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还残留着外卖披萨的油腻甜香,混着客厅角落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的尘土味。
周五,晚上十一点。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薇发来的微信。
“今晚有个局,很重要,回不去了。”
后面跟了个“抱抱”的表情。
我盯着那表情,像在看一个拙劣的笑话。
空气里还残留着外卖披萨的油腻甜香,混着客厅角落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的尘土味。
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屏幕朝下,像盖住了一口不想听见任何声音的井。
儿子豆豆已经睡熟了,小小的身体蜷在被子里,呼吸均匀。
我给他掖了掖被角,指尖碰到他温热的脸颊。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
“重要的局”。
什么局能比一个五岁孩子在等妈妈回家讲故事更重要?
我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又被我死死按住。
没用。对一个装睡的人,你吼破喉咙都没用。
我开始收拾客厅。
披萨盒子,豆豆的乐高积木,散落一地的绘本。
这些东西,像是我一个人支撑这个家的物证。
林薇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她会抢着洗碗,说我一个做设计的,手金贵。
她会给我煲汤,说我熬夜费脑子。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大概是她升了销售总监之后吧。
她的世界一下子变大了,大到装不下我们这个小小的家。
凌晨三点,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鬼祟。
我没睡,坐在客厅的黑暗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她推门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酒精和陌生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屋子里残存的披萨味。
“还没睡?”她开了玄关的灯,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抓包的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我没见过的黑色连衣裙,剪裁精良,衬得她身段窈窕。妆容精致,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眼神里有种亢奋过后的余韵。
“你看我干什么?今天谈了个大单,跟团队庆祝一下。”她一边说,一边脱下高跟鞋,动作有些踉跄。
“庆祝到三点?”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阳,你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她把包甩在沙发上,语气不耐烦起来,“我这么拼,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豆豆以后能上国际学校!”
又是这套说辞。
为了这个家。
说得好像我是个吃现成的废物。
我,一个业内小有名气的自由设计师,接一个项目的收入,足够她半年的开销。
但我从没说过。
我以为,夫妻之间,没必要算得这么清楚。
现在看来,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林薇,”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家不是你用来放衣服和睡觉的酒店。”
她被我眼里的冷意惊到了,后退了半步。
“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被她这种逻辑气得直想笑,“你闻闻你身上的味道,哪一种是属于这个家的?”
她脸色一白,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口。
“是酒味!还有我们总监太太用的香水!你思想能不能别那么龌龊!”
“我龌龊?”我指着沙发上她的名牌包,“这个月第三个了。你告诉我,哪个大单需要用这么多‘爱马仕’去谈?”
“你翻我东西?!”她瞬间破防了,声音尖利起来。
“我不用翻,”我冷笑,“账单会准时寄到家里来。”
我们对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
豆豆房间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被我们的争吵惊扰了。
我心头一紧,所有的怒火瞬间化为疲惫。
“去洗澡吧。”我转过身,不想再看她。
“你别碰我!”她尖叫。
我没理她,径直走向浴室,给她放热水。
水声哗哗地响,像一场下不完的雨,把我的心浇得又冷又湿。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圈发黑,胡子拉碴,一脸的憔悴。
这还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设计师吗?
这分明就是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可悲的家庭主夫。
林薇在外面哭了。
起先是压抑的抽泣,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控诉我不可理喻,控诉我不理解她的辛苦。
我关了水,靠在冰冷的瓷砖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酸,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我淹没。
原来,当一个人不爱你的时候,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第二天早上,我被厨房的香味弄醒。
林薇居然在做早餐。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穿着我的白衬衫,头发松松地挽着,在晨光里,居然有几分从前的影子。
豆豆已经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
“爸爸,妈妈今天做了三明治!”他开心地朝我挥手。
林薇回头,冲我笑了一下,眼睛有点肿,但看起来很温柔。
“昨晚……是我不好,我压力太大了。”她把煎好的鸡蛋放在我盘子里,“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她新学会的战术吗?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我默默地吃着早餐,没说话。
“我下午要去一趟邻市,参加一个行业峰会,明天晚上回来。”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我拿叉子的手顿了一下。
“哦。”
“我已经跟王阿姨说好了,她下午会过来帮忙带豆豆。”
看,安排得多周到。
周到得好像我这个当爹的是个摆设。
“不用了,”我放下叉子,“我能带。”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你连给豆豆冲个奶粉都手忙脚乱的,别逞强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上。
是,我一开始是手忙脚乱。
但这一年多,是谁在豆豆半夜发烧时抱着他一夜不睡?
是谁研究了几十种辅食食谱,只为让他多吃一口饭?
是谁陪着他读完一本又一本的绘本,在他的小世界里扮演国王、怪兽和喷火龙?
这些,她都看不见。
或者说,她不想看见。
在她眼里,我永远是那个“不靠谱”的男人,而她,是为家庭忍辱负重的“大女主”。
“林薇,”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你给这个家赚了钱,所以你就拥有一切的解释权和豁免权?”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又来?陈阳,我们能不能好好过日子?”
“我也想好好过日子。”我一字一句地说,“但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家是两个人的,不是你一个人的秀场。”
她气得嘴唇发抖,指着我:“不可理喻!”
说完,她抓起沙发上的包,摔门而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婚纱照都晃了晃。
照片里,我们笑得像两朵花。
现在看来,无比讽刺。
“爸爸,妈妈又生气了吗?”豆豆放下牛奶杯,小心翼翼地问。
我摸了摸他的头,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妈妈工作忙,赶时间呢。来,我们把三明治吃完,爸爸带你出去玩。”
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滋长。
离开。
带上豆豆,离开这个已经变味的家。
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在一个充满谎言、争吵和冷漠的环境里长大。
他应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更真实的笑脸。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整个心脏。
下午,我没有带豆豆去公园。
我带他去了出入境管理局。
“爸爸,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豆豆好奇地看着周围排队的人群。
“我们来办一个很酷的东西,有了它,爸爸就可以带豆豆去全世界玩了。”
“全世界?可以看到长颈鹿和大象吗?”他眼睛一亮。
“当然,还可以看到蓝色的海洋,白色的雪山,还有住在城堡里的公主。”
我一边给他描绘着未来的图景,一边填着申请表。
我的手,前所未有地稳定。
护照办得很顺利。
接下来,是计划。
我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查资料。
东南亚的海岛,欧洲的小镇,澳洲的农场……
我把它们一个个标记在电子地图上,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规划着自己的行军路线。
我开始整理我的工作。
把手头的项目收尾,联系了几个长期合作的客户,告诉他们我接下来会开启移动办公模式。
他们都很支持,甚至有人开玩笑说,羡慕我能实现“数字游民”的梦想。
梦想?
或许吧。
这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亡。
我还去了一趟银行,把我这些年攒下的积蓄,我父母留给我的一笔钱,全部转到了一个新账户上。
做完这一切,我看着账户上那一长串数字,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些钱,足够我和豆豆在外面生活很久了。
这期间,林薇回来过一次。
她给我带了邻市的特产,一只包装精美的烧鸡。
“喏,给你和豆豆补补。”她把烧鸡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的意味。
我看着那只油光锃亮的鸡,突然觉得很恶心。
“不用了,我们不爱吃。”我淡淡地说。
她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拒绝。
“陈阳,你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么样。”我看着她的眼睛,“林薇,你爱过我吗?”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不爱你,我跟你结婚生孩子?陈阳,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是啊,”我点点头,“我太闲了,闲到有时间看清了很多事情。”
她大概是觉得跟我无法沟通,叹了口气,又开始她的老一套。
“我真的很累,公司里人事斗争,外面要陪客户喝酒,我每天都像在走钢丝。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她永远在说她的累,她的苦。
我的付出,我的牺牲,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踹了她一脚,把她赶去书房”——这是我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但我没有。
我只是平静地说:“那你早点休息吧。”
她走后,我把那只烧鸡,连同精美的包装盒,一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有些东西,一旦凉了,就再也捂不热了。
出发的日子,我选在了一个周三。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
林薇一大早就走了,说是要去机场接一个重要的海外客户。
她走的时候,豆ve豆还在睡。
她甚至没有去房间看一眼儿子。
“一路顺风。”
然后,我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
我叫醒豆豆,给他穿上新买的运动服。
“豆豆,还记得爸爸说的吗?我们要去环游世界了。”
“现在就去吗?”他揉着眼睛,还有点迷糊。
“对,现在就去。”
我们的行李很简单。
一个大号的登山包,装着我们父子俩的换洗衣物、常用药品,还有我的笔记本电脑。
一个小号的儿童背包,豆豆自己背着,里面装着他最喜欢的奥特曼和一本恐龙图鉴。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空气中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桌上还放着林薇没来得及喝的半杯咖啡。
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牵着豆豆的手,轻轻关上了门。
没有留下一张纸条。
因为我知道,对一个不在乎你的人来说,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我们第一站,是泰国清迈。
飞机降落在清迈机场时,一股湿热的、夹杂着香料和花香的空气涌了进来。
豆豆兴奋地趴在窗户上:“爸爸,这就是国外的味道吗?”
“是啊,”我笑着说,“喜欢吗?”
“喜欢!”
我们在古城里租了一间带小院子的民宿。
院子里种满了鸡蛋花,风一吹,落得满地都是。
我不用再听高跟鞋在深夜敲击地板的声音。
不用再闻那股刺鼻的陌生香水味。
不用再面对一张写满不耐烦和谎言的脸。
我的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白天,我带着豆豆去逛寺庙,去喂鸽子,去大象营给大象洗澡。
豆豆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动物,吓得躲在我身后,却又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摸大象粗糙的皮肤。
晚上,我们就去逛夜市。
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香气四溢的街头小吃。
豆豆举着一串烤肉,吃得满嘴是油,开心地对我说:“爸爸,这里比家里的肯德基好吃!”
我看着他无忧无虑的笑脸,觉得我做了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我的工作也没落下。
清迈的生活节奏很慢,我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创作。
没有了争吵和内耗,我的灵感源源不断。
我接了几个国际客户的单子,收入比在国内时还要高。
我开始在社交媒体上,用一个新账号,记录我和豆豆的旅行。
不发人脸,只发风景,美食,和豆豆小小的背影。
配上一些简单的文字。
“今天在清迈大学的湖边坐了一下午,风很舒服。”
“豆豆说,芒果糯米饭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晚安,世界。”
我不知道林薇有没有看到。
或许她忙得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或许她看到了,也只是一划而过,心里骂一句:真闲。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陈阳!你疯了?!你怎么能带着孩子说走就走!林薇都快急疯了,她都报警了!”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她吼完。
“妈,我没疯,我很清醒。”我平静地说。
“你清醒?你清醒就把工作辞了,带着孩子到处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没有辞职,我换了个方式工作。而且,带孩子,是我的责任。”
“那林薇呢?你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闹成这样?”
“妈,有些事,说不清了。”
“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你赶紧给我回来!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们不回去了。”我看着院子里追着蝴蝶跑的豆豆,“我们在这儿,挺好的。”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妈肯定会把我的话转告给林薇。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了。
“陈阳!你在哪儿?!”是林薇的声音,歇斯底里。
“我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你把豆豆还给我!你这是绑架!”她尖叫着。
“绑架?”我笑了,“林薇,你有多久没好好看看豆豆了?你知道他最喜欢的动画片是什么吗?你知道他最近在学什么古诗吗?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因为想你,偷偷哭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我工作忙……”她还在嘴硬。
“又是工作忙。”我打断她,“林薇,你忙的不是工作,是你自己的欲望。你想要更好的车,更大的房子,更贵的包,更光鲜的社交圈。这些都没错,但你错在,把我和豆豆,当成了你实现这些欲望的背景板。”
“我没有!”
“你有没有,自己心里清楚。”我深吸一口气,“你报警吧,告诉警察,我这个当爹的,带着亲生儿子去旅行了。你看他们会不会受理。”
“你……你混蛋!”她骂了一句,然后开始哭。
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早干嘛去了?
当她一次次深夜不归的时候,当她用谎言敷衍我的时候,当她对我所有的付出视而不见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林薇,”我等她哭声渐小,才开口,“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会在原地等你。你错过的,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挂了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世界,再次清净。
但我的心,却有点堵。
我不是在报复她。
我只是觉得悲哀。
我们曾经那么好,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晚上,豆豆睡着后,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啤酒。
清迈的夜风很凉爽,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想起了我和林薇的第一次见面。
在大学的图书馆里。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阳光洒在她身上,像个天使。
她不小心把书碰掉了,我帮她捡起来。
她对我笑,说谢谢。
那个笑容,我记了很多年。
可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她笑的样子了。
我脑海里,全是她不耐烦的、愤怒的、充满谎言的脸。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不,或许不是时间。
是欲望。
在清迈待了一个月后,我们去了越南。
我们坐着那种很慢的绿皮火车,从河内一路向南,晃晃悠悠地到了胡志明市。
火车上,豆豆认识了一个越南小女孩。
两个人语言不通,却用手势和笑声,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着他们,突然明白了旅行的意义。
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遇见。
遇见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景,也遇见一个全新的自己。
在胡志明市,我接到了一个大项目。
是给一个欧洲的环保组织设计一套VI系统。
对方要求很高,但给的报酬也很丰厚。
我白天带着豆豆去探索这座“东方小巴黎”的角角落落,晚上等他睡着后,就开始通宵达旦地工作。
很累,但很充实。
有一天,我正在咖啡馆里赶稿,豆豆在一旁安静地画画。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请问,你是陈阳吗?”
我回头,愣住了。
是林薇。
她瘦了,也黑了,一脸的风尘仆仆。
曾经精致的妆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和疲惫。
她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妈妈!”豆豆看到她,扔下画笔就扑了过去。
林薇一把抱住豆豆,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豆豆,我的宝贝,妈妈好想你……”
她抱着豆豆,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我把他们带回了民宿。
一路上,林薇都紧紧地牵着豆豆的手,好像生怕他会再跑掉一样。
回到房间,她打量着我们住的地方。
一个很小的单间,除了床和一张桌子,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你们……就住在这里?”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挺好的,干净,安全。”我给她倒了杯水。
她没接,只是看着我。
“陈阳,跟我回家吧。”她说。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指了指豆豆,又指了指我自己。
“你别闹了行不行?”她有些急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晚归了,我把那些没用的应酬都推了,我天天回家陪你和豆豆,好不好?”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辞职了。”她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我有些意外。
销售总监的位置,可是她拼了命才爬上去的。
“我把房子也挂出去了。”她继续说,“那个充满了我们争吵的房子,我不要了。我们换个小一点的,够住就行。我也不要什么名牌包,不要什么豪车了。我只要你和豆豆。”
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陈阳,我找了你们好久。我先去了清迈,你们已经走了。我又去了曼谷,普吉,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后来,我看到你给那个环保组织做的设计了,我在他们的官网上看到了你的署名。我猜你们可能会来越南,因为你说过,你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是在这里拍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恳求。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我沉默了。
我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心软了。
毕竟,她是豆豆的妈妈,是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
但理智很快就战胜了情感。
破镜,真的能重圆吗?
就算粘好了,那一道道裂痕,也会永远在那里,提醒着我们曾经的伤害。
“林薇,”我终于开口,“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仅仅是你晚归,是你买名牌包吗?”
她愣住了。
“难道不是吗?”
“不是。”我摇摇头,“是我们走在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上。你追求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是别人眼中的光鲜。而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有烟火气的家。”
“我可以改!”她急切地说,“为了你和豆豆,我什么都可以改!”
“你改不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因为那些东西,已经长在了你的骨头里。就算你今天为了挽回我们,暂时把它们压下去,总有一天,它们还是会冒出来。”
我的话,像一把刀,刺得她脸色惨白。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虚荣、膚淺的女人?”
“不是我眼里,是你做给我看的。”我叹了口气,“林薇,你先冷静一下吧。你刚到,先找个地方住下,好好休息。”
那天晚上,豆豆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去旅行了?”
我摸着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二天,林薇又来了。
她没有再哭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我工作,看豆豆画画。
她给我们买了早餐,是豆豆最爱吃的法棍面包。
她还主动提出,要帮我打扫房间。
我看着她笨拙地拿着扫帚,把地板扫得一塌糊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真的想改变吗?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来。
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钟点工”。
她不再提回家的事,只是默默地做着她认为一个妻子和母亲该做的事。
她开始学着做饭,虽然经常把菜烧糊。
她开始给豆豆讲故事,虽然总是念错字。
她甚至开始尝试理解我的工作,会拿着我的设计稿,问一些在我看来很幼稚的问题。
我看着她的变化,心里那块坚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或许,我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为了豆豆,也为了我们曾经的感情。
就在我开始动摇的时候,一件事发生了。
那天,我正在跟客户视频会议。
林薇带着豆豆在外面玩。
会议进行到一半,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林薇的手机,她走得急,忘带了。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王总。
我鬼使神差地,按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喂,薇薇,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老公肯跟你回来了吗?”一个油腻的男声传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我跟你说,你可得抓紧了。下个季度的项目,公司里好几个人盯着呢。你这个月的业绩再不达标,总监的位置可就悬了。”
“还有,你上次不是看中那款新的铂金包了吗?只要你把这个单子签下来,我立马给你买。”
电话那头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她辞职是假的。
她卖房子是假的。
她的忏悔,她的改变,全都是为了保住她的总监位置,为了那个该死的铂金包。
我,和我的儿子,不过是她用来完成业绩的道具。
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
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傻瓜。
我居然,差一点就信了。
林薇和豆豆回来了。
豆豆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吃得正开心。
林薇看到我,笑着说:“看你开会辛苦,带豆豆去吃了冰淇淋。”
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真诚。
如果不是刚才那个电话,我一定会被她骗过去。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
一种发自内心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林薇,”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别演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
我把她的手机扔到她面前。
“王总,还在等你回话呢。”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看着手机,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我问她,“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
“我……我不是……”她语无伦次,“我只是……我只是想先稳住工作,我……”
“够了。”我打断她,“我不想再听你的任何解释。”
我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
林薇看着那份文件,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连连后退。
“不……我不要离婚!陈阳,我不要离婚!”她扑过来,想抓住我的手。
我躲开了。
“房子,车子,存款,都归你。我只有一个要求,豆豆的抚养权归我。”
“不!”她尖叫起来,“豆豆是我的儿子!你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他!”
“我抢走他?”我冷笑,“林薇,你问问你自己,你配当一个母亲吗?在你眼里,儿子,丈夫,家庭,是不是都比不上你的业绩,你的名牌包?”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把她最后一点伪装和尊严,都剥得干干净净。
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次,我没有再心软。
哀莫大于心死。
我的心,已经在那通电话里,彻底死了。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架……”豆豆被我们的样子吓坏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走过去,抱起豆豆。
“豆豆不哭,爸爸妈妈没有吵架。”我柔声安慰他,“我们只是……在做一个游戏。”
我抱着豆豆,走出了房间。
我不想让他再看到他母亲如此不堪的一面。
那天晚上,林薇没有走。
她就坐在客厅的地上,哭了一整夜。
我也没有睡。
我抱着豆豆,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打开房门。
林薇已经不在了。
桌上,放着那份离婚协议。
她签了字。
旁边,还放着她的手机,和一张银行卡。
我拿起那张卡,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我不需要她的钱。
我和豆豆的旅行,还在继续。
我们去了柬埔寨,看了吴哥窟的日出。
我们去了马来西亚,在仙本那的海里和鱼儿一起游泳。
我们去了澳大利亚,在菲利普岛看小企鹅归巢。
豆豆的个子长高了,皮肤晒黑了,性格也开朗了很多。
他的画里,不再只有奥特曼和怪兽,开始有了蓝天,白云,大海,和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我的事业也越来越好。
我的设计作品,得了一个国际大奖。
很多公司向我抛来橄榄枝,甚至有猎头公司开出天价,想挖我去当创意总监。
我都拒绝了。
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生活。
自由,平静,有爱的人在身边。
有一天,我们在新西兰的皇后镇。
我带着豆豆在瓦卡蒂普湖边散步。
湖水像蓝宝石一样清澈,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国内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陈阳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
“我是……我是林薇的同事,小张。”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出什么事了?”
“林总……她生病了,很严重。”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是胃癌,晚期。”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
她还那么年轻。
“她做完手术后,一直念叨着你和豆豆的名字。她说,她对不起你们。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好好爱你们。”
“陈阳,你……你能回来看看她吗?医生说,她时间不多了。”
我挂了电话,呆呆地站在湖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爸爸,你怎么了?”豆豆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看着他清澈无辜的眼睛,蹲下身,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恨她吗?
恨过。
但当我知道她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我们曾经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我们曾经发誓要白头偕老,不离不弃啊。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订了最快的航班,回国。
在飞机上,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们大学时的甜蜜。
想起了我们刚结婚时的温馨。
想起了豆豆出生时,她抱着孩子,笑中带泪的样子。
那些美好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帧帧地闪过。
原来,我没有忘记。
我只是把它们,藏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林薇。
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曾经乌黑亮丽的头发,因为化疗,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头皮。
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曾经的光彩照人。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一丝光。
她想对我笑,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你……回来了……”她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点点头,走过去,握住她冰冷的手。
“妈妈……”豆豆躲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林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豆豆……让妈妈……抱抱……”
我把豆豆抱到床边。
豆豆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抱住了林薇的脖子。
林薇把脸埋在豆豆小小的肩膀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那一刻,我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人这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金钱?地位?名声?
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些东西,又有哪一样能带走?
林薇在医院里,又撑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我每天都带着豆豆去陪她。
我给她讲我们旅行中的趣事。
豆豆给她看他画的画。
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
甚至有一次,她还能坐起来,给我们削一个苹果。
虽然削得歪歪扭扭,像被狗啃过一样。
我以为,奇迹会发生。
但医生告诉我,这只是回光返照。
临走的那天晚上,她把我单独叫到床边。
“陈阳,”她拉着我的手,力气出奇地大,“对不起。”
我摇摇头:“都过去了。”
“不,”她固执地说,“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以为……我抓住了全世界,其实……我把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答应我……好好带大豆豆。告诉他……妈妈爱他。”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头。
“还有……”她看着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眷恋,“下辈子……如果还能遇见……换我……来等你回家。”
说完这句话,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我握着她渐渐变冷的手,泪如雨下。
林薇的葬礼,很简单。
只请了几个最亲近的亲戚朋友。
她的父母,一夜之间白了头。
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陈阳,是……是我们没有教好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他们。
葬礼结束后,我带着豆豆,离开了那座压抑的城市。
我们没有再继续环球旅行。
我们在大理,租下了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
院子里,我种满了花。
有月季,有三角梅,还有林薇生前最喜欢的白色栀子花。
我继续做我的设计,豆豆也上了当地的幼儿园。
我们的生活,平静而安宁。
有时候,豆豆会指着天上的星星问我:“爸爸,妈妈是不是变成了那颗最亮的星星,在看着我们?”
我会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是啊,妈妈会在天上,一直守护着我们。”
我没有告诉他仇恨,没有告诉他背叛。
我只想让他记得,他有一个很爱他的妈妈。
只是,她用了一种错误的方式去爱。
有一天,我整理林薇的遗物。
在一个很旧的首饰盒里,我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我们在大学图书馆的第一次见面。
我穿着白衬衫,她穿着白裙子,笑得一脸灿烂。
照片背后,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希望,这个人,就是我的一生。”
我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首饰盒。
林薇,你爱过我吗?
我想,是爱过的。
只是后来,我们都在人生的路上,走丢了。
有些告别,不是为了被挽留,而是为了真正地开始。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