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慧珍,今年五十八,退休会计,对数字的敏感远超对人情的精通。
周二,清晨五点半,天光还带着点灰蒙蒙的睡意。
我叫李慧珍,今年五十八,退休会计,对数字的敏感远超对人情的精通。
手机闹钟没响,生物钟先把我叫醒了。
身边的老王睡得像头猪,鼾声打得窗户玻璃都跟着轻微共振。
我轻手轻脚地起床,套上那件穿了三年的旧外套,拎起我的专属买菜小布兜,准备去赶早市。
早市的菜,新鲜,便宜,去晚了,就只剩下被挑剩下的歪瓜裂枣。
我们这种退休老人,省钱就是挣钱。
菜市场离小区门口就隔着一条马路,此刻正是一天中最喧嚣也最生机勃勃的时候。
腥甜的鱼腥味混着烂菜叶子发酵的酸气,还有刚出笼的包子那股子面粉和肉馅的香,一股脑儿全钻进鼻子里。
我喜欢这种味道,充满了烟火气,让人觉得踏实。
我踩在湿滑黏腻的地面上,熟练地避开一个个水洼,径直走向常去的那家蔬菜摊。
就在我弯腰去够一把水灵灵的小青菜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异样的光。
在菜摊子底下,一个被人踩得脏兮兮的塑料袋旁边,有道金灿灿的反光。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直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看四周。卖菜的大姐正忙着给另一个顾客称重,没人注意我这个角落。
我蹲下身,假装去系鞋带,手指飞快地伸过去,捏住了那个东西。
入手一沉。
是一种凉沁沁的、沉甸甸的实在感。
我把它攥在手心,飞快地塞进了外套口袋里,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心脏砰砰直跳,像揣了只兔子。
我胡乱抓了两把青菜,让大姐称了,付钱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三块二,大姐。”
我从钱包里摸出三块五,她找我三毛钱硬币,冰凉的触感让我一个激灵。
我把菜塞进布兜,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菜市场。
回家的路上,我一步三回头,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
口袋里的那个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我的大腿。
回到家,老王还在睡。
我反锁上门,冲进卫生间,把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条金项链。
粗粗的,链子是那种麻花状的,搭扣很老式,但分量十足。
不是那种贼亮的金,是种温吞的、暗哑的黄,看着就像是戴了有些年头的东西。
我把它放在手心掂了掂,少说也得有四五十克。
按照现在的金价,一克五百多,这一下……就是两万多块钱。
两万多!
那是我和老王三个月的退休金。
我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打开水龙头,用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把它搓洗了一遍,冲掉上面的泥污。
洗干净后,那金色更显厚重。
我对着镜子,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心里那点捡到横财的慌乱,慢慢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所取代。
镜子里的我,好像一下子都精神了不少,连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
“慧珍?起来了?”老王在卧室喊。
我心里一慌,赶紧把项链摘下来,用纸巾包好,塞进了我放存折的那个小铁盒里。
“起了,给你煮了粥。”我扬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吃早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
老王喝着粥,含糊不清地问:“今天菜市场的菜便宜不?抢到社区团购的特价鸡蛋没?”
“忘了。”我下意识地回答。
老王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忘了?你这辈子买菜就没失过手,今天怎么了?”
我心里有鬼,嘴上却不饶人:“怎么了?就许你天天对着手机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短视频,不许我偶尔走个神?”
老王被我怼得没话说,嘟囔了一句:“火气这么大。”
我没理他,脑子里全是那条项链。
是交给警察,还是……自己留下?
交给警察,顶多得一面锦旗,几句表扬。现在这年头,谁还稀罕那个。
可留下……万一失主找上门来呢?
我心里天人交战,一碗粥喝得食不知味。
到了下午,我还是没忍住,又把项链拿了出来。
我仔细检查那个搭扣,上面刻着两个很小的字母:ZY。
应该是某个金店的标记。
我甚至用牙咬了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这是老一辈人教的法子,说是真金不怕火炼,也不怕牙咬。
一整个下午,我就在“留”与“不留”之间反复横跳。
到了晚上,老王看电视,我坐在旁边织毛衣,心里还是那条项令。
“老王,”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跟你说个事。”
“嗯?”他眼睛还盯着电视里的抗日神剧。
“我今天……捡到个东西。”
“什么东西?手机?”
“不是,”我压低了声音,“是条金项链。”
老王“嗖”地一下从沙发上坐直了,遥控器都掉在了地上。
“什么?金的?多重?”他一脸放光。
我把项链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去,放在手里掂了掂,眼睛都直了,“我的乖乖,这得有一两多吧!慧珍,你这运气也太好了!”
“小声点!”我瞪了他一眼,“你想让全楼都听见?”
他立刻压低声音,兴奋地搓着手:“在哪捡的?没人看见?”
“菜市场,没人。”
“那不就是天意嘛!这是老天爷看我们辛苦了一辈子,给我们的赏赐!”他这种斗争逻辑气得我直想笑。
“什么赏赐?这是别人丢的!”
“丢了,那也是他自己不小心。我们捡到了,我们不说,谁知道?”老王振振有词,“正好,下个月 Jingjing(我女儿)生日,我们把这个卖了,给她换个新手机。”
他一提女儿,我心里就松动了。
Jingjing 那个手机用了三年,屏幕都摔裂了,一直舍不得换。
“可是……这不合适吧?”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这人就是死脑筋,一辈子当会计,把脑子都算死了。这叫‘无主之物’,懂不懂?”老王开始给我普法。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其实,我心里何尝没有一丝贪念呢?
“那……先放着吧。”我把项链从他手里拿回来,“等两天看看,万一有人贴寻物启事呢。”
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我已经偏向了留下它。
第二天,我特意绕到菜市场,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电线杆上,墙上,没有一张寻物启事。
我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从那天起,我开始偷偷戴那条项链。
不是戴出门,就是在家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戴上,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让我心里特别踏实。
周四,社区组织老年人打麻将,我鬼使神差地,把项链戴在了毛衣里面。
虽然看不见,但只要一想到它就贴着我的皮肤,我就觉得底气十足。
那天手气出奇地好,赢了五十多块钱。
对门的赵大妈凑过来看我的牌,眼神一瞟,突然“咦”了一声。
“慧珍姐,你这脖子上戴的什么?金的?”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下意识地捂住领口,“没什么,假的,戴着玩的。”
“假的?”赵大妈一脸不信,“看着成色挺好啊,借我看看。”
说着她就要伸手。
我赶紧躲开,“哎呀,铜的,镀金的,掉色,别碰。”
赵大妈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怀疑和嫉妒,藏都藏不住。
我心里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安。
这种感觉,很奇妙。
回家后,我把赢的五十多块钱塞给老王,“拿着,今天手气好。”
老王乐呵呵地接过钱,“我就说吧,那项链是福星,能带来好运!”
我笑笑,没说话。
也许,他说的对。
周五,我妹妹,也就是老王的亲妹妹王桂华,不请自来了。
她是我最头疼的亲戚,一辈子没个正经工作,就喜欢到处“打秋风”,今天东家拿点米,明天西家借点钱。
她一进门,眼睛就四处乱瞟,像个雷达。
“哥,嫂子,我来看看你们。”她笑得像朵花。
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给她倒了杯水,淡淡地问:“有事?”
“哎呀,嫂子,你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亲哥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苹果就啃。
老王是个老好人,对自己这个妹妹尤其没辙。
“桂华来了,吃饭没?让你嫂子给你下碗面。”
“吃了吃了,”王桂华啃着苹果,眼睛却一直往我脖子上瞟,“嫂子,听说你发财了?”
我心里一沉,肯定是赵大妈那个大嘴巴传出去的。
“发什么财?你哥的退休金按时发了,就算发财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王桂华嘿嘿一笑,“嫂子,你就别瞒我了。赵大姐都跟我说了,你捡了条大金链子,得有一两多重呢!”
我还没说话,老王就忍不住炫耀起来:“可不是嘛!你嫂子运气好!”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桂华眼睛一亮,立刻凑到我跟前,“嫂子,好嫂子,快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我真想一脚把她踹出去。
“没什么好看的。”
“哎呀,看看嘛,又不会少块肉。”她开始撒娇,拉着我的胳膊晃。
我被她晃得头晕,只好没好气地说:“在屋里,自己看去。”
她立刻像得了圣旨,兴高采烈地冲进我们卧室,不一会儿就拿着那个小铁盒出来了。
她打开盒子,拿出项链,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我的天!这么粗!嫂子,这得值不少钱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冷冷地说。
王桂华的脸僵了一下,但立刻又堆起笑容。
“嫂子,你看,我下周要去参加我前夫他侄子的婚礼,没件像样的首饰。你这个……能不能借我戴两天?”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借?她借东西有过还的时候吗?
“不能。”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哎呀,嫂子,别这么小气嘛。我们可是一家人。我戴着,也是给你长脸啊。”
“我不需要你给我长脸。这是我捡的,不是我的,不能外借。”我找了个借口。
“捡的怎么了?捡的就是你的了啊!”王桂华的逻辑和老王如出一辙。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王桂华看我态度坚决,脸也沉了下来,“不借就不借,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条金链子吗?看把你宝贝的!活该你一辈子就是个算账的命,发点小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她把项链往桌子上一扔,气冲冲地走了。
老王在旁边想劝,一句话都插不上。
“你看看你,至于吗?她是你亲妹妹!”老王埋怨我。
“我就是因为她是你亲妹妹,才只把她赶出去,要是别人,我早报警了!”我怒火中烧。
“为了一条项链,跟亲戚闹翻,值得吗?”
“值得!”我吼了回去,“有些亲戚,就是来薅羊毛的,你当他是亲人,他当你是取款机!”
那天晚上,我和老王大吵一架。
这是我们结婚三十多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他气得去了书房睡,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心里又酸又委屈。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感觉脖子有点痒。
一开始,我没在意,以为是毛衣的领子扎的。
到了周六,第五天,痒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我对着镜子一看,吓了一跳。
脖子戴项链的那一圈,起了一片细小的红点。
“过敏了?”我心里嘀咕。
我皮肤一直挺好的,很少过敏。难道是对金属过敏?可我以前也戴过银耳环,没事的啊。
老王看我一个劲儿地挠脖子,也凑过来看。
“怎么了这是?哎哟,怎么红了?”
“不知道,可能过敏了。”我说。
“我就说让你别戴,你非不听。”他开始马后炮。
我懒得理他,去药店花了三十八块钱,买了支过敏药膏。
药膏涂上去,凉飕飕的,痒的感觉是缓解了一点,但红点并没有消退。
到了晚上,那些红点甚至连成了一片,颜色也变成了暗红色,看着有点吓人。
我心里开始发毛。
“老王,你看,这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老王看了也皱起眉头,“要不……去社区医院看看?”
“大惊小怪,可能就是普通的湿疹。”我嘴上逞强,心里却已经打起了鼓。
我把项令摘了下来,放回了铁盒里。
没有了那沉甸甸的触感,我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周日,脖子上的红斑已经惨不忍睹。
不是普通的红,是那种带点紫调的,像是皮下渗血的暗红,摸上去还有点硬。
我彻底“破防了”。
我不敢再耽搁,拉着老王去了附近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值班的是个很年轻的医生,看了我的脖子,眉头就没松开过。
“大姐,你这是接触了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啊。”我不敢说项链的事。
“你再想想,有没有戴什么首饰,或者接触过什么化学品?”
我支支吾吾,老王在旁边忍不住了,“医生,她前几天捡了条金项链,戴了几天就成这样了。”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医生一听,来了兴趣,“项链呢?带了吗?拿来看看。”
我窘迫地从包里掏出那个用纸巾包着的小疙瘩,递了过去。
医生打开,看了看,又用镊子夹起来对着光看了半天。
“看着不像金的啊。”他嘟囔了一句。
“怎么可能!沉得很!”老王反驳道。
医生没理他,对我说:“大姐,你这个皮炎很奇怪,不是典型的接触性皮炎。我建议你还是去大医院的皮肤科看看,做个详细检查。”
他把项链还给我,“这个东西,最好也找个专业的地方鉴定一下成分。”
从社区医院出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挂号费花了十五块,医生什么药都没开,就把我打发了。
“什么破医生,就会吓唬人。”我嘴硬道。
“我觉得医生说的有道理。”老王却一脸严肃,“慧珍,要不……我们先去金店看看这链子到底是不是金的?”
他的提议,正中我的下怀。
如果项链是假的,那我的脖子……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找了市里最大的一家金店。
我心里忐忑,像是要上刑场。
金店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接过项链,第一句话就让我心凉了半截。
“这颜色不对啊。”
他用一个带着放大镜的工具,叫什么“卢普镜”,对着项链看了半天,又放到一个电子秤上。
“52.3克。”他报出数字。
我的心又活络起来,这么重,不可能是假的吧?
然后,他把项链放进一个仪器里,操作了几下。
仪器发出一阵轻微的蜂鸣声。
老师傅盯着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大姐,你这东西……哪来的?”他抬起头,眼神很奇怪。
“捡……捡的。”
他摇了摇头,把项链从仪器里拿出来,递还给我。
“这不是金。”
“不可能!”我失声叫道,“这么重!”
“重金属多的是,铅也重,钨也重。”老师傅很专业,“这东西,主要成分是某种合金,铜、锌、镍,还有一些我这仪器检测不出来的微量元素。反正,一分钱不值。”
一分钱不值。
这五个字,像五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我愣在那里,像个木雕。
老师傅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又补了一句:“而且,这东西材质很奇怪,我劝你最好别贴身戴。刚才我用手拿了一会儿,都觉得有点……发热。”
发热?
我接过项链,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昨天,可现在,它在我手心里,似乎真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走出金店,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疼。
老王一路上都没说话。
回到家,他终于爆发了。
“我就说让你早点卖了!你非要等!现在好了,一分钱不值!还惹了一身骚!”他指着我的脖子,满脸的懊恼和愤怒。
“你还有脸说我?”我积压了几天的委屈和愤怒也瞬间点燃,“当初是谁说这是老天爷的赏赐?是谁怂恿我留下来的?现在出事了,全怪我了?”
“我让你留,是让你卖了换钱!不是让你当老黄瓜刷绿漆,戴着到处炫耀!”
“我炫耀?王建国,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炫耀了?”
“你去打麻将戴着,不是炫耀是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捡了宝贝!”
“我……”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现在好了吧?花了钱,受了罪,还被人数落!你就是个眼瞎心盲的富贵太太命,没那个命,就别做那个梦!”
“王建国你混蛋!”我抓起沙发上的靠枕就朝他扔了过去。
那天晚上,我们再次分房睡。
我躺在床上,摸着火辣辣的脖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为了一个不值钱的假货,我跟亲妹妹闹翻,跟老伴大吵,还把自己折腾进医院。
我图什么?
就图那一点点虚荣心?那一点点不劳而获的贪念?
我第一次,开始深刻地反思自己。
周一,我不敢再耽搁,一大早就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挂了专家号。
皮肤科的专家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主任,姓刘。
她看了我的脖子,又看了看我带来的那条“罪魁祸首”项链,脸色立刻变得非常凝重。
她没有像社区医生那样只用眼睛看,而是戴上手套,用一根小棉签,轻轻地在我红斑的边缘刮取了一点组织。
然后,她又把项链放进一个密封袋里。
“大姐,你这个情况有点特殊。”刘主任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却很锐利,“你最近有没有感觉乏力、恶心、或者头晕?”
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点。总觉得没精神,还以为是天热,没休息好。”
刘主任点点头,在病历本上飞快地写着。
“这样吧,你先去抽个血,做个血常规和生化全项。另外,这个东西,”她指了指那个密封袋,“我要拿到检验科去做个成分分析。”
“医生,我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啊?严不严重?”我紧张地问。
“现在还不好说,等检查结果出来。”刘主任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你和你的家人,都不要再接触这个东西了。”
她的语气,让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抽血,缴费,一套流程下来,花了我五百多块钱。
血常规结果下午就能出来,但那个成分分析,要等三天。
等待的日子,是真正的煎熬。
脖子上的红斑没有好转,反而有扩大的趋势。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胡思乱想。
老王也蔫了,不再跟我吵,只是默默地给我做饭,提醒我涂药。
我没心情理他。
我开始上网查。
“金属过敏”、“罕见皮炎”、“重金属中毒”……
我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搜了一遍,越看心越凉。
网上那些案例,一个个都触目惊心。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条项链是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比如……是从什么不好的地方来的。
我给女儿 Jingjing 打了个电话。
我没敢说得太详细,只说自己皮肤过敏,有点严重。
女儿在电话那头很着急,说要请假带我去看病。
我连忙阻止了她,说已经在看了,等结果。
“妈,你别自己吓自己,也别在网上乱查。那些东西都是贩卖焦虑的,把你往最坏的情况上引。你现在就安心等医生诊断。”女儿比我理智。
她的话,让我稍微平静了一点。
但那种悬在心里的恐惧,却像一块石头,越来越沉。
周四,是我去看结果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出门,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是刘主任亲自打来的。
“是李慧珍女士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更加严肃。
“是,刘主任,是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现在方便来一趟医院吗?最好让你家人陪你一起。”
“医生……是不是……很严重?”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李女士,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先过来吧。记住,立刻,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我腿都软了。
老王看我脸色煞白,也慌了,“怎么了?医生说什么了?”
“她让我……马上去医院。”
我们俩几乎是跑着下的楼,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在路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到了刘主任的诊室,她示意我们坐下,关上了门。
她的桌上,放着几张化验单,还有一个铅制的小盒子。
那条项链,就放在那个盒子里。
“李女士,王先生,”刘主任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老王的胳膊。
“我们对你带来的那条项链,做了详细的成分分析和放射性检测。”
放射性?
我以为我听错了。
“检测结果显示,这条项链的主要材质,确实是铜镍合金,但它内部,被人为地嵌入了一小段……放射性同位素,钴-60。”
钴-60?
这是什么东西?我完全没听过。
“钴-60是一种常见的人造放射性核素,通常用在工业探伤、医疗放射治疗等方面。”刘主任解释道,“它会释放出高能量的伽马射线。你脖子上的红斑,不是过敏,也不是皮炎,是典型的‘放射性灼伤’。”
放射性……灼伤……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那……那这有什么影响?”老王颤抖着声音问,“严重吗?会不会……会不会得那个……癌?”
刘主任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你佩戴的时间不算长,大概五天,对吧?而且是隔着一层衣服。根据我们估算,你接受的辐射剂量,应该还在安全阈值的边缘。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
“你的血常规报告显示,你的白细胞和血小板计数,有轻微的下降。这说明,放射性已经对你的造血系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所以,我建议你,立刻办理住院手续,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和隔离观察。我们需要密切监测你的各项生理指标,以防情况恶化。”
“至于致癌风险……”刘主任叹了口气,“从理论上说,任何剂量的电离辐射,都会增加癌症的风险。但你这个剂量,增加的风险非常非常小,不必过度恐慌。关键是后续的观察和调理。”
我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放射性”、“灼伤”、“白细胞下降”、“致癌风险”这些词。
我捡到的,不是一条假项链。
我捡到的,是一块“毒药”。
我亲手把这块毒药,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戴了整整五天。
我差点晕倒。
是老王一把扶住了我。
我看着他,他那张平时总是乐呵呵的脸,此刻布满了恐惧和悔恨,眼眶通红。
“慧珍……对不起……都怪我……”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摇了摇头,一滴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我的手背上。
怪他吗?
不,主要怪我自己。
怪我的贪婪,怪我的虚荣,怪我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昏了头。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一场混乱的梦。
刘主任立刻上报了医院和市疾控中心。
这件事,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人健康问题,而是一起公共安全事件。
我被安排住进了隔离病房。
那条项链,作为“放射源”,被疾控中心和环保部门的专业人员用铅盒层层封装,带走了。
警察也来了,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官,在病房里给我做笔录。
我像一个犯人一样,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从我如何在菜市场捡到它,到我如何和老王争论,如何拒绝妹妹,如何戴着它去打麻手气,再到脖子如何长出红斑……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撕开我的伤口,把我的愚蠢和贪婪,赤裸裸地展示在别人面前。
说到最后,我泣不成声。
“我就是鬼迷了心窍……我活该……”
年轻的警官安慰我:“大姐,您别这么说。您也是受害者。现在最重要的是配合我们,找到这个东西的来源,防止有更多人受到伤害。”
是啊,我是受害者。
可我,也是那个差点把伤害传递下去的人。
我突然想到王桂华。
如果那天,我把项链借给了她……
我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住院的日子,很难熬。
每天都要抽血、化验,做各种各样我听都没听过的检查。
我的手机被暂时保管,病房里没有电视,只有一扇窗。
我每天就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我觉得自己和那个世界,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老王每天都会来。
他不能进病房,只能隔着玻璃,用医院内部的电话跟我说话。
他不再提钱,也不再提那些发财梦。
他只是笨拙地,一遍遍地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
有一次,他隔着玻璃,给我看他手机里的照片。
是他炖的鸡汤,用保温桶装着。
“慧珍,等你出来了,我天天给你炖汤喝。我学了好几个菜谱。”他眼睛红红的。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心里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家,有时候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命的地方。”我对着电话,轻轻地说。
老王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女儿 Jingjing 也来了好几次。
她带来了很多书,还有一台平板电脑,里面下载了好多我喜欢看的电视剧。
她比老王冷静,帮我分析情况,咨询律师,还找了很多关于放射性防护的资料,打印出来给我看。
“妈,刘主任说了,你的情况是可控的。白细胞下降只是暂时的,身体有自我修复能力。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放宽心,好好休息。”
“Jingjing,妈对不起你……本来想给你换手机的……”我一想到这,就觉得羞愧。
“妈,你说什么呢?”女儿打断我,“钱什么时候都能挣,手机什么时候都能换。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你和爸,就是我最大的财富。”
我再也忍不住,隔着玻璃,哭得像个孩子。
一个星期后,事情有了进展。
警察通过菜市场周边的监控,和疾控部门的排查,终于找到了放射源的来历。
那根本不是什么项链。
它是一家建筑工程公司的工业探伤仪上的一个部件,叫“放射源容器”的标记物。因为设备老化,在运输过程中颠簸,这个部件脱落了,从卡车的缝隙里掉了出去,正好掉在了菜市场附近。
那个公司管理混乱,设备丢失了好几天,竟然都无人发现,直到警察找上门。
新闻在本地电视台播了。
虽然报道里隐去了我的名字,只用了“市民李女士”来代替,但我知道,小区里,菜市场,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那个倒霉的“李女士”是我。
我成了我们这一片的名人,一个巨大的笑话,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贪小便宜吃大亏”的最新注解。
王桂华也知道了。
她给我打了个电话,不是来慰问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李慧珍!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东西有问题,所以才不借给我?你想害死我啊!”她在电话那头尖叫。
听着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我突然一点都不生气了。
我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我平静地听她骂完,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是啊,我就是想自己留着,一个人享受这份‘福气’。可惜你没这个命。”
然后,我挂了电话。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有些亲戚,就是你人生账本上的一笔坏账,早点核销早点轻松。
两周后,我的各项指标趋于稳定,白细胞也开始缓慢回升。
医生批准我出院了。
出院那天,天特别蓝。
我走出医院大门,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味的空气,却觉得无比香甜。
老王和女儿来接我。
老王抢着拎包,女儿挽着我的胳膊。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脖子上的红斑已经消退了很多,只剩下一些淡淡的色素沉着。医生说,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恢复,甚至可能永远留下印记。
这也好,算是个教训,时时刻刻提醒我。
这次住院,前前后后,加上各种检查,一共花了一万两千多块钱。
那家公司派人来道了歉,送了些水果和营养品,也承担了所有的医疗费用,还额外给了一笔三万块钱的赔偿金。
拿着那笔钱,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绕了一大圈,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最后还是“挣”到了钱。
可这钱,我宁愿不要。
回家后,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老王不再天天盯着手机看那些一夜暴富的视频了,他开始研究养生,每天拉着我一起去公园散步。
我们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聊年轻时候的事,聊女儿小时候的趣事,聊未来的打算。
我们不再为钱吵架,因为我们都明白了,没什么比一家人平平安安更重要。
我和王桂华,彻底断了联系。
听说她还在跟别人抱怨,说我心肠歹毒。
我无所谓。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个月后,我的身体基本恢复了。
我又开始去那个菜市场买菜。
卖菜的大姐看见我,眼神有点躲闪。
对门的赵大妈,老远看见我就绕着走。
我心里很平静。
我走到我常去的那家蔬菜摊,老板娘看见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大姐……你……身体好了?”
“好了,没事了。”我笑了笑,开始认真地挑菜。
就在我弯腰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地方。
菜摊子底下,湿漉漉的地面。
仿佛还能看到那天清晨,那道一闪而过的、致命的金色光芒。
我直起身,称了菜,付了钱。
一切都和那天一样,一切又都和那天完全不一样。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社区宣传栏上贴着招募志愿者的海报。
清理社区小广告,给孤寡老人送温暖,在交通路口维持秩序……
我站在那,看了很久。
晚上,我和老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新闻里正在报道,前段时间那起“放射源丢失事件”的处理结果,那家公司被处以高额罚款,并停业整顿。
主持人最后说:“市民的每一次举手之劳,都可能关系到整个社会的安全……”
我关掉电视,对老王说:“老王,明天,我们去社区报个名吧。”
“报什么名?”
“志愿者。”
老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我也笑了。
脖子上那块淡淡的疤痕,还有点痒。
它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
人这一辈子,捡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别把自己丢了。
来源:神秘可乐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