,看不起你。”
她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
“可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这样?还不是因为你表哥,明杰,他现在出息了!他是我们老王家的脸面!我们对他好,捧着他,那不是应该的吗?”
“你呢?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过得好与不好,说难听点,跟我们关系大吗?我们关心你,那是情分。不关心你,那是本分。”
这番话,她说得理直气壮。
我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所谓的“亲情”,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场围绕着“家族荣耀”和“利益核心”展开的资源分配。
王明杰是那个核心,是那个能给他们带来“脸面”的绩优股。
而我,一个外嫁的女儿,一个他们眼中“混得不好”的边缘人,自然就成了可以被随意拿捏和利用的弃子。
我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一切都无比荒诞的笑。
“舅妈,你说的对。”
我的回答,让她始料未及。
她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慢慢地重复着这句话,“水,可以汇入溪流,可以汇入江河,最终,汇入大海。”
“它的价值,从来不由那个泼它出去的盆决定。”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过得好不好,确实和你们关系不大。所以,也请你们不要再用你们的价值观,来衡量我的人生。”
“我的价值,我自己定义。我的父母,我自己孝顺。”
“言尽于此,舅妈,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这是逐客令。
明确,清晰,不留任何余地。
二舅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地顶撞过。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狼狈地站起来,拿起她的包,几乎是落荒而逃。
母亲站在一边,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感。
她可能从来没有想过,她那个一向“听话”、“懂事”的女儿,身体里竟然藏着如此锋利的棱角。
“小兰……”她欲言又止。
“妈,”我走到她身边,“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妈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都是亲戚,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不破不立。”我说,“有些东西,早就烂透了。如果还想保留一点好的部分,就必须把烂掉的切掉。刮骨疗毒,会疼,但不会死。一直捂着,才会从里到外都烂掉。”
我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妈,你和我爸,想不想要一套新房子?有电梯,有暖气,有阳光的大房子。”
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想。”
“那就行了。”我拍了拍她的手,“剩下的,交给我。”
那天下午,我没有再回房间。
我坐在客厅里,陪着我妈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一部家长里短的伦理剧,婆婆和媳-妇吵得不可开交。
母亲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跟我点评两句。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
但我觉得,我和母亲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晚上,我接到了陈默的电话。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然温和。
“家里……还好吗?”
他知道我这次回家的“实验目的”。
“数据采集得差不多了。”我用我们之间惯用的方式回答。
他轻笑了一声:“需要启动‘危机干预’程序吗?”
他的意思是,需不需要他出面,用他的身份来为我“撑腰”。
“不用。”我拒绝了,“这是我的课题,我想独立完成。”
“好。”他没有多问,“注意安全。有任何需要,随时呼叫。”
“收到。”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深蓝色的夜空。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就够了。
四
第三天,是母亲的生日。
按照老家的规矩,这是个需要所有亲戚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
大姨和二舅一家,虽然昨天闹得不欢而散,但还是来了。
只是脸色都不太好看。
饭桌设在县城一家中档的酒楼里。
大姨一坐下,就开始了她的表演。
“哎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昨天被某些人一气,血压都高了。今天这饭,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下。”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我。
表哥王明杰则在旁边大声地接着电话。
“王局啊,对对对,是我……哎哟,您太客气了……行,晚上我做东,地方您定!”
挂了电话,他得意洋洋地对所有人宣布:“晚上王局约我吃饭。”
饭桌上立刻响起一片奉承之声。
“明杰就是有出息!”
“前途无量啊!”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给母亲剥了一只虾,蘸好酱汁,放进她的碗里。
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我无关。
我的这种“置身事外”,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大姨终于忍不住了,矛头直指我。
“林兰,你妈过生日,你这个当女儿的,有什么表示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手。
“我给我妈准备了套房子。”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包间里,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表哥王明杰笑得最夸张,他靠在椅子上,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姐,你没睡醒吧?就你?还买套房?你一个月工资够买个厕所吗?”
二舅妈也在旁边帮腔:“小兰啊,吹牛可不是好习惯。咱们实在点,给你妈买件衣服,买点保健品,那也是心意嘛。”
大姨更是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别是网上看的那种一两百块钱的模型吧?那可真有‘心意’!”
母亲的脸涨得通红,她拼命地给我使眼色,想让我别再说了。
我没有理会。
我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桌子的转盘上。
一本红色的不动产权证书。
一把系着红绳的钥匙。
“房子在‘锦绣江南’小区,A栋1602。一百四十八平,四室两厅,精装修,全款付清。”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清晰地陈述。
“房本上,是我爸妈的名字。这是我送给他们的生日礼物。”
整个包间,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震惊,怀疑,难以置信。
表哥王明杰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那本红色的证书,翻开。
当他看到权利人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父母的名字,又看到下面盖着的鲜红的钢印时,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锦绣江南……那是我们县城最贵的楼盘……一平米一万二……”
一百四十八平,那就是将近一百八十万。
全款付清。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垮了他们所有的优越感和嘲讽。
大姨的脸色,从刚才的讥诮,变成了猪肝色。
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你……你哪来的钱?”二舅颤抖着声音问。
这个问题,也是我母亲想问的。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房本和钥匙,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我没有回答他们。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那副精彩纷呈的表情。
这场持续了三天的“家庭伦理剧”,在这一刻,达到了高潮。
而我,既是编剧,也是导演,更是一个冷漠的观众。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服务员探进头来,恭敬地问:“请问,哪位是林兰,林工程师?”
这个称呼,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工程师?
我站起身:“我是。”
服务员的表情更加恭敬了:“外面有位军官找您,说是有紧急公务。”
军官?
所有人的脑子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我点了点头,对母亲说:“妈,我出去一下。”
我走出包间,身后是一片死寂。
走廊里,站着一个身穿笔挺军装的年轻少校。
他的身姿像一棵挺拔的白杨,眼神锐利,气质沉稳。
看到我,他立刻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工,打扰了!”
“周参谋,”我认出他,是陈默的勤务兵,“出什么事了?”
“陈部长命令我来接您。‘瑶光’项目出现了一个紧急技术问题,需要您立刻回去主持法律风险规避会议。”
他口中的“陈部长”,就是陈默。
因为在“瑶光”项目中立下特等功,他上个月刚刚被破格提拔,成了总装备部最年轻的部长之一。
而我的职位,也并非他们口中的“小文员”。
我是国家某涉密科研单位的首席法务顾问,享受正师级待遇,挂技术二级文职衔。
“工程师”这个称呼,是单位里对我们这些技术口专家的尊称。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稍等我一下。”
我转身,重新推开包间的门。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维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
他们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门口的那个年轻少校,和他肩上那颗闪闪发光的金色星星。
我走到母亲身边,将那把钥匙塞进她的手里。
“妈,生日快乐。单位有急事,我得马上走。”
然后,我转向大姨和表哥他们,我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大姨,表哥。我一直以为,亲情是基于血缘的连接和无条件的关爱。但这次回来,我发现我错了。”
“在你们这里,亲情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你们追捧强者,鄙夷弱者。你们的关心,是带着算计的投资。你们的脸面,比家人的尊严更重要。”
“很抱ED,我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捏的‘弱者’,也无法成为你们炫耀的‘资本’。”
“所以,这场交易,我退出。”
“从今以后,我的父母,由我来守护。他们的生活,由我来负责。不劳各位费心了。”
我说完,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眼。
我转身,走向门口。
周参谋为我拉开门。
我迈步走了出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走廊的尽头,是明亮的光。
我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光明。
就像我的人生,永远向前,永不回头。
五
酒楼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
车牌是白底黑字的军牌,以“军A”开头。
京城军区总部的牌照。
这辆车停在这里,就像鹤立鸡群,引来了不少路人侧目。
周参谋为我拉开车门,我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很大,座椅是真皮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车子平稳地启动,很快汇入了车流。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县城街景,那些熟悉的店铺,熟悉的建筑,在这一刻,都变得陌生起来。
我的手机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她压抑着的哭声。
“小兰……你……你到底……”
她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我能想象到,我离开后,那个包间里发生了怎样的天翻地覆。
“妈,别哭。”我的声音很轻,但很稳,“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个很重要的工作。等我忙完,我再给你打电话,好吗?”
“……好。”她抽泣着答应。
“照顾好自己和爸爸。新房子的物业我已经联系好了,他们会帮你们搬家。旧房子里的东西,不想要的,就都扔了吧。”
“扔掉旧的,才能迎接新的。”
我说完,挂了电话。
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场“探亲实验”,以一种我没有完全预料到的方式,提前结束了。
结果,比我想象的更彻底,也更残酷。
但我不后悔。
有些脓疮,必须被刺破,才能有痊愈的可能。
车子一路疾驰,直接开进了市里的军用机场。
一架小型的公务机已经在停机坪上待命。
舷梯旁,站着一位地勤人员。
我和周参谋下了车,快步登上飞机。
机舱内,我的团队已经在了。
三男两女,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精兵强将。
他们看到我,都站了起来。
“林工。”
“坐。”我摆了摆手,将外套脱下,递给空乘人员。
我的助理小王立刻递过来一台新的加密笔记本和一份文件。
“林工,这是‘瑶光’项目与欧洲航天局(ESA)合作协议的最新附件,对方律师团队在第117条第三款,关于‘技术黑箱’的定义上,提出了异议。”
我接过文件,迅速浏览起来。
我的大脑,在几秒钟之内,就从刚才的家庭琐事,切换到了高度紧张的工作模式。
“他们的异议点是什么?”
“他们希望将‘技术黑箱’的范围,从‘核心算法与源码’,扩大到‘所有未经双方共同验证的模块’。这实际上是想获得我们部分底层架构的知情权。”
我冷笑了一声。
“典型的‘香肠战术’。想一点一点地切,最终拿到他们不该拿的东西。”
我打开电脑,调出我们之前的谈判预案。
“回复他们。我方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模糊定义。‘技术黑箱’的范围,必须严格限定在协议初版所规定的内容之内。任何试图突破该底线的行为,都将被我方视为对合作诚意的挑战。”
“同时,启动B-3号反制预案。就他们在上一阶段合作中,违规使用我方提供的一项‘非核心专利’的行为,向国际知识产权法庭提交诉讼准备材料。把这份材料的摘要,‘不经意’地泄露给与他们有竞争关系的‘伽利略计划’团队。”
我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团队成员迅速地记录,执行。
这就是我的世界。
一个没有温情脉-脉,只有冰冷规则和严密逻辑的世界。
在这里,对错分明,输赢清晰。
我喜欢这种感觉。
它让我觉得安全。
飞机起飞,穿过云层。
窗外,是万米高空的湛蓝。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旁边的小王:“我让你查的关于王明杰的资料,查得怎么样了?”
小王推了推眼镜,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查清楚了,林工。王明杰,县规划局国土资源科副科长。职位的确不低,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他的升迁,存在严重的违规操作。而且,他名下有多处不明来源的房产,和他那个‘做生意’的朋友,有大量的可疑资金往来。我们还发现,他利用职务之便,违规审批了一个地产项目,而那个项目的开发商,就是他那位‘朋友’。”
“最关键的是,这个项目,占用了部分基本农田保护区的土地。这是重罪。”
我看着平板电脑上那些清晰的证据链,银行流水,通话记录,会议纪要……
我的团队,虽然是法律专家,但因为单位的特殊性,也拥有部分受总参三部授权的调查权限。
查一个地方上的小科长,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炫耀的那辆三十多万的车,也是那个开发商送的。登记在他母亲,也就是您大姨的名下。”
我点了点头。
“把所有证据,打包,匿名发送给省纪委和中央巡视组的举报邮箱。”
“是。”小王立刻去办。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不是在报复。
我是在“清理”。
清理那些依附在国家肌体上的蛀虫和病毒。
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本能。
至于这会给大姨一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当他们选择用“权力”和“金钱”来衡量一切,并且嘲笑那些看似“平凡”的人时,他们就应该有朝一日,被更强大的“规则”所审判的觉悟。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而审判,是必然的结果。
六
回到北京,我直接被车接到了西郊的研究所。
这是一场持续了三十六个小时的马拉松式会议。
我和我的团队,与大洋彼岸的律师团,就“瑶-光”项目的每一个技术细节和法律条款,进行了寸步不让的交锋。
当最终协议达成,所有人在文件上签字的那一刻,我感到了-种虚脱般的疲惫。
但我知道,我们赢了。
我们守住了国家的核心利益,没有让出任何不该让的权利。
会议室的门打开,陈默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也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明亮。
他走到我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
一股安定的力量,从我们相握的手中,传递过来。
“辛苦了。”他说。
“你也一样。”我回道。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我们在研究所家属区的公寓,已经是凌晨。
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陈默给我下了一碗面。
清汤,几片青菜,一个荷包蛋。
和他的人一样,简单,但实在。
我吃着面,他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
“老家的事,处理完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
“嗯。”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了。”我喝了一口汤,很暖,“我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没有再追问细节。
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我们尊重彼此的专业领域和处理方式。
“我妈……可能会给你打电话。”我说。
“好,我知道该怎么说。”他点点头。
吃完面,我感觉身体里重新充满了能量。
我打开手机,看到了几十个未接来电。
有我妈的,有我爸的,甚至还有二舅的。
我没有理会,而是点开了一条来自小姨的短信。
她是那个家里,唯一一个没有对我冷嘲热讽,只是默默旁观的人。
短信很长。
“小兰,我知道你走了。你走后,家里炸开了锅。你大姨当场就晕了过去,被你表哥送去了医院。你二舅和你舅妈,坐在那里,半天没说一句话,脸跟纸一样白。你爸妈,拿着那把钥匙,手一直在抖,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晚上,我去看你爸妈。他们把房本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一直念叨着‘我女儿有出息了’。小兰,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看到他们那个样子,我觉得,你做的一切,都值了。”
“你大姨他们,是做得过分。他们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和虚荣,看不到一个人的真正价值。你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他们一记耳光。很疼,但也许能把他们打醒。”
“只是……小兰,他们毕竟是亲人。血缘这个东西,有时候很讨厌,但它又真实存在。你能不能……在你方便的时候,给你妈回个电话?她真的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看完短信,我沉默了很久。
我能想象出小姨发这条短信时,那种小心翼翼,又充满真诚的样子。
她和他们不一样。
她的关心,是纯粹的。
我想了想,给她回了一条。
“小姨,谢谢你。我知道了。”
然后,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小兰!”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担忧。
“妈,是我。”
“你……你没事吧?你的工作……”
“我没事,妈。工作很顺利。我现在在北京,在家里。”
“那就好,那就好……”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又开始小声地哭泣。
“妈,别哭。”我柔声说,“新房子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小兰,妈对不起你……妈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妈,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个家。这就够了。”
“至于那些委屈,它们不是你给的。而且,它们也伤害不到我。”
我说的是实话。
那些嘲讽和轻视,就像路边的噪音。
在我强大的内心世界和严密的逻辑闭环面前,它们根本不值一提。
我之所以选择反击,不是因为我被伤害了。
而是因为,我想保护我的父母。
我想让他们在亲戚面前,挺直腰杆。
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女儿,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轻贱的人。
他们的晚年,有我来保障,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的“施舍”和“怜悯”。
“你大姨她……”母亲犹豫着,还是提起了那件事。
“她的事,我听说了。”我淡淡地说,“那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与我们无关。”
“可是……”
“妈,”我打断她,“善良要有锋芒。没有原则的宽容,就是纵容。你和我爸,只需要安安心心地过好你们的日子,其他的,都交给我。”
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母亲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她被我说服了。
或者说,她被我所展现出的力量所折服。
在家庭关系中,话语权的强弱,永远是由实力决定的。
这很现实,但这就是规则。
七
又过了一周。
“瑶光”项目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我终于有了一个短暂的假期。
陈默也难得地清闲了下来。
我们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待着。
看看书,听听音乐,像一对最普通的夫妻一样,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靠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关于《罗马法》的专著。
陈默在厨房里,捣鼓着他的“分子料理”。
他总喜欢把厨房当成实验室,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设备,做一些看起来很高级,但味道一言难尽的食物。
我的手机响了,是母亲的视频通话请求。
我接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了母亲和父亲的脸。
他们的背景,不再是那个昏暗拥挤的老房子。
而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客厅。
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小区里郁郁葱葱的绿植。
他们的气色,看起来比我上次见时,好了太多。
“小兰!”母亲高兴地冲我挥手,“看,我们搬进新家了!”
父亲也在旁边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假牙。
“这房子,真亮堂!我跟你妈,每天早上都能被太阳晒醒!”
我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欢就好。”
“喜欢,太喜欢了!”母亲把镜头转了一圈,让我看他们的新家,“你看,这厨房多大,这卧室多敞亮!你买的那些家电,也都是最好的!”
“对了,”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把镜头对准自己,压低了声音,“你表哥……被抓了。”
“哦?”我故作惊讶。
“听说是经济问题,贪污受贿,数额巨大。你大姨……天天去局里哭,去闹,也没用。家里的房子、车子,全被封了。她现在,搬回娘家去住了。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母亲的语气里,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复杂的唏嘘。
“你二舅他们家,也受了牵连。听说你二舅妈的弟弟,就是跟你表哥合伙的那个开发商,也进去了。他们家现在,门都不敢出。”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前天,你小姨来看我们了。”母亲继续说,“她说,现在亲戚里,都在传你。说你不是什么小文员,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还有人说,你是中央派下来的‘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专门来惩治贪官的。”
我被这个说法逗笑了。
“妈,他们想象力太丰富了。”
“谁说不是呢。”母亲也笑了,“不过,小兰,你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工作啊?跟妈说句实话,行吗?”
我看了看厨房的方向。
陈默正端着一盘看起来像蓝色果冻的东西走出来。
我把镜头转向他。
“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先生,陈默。也是我的……领导。”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冲着镜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妈,爸,你们好。”
母亲和父亲在屏幕那头,也愣住了。
他们看着屏幕里那个穿着围裙,一脸阳光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宛如科幻电影场景的家。
他们可能很难把这个男人,和那个传说中“了不得的大人物”联系起来。
“我们都在为国家工作。”我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做一些……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好的事情。”
“我们的工作,需要保密。所以,很多事情,不能跟你们说。请你们理解。”
“但是,请你们相信,你们的女儿和女婿,都是正直、善良、有能力的人。我们有能力,让你们过上最好的生活。”
母亲看着我,眼眶又红了。
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好……好……妈懂了,妈都懂了……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妈就放心了……”
挂了视频,陈默把那盘蓝色的“果冻”放在我面前。
“尝尝?我新研发的,蓝莓鱼子酱佐海盐泡沫。”
我用勺子舀了一点,放进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甜、咸、腥的味道,在我的味蕾上爆炸开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部长,我觉得,你在‘生化武器’研究方面,可能比在‘瑶光’项目上,更有天赋。”
他哈哈大笑起来。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我们身上。
温暖,而明亮。
我忽然觉得,婚姻就像这个房间。
有时候,我们会因为工作,各自待在不同的角落,忙着自己的事情。
但只要我们都知道,这个房间的灯,是亮着的。
只要我们都知道,一回头,就能看到对方。
这就够了。
八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接到了小姨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小兰,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小姨,你说。”
对于这个在关键时刻,唯一向我释放善意的亲人,我愿意给予最大的耐心。
“是关于你表妹,小雅的。”小姨说,“她今年高考,分数下来了,超了重点线五十分。她想报北京的大学,想学……法律。”
我有些意外。
“她想考哪个学校?”
“中国政法。”小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但又有些担忧,“我跟你姨夫,都觉得北京太远了,一个女孩子,我们不放心。而且,我们听说,学法律,毕业了也不好找工作。”
“小雅那孩子,主意正。她说,她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又酷又飒的律师。她说,那天在酒楼里,你一个人‘舌战群儒’的样子,简直帅呆了。”
我忍不住笑了。
“小姨,你让她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个怯生生的,但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声音响了起来。
“表……表姐。”
“小雅,”我说,“你想学法律,是因为我吗?”
“……是,也不全是。”女孩的声音清晰了一些,“我以前就觉得,法律是保护弱者的武器。那天……我看到了,它也可以是强者的铠甲。我……我也想拥有那样的铠-甲。”
我沉默了片刻。
“小雅,法律给不了你铠甲。能给你铠甲的,只有你自己。”
“法律,只是一套工具。它在你手里,是手术刀,还是杀猪刀,取决于你自己。它需要你拥有强大的逻辑,清晰的头脑,和一颗……永远敬畏规则,但又敢于挑战规则的心。”
“这条路,很难走。你会看到很多人性的黑暗面,会面临很多诱惑和压力。你确定,你准备好了吗?”
电话那头,女孩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语气说:“表姐,我确定。”
“好。”我说,“那就去考。生活费和学费,不用担心,我来负责。等你来了北京,我带你参观我的‘兵器库’。”
“真的吗?!谢谢表姐!”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夕阳。
我觉得,我这次“探亲实验”,似乎收获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变量”。
一个传承的种子。
这或许,比揭露那些丑陋和虚伪,更有意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加密短信。
发信人,是陈默的直属上级,一位我只在绝密档案里见过代号的将军。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衔尾蛇’在南美有异动。陈默已出发。你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衔尾蛇。
一个国际顶级的军火走私和技术窃取组织。
也是我们“瑶光”项目最大的潜在威胁。
更是陈默一直在追查的,杀害了他前任导师的凶手。
我的心,猛地一沉。
刚刚回温的房间,似乎瞬间又变得冰冷。
我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逐渐被夜色吞噬。
我知道,我的假期,结束了。
一场新的,更危险的战争,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我不仅要守护我的家人,还要守护我的爱人。
我拿起手机,给我的助理小王发了一条信息。
“启动‘深海’预案。调取所有关于‘衔尾蛇’的资料,三十分钟后,会议室见。”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着,冷静,而有力。
窗外的世界,黑白交替,如同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我,将是那个,站在漩涡中心的人。
来源:博学的宇宙V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