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光绪年间,河南卫辉府滑县有个陈家庄,庄外靠着黄河故道,风沙常年肆虐,地里收成薄,庄里人多靠编筐织篓补贴家用。庄中有个后生叫陈老憨,年届三十,生得魁梧却貌丑——额头宽得遮了半只眼,鼻梁塌扁,左脸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青记,是幼时出痘落下的。他爹娘死得早,独自一人守
清光绪年间,河南卫辉府滑县有个陈家庄,庄外靠着黄河故道,风沙常年肆虐,地里收成薄,庄里人多靠编筐织篓补贴家用。庄中有个后生叫陈老憨,年届三十,生得魁梧却貌丑——额头宽得遮了半只眼,鼻梁塌扁,左脸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青记,是幼时出痘落下的。他爹娘死得早,独自一人守着两间土坯房,每日起早贪黑编竹筐,倒也攒下些碎银,只是因这相貌,媒人来了几波,都没能说成亲事。
陈老憨性子本就闷,又常被孩童嘲笑“青面怪”,愈发不爱与人说话,唯独对邻居张婆婆格外敬重。张婆婆守寡多年,无儿无女,陈老憨常帮她挑水劈柴,张婆婆看他可怜,也总想着帮他寻门亲事。
这年秋,张婆婆去邻县走亲戚,竟真遇着个合适的姑娘。姑娘姓柳,名唤柳月娘,是邻县柳家村人,年方十九,生得眉弯目秀,皮肤白净,只是家里遭了水灾,爹娘没了,只剩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想找个踏实人家过日子。张婆婆把陈老憨的境况说了,只提他“为人忠厚、手脚勤快”,却没敢细说相貌,只说“模样寻常,胜在本分”。柳月娘走投无路,听张婆婆说得恳切,便点头应了。
张婆婆回来跟陈老憨一说,陈老憨又惊又喜,连夜编了十个竹筐,托人去镇上卖了,换了两匹布、一斤红糖,又凑了二十两银子作彩礼,跟着张婆婆去了柳家村。见了柳月娘,陈老憨只敢低着头说话,柳月娘看他虽不抬头,却衣着整洁,说话也实在,心里先有了几分认可。张婆婆在一旁打圆场:“月娘啊,老憨这孩子,就是性子腼腆,人却是顶好的,你跟着他,保准不受委屈。”柳月娘想着自己孤苦无依,能有个家已是万幸,便没再多问,应下了这门亲事。
婚期定在十月初十,陈老憨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土坯房刷了白灰,窗户糊了新纸,又请了庄里人帮忙,备了两桌薄酒,虽不奢华,却也热闹。迎亲那天,陈老憨骑着借来的毛驴,穿着新做的青布长衫,脸上的青记被他用灶灰遮了些,只是仍隐约可见。柳月娘盖着红盖头,坐在驴车上,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想着未来的日子,只盼丈夫真如张婆婆所说,是个踏实人。
拜堂时,庄里人都来看热闹,有人悄悄议论:“这柳姑娘真是俊,可惜了,嫁了陈老憨这么个丑的。”“你看老憨那青记,夜里不得吓着姑娘?”这些话虽轻,却飘进了柳月娘耳中,她心里“咯噔”一下,握着红绸的手紧了紧。
送走宾客,新房里只剩陈老憨和柳月娘。红烛燃得正旺,映得满室通红。陈老憨搓着手,紧张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上前,轻轻揭了柳月娘的红盖头。柳月娘抬眼一看,瞬间愣住了——眼前的男人,哪是“模样寻常”?宽额塌鼻,青记遮了半张脸,眼神虽诚恳,却难掩相貌的粗陋。她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脸色瞬间白了,往后缩了缩,避开了陈老憨的目光。
陈老憨看她这般反应,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知道自己相貌丑,却没想到柳月娘反应这么大。他呐呐道:“月娘,我……我知道我长得丑,让你受委屈了,可我会好好待你,以后家里的活我都干,不让你受苦。”
柳月娘却没听进去,她想起刚才庄里人的议论,想起自己孤苦的身世,又看着眼前这张丑陋的脸,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张婆婆骗我!她说你模样寻常,可你……你怎么长得这般吓人?我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命苦!”
陈老憨听她这话,像是被针扎了心,他急道:“月娘,我虽丑,却没骗你!张婆婆是怕你嫌我,才没细说,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你别这样。”
“真的又如何?”柳月娘猛地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嫌弃,“你长得这么丑,我看着就害怕,夜里怎么跟你同眠?早知道你是这模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嫁过来!”
这话像一把重锤,砸在了陈老憨心上。他活了三十年,虽常被人嘲笑相貌,却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地嫌弃他“吓人”,更何况,说这话的是他刚娶进门的妻子。积压多年的自卑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又掺着新婚夜的失望,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神也变了,带着几分戾气。
他盯着柳月娘,声音沙哑:“我丑?我丑就该被你这般嫌弃?我攒钱娶你,真心待你,你却只看我的脸!”
柳月娘被他的眼神吓到,却仍梗着脖子:“我就是嫌你丑!我不想跟你圆房,我要回柳家村!”
“回不去了!”陈老憨猛地吼了一声,红烛被震得晃了晃,落下几滴烛泪。他被柳月娘的嫌弃逼得失了理智,想起自己这些年的不易,想起庄里人的嘲笑,再看柳月娘满眼的厌恶,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他上前一步,抓住柳月娘的手腕,狠狠道:“你既嫁了我,就是我的媳妇!圆房是本分,由不得你!”
柳月娘吓得尖叫起来,拼命挣扎:“你放开我!我不跟你圆房!你这丑八怪,别碰我!”
“丑八怪”三个字,彻底点燃了陈老憨的怒火。他失去了所有理智,一把将柳月娘推倒在床上,伸手去扯她的衣裳。柳月娘又哭又喊,拼命反抗,慌乱中,她抓起床头的剪刀,朝着陈老憨的胳膊刺去。
“嘶——”陈老憨吃痛,低头一看,胳膊上渗出了血。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可看着柳月娘眼中的恐惧和厌恶,他的怒火又压过了理智。他一把夺过剪刀,扔在地上,死死按住柳月娘,声音嘶哑:“你越嫌我,我偏要让你知道,你是我的媳妇!”
柳月娘绝望地哭着,挣扎渐渐弱了下来。陈老憨像是失去了知觉,只凭着一股怒气行事,等他终于冷静下来时,却发现柳月娘躺在那里,脸色惨白,没了气息——刚才挣扎时,柳月娘的头撞到了床沿,竟撞破了头,血流了一地,染红了身下的红褥子。
陈老憨瞬间慌了,他颤抖着伸手,探了探柳月娘的鼻息,一点气息也没有。“月娘!月娘!”他大喊着,摇晃着柳月娘的身体,可柳月娘再也不会回应他了。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满床的血,看着柳月娘冰冷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杀人了……我把我媳妇杀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新房,正好撞见起夜的张婆婆。张婆婆见他满身是血,脸色惨白,吓了一跳:“老憨,你这是怎么了?月娘呢?”
陈老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直流:“张婆婆,我……我杀了月娘!她嫌我丑,我气糊涂了,她撞了头,没气了!”
张婆婆一听,腿都软了,她赶紧跑进新房,一看满床的血和柳月娘的尸体,当场就哭了:“造孽啊!你怎么能这么糊涂!月娘是个苦命姑娘,你怎么就下得了手!”
庄里人被动静吵醒,都围了过来,见了新房里的景象,都惊呆了。有人赶紧去报了官,滑县县令连夜带着衙役赶来,勘验了现场,问清了缘由,便把陈老憨锁了起来,押回了县衙。
大堂之上,陈老憨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县令看着他,叹了口气:“陈老憨,你本是个老实人,却因一时之怒酿下大祸,柳月娘嫌弃你相貌是她不对,可你杀了人,终究难逃律法。”
按照大清律例,夫杀妻,若系“激愤所致”,可减等处罚,但若情节恶劣,仍需判处死刑。县令念及陈老憨平日忠厚,又系柳月娘先出言侮辱、引发激愤,且柳月娘之死有“意外撞头”的成分,便判了他“斩监候”,待秋审后再定最终刑罚。
陈老憨被关在大牢里,日复一日地看着牢房的铁窗,心里满是悔恨。他想起柳月娘哭着说“命苦”的模样,想起自己新婚夜的怒火,想起满床的鲜血,就恨不得一头撞死。他常对着铁窗喃喃自语:“月娘,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么冲动,若有来生,我定补偿你……”
柳月娘的尸体,被张婆婆和庄里人合力埋在了黄河故道旁,没有墓碑,只插了一根柳树枝,算是个记号。张婆婆时常去坟前哭,嘴里念叨着:“月娘啊,是我害了你,若我当初如实跟你说老憨的相貌,你也不会嫁过来,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转眼到了秋审,朝廷派来的官员复核了陈老憨的案子,认为他“激愤杀人,情有可原,且平日无恶行”,便改判为“流放三千里”,发往宁古塔为奴。
启程那天,陈老憨穿着囚服,戴着枷锁,被衙役押着走出县衙。张婆婆赶来,给了他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件衣裳和几个干粮,哭着说:“老憨,到了宁古塔,好好改造,别再冲动了,若有机会,还是要做个好人。”
陈老憨看着张婆婆,眼泪直流,磕了三个响头:“张婆婆,谢谢您,我对不起您,也对不起月娘。我到了那边,会好好干活,赎我的罪。”
衙役催着上路,陈老憨回头望了望滑县的方向,望了望黄河故道的方向,心里满是愧疚和悔恨。他知道,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而柳月娘的死,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老憨在宁古塔受尽了苦,白天要干重活,晚上睡在冰冷的土炕上,可他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干活,有空就对着南方磕头,像是在给柳月娘赔罪。有一次,他在干活时遇到了熊,同行的人都跑了,他却想起自己幼时被熊抓伤的经历,又想起柳月娘的死,竟鼓起勇气,拿起身边的锄头,跟熊搏斗起来,最后虽被熊咬伤了腿,却也把熊赶跑了。这事传开后,狱卒和其他犯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说他“虽丑,却有骨气”。
三年后,宁古塔遭遇大雪灾,粮食紧缺,很多犯人都冻饿而死。陈老憨却靠着自己编竹筐的手艺,编了很多竹筐,换了些粮食和炭火,不仅自己活了下来,还分给了身边几个快饿死的犯人。那些犯人感激他,说:“陈大哥,你是个好人,若有机会,我们定帮你。”
又过了两年,朝廷大赦天下,陈老憨因“在流放地表现良好,积德行善”,被赦免,允许返回原籍。他收拾好东西,一路乞讨,花了半年时间,才回到了陈家庄。
庄里的人见他回来,都很惊讶。张婆婆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见了他,拉着他的手哭了:“老憨,你总算回来了,月娘的坟,我一直帮你照看,就是那柳树枝,早就枯了。”
陈老憨去了黄河故道旁,找到了柳月娘的坟。坟上长满了荒草,他蹲下来,一点点拔掉荒草,又从山上挖了些新土,培在坟上,还在坟前种了一棵柳树。他坐在坟前,轻声说:“月娘,我回来了,我知道错了,这些年,我一直在赎罪。我以后不会再冲动了,我会守着你的坟,好好过日子,帮衬庄里的人,就当是替你积德。”
从那以后,陈老憨再也没提过亲事。他依旧编竹筐,只是把卖竹筐的钱,一部分用来照顾张婆婆,一部分分给庄里的穷苦人。庄里哪家有事,他还是第一个上前帮忙,只是他话更少了,脸上的青记依旧显眼,却没人再嘲笑他“丑”,反而都敬重他,说:“老憨是个好人,就是命苦。”
张婆婆去世那年,陈老憨为她送了终,像亲儿子一样。他还在庄里建了一座小庙,庙里供奉着一尊观音像,他每天都会去庙里烧香,祈求柳月娘能投胎到好人家,也祈求自己能多积德行善,赎清当年的罪孽。
有人说,每逢清明,柳月娘的坟前,总会有一束野花,不知道是谁放的,像是柳月娘的魂魄,回来看看这个她只待了一夜的家。也有人说,陈老憨后来在夜里,常能梦见柳月娘,柳月娘不再嫌弃他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原谅他。
陈老憨活到了七十岁,无疾而终。庄里的人把他埋在了柳月娘的坟旁,两座坟挨在一起,像是一对相守的夫妻。坟前的柳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每年春天,都会抽出新的枝条,风吹过,柳枝摇曳,像是在诉说着这段因相貌而起,因冲动酿成悲剧,又因赎罪而延续的往事。
陈家庄的老人们,在给孩子讲故事时,总会说起陈老憨和柳月娘的事,他们不会说“以貌取人不可取”,也不会说“冲动是魔鬼”,只是摸着孩子的头,轻声说:“做人啊,要多些体谅,少些嫌弃;多些冷静,少些怒火。不然,一步错,步步错,这辈子都赎不完的罪。”而那黄河故道旁的两座坟,和坟前的柳树,也成了陈家庄的一个记号,提醒着庄里的人,要珍惜眼前人,莫让一时的执念,酿成一辈子的遗憾。
来源:体育万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