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齐国第一丑女,面目可憎 北戎太子却将我一揽:此丑女我喜欢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04 21:02 1

摘要:我出嫁那日,满府红绸缠绕梁柱,连檐角都缀着鎏金喜花,一派喧阗喜气里,庶妹林晚月却一身素白襦裙立在廊下。那裙摆裁得极窄,衬得她腰肢纤纤似弱柳,巴掌大的脸上凝着水光,一双杏眼泫然欲泣,活脱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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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嫁那日,满府红绸缠绕梁柱,连檐角都缀着鎏金喜花,一派喧阗喜气里,庶妹林晚月却一身素白襦裙立在廊下。那裙摆裁得极窄,衬得她腰肢纤纤似弱柳,巴掌大的脸上凝着水光,一双杏眼泫然欲泣,活脱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阿姐,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我穿成这样,你不会怪我吧?” 她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棉絮,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周围宾客。

她身后立着的齐国太子容宴,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腰间玉珮相撞发出泠泠脆响,一张俊朗的脸却冷得像覆了层冰。“林鹤,能代我大齐和亲北戎,是你的福气,莫要不知好歹。”

这两人一素一玄,杵在满堂红里,活像地府里勾魂的黑白无常。周遭宾客端着酒盏,交头接耳的声音像蚊蚋般嗡嗡响,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替我解围 —— 谁都知道,容宴与林晚月是如今京城最惹眼的一对璧人,一个是储君,一个是丞相府才貌双全的庶女,没人愿意为了我这个 “丑嫡女”,去得罪这两位。

可他们忘了,这段人人称羡的姻缘,原是林晚月从我手里,一点点抢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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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丞相府嫡女林鹤,母亲当年是名动京华的才女,据说她未出阁时,求亲的车马能从丞相府大门排到城西的朱雀街。可就是这样一位绝代佳人,却在生下我后血崩而逝,连最后一面都没能与我见上。

她走的第二天,庶妹林晚月便呱呱坠地。听说她出生时,天边烧着漫天赤霞,一轮新月悬在云间,父亲便给她取了 “晚月” 这个名字。她生得雪白粉嫩,越长越出挑,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活脱脱继承了她母亲的艳丽。

京城人提起丞相府的两位小姐,总免不了唏嘘 —— 嫡女林鹤丑得惊世骇俗,脸上一块深色胎记几乎遮了半张脸;庶女林晚月却美得倾国倾城,是京中贵女里的翘楚。

我与容宴本有婚约,是母亲在世时,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容宴生母定下的 “腹中契”。可这份婚约,终究抵不过林晚月的一张脸。还没等我熬到十八岁及笄履约,她便已与容宴暗通款曲,甚至怀上了身孕。

此刻林晚月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半掩着唇,眼底的得意却藏都藏不住:“阿姐,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的良人,实在是我与阿宴情难自禁……”

“不必解释了。” 我打断她的惺惺作态,语气冷淡,“你与太子郎才女貌,既是两情相悦,便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必来我这喜宴上添堵。”

林晚月脸色一白,刚要开口辩驳,周围的议论声突然大了起来。容宴见状,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看向我的眼神满是轻蔑:“林鹤,若不是你不守妇道,与府中侍卫暗通款曲,孤岂会废了与你的婚约?”

这话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林晚月的气焰。她柔弱地靠在容宴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姐姐,你与阿大的事都过去了,如今你要和亲北戎,就莫再提这些伤心事了。”

阿大……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我心里。他是当年丞相府里的侍卫,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嫌弃我丑的人。

那年夏天格外热,我被下人锁在柴房里,是他偷偷递进来一块冰,指尖还带着寒气;冬天雪下得没膝,我身上的棉衣里塞的全是芦花,冻得瑟瑟发抖,是他从自己的棉袄里拆出棉絮,悄悄塞给我。府里人都嫌我碍眼,只有他见了我,会温和地笑一笑,说 “小姐今日气色不错”。

我曾忐忑地问他,是不是眼睛不好,才不觉得我丑。他愣了愣,然后挠着头笑:“小姐哪里丑?只是旁人没眼光罢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我十二岁那年,为了替我挡住一支射来的流矢,死在了郊外的荒地里。如今他坟头的草,怕是都有三尺高了。

3

阿大死后,林晚月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整日在京中散播谣言,说我与阿大关系不清不楚。久而久之,“丞相府嫡女浪荡” 的名声传遍了整个齐国都城。我出门时,常会有烂菜叶、臭鸡蛋朝我砸来,伴着路人淬在我脚边的唾沫:“丑八怪还不安分,真是不知廉耻!”

而林晚月呢?她顶着 “京城第一美人” 的名头,肆意挥霍着我母亲留下的嫁妆,偶尔装模作样去城外施半个时辰的粥,便能换来满京城的 “善心” 赞誉。

小时候,我也曾被她温柔的外表欺骗,以为她是真心待我好。直到我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容宴,夺走我的婚约,又将所有污名扣在我头上,我才看清她温柔面具下的蛇蝎心肠。

“口口声声说我不守妇道,可不知是谁,未出阁便珠胎暗结?” 我看着林晚月,忽然笑了,“妹妹这般急着辩解,莫不是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见不得人的贱种?”

容宴的脸瞬间铁青,我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了凑,目光落在林晚月的小腹上,挑眉戏谑:“妹妹才怀孕五个月吧?这肚子却比寻常六个月的还要显怀,怕是等不到太子殿下的册封大典,就要临盆了?”

林晚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慌忙看向父亲,眼里满是哀求。父亲重重咳了一声,语气带着不耐:“林鹤,你既已要去和亲,就莫再在这里惹是生非,丢我丞相府的脸!”

有了父亲撑腰,林晚月的底气又足了起来,她掩唇轻笑,眼里满是幸灾乐祸:“是啊姐姐,你这副模样去了北戎,指不定要被那些蛮子怎么嫌弃呢。”

我定定地看着父亲,他被我看得不自在,讪讪地别过脸去。我自幼丧母,母亲的灵柩还没下葬,他便急着将林晚月的母亲扶正;林晚月虽是庶女,却被他宠得无法无天,动辄打骂下人,那些下人不敢惹她,便把气撒在我身上 —— 冬日里我的棉衣总是薄得像纸,撕开一看全是芦花;走路时会突然被人泼一身热水,脸上的胎记被烫得愈发红肿。

可父亲从不管这些,每次我向他诉苦,他只会斥责我 “不安分”“爱惹眼”,罚我去柴房砍木柴。有一次,他罚我砍完满满一柴房的木柴,我握着斧头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手上的冻疮破了,脓血混着木屑粘在斧柄上。那天天寒地冻,我却砍得满头大汗,浑身发抖,砍完柴后便发了场高烧,若不是师父及时赶来救我,我恐怕早就死在那个冬天了。

此刻看着父亲护着林晚月的模样,我冷笑一声:“妹妹这般倾国倾城,为何不亲自去和亲?偌大的齐国,难道就只能让一个‘丑女’去北戎,丢齐国的脸面吗?”

“北戎蛮子粗鄙不堪,怎配得上我齐国美人?” 容宴突然开口,语气里的傲慢几乎要溢出来,“只有你这样的丑女,才配得上他们。”

“太子殿下说得极是。” 我面无表情地接话,目光落在他微微发颤的手上,“不过我倒听说,北戎边疆有位夜叉女将军,貌丑无盐,能止小儿夜啼,却骁勇善战,勇冠三军。不知太子殿下,还记得这位将军吗?”

容宴的脸瞬间白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清楚记得,这位夜叉将军曾三次上京求见,每次都要找容宴 “切磋武艺”,可容宴每次都吓得躲起来,连面都不敢露。再过几日,这位将军又要上京了,不知道这次,容宴还能不能跑得掉。

容宴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我抬眼望了望天色,太阳已经西斜,和亲的队伍不能再耽搁了。“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姐姐倒是心急。” 林晚月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听说北戎有‘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规矩,姐姐此去,可要多保重啊。”

她那张清丽的脸上挂着恶毒的笑,显得格外刺眼。我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4

远处传来马蹄声,尘土飞扬,渐渐近了。等烟尘散去,长街尽头出现了一队身着异族服饰的人马,为首的青年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身姿挺拔如松,肩上斜挎着马鞭,眉眼间带着几分草原儿女的恣意潇洒。

他的眼睛是极浅的蓝色,像融化的冰川,清透又明亮。恍惚间,我竟想起了阿大 —— 阿大也有异族血统,他的眼睛是墨蓝色的,看我的时候,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可我知道,眼前这人不是阿大,他是北戎派来接我的使官。

青年勒住马,翻身下马,朝我伸出手,声音带着草原人的爽朗:“流芳公主,在下是北戎使官乌兰,特来接您回北戎。”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侵略性,我却没去碰他的手,转身一个鲤鱼打挺,钻进了他带来的花轿里,隔着轿帘催促:“快走吧,别耽误了行程。”

乌兰愣了一下,随即朗笑起来,那笑声洪亮又豪迈。他翻身上马,扬鞭轻喝,马儿仰天长嘶一声,缓缓动了起来。

身后的齐国宾客都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 “配合”—— 毕竟和亲北戎可不是什么美差。北戎兵强马壮,男子个个勇武高大,性情却粗犷直接,在齐国女子眼里,与洪水猛兽无异。这差事在宫里被十八位公主推来推去,最后才落到我这个 “没人要” 的嫡女头上。就连皇帝给我的封号 “流芳”,也与 “流放” 同音,此去北戎三千里,与流放本就没什么两样。

花轿缓缓前行,我掀开轿帘一角,最后看了一眼丞相府的方向。容宴正紧紧揽着林晚月的腰,林晚月靠在他怀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眼底深处却藏着掩不住的得意与怨毒 —— 她大概已经在做当太子妃的美梦了。

可她不知道,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本就不是她的。

她的母亲是苗寨人,当年趁我母亲怀孕时,偷偷下了 “换容蛊”。我出生时,蛊虫发作,我的容貌便与林晚月换了过来 —— 她越长越美,而我的脸却被蛊虫侵蚀,渐渐变得丑陋不堪。

不过她不知道,半年前,师父已经帮我找到了解蛊之法。这换容蛊有个特性,离得越远,蛊力便越弱,容貌也会慢慢恢复。我此去北戎,离她越来越远,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容貌就会换回原样。

齐国 “丑女” 的名号,我已经替她顶了十八年。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轿帘落下,隔绝了身后的一切。我靠在轿壁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 林晚月,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5.

去北戎皇都要三日路程。

第一日我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下车休整时,只看见使官提着剑的背影。

那剑上血迹斑斑,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我盯着看了许久,连侍女喊我都未回过神来。

直到最后一日。

我坐在马车里,借着铜镜的微光打量着自己的面容。

虽还是那个丑模样,但皮肤却已经好了许多,开始变得莹润白皙。

眼睛也不知不觉变大了一些,唇色不再乌紫,反而泛起了一点儿红润的颜色。

也许等出了边境,变化会更大。

收起铜镜,耳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车外混乱的动静。

隐约听见北地浓重的方言咕噜了几声,紧接着一道利箭穿过轿帘,堪堪刺过我的脸侧。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抬手一握,将那带着寒光的箭头紧紧攥进手心。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然抬头,却对上掀帘进来之人的双眸。

肩宽腿长的北戎使官踏进了花轿里,空间狭小,他弯腰笑着看我。

男子低沉的嗓音贴紧耳侧,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气息。

「娘娘藏得真是深。」

我佯装镇定,错开他紧追不舍的眼神。

「大人过奖了。」

使官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他将我紧攥的手心掰开,将那支利箭取出来。

他粗粝的手指揉过我柔嫩的掌心,留下滚烫的温度。

马车外传来更加激烈的打斗声。

使官收了刀,有力的臂膀环在我腰侧:「此地不宜久留。」

说罢,他一个使力,将我拉出马车外。

连着车的缰绳被砍断,马儿长嘶一声,奋力朝远方奔去。

呜呼风声里,我艰难回头,脸上蒙的喜帕朝远方飞去。

「大人,这是……」

他笑了一声:「娘娘不认得后面正在追杀我们的人?」

我眯着眼辨认了一下,一眼看到了追杀之人兵器之上的标志,心中猛然一惊。

那是太子容宴亲兵的标志。

原来齐国无意和平,更是从未有过和亲的念头。

他们要我这个和亲公主死在边境,好将罪责推到北戎的身上。

我冷静地道:「您有把握带我逃出去?」

使官低头与我对视,眸底拢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早有发现。

他道:「娘娘觉得呢?」

「我自然是相信大人的。」我朝他粲然一笑,忽然伸手攥住了飞过来的暗镖。

刺客已经骑着马赶上来了,见我接下暗镖,大为惊愕。

我反手抽出使官身上的佩剑,横劈竖挡,寥寥几招就将刺客扫落。

身下的马儿嘶鸣一声,稳稳载着我们朝前跑去。

跨越边境线,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北戎境内一支车队正迎接着我们。

我瞥了一眼使官,没说什么。

6.

到了北戎,我被宫女拉着梳洗打扮,准备婚礼。

她巧笑倩兮,道:「殿下体恤您,但这婚期是早已定下的,便辛苦您了。」

我点了点头,看向了铜镜中的自己。

体内蛊虫未适应这北地的气候,脸上的容貌只有微微的变化。

那块硕大的胎记颜色黯淡了些,但依然引人注目。

我能感受到宫女为我梳妆时流连在我脸上的鄙夷目光。

为我穿上嫁衣、蒙上盖头后,宫女看似乖顺地离开了。

然而还未走远,便传来她讥讽的声音。

「让娘娘宽心,不过是个丑货,定然不会赢得殿下的欢心。」

待她走后,我把盖头掀下来,若有所思。

北戎皇帝于三月前薨逝,身为太子的赫连玄却一直未登基。

北戎对外的说法是后位空悬,若是贸然登基,会引起国势动荡。

然而内情并非如此……

北戎由三个草原部落拥兵而起,后又南征北战,向下吞并周国,才发展至如今。

部落贵族位高权重,手里还握着兵权,令历代帝王忌惮不已。

但帝王心术,最擅长制衡之道。

听闻北戎最大的外戚家族慕容家本是打算将小女儿许配给太子,但却被先帝横刀夺爱。

先帝已逾六十,而慕容家的小女儿芳龄十六就进宫成了皇后。

如今十八岁,已成了太后。

方才宫女口中的「娘娘」,应当就是她了。

我想起坊间她对赫连玄情根深种的传闻,忍不住挑了挑眉。

既是深爱之人,怎么能放任他堕入他人怀抱呢。

想必这桩婚事上,她定然会从中作梗。

到时,便是我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了。

7.

草草拜过堂,我又在喜房里蒙着盖头枯坐了一整天。

晚间,宫女忽然走进来朝我福了一福。

「娘娘,太后娘娘忽然心口痛,唤殿下前去侍疾了。」

她瞄了眼我,心照不宣道:「今宵苦长,娘娘不必久等。」

我盖头下的神色不变,声音却陡然变得惊惶,挥手扫落喜床上的核桃花生。

「怎会……今夜可是洞房花烛夜,殿下他真的不能过来吗?」

「您这是在置喙太后娘娘的决定吗?」宫女不悦道,「在这宫中,自是以太后娘娘的话为尊,望娘娘认清自己的地位。」

说罢,她扫了眼地上的核桃花生,退了出去。

烛影一晃,我听见她对身旁小宫女的抱怨。

「不过是个丑女,真想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了。」

「太后娘娘和殿下青梅竹马,哪里轮得到她来插足。」

嚯,好大的下马威。

我将喜帕揪了又揪,听着脚步声走远,才把龙凤烛吹灭,做出睡下的迹象,抬步走了出去。

北戎方面大约对和亲也不是很重视,连喜房都是偏殿,人影稀少。

这倒是便宜了我。

我左右打量了下,却发现这儿虽然偏僻,但景致倒是颇为不错。

最重要的是,离宫门很近。

我虽然答应了和亲,但是早已经决心使下金蝉脱壳之计,只待时机合适就假死逃走。

和亲是两国之大计,但和亲过后,和亲公主是死是活,没谁会在意。

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

我心情颇好地看了眼今夜的圆月,打算吹吹风就回去睡觉。

也不知今夜太后宫里,是怎样颠鸾倒凤……

结果一回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蓝眸。

我一愣:「使官大人也出来赏月啊。」

「既然大人也想赏月,那我就先走了。」我想起身上的喜袍还未褪下,抬脚就想溜。

「夫人这是在怪孤么?」

「什么?」

我要离开的脚步一顿。

一抬头,男人嘴角含笑,目光在月光的浸润下,显得又冷又清。

他身量高大,站在庭院里,愈发显得五官深邃,眸光深沉。

「今夜让夫人久等了,是孤的错。」

我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再度打量了他一番。

咦,他身上怎么穿着红色的喜袍?

而且从刺绣手法和图案上来看……好像与我的是同一款?

他走近一步,好让我看得更清楚,戏谑地一挑眉:「看够了?」

我惊呼出声:「……北戎太子?」

赫连玄挑眉道:「夫人冰雪聪明。」

我心乱如麻。

使官竟然是赫连玄!

传闻他是罪妃所生,幼时声名不显,长大后却硬生生凭着文韬武略杀出重围,夺得太子之位。

传闻他杀伐果断,不近美色,最大的爱好就是杀人。

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会乔装改扮,冒着被刺杀的风险孤身前往北齐接亲呢?

此时赫连玄笑着望我,凤眼之下满是兴味。

我忍不住问道:「你一介太子,为什么会选择去齐国都城接我?」

他道:「只是不想我的妻子死在半路上而已。」

我摇了摇头,对他的说辞不怎么相信:「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赫连玄道,「不过听说是你,我很高兴。」

8.

我枯坐了一天后,又枯坐了一夜。

赫连玄倒是睡得很熟,双眼紧闭,胸膛微微起伏。

我瞥了一眼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人怎么赶都赶不下床,反而是霸占着床铺,扬言道今晚是新婚之夜,不该赶他下床。

然而上床后,却不见他有什么行动,反而是立刻睡着了。

我看了眼他眼下的青灰,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叫醒他。

这一路奔波数百里,还要和妙龄太后周旋,大约是真的累得不轻。

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赫连玄的动机。

不惜跋涉百里、伪装成普通的使官,又极有可能遭遇暗杀的风险,究竟是为什么?

我怀疑他有所图。

但无论如何,我齐国丑女的名声在外,他对着我这副尊容大概也是下不了手。

想到这里,我辗转反侧半夜后,方才安稳睡下。

然而梦里却罕见地出现了阿大的身影。

下雪天时,他温柔地为我拨去了发上的落雪,蓝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阿鹤,好久不见。」

9.

第二日我醒来时,发现身旁空了一片。

一摸床铺,是冷的,也不知赫连玄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听见我起床的动静,宫女不情不愿地推门走进来。

收起床上的白帕,她望见上面一片净色,眼里闪过一丝嘲弄。

待我梳洗好后,她才道:「太后娘娘在椒房殿等你。」

椒房殿,向来是皇后所居的宫殿。

太后如今既已成了太后,还不肯挪窝,这是别有居心啊!

我点了点头,算作知道了。

然而还未踏进椒房殿,便被殿门前铺着的一层滋滋冒着火气的热炭拦住了脚步。

旁边腰大膀圆的嬷嬷冷笑了一声:「太后娘娘说了,娘娘若想进来奉茶,就须得褪下鞋袜,赤脚走过这层热炭。」

看着这层热炭,我已经开始脚痛了。

若是真的赤脚走过去,脚底的皮肉想必是溃烂了一半,余下半生也是别想好好走路了。

然而太后显然是低估了我。

迎着嬷嬷惊愕的目光,我脚尖微一点地,施展了轻功飘进了椒房殿。

椒房殿里,年轻貌美的北戎太后一身红衣,正喝着茶。

见到我,她阴翳秀美的眉眼不自觉暗了暗。

「儿媳参见母后。」我敷衍地行了个礼。

太后殷红的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个鄙薄的笑容。

「果然是齐国第一丑女,连礼仪都如此粗俗。」

我佯装没听见,从旁边的托盘中取出一盏热茶,敬给太后。

「给母后奉茶。」

越是恭敬,就越是扎她心窝子。

太后顿在原地,任由滚烫的热茶熏红我的指尖。

我握着茶盏,气定神闲,一动也不动。

大殿中死寂一片。

直到有人将茶盏轻轻从我手中拿开,广袖一挥,将茶盏扔到了不远处。

「母后若是想来个下马威,不必如此。」

见到来人,太后秀丽的脸上闪过嫉妒和不甘的复杂情绪。

赫连玄轻轻地将我拉起来。

「今日便到此为止了。」

走出殿门,身后传来大力摔碎瓷器的声音。

赫连玄朝我道:「母后年少守寡,脾气暴烈,你多担待些。」

我憋笑着点了点头,却想起方才在殿内看见的一件东西,心头微热。

10.

第二日,赫连玄遣人过来告诉我不能陪我用晚膳。

我点了点头,一人用了膳。

待到暮色四合,我翻出了陪嫁箱子里的夜行衣。

椒房殿是昨日才来过的,从偏殿到那儿的路线,我记得很清楚。

北戎宫内的高手不少,但大多集中在赫连玄身旁。

至于那太后娘娘身边,倒是未看见比我身手更厉害的人。

我观察了下宫殿的防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椒房殿。

博古架上最顶端的明珠,是我此行的目的。

这是昔年我母亲的陪嫁,产自东海,世间仅此一颗,我幼年时曾在嫁妆图册上见过一眼。

上面描绘的云纹乃是以药入画,取自天山雪莲,我不会认错。

最重要的是,这明珠研磨出的粉,是解开换容蛊的最后一味药材。

这些年我寻觅天下至宝,偏偏只剩下这最后一味。

曾经唾手可得的明珠,却不知为何潜藏在这北戎的深宫。

我眼神暗了暗,将明珠小心翼翼地纳入袋中。

正准备离开时,却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动乱。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我藏在暗处,借由窗棂间的罅隙观察殿外的动静。

却发现一个妙龄女子浑身是血,乌发凌乱,绝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娘娘,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孩子已经给你了,紫河车已经给你了……我不要……不要……」

她颓然哭泣着,却又被一伙太监宫女按住,拿麻绳死死缚住四肢。

太后手持红烛,乌发半挽,笑吟吟地勾了下她的下巴。

「不要哭嘛,莲之。」

「昔日好歹也是主仆一场,为我入药,有何不好?」

说罢,她眼神凌厉地一挥手,睨向两旁太监宫女:「还不带下去!」

女子被堵住嘴,呜呜流着泪,被拖走了。

太后抚过白皙细腻的脸庞,眼底癫狂:「有这膏脂,我的美貌定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那个丑货拿什么跟我比!」

被点名的我藏在大殿里,半晌不敢说话。

好在后半夜,人影渐散,太后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看来心情甚好。

我带着明珠掠过重重宫殿,心却沉了下去。

以人入药滋养美貌,乃是和换容蛊同一种阴私手法。

再加上这明珠来得稀奇古怪,我大约猜到什么了。

——太后,很有可能与林晚月相识。

11.

换容蛊极其凶险,反噬力度更是强烈。

林晚月的娘当初在种下蛊虫时便受了重伤,后来熬了三年,便因为反噬而去世了。

蛊虫施展需要有一人承担反噬之力。

而她死后,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一人在承担反噬之力。

换容蛊极其贪吃,无论寄身者如何锦衣玉食都会被它吸去一大半。

而我幼时尚且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它吸食,因而时常是瘦成皮包骨头。

有好几次,差点挺不过去,就要死在蛊虫发动的时候。

幼时的我一直不知道,直到八岁时遇到了师父。

他是我母亲的故交,第一次来丞相府拜访时便见到蛊虫发动的我。

当时的我晕死在墙角,寒冬腊月,身上只有薄薄一层柳絮衣,肌肤被冻得僵白一片。

他看着很不忍心,递了一个夜叉面具给我,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习武。

我将夜叉面具扣在了脸上,哆嗦着点了点头。

从此丞相府少了个惹人厌的嫡女,边疆多了个夜叉将军。

而在边疆的这些年,我一边习武以内力压制蛊虫,一边遍寻解蛊方法。

最后是救我的巫医告诉了我一个方法。

他说,换容蛊再厉害也是蛊虫,若以烈性药材相逼,再用内力碾压,便能使它真正死去。

这么多年,我踏遍天涯,终于备下他提起的所有药材了。

空无一人的偏殿卧房里,我将药材一样样摆好,深吸了一口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12.

饮下药材煎煮出的汤汁,我感觉五脏六腑中有火在燃烧。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嚣,鼓胀着,慌不择路地逃着。

我盘好腿,运功聚起内力,毫不留情地朝那一处一样碾压而去。

从脸上胎记处凝起的寒气,一直蔓延到身体末梢的每一处。

这么多年,蛊虫早已肆虐过我身体的每一处。

经脉针扎般地痛,我蹙起眉头,吐出一口淤血。

而指尖处也逼出了一个小小的金色蛊虫。

它触角微微晃动,腹部鼓着,似乎也受了很大的折磨。

我将要施行内力将它碾死,却忽然发现它不知何时锁住了我的脉门,让我体内真气无法运行。

那小小的蛊虫,此时得意地扬着触角,口器将要往我指尖狠狠一扎——

忽然,一道内力隔空打来,将它弹开。

蛊虫落在地上,已死得悄无声息。

我疲惫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双波澜不兴的蓝眸。

赫连玄伸出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夫人?」

我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骤然接住我的人浑身一僵,半晌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小心地把压麻了的手从我背后抽出,扶我睡下。

13.

我醒来时,天色大亮。

糊里糊涂披了个外衣,我翻坐了起来。

却发现本来空荡的大殿里忽然多了一人。

赫连玄手持书卷,见我醒来,忽然一笑。

「夫人,要铜镜么?」

我后知后觉地摸上脸,却发现曾经指下凹凸不平的触感已经消失,如今只剩下一片光洁细腻。

拿到铜镜时,我抿起嘴唇,慢慢地挪着眼光看向铜镜里。

铜镜昏黄,镜中人眉飞入鬓,瞳若点漆,唇不点而朱。

丰姿冶丽,灼若芙蕖。

正是久未谋面、素未相识的——我的面容。

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泪轻轻落下。

这一路走来十万八千里,其中心酸,只有我一人知晓。

容貌是上天赐予,本不应该多加苛难。

可若是有人强夺走,更加以责难炫耀,便是最大的不公。

我被歧视辱骂十八年,一直被视若耻辱,终在十八岁的这一天,得以沉冤昭雪。

只是不知道顶着美名的林晚月,此时会不会对着换回来的容貌惊恐大叫。

她若是不甘哭泣,若是被人凌辱,若是被人踩在脚底,也该生生受着。

因为,这些本就是她偷走别人容貌的代价。

我仔细地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把铜镜慢慢放下。

目光扫到一旁的赫连玄,却发现他面色如常。

虽有惊艳之色,却并不意外。

似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14.

恢复容貌后的第一天,我收获了宫女一片讶异的目光。

她们手里的活计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张大嘴巴,愣愣看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

本来对我爱答不理的宫女们渐渐转变了态度。

甚至还有几个偷偷过来告诉我,太后娘娘已经气得在椒房殿里摔了三个古董花瓶了。

我对她们倒是没有太大的恶感。

人心易变,见到美人便想照拂一二,本是正常。

但她们先前也没有暗害我,顶多只是态度冷淡些,我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通过她们,我却发觉椒房殿中的那位似乎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做出些动静了……

她先是请了苗人进宫,后来椒房殿中趁夜色运出了比平时更多的尸体。

我半夜时常惊醒,听见寝殿外兵器相交的清脆声音。

只是那些刺客虽然有一身好本领,却半点也进不了寝殿。

按我的功夫本来也能应付,但是……

见我盯着他,赫连玄放下朱笔,捏了捏眉心,道:「怎么了?」

我忍不住道:「殿下这几日怎么总是宿在我这里?」

他没有言语,一抬手,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柄寒光凛冽的暗器。

我又听到窗外有什么东西被套上麻袋闷揍的声音了。

我笑了下:「殿下的桃花真是不简单。」

赫连玄没有说话。

他垂眼时,浓密的眼睫覆住眼中的风起云涌,显得温和平静。

然而我却知道这个男人心胸之下藏着数不清的算计。

前朝慕容家上蹿下跳,硬是以吉时未到压住他不让他登基,只能以太子之位辅政。

他日日夜夜看着我,不过是怕我死了,没人陪他蹚浑水。

但不得不说,他的皮相真的挺具有欺骗性的。

我望着他琉璃般的眸色,想到狂野里为我挡下一剑的少年,心中一痛。

……要不要干脆就把他当成阿大的替身?

不行不行不行,我和阿大从小长大的友谊,不能被玷污。

我胡思乱想了半天,却没发现赫连玄也盯了我半天。

他盯着我面上变换的脸色,眯着眼睛道:「夫人在想什么?」

「在想你。」我下意识道。

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我浑身一僵。

一回头,却见赫连玄似笑非笑看着我。

「夫人这么心急?」

我百口莫辩,想为自己的色心四起找个借口。

但赫连玄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一股荡人心魂的冷香旋即笼下。

他在我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一吻并未深入,而是轻若涟漪。

半晌,他的呼吸重了许多,慢慢离开。

我攥着他衣襟的手骤然松开,却见赫连玄目光灼灼望着我。

他道:「齐国下了邀帖,庆贺齐国皇帝六十大寿。」

待到寿宴回来,便是孤的登基仪式与封后大典。」

「到时候再给你一场完整的婚礼,阿鹤。」

我怔怔望着他。

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却叫得这般熟稔,仿佛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才将数年的思念宣泄而出。

15.

去齐国的路上,和来时却不是同一片光景。

蜿蜒泥泞的山路上,衣衫破烂的流民神色漠然,像蚁群般排成长队走着。

他们的身上传来腐臭的味道,许多人瘦成了皮包骨头,伤口处流脓,浑身狼藉。

见到我们,流民们也只掀了掀眼皮,旋即沉默温吞地从旁边走开。

他们宛若待宰的羔羊,沉默地走尽长夜。

我站在原地,任鼓噪的山风刮过发痛的心间。

他们来时的方向我很熟悉,那是我待了十年的地方。

北戎和齐国的交界处,经年战乱,动辄就有天灾人祸,家破人离,百姓生活得极苦极艰。

即便北戎和齐国暂时休战,但先前的战事频繁,伤筋动骨,一时半会也养不起来。

而齐国似乎也并没有真正打算和平,而是蠢蠢欲动,还伺机窥探着什么。

流民如今逃窜,大约也是世道艰难,活不下去了。

我抬头,却看见了赫连玄也凝视着流民,眼底情绪翻涌,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们的目光轻轻一交错,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赶路自然是窘迫而风尘仆仆,一路上也不得休息。

但我想起路上所见的民生艰难,心中消沉痛苦,所以干脆埋头赶路。

就这么走了半路,一直赶到了齐国都城的郊外。

还未进城时,我在山野之中看见了漫天孔明灯。

孔明灯明亮而轻盈,携着放灯之人的心愿悠悠荡荡飞往天际。

我盯着孔明灯许久,直到赫连玄叫我才回过神来。

「阿鹤。」他叫我,将折叠着的孔明灯打开,「你要放灯吗?」

我点了点头,接过笔和纸条,提笔写了几句话。

写字时,我提气屏神,一气呵成,恨不得将心中涌出的苦涩全都写了上去。

待到将孔明灯轻轻一推,放它乘风而去。

我看着漫天明灯,忽然听见了耳畔一道轻轻的声音。

「夫人何愿?」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掷地有声。

「我要这四海升平,要偷窃者受尽折辱,要百姓安居乐业,要稻米流脂粟米白,要九州豺狼休得来犯。」

赫连玄轻轻笑了下。

「那么,孤的愿望,同你一样。」

16.

赴宴之前,我戴上了面纱。

赫连玄瞥了一眼我,却并未问为什么。

齐国虽然粮饷吃紧,又有天灾人难,流民跋涉千里,但这寿宴布置得可真是极尽奢华。

以夜明珠镶嵌照明,地上铺着黑曜石,桌上皆是鎏金酒杯与玉箸。

歌舞靡靡,身姿妖娆的舞女们献上一曲又一曲,不知疲倦。

齐国皇帝头戴金冠,身披龙袍,瘦得凹陷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朽气。

他哈哈大笑,将价值千金的美酒倒入酒池:「今日,与诸君同乐。」

我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寿数不多了。

齐国皇帝恣情喜谑,最喜豪奢浪费,早就被美色和玩乐掏空了身子。

而年富力强的太子容宴,就坐在他身旁。

容宴的眼光在舞女的身上流连,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他身旁的林晚月,脸色显得不太好看,眼下一片青黑,也戴着一层面纱。

她的眉毛拿螺子黛描了又描,眼上也能看得出描摹形状的痕迹。

看到我,她咬牙切齿,眼里燃烧起怒火,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将我撕碎。

但碍于中间隔的人甚多,她一直没找到机会。

寿宴前半场,场上风平浪静,倒也能称得上其乐融融。

但待到宴席上酒过三巡,矛头却指向了我。

一位西南小国使节站了起来,朝齐皇行礼道:「陛下,听闻贵国有一丑一美,闻名遐迩,不知可否得见?」

一时间,场上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

齐国有一丑一美,美人向来是姿容胜雪的林晚月,而丑人向来指丑得不堪入目的我。

不过……现在这情况似乎可以调换一下了。

我捏着酒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对面的林晚月却有了异样,她戴着面纱,看不清神色,身子却肉眼可见在抖。

旁边的容宴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他看着我,眼神里还是有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嫌弃。

但这厌恶,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分给了旁边的林晚月。

齐国皇帝饮尽杯中酒,展袖大笑:「我齐国有容乃大,自然是有一丑一美闻名。不过如今一个嫁予我儿为妃,一个和亲到北戎,如今难得团聚,倒是叫你享了眼福。」

「林卿,快叫你的两个女儿褪下面纱,让使者开开眼吧!」

父亲脸色难堪地站了起来,有些吞吞吐吐:「这……」

齐国皇帝脸色渐渐变了,浮上暴戾之色:「怎么,你不想么?」

「父皇。」这回却是容宴站了起来,他彬彬有礼道,「月儿刚刚没了孩子,身体不适,不宜见风。」

齐国皇帝捏着酒杯,久久不言语。

那西南小国的使节大约语言不通,也读不懂此时场上的尴尬,只是急急催促道:「怎么还未见到?」

他皱起眉来,疑惑地摇头:「莫不是只是谣传?本以为齐国物产丰饶,连美丑都要罕见几分。」

齐国皇帝听了此言,沉声道:「来人,听令!若摘面纱,赏白银千两,玉如意一对。」

「若不摘面纱,拖下去斩了!」

林晚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哭丧着脸,褪去了面纱。

周围人乍然看见她面容,赫然惊立,眼珠子都惊出来了。

「这这这……肤若鸡皮,貌若恶鬼的丑女,难道是曾经的林大小姐?!」

「这难道就是曾经的齐国第一美人!难道齐国之人都有眼疾?」

「呜哇哇阿娘,我要阿娘,有吃人的妖怪……」

举座震惊,更是有一个曾经给林晚月作十首诗称颂她美貌的男子狠狠晕了过去。

林晚月脸上像被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

就在离她最近之人发出呕吐声音之时,她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呜呜跑了出去。

「这……这……」齐国皇帝愣愣看着场上混乱的情况,不可置信道,「难道我们齐国有两丑了?」

然而语言不通的使节却仍然不满地嚷嚷道:「这一丑果然名不虚传,还有一美呢?难道是不想让我们看见!」

但此时,却没有人搭理他了。

场上所有的人都愣愣看着我。

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将面纱褪下。

他们瞠目结舌,如遭雷劈,甚至比方才还要震惊。

方才捂着眼睛的人都将手放下了,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

更有甚者,涎水都从嘴角流了下来,目露迷恋,情不自禁地念着赞赏之词。

「齐有美人,一笑绝色……」方才晕过去的诗人又振奋了精神,喃喃念道。

容宴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旋即,便转为对我的势在必得。

这么多人里,唯有赫连玄的反应最为平静。

他嘴角含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我一揽而过。

「你们的丑女,孤可是喜欢得紧呢。」

我坐在他坚硬的怀抱中一动也不动,任凭熟悉的冷香包裹住我。

他这是在给我找场子呢。

果然,此言一出,周围人被讽刺得都说不出话来。

容宴更是懊悔不已,眼角发红,眼里已然有了癫狂之势。

齐国皇帝啧啧称奇,却有了在使节面前找回场子的傲气了。

他对使节道:「使节,我齐国的美人如何?」

那肤色黝黑、穿着本族服装的使节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方才点了点头。

「是美人,皮相美,心相亦美。」

17.

这场宴会最后以古怪的气氛收场。

我被齐国宫女带过去更衣时,一个形容疯癫的女人拦住我。

她已经没有昔年的美色,皮肤松松垮垮,布满了斑点,眼里宛若窟窿般,燃烧着火光。

其实倘若没有那只换容蛊,我与她都是正常模样,绝不会有一方如此可怖。

可惜换容蛊将美貌偷来献予了她,如今这个模样,已是反噬的最后一步。

「林鹤!」

她想冲过来,给我一巴掌,却被我轻轻捉住了手。

「林晚月,换容蛊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林晚月颤抖着身躯,佯装镇定:「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我笑了下:「偷窃者,按律令,应当斩去双手,流放千里。如今不过让你把东西还回来,你就已经愤怒如此了?」

「被换容时,我才刚出生,我什么也不知道。」她颤抖着道。

「哦?」我走近,细细欣赏她极度恐惧的样子。

「用污言秽语打压辱骂人、逼死容宴身边貌美的婢女、将民脂民膏挥霍一空时……你也刚刚出生?」

林晚月在蜜糖罐子里长大,凡事只求自己利益,从来不问是非对错。

我见过她把滚烫的热水往容宴侍女脸上泼的样子,也见过她强迫弄脏她衣服的平民舔她鞋的样子。

我最恨的,不是她换去了我的容貌,也不是她抢走我的婚约。

而是她这副鄙薄又不可一世的贵族傲气。

她高高在上,自称天生是齐国的女主人,却把民众看得如猪猡般,肆意践踏。

被我戳中了痛处,林晚月颤着唇,没有言语。

「林晚月,生来被换容,的确并非你的过错。」

「但你恃美行凶,倚仗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肆意轻贱他人,这难道也是有人拿着刀子逼你的?」

「你生来享受别人的夸奖,踩在别人的肩膀上赫赫作威,却不知,你所有的东西都是偷来的。」

「别说了!别说了!」林晚月捂着耳朵,尖叫出声。

我上前一步,俯身道:「你觉得容宴是爱你的,可他只是爱你那副皮囊,爱无上的尊位,倘若有值得交换的东西,他会将你毫不犹豫地抛下。」

「他爱你恰若爱名花,只是因为一时的美丽,只是因为摘下这朵花能带来更多的名声罢了。」

「从古至今,女子若自轻自贱,便无活路。你走着这条抢来的光明坦途,竟还当真了。」

林晚月捂着耳朵,大叫着撞开我,朝其他地方逃窜去。

而我心头却并无快意。

夜已深了,远方宫殿传来冲天火光,伴着浓浓的烟雾。

冰冷的甲胄摩擦声与兵器入肉声不绝于耳,一场厮杀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我站在原地,看着今夜的月色。

圆月如一块玉璧般无瑕,向人间抛洒无尽的光辉。

一切邪恶都被黑夜和月色遮掩了。

月亮向西偏移三分后,我等到了今夜宴会上的人。

容宴一身银色甲胄,衬得唇红齿白,面目俊美,宛若战场上浴血的小将军般。

然而我知道,他甲胄上的鲜血,是极度罪恶的存在。

他弑父,也弑君了。

18.

容宴的亲兵将我包围起来了。

夜色阴冷,我只穿着宴会上的单衣,风声呜呼,整个人单薄而纤细。

容宴望着我,露出一个柔情四溢的笑容。

「鹤儿。」他朝我伸出手。

「跟我走,我会立你为皇后,独宠你一人。」

他望着我,脸上流露出痴迷的神色。

「只有这世上最美的女子,才配得上我。」

我冷冷不曾言语,朝后退了一步。

容宴笑容不变,眼里带了几分势在必得,他朝我走近了一步。

「父皇方才已经被我杀了,明日我便会登基,届时你会是我的皇后。」

「北戎蛮子配不上你,唯有我,才能配得上你!」

「我们在腹中已有婚约,是林晚月那个贱妇她痴心妄想,竟还想怀有我的龙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倒地了。

容宴瞪着眼睛看我,脖子呈现出向后扭的趋势,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后心上插着一支箭矢。

他的亲兵们一阵骚动,将箭对准我,却被站在容宴身旁那个沉默寡言的暗卫一剑穿心。

容宴还未死尽,伤口处泊泊流出鲜血。

他看着自己倒戈的亲信,咬牙切齿:「无心,你……」

名唤无心的暗卫不言不语,只垂眸看他。

「兄长,要怪就怪你话太多了哦。」容宴身后的高台上,走出一个高挑纤细的女子。

她一身戎装,墨发高束,眉眼间英气勃发,却自有一股狡黠的灵气在。

她手中拿着弓箭,方才那一箭,就是她所为。

女子拿脚尖踢死狗般踢了踢容宴,旋即一记响亮的亲吻印在无心的侧脸上。

暗卫红了脸,默默低头。

容宴见到来人,气血攻心,咳出一口血:「容念,你……」

「你什么你?」容念狠狠碾了下他的伤处。

「方才我可是听得很清楚,你杀了父皇,还想强夺我师姐,真是渣得很有一套啊。」

她笑嘻嘻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呢,哥哥。」

「你如今如此卑微,怎么想不到当初是你先回绝了这桩婚约的,还和林晚月搞在了一起。」

「今日若不是你先造反,我又怎么可能出手呢?」

「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容宴又咳出了一口血,面目狰狞地看着她:「你、你一介女子,怎能登基?」

「女子又如何?谁规定的女子不能登基,圣人么?既然圣人都没有说,你们又怎么断定的呢?」

容念笑嘻嘻地道,转眼间,却又往他后心添了一刀。

「你是千娇百宠的太子,长在深宫里,平日里有人三拜九跪供奉着,却看不见这举世悲怆民生疾苦。」

「我在军营里长大,年幼时不知,长大后以公主之躯回到都城,才知道你们这些贵人干的都是什么畜牲事。」

容宴命大,还没死绝,喉咙里「嗬嗬」喘着粗气。

他瞪着容念,双目赤红:「我诅咒你……」

「还诅咒呢?」容念给了他一巴掌,漫不经心道,「若不是师姐,我早就在军营里死透了。」

「对了,你不是最怕夜叉将军吗……啧,正是你想娶的人呢。」

容念一边碎碎念,一边往容宴心窝子里扎刀。

一回头,却发现容宴已经死透了。

远方天际微凉,东方黎明未晞。

容念直起身来,同我道:「师姐,要不留下来吧。」

我笑着看向她:「明日不登基了?」

她嘟嘟囔囔道:「容宴吹嘘的,登基哪能那么快?礼官们也得好好筹备着,再说了,我还要草拟好几个女子官职与开女子科考呢。」

「与北戎签了和约,开放互市又是一桩大事,西南小国的使节们还等着我呢。」

她碎碎念道,站起身来,东方初升的日光就落在她头顶。

我看着她,目光有些恍惚。

容念却朝我盈盈笑道:「师姐,当年我向你允诺的那个盛世,快到了。」

19.

天明的时候,我快马出城,在郊外遇到了垂钓的赫连玄。

他裹着蓑衣,垂着眸,蓝眸被浓密的睫毛遮挡着,显出温柔的神色。

我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赫连玄道:「宫宴结束便出来了,总不能拦着夫人料理家事吧。」

我直言道:「说人话。」

他裹着蓑衣,朝我挑眉笑了下:「也出来料理我自己的家事了,回北戎后,我们便可举行婚礼了。」

我一默,猜出了什么:「太后死了?」

「慕容氏的家主与继承人,都死了。」他淡淡道。

「欺男霸女,占田据地,死得不算冤枉。」

赫连玄摇摇头:「不止。」

他叹了口气:「慕容家主贪污受贿,性情残暴,圈了万亩良田,凌辱死无数少女。」

「太后以紫河车入药,蒸人膏脂,已虐杀数十人。」

我攥紧拳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赫连玄却朝我一笑:「如今,我们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我却抬眼,探究地看着他:「你究竟是谁?」

「小傻瓜。」赫连玄叹息一声,搂着我的腰肢,恨不得将我揉进怀里般。

他用指尖,轻轻揉过我的耳尖。

我却僵住了。

这个动作,只有阿大会和我做。

「当年我送母亲骸骨回故里,遇到了师父,他本来打算去接你,却有事耽搁了下来,让我去丞相府先护着你。」

「师父喝酒忘事,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你还有个师兄?」

我讷讷道:「可、可阿大不是死了么?」

赫连玄挑眉道:「那箭上有毒,我被送去了神医谷才治好,如今疤痕还在,你要不要看?」

「不用了……」我声如蚊蝇,已经信了三分。

「当时听闻联姻对象是你,我真是高兴得要发疯。」赫连玄收杆,将钩上的鱼儿取下。

他朝我挑眉一笑:「巴巴地跑过来,就是害怕我夫人跑丢了。」

我狐疑问他:「当初你对着我那张脸,怎么敢娶?」

他笑了下,眉目舒展开:「丑女不丑。孤山不孤,世上凡事,不能单用眼去看。」

是啊。

我也笑了下,抬眼望远处青山连绵。

普天之下,好颜色好皮囊者数不胜数,可惜皆如落花流水飘零。

翻开史书,皆是青面獠牙,王朝气数尽,百姓苦不堪言。

安宁生活的底气是上天赐予,本不应该多加苛难。

我执剑,只为斩尽豺狼,扫荡六合。

此时豺狼已尽,便可见山河万里、好景重逢。

番外一

八岁那年,师父找到了我。

他问我愿不愿意习武。

我的肌肤被冻得僵白一片,脸上硕大的胎记变成了紫红色。

他给了个夜叉面具,让我遮掩一二。

在边疆的日子,我一直戴着那个夜叉面具。

有一日,面具落下,我慌了神,见周围都是人,匆忙拿手捂着脸。

然而出乎我意料,竟无人耻笑讥讽。

我惴惴躺了半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身侧的小兵。

她睡得迷迷糊糊,却还嘟囔着回了我一句。

「日子过得苦,脸算什么,不过一张皮囊而已。」

「那个脸被烧伤的阿郑,还在伙房里煮着饭呢。」

伙房里的阿郑,今年已过了四十,却还披着甲胄,在伙房里准备伙食。

她本是有丈夫有孩子,却因为容色姣好,被地痞恶霸看上了,半夜闯入她家纵火抢人。

丈夫孩子睡得熟,被火烧死了,她没跑脱,一张脸被烧得坑坑洼洼。

正值荒年,她用二两银子把自己卖进了兵营,只为换来安置亲人的丧葬费。

……

其实比起齐国都城里姿容胜雪的贵人,边疆的人,是没那么好看的。

战火远比苦情苦爱要摧残人。

长在战争熔炉里的平民,生来便如蒲草,长得鄙陋不堪。

他们的肌肤黝黑粗糙,指甲缝里永远有洗不干净的污垢,因为常年劳作,皮肤皲裂。

吃不起白面,喝不起干净水,小孩子头发枯黄,牙齿残缺。

他们身躯佝偻,若是想直起腰来歇息片刻,兵丁的鞭子便会狠狠落下。

因而那些瘦弱如草的身躯上,还有狰狞而遒结的伤痕。

比起生计来说,对于外貌上的追求倒像是笑话了。

但他们却如生长在石头缝的野草般,坚韧而倔强地生长着。

他们道:「我生来穿暖吃饱,不是幸得上天护佑,而是靠自己脚踏实地。」

然而这样掷地有声的话,却被经年的战乱捣碎,只余一片哀音。

我也曾见到白发丧子的老人哀哀痛哭,他三岁的小孙女面黄肌瘦,睁着天真的眼睛。

明明是灵慧之长的人类,却比山间的小鹿还要羸弱凄苦。

老人的哀号如老鸦泣血般,盘旋在边疆的土地上。

「我教我儿,诚恳忠君。」

「我教我儿,护卫国土。」

「我教我儿,低头不问皇天事。」

「可这千百年来流离失所,可曾有变化?幼时我家里的土地尚且可以养活五口人,可数代苛捐杂税,如今同样的土地,连个稚童都养活不了。」

这些,都和边疆凌厉的风,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里。

我生来坎坷,但这坎坷皆受制于人,是有人硬生生施与我。

百姓们生来坎坷,但这坎坷皆是他人所为,硬生生施与他们。

偷窃者堆起黄金屋,穷奢极欲,却反而嘲讽讥笑被偷窃的人,狠狠欺压他们。

因而从我握剑之时,我便定下了一个心愿——

我要保护这些与我同气连枝的人们。

我要这四海升平,要偷窃者受尽折辱。

我为万民请命。

番外二

1.

赫连玄幼时常常是跪着的。

皇室崇佛,那悲天悯人的佛陀,华丽的漆装下,是数百年来未曾变过的冰冷神情。

他在那檀香袅袅的大殿里跪过无数个日夜,任苦涩氤氲的香气渗到骨子里。

他是罪妃的孩子,是不光彩的皇子,更是不为生母所喜的孩子。

他的母亲是周国刺史的妻子,更是百年大族的女儿,因姿容绝世而被父亲看上。

即便他母亲怎么反抗哭嚎,也无济于事。

直到她呆呆地生下腹中的孩子,她才恢复了一些气力,打算将他抚养成人。

但被道德与罪恶深深折磨的女人,总是疯癫的。

她有时像个温柔如水的母亲,有时却像个疯子,扑上来狠狠捶打他。

她命他跪在佛殿前反思。

他跪了许久,却始终想不通为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生来罪恶么?

2.

幼年时,赫连玄身上的草原血脉尚且蛰伏着。

那缕带着苦香、被压抑了许久的文气便随着经年累月的佛香,便缓缓渡入他窄仄的心胸间。

鲜卑、蒙古的上层贵族,把持着国政的大权,生来便睥睨四方,傲慢而自大。

幼时他们进宫与北戎皇帝商议政事时,轻蔑得甚至不肯同宫里的汉婢搭一句话。

在他们的心目中,她们是比牲畜更低贱的存在。

赫连玄这样身上流淌着一半汉人血统的皇子,从来不为他们所喜。

但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他逐渐展露了身上的光彩,或是他的兄弟因为内斗而战死了几个,或是他年老而昏庸的父皇开始忌惮起野心勃勃的长子们……

已是少年的赫连玄开始频繁被父皇提起,并通过武力和用兵展露出自己的天赋。

北戎最上层的贵族们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权倾朝野的鲜卑贵族开始拉拢他,常常邀请他去府中做客。

他开始得意忘形,开始搁下书笔,拉开弓箭,同那些贵族交好,享用他们赠予的美酒。

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直到有一天,宫女端着水不小心撞了一下他,水洇湿了新做的袍子。

赫连玄皱起眉来一脚踹倒她。

在宫女不断的求饶声中,他回头,却看见母亲目光阴沉地看着他。

她疾步走过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赫连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揪到了书桌前。

黑沉木桌上,散乱放着一堆书稿手札,残存着稚嫩的笔迹,出于幼年的他之手。

圣贤书上,丹心赤笔。

「我誓要杀神佛,除七情六欲,为天地立命。」

赫连玄心中一痛。

回头看,那云鬓散乱的妇人却神情癫狂,又哭又笑。

「赫连玄,你怎么能忘……你怎么能忘……」

「我们谢氏百年的风骨与教诲,都没了!」

赫连玄第一次见到她哭成这样,浑身颤抖,恨不得把身体里所有破碎的情绪都哭出来。

最后,谢贵妃深深攥住他的手,目光偏执。

「你一定不能成为像你父皇那样的人。」

「去找鬼谷子,去北戎和齐国的边界,去清河谢氏的故土……我绝不能让你成为薄情寡义的人。」

赫连玄如遭重击,望着形容疯癫的母亲,红着眼, 重重一点头。

隔日,谢贵妃自戕了。

她死在自己最爱的芙蕖旁, 花红灼灼,脖颈间鲜血四溢。

临死前, 她嘴唇翕动,眼里失了聚焦。

「好冷、好冷……」

「夫君, 你来接我了吗?」

她死在夏日里, 没等到接她魂归故里的人。

3.

赫连玄不顾震怒的父皇, 决意辞行,将她的尸首运回了清河。

他拜了鬼谷子为师, 成为他座下首徒。

在齐国京城,他遇见了那个与他相似的小女孩。

从她倔强不甘的神情上看,他们是同一种人。

所以当旷野里的那支箭射来时, 他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了。

后来, 他留在北戎, 再也没有与她相见。

从与师父的通信中, 赫连玄知道她逐渐拿起了剑, 成为了齐国赫赫有名的夜叉将军。

夜叉将军义薄云天, 抚恤老少,是有名的仁义之将。

他很欣慰, 但属于赫连玄的棋局,也到了收束的时刻。

4.

天元十八年, 赫连玄守在病重的父皇榻前。

殿外鲜卑与满蒙贵族纠结的大军就横刀在侧, 满城风雨欲来。

父与子, 君与臣,都在暗中较量。

直到父皇颤颤巍巍地写下传位的诏书。

将死之人浑浊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死死抓着他的手,枯瘦的手面上青筋迸出。

他一字一句开口, 说得艰难。

「你,长得很像她。」

赫连玄僵在床榻前,手还被死死攥住。攥他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气,眼睛瞪着,似乎含着不甘。

他这一生骁勇善战,南平旧国,北击异族, 必会为史书千秋传载。

这两人一黑一白,杵在喜宴上,活像黑白无常。

「他他」赫连玄轻轻阖上死人圆睁的目,站了起来。

他推开了困住腐朽气味的雕花木门, 看长风万里从宫殿的侧处飞来, 带起一片日照升起的磅礴金辉。

赫连赫连, 云赫连天,纵横九野。

从第一位赫连氏族人仰望天空中的雄鹰时, 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后人将会成为天下的主宰。

事实上,他们骁勇善战, 一代又一代, 也的确如雄鹰般振翅翱翔九天。

但鹰飞得太高, 是看不到大地上匍匐的万众的。

他们傲慢,目中无人,以至于爪牙要穿破厚羽, 刺进血肉中。

但当赫连玄抱着凉掉的母亲尸首时,当他遇到那个执剑女子时……

他就早已下定了决心——

他从万民中来,要走上那无边高台。

他为万民请命。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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