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四年后,我推着婴儿车,牵着女儿,走到老街的拐角,再次遇见许知衍。
四年后,我推着婴儿车,牵着女儿,走到老街的拐角,再次遇见许知衍。
他依旧穿着精致的深色风衣,发梢利落,神情坚定。只是曾经锋利的气势,被岁月磨去了些棱角,添了些难以掩饰的疲倦。他站在那家新开的网红咖啡馆前,好像在等人。而我刚从菜市场出来,儿子在婴儿车里酣睡,女儿安安正舔着手里的棒棒糖,吸吮得很认真。我们之间隔着十米左右的人行道,却仿佛横跨着两个世界。
他注意到了我,视线在我、我的女儿、婴儿车间游移片刻,脸上终于浮现出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
我朝他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如见一位许久未见的同窗。内心轻声告诉自己林晚,你你真的不再恨他了。
这样的“不怨”,既无炫耀,也无自我慰藉。它像工房里那些古老的木头,经手慢慢锤炼、细致打磨,最后上一层木蜡油,粗糙和毛刺早已消弭,只余下温润脉络与暗淡光芒。
第一章 旧木新生
四年前的我,并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彼时,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件事许知衍,还有我的木工房。
这间木工房位于旧城区窄巷深处,是我从父亲手里继过来的。父亲做了一辈子木工,晚年视力衰退、手也开始不稳,便把弥漫木屑香的小店交给了我。
我和父亲不同,他惯做新家具,我却偏爱修复老物件。喜欢与那些历经岁月、沾染故事的东西打交道,让它们重获得生。
许知衍不理解我,觉得这是在原地打转。“守着一堆废旧玩意儿,还能有出息吗?”他说。
许知衍从事建筑设计,思路利落,讲求极简与高效。他的世界里是钢筋水泥、玻璃幕墙,还有电脑里翻飞的CAD图纸。
我们是在旧城改造项目上相识的。他是设计方主力,我负责评估老建筑拆解下的旧木料价值,被当作“土专家”请去。
他第一次来工房时,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刨花,一副不适的样子。
“你真的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他四下打量,满墙挂着各式木工工具,空气里是松木和桐油混杂的气息。
我正琢磨着修一张晚清雕花床板,头也不抬,“这里很干净,而且有味道。”
他没接话,安静看我拿刻刀,一点点剔除床板边角用上的现代胶水。天窗射下的光里,微尘飞舞,我像外科医生做着细致的修补。
许久,他才说“你这手艺,其实大材小用了。”
我抬起头“怎么就大材小用?”
他讲,你完全能去做知名古建修复,或者干脆转去做室内设计,凭着你的审美,别再守着这些旧木头。
他话里带着优越感。我那时很被他吸引,他就像一阵新风,带来大城市的气息。我没反驳,只是笑笑,继续低头工作。
我们便这样开始在一起。
他忙着画图、会议、与甲方应对。我大多数时间都留在工房。约会也常常是他深夜加完班来接我。
他的车里总播放着古典乐,他会闭眼靠在座椅上休息。我洗干净沾满木屑的手,拿出汤一勺一勺喂给他。
他握着我的手,说“晚晚,等项目做完,我们就去上海,我开工作室,你换个轻松点的班,别再做这么辛苦的事。”
我总轻应一声,却藏着疙瘩。
修旧家具,是我发自心底的喜欢。每一块老木头,仿佛都在诉说曾经的岁月。每修一件物件,都是与过往对话。
可许知衍始终不懂。在他眼里,我的小工房,是拘泥于旧事、不愿前行的象征。
他曾邀我去参观他的样板间,那些家具极新,却冷冰冰失了温度。
“晚晚,这才是未来。”他指着一切。
我看着那些工业制品,总觉得它们坏了就只能扔。而在我这儿,老家具能一修再修,流转百年。
我们之间的分歧,如木头裂隙,最初细微,越拉越大。
第二章 分岔的路口
我们的关系终于被一张旧书桌打破了平衡。
那张书桌来自要拆迁的老教授家,民国时期的红榉材料,被刻画得满目疮痍,一条腿断裂。教授的儿女嫌弃它占地,眼看着就要沦为柴火。
我不舍,花两百块钱买下,视若至宝。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采用老式榫卯修好桌腿,用蜂蜡和核桃油反复打磨。划痕留下,却温润、独特,成了岁月的烙印。
那天,许知衍刚拿到上海顶级设计公司offer,兴高采烈来找我。
他第一眼就看见修好的桌子。
“又捡来废物?”略带轻蔑地调侃。
我正擦试桌面,手下顿了一下,温柔地说“你它多有意思。”
他敲敲桌面,回响沉闷。“你所谓的美,是不是太另类了点?这玩意送我都嫌占地方。”
他摊开杂志,指着极简玻璃书桌“这才是设计,是价值。你这些物件,花太多时间,换不到几个钱,值得吗?”
那一刻,我心里的弦骤然断裂。
我慢慢放下抹布,抬头直视他。那双曾令我心动的眼睛,亮着向上的野心,却再也照不进我的世界。
“知衍,这张桌子比杂志里的那些东西加起来,还要有意义。”
他噎住,没想到我如此严肃。
它的意义在于流传,在于一位学者几十年的心血,还有那些快要失传的手艺。它的价值不是售价,而是它见证的时间。
他不以为然,反而觉得有趣,揶揄我“固步自封”,并把上海的offer拍在桌子上
“下个月去上海,这工房关了吧。我养你。”
话语中带着些许居高临下。
我看着眼前这个深爱三年的男人,意外地发现我们中间横亘的,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观。
他追求的,是不断攀升,是可见的成功。而我的需求,只是默默坚守的自我。
我们没有谁错。只是,路已经分岔了。
“知衍,”我哽咽着,“我不走。我也不会关掉工房。”
“我……不再陪你去了。”
空气骤然凝固。他的神情从兴奋变作难以置信和愤怒。
“林晚,只为这堆废木头,你要放弃我?”
我轻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桌面留下一圈圈痕迹。
“我不是放弃你,我是选了我自己。”
那晚我们分手了,没有激烈争吵,他只是不解地看着我,目光渐冷。
工房门关上后,世界好像被隔绝。我趴在那张他曾轻视的书桌上,哭成泪人。
我清楚,如果跟他走,失去会是我自己。
第三章 时光划痕
许知衍走后那段日子,整个世界寂静阴郁。
工房里只有刨刀摩擦木头的沙沙声,像漫天的雪落满心头。
我拼命投入修复,只有身体极度疲累,内心空洞才没那么明显。
邻里看我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他们都晓得,那个衣着光鲜、车子拉风的男人已经离开。我成了一个被留下的女人。
母亲也劝我“晚晚,女人再怎么能干,总要顾家。是不是太固执了?”
我只是笑笑不言。倔强吗?或许。但人的生命总应该为某些坚持留道口子。
转机在一个细雨午后悄然而至。
一位男人打着伞,怀里抱着断腿的旧摇椅走近工房。
头发还滴着雨水,淳厚羞涩地自我介绍“这里是林师傅工房吗?”
“我就是。”我放下手头活计。
“太好了。我叫周诚,在中学教书。这椅子是奶奶留下的,从小我就喜欢。前几天坐塌了,找了好多家都修不了,可我舍不得扔。”
我蹲下细普通的椿木,被常年摩挲出包浆,榫卯结构还在,只是旧了。
“能修,不过要费点力,也许比买新的还贵。”
他毫不犹豫“只要修成原样,花多少都行。”
看他珍视的眼神,心里忽有些触动。
他明白,所以珍惜——这是许知衍从不给我的东西。
修椅子那几天,周诚天天下班后来看我。他并不催促,只静静看着。
他不多话,但聊起工作、生活细节,温柔周到。偶尔递来热水,买来口罩。对我的手艺,只有认可与佩服。
“林晚,你真厉害,让旧物重生。”
他的关注里,有平视,有尊重。
等椅子修好,他试着坐了坐,笑容满足,“和小时候一样。”
然后带着点紧张地问我“林晚……有空一起吃个饭吗?庆祝椅子新生。”
我看他紧张发红的脸,忍不住笑了。
这是分手后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阳光洒进工房,世界微微放晴。
第四章 烟火人间
我与周诚,没有激烈的激情,更多是细水长流。
常常是下班后他到工房帮我收拾,或者我去他的小公寓做饭。择菜、聊学生、分享生活琐事,在朴素中彼此温暖。
求婚那天很普通,我织毛衣,他憨厚地说“晚晚,嫁给我吧。我给不了你大富大贵,但你喜欢的工房,喜欢的老木头,我全支持。”
他递给我一个小木戒指,那是他笨拙打磨的紫檀,粗糙但温热,纹理分明。
我让他替我戴上。
婚礼简单,亲友和街坊,饭店两三桌,父亲握着周诚的手“她脾气倔,喜欢这些不赚钱的手艺,你多包涵。”
周诚慎重承诺“爸,她不是倔,是执着。我懂。”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嫁对了人。
第二年女儿出生,后来又有了儿子。
生活被孩子、工房、家务填得实实在在。生意仍一般,但我很满足,因为身边有人始终无条件地支持。
周诚和我一起陪安安在老街散步,看老房子的木窗,讲妈妈手艺的故事。他笑着说,安安以后是不是也能成为小木匠?
我的生活没有城市高楼,没有设计大奖,有的只是人间烟火、细温日常。
偶尔在夜深,会想起许知衍。他此刻如何?事业是否如愿?身边是否换了更合适的人?
可这念头很快就被生活填满,像平静湖面溅起涟漪,又悄然归于平静。
曾经以为失去他就是失去全世界,后来明白,他带走的只是自己规划的蓝图。而真正的世界,需要我亲手一榫一卯慢慢搭建。
我的世界很小,只能装下家、工房,还有爱我的人。
但它足够饱满。没有那些关于“成功”的宏大叙事,也无须再留残余的怨怼。
第五章 街角偶遇
这次重逢,比想象中安然。
许知衍走到我跟前,鞋跟敲击石板路的脚步清脆。
“林晚。”他沙哑开口。
“好久不见,许知衍。”我笑着,拉了拉身后的女儿。安安有点害羞,躲在我身后,只露出好奇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婴儿车中的儿子身上逗留良久。
“这是你……孩子?”他迟疑地问。
“嗯,安安四岁,车里的是我儿子,刚满半岁。”我像展示一件新作品一样平静。
“很好。”他低声说,听不出那是羡慕还是遗憾,“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你也是。”我客套道,却也看见他眉宇间的疲惫,明白未必如表面光彩。
短暂的沉默。
咖啡店中走出一个时尚女孩,催他进店。他对她点头示意。
“我太太,前年结的婚。”他淡淡地解释,语气波澜不惊。
我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他又问“工房还在?”
“还在啊。”我笑,“生意一般,不会太差。还挺自在的。”
他沉默许久。
当年他最不理解的,就是我口中的“自在”。可今日他达到人生高峰,眼里却闪过对这份安然的神往。
他张了张口,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我得进去了。”
“好,再见。”
“再见,林晚。”
他进了那家装修时髦的咖啡馆,身影还是挺直,却添了落寞。
我抱着孩子,牵着女儿,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安安问“妈妈,刚才那个叔叔是谁?”
我摸摸她的头,想了下答“是妈妈很多年前的朋友。”
“哦。”她若有所思继续吃棒棒糖。
我们母子仨的身影被余晖拉长。忽然想起,自己和许知衍,像是两条交叉过的直线。相逢过,但之后,只能各走各路。
没有对错,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途。
他向宽阔的世界步步前行,而我更愿深根于此,安于当下。
我的人生,满是烟火与温暖,点缀着无数细小却真实的美好。
第六章 尘埃落定
回到家,周诚已经把饭菜端上桌。
番茄炒蛋、清炒豆苗、红烧排骨,还冒着热气的冬瓜汤。
安安喊“爸爸,今天看到一个很帅的叔叔!”
周诚问“遇见谁了?”
我放下东西,轻描淡写“碰到许知衍。”
他只是微笑递给我饭碗。“大设计师还是挺忙吧。”
“他挺成功的,就是显得累。”
我们无多余的话,热情都留给日常的小事。
吃饭时,安安分享幼儿园趣事,周诚耐心倾听。我心头笃定安宁。
他从不打探过往,用行动陪我携手往未来。
夜里带孩子们入睡后,他从背后搂住我,问“今天心里难受吗?”
我认真摇头,“真的不难受。”
“真的?”
“真的。”我紧贴着他,“以前以为会记恨他很久,可现在见到才发现,什么都淡了。”
“他像个逛错展厅的游客,在我门口张望后,嫌弃这里老旧,就去了更热闹的地方。我以前会难过,觉得是自己不够好。现在知道,他不懂,只是不合拍罢了。”
“而你,是会为我停留的人,懂我的好。”
他笑说“小傻瓜,你的‘展厅’是全世界最好。”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最后一丝杂念,也安然落地。
幸福不需要证明,只要握在自己手里。过去只是注脚,明亮的是当下。
许知衍偶尔引起点涟漪,但那只会让我更珍惜现有的一切。
第七章 没有怨恨的回望
重逢不久后,我在新闻里见到许知衍。他被评做优秀青年企业家,穿西装在颁奖典礼上侃侃而谈,讲理想与设计。
他确实完成了自己画下的蓝图。我由衷为他高兴,也替自己感到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走那一条路。
那天下午,我在工房修复一张琴桌,上面有条深深的裂痕。我用木屑拌树脂慢慢填补。过程很慢,每一步需要足够耐心,就像修复心里的裂缝。
时间和后来获得的爱,帮我一点点填上那些裂隙。它们不会消失,却逐渐柔和,融进了生命的纹理里。
工房门敞开,阳光高悬,空气里是木香。安安在一旁学着我,打磨着属于自己的小木块,周诚在院里为多肉浇水。
收音机放着老歌,窗外阳光熹微。
我看向身旁的家人、工作台上的手艺,还有屋里这缕暖意。
这就是我的人生。并不耀眼,却真实扎实,如打磨光亮的木纹,是属于自己的安稳和归属。
我心里那道伤痕,终于成了不痛的痕迹,只留下更独特的故事。
许知衍,我真的不再怨你。
感谢你曾放手,让我找到属于自己的安身之处。
我们安好便是,岁月远隔,已不必再回头。
来源:育儿小懒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