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结婚三周年那天,程砚白带着女学生回家过夜。 他掐着我的下巴警告:“别出声,她眼睛像极了她。” 那女孩怯生生喊我师母,眼角泪痣明媚。 我安静地睡在客房,午夜听见瓷器破碎声。 女孩惊慌地抱着流血的手臂哭诉:“师母,我只是想给您倒杯水...” 程砚白用碎瓷片抵住我喉
结婚三周年那天,程砚白带着女学生回家过夜。 他掐着我的下巴警告:“别出声,她眼睛像极了她。” 那女孩怯生生喊我师母,眼角泪痣明媚。 我安静地睡在客房,午夜听见瓷器破碎声。 女孩惊慌地抱着流血的手臂哭诉:“师母,我只是想给您倒杯水...” 程砚白用碎瓷片抵住我喉咙:“你这种靠手段上位的女人,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真可笑。 他难道不知道,那个让他爱到疯魔的初恋—— 其实从来就不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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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纪念日
窗外,城市的霓虹流淌成一条斑斓的河。
餐桌上铺着浆洗熨烫得一丝不苟的亚麻桌布,正中央摆着一只细颈花瓶,里面插着一支新剪的红玫瑰。两只高脚杯擦得晶莹剔透,映照着头顶暖黄的水晶灯吊灯。瓶里的红酒已经醒了许久,瓶身蒙上了一层细微的水汽。
沈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盘上纤细的指针。
晚上九点。
今天是她和程砚白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菜已经热过一遍,色泽有些黯淡了。她起身,将餐盘再次端回厨房,打开微波炉。机械的嗡鸣声在空旷寂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手机屏幕暗着,没有电话,也没有信息。
她点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最终只是熄灭了屏幕。
他大概又在忙吧。画稿,或者指导学生。他一向如此,对艺术投入起来便忘了时间。沈姝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下心底那丝不断扩散的不安。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
沈姝几乎是立刻从厨房走了出来,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笑意。“砚白,你回……”
话音戛然而止。
程砚白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楼道的光。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衬得脸色有些过分的白,眼神里带着一种微醺的、异样的亢奋。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孩。
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件不合时宜的薄针织开衫,怯生生地躲在程砚白的身后,只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和一双……沈姝呼吸微微一滞。
那双眼睛,澄澈,湿润,带着点未经世事的惶恐,像林间受惊的小鹿。
“站着做什么?进来。”程砚白侧身,语气寻常得仿佛只是带回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
女孩踌躇着踏进门,不敢看沈姝,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程砚白脱下风衣随手扔在沙发上,目光掠过餐桌上精心布置的一切,没有丝毫停留。他走到沈姝面前,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淡淡的酒气。
他伸手,冰凉的指尖捏住沈姝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她抬起头。
“给她收拾间客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沈姝无法理解的,近乎残忍的兴奋。
他的薄唇凑近她的耳畔,气息灼热,字句却冰冷如刀:
“安静点,别出声。”
“她眼睛像极了她。”
第二章 替身
像极了她。
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沈姝的耳膜,狠狠扎进心里。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巨响。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倒流,冲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当然知道“她”是谁。
程砚白心里那道永不愈合的伤口,那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初恋。
原来这三年举案齐眉,这三年小心翼翼的温暖,都抵不过一双相似的眼睛。
女孩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声音细弱蚊呐:“师……师母好。我叫林晓。”
沈姝的下巴还被程砚白钳着,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的颤抖。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双眼睛上移开,落在女孩的脸上。
很年轻,皮肤光洁,五官清秀,除了那双眼睛,左眼下方还有一颗小小的、颜色很淡的泪痣,为她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你好。”沈姝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近乎诡异,像是从另一个躯壳里发出。“我去收拾房间。”
她微微用力,挣脱了程砚白的手。
转身走向客房的瞬间,脸上强装的镇定寸寸碎裂。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原来痛到极致,是麻木。
她走进客房,打开灯。房间里很干净,定期打扫,并不需要过多收拾。她只是需要一点空间,一点时间来消化这荒谬而残忍的现实。
她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单被套,动作机械地铺床。指尖拂过棉布微凉的质感,思绪却飘得很远。
程砚白书房最隐秘的抽屉里,藏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他曾有一次醉酒,抱着她,模糊不清地呓语,叫着另一个名字。他说,那双眼睛,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星辰。
当时她只觉得心疼,心疼他的深情,他的遗憾。
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
她铺好床,又拿出新的毛巾和牙刷,整齐地放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这里,即将住进一个拥有着“像极了”他白月光眼睛的女孩,在她的结婚纪念日当晚。
多么讽刺。
第三章 无声的夜
沈姝走出客房时,程砚白和林晓还站在客厅里。
程砚白坐在沙发上,姿态慵懒,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如同黏稠的蛛网,牢牢缠绕在林晓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林晓依旧站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微微瑟缩,像是承受不住那灼人的注视。
“房间收拾好了。”沈姝开口,声音平稳。
程砚白这才抬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淡漠得像看一个完成任务的佣人。“嗯。”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林晓身边,语气是沈姝从未听过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诱哄:“累了吧?带你去房间看看。”
林晓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沈姝,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歉意,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跟着程砚白走向客房。
门在沈姝眼前轻轻关上。
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也彻底隔绝了她和程砚白这三年婚姻的假象。
主卧就在客房的对面。
沈姝走进这间充满了她和程砚白共同生活痕迹的房间。床头还挂着他们的婚纱照,照片上的程砚白难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她依偎在他怀里,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现在看来,那笑容多么虚假,那幸福多么不堪一击。
她没有去动程砚白的东西,只是默默地拿走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
今晚,她无法睡在这张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床上。
她抱着被褥,走到书房。这里有一张小小的沙发榻,平时用于午休。
躺下,关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客厅的灯光早已熄灭,整个房子陷入一片死寂。然而,这寂静却像是有形的物质,沉重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轮廓。
耳朵却不自觉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没有声音。
客房的门始终紧闭着。
他会在里面吗?他会对那个女孩做什么?因为那双像极了“她”的眼睛?
思绪如同失控的列车,在脑海里疯狂冲撞,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她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画面驱赶出去,却只是徒劳。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四章 破碎的清晨
后半夜,沈姝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中迷迷糊糊睡去。
睡得很浅,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程砚白婚礼上为她戴上戒指的温柔模样,一会儿是他掐着她下巴冰冷警告的眼神,最后,都幻化成了林晓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泪痣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
不是从客房方向传来,像是……厨房?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天光未亮,房间里一片晦暗。
她轻轻起身,披了件外衣,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口,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厨房的灯亮着。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里面小心翼翼地走动,是林晓。她似乎在倒水,水壶与杯壁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沈姝不想与她碰面,正准备退回黑暗中。
突然——
“哐当!”一声脆响,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是瓷器重重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惊呼。
沈姝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拉开了书房门。
与此同时,主卧的门也被猛地拉开。程砚白只穿着睡袍,头发凌乱,脸上带着被惊醒的愠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站在书房门口的沈姝,直直投向厨房。
厨房里,林晓跌坐在地砖上,周围是飞溅的瓷杯碎片。她捂着自己的手臂,殷红的血正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滴落在她蓝色的裙摆上和白色的碎瓷片上,晕开一小团一小团刺目的红。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那双酷似某人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无措,直直地看向程砚白,声音哽咽破碎:
“砚白老师……我、我只是想给师母倒杯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五章 瓷片抵喉
给师母倒杯水。
好一个懂事又体贴的理由。
沈姝站在原地,看着林晓手臂上那道不算浅的伤口,看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再看看程砚白瞬间阴沉到极致的脸色。
她心里一片冰凉。
这场景,这说辞,未免太巧合,也太眼熟了。
程砚白几步冲进厨房,没有先去扶起受伤的林晓,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她手臂上的伤口。他的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与他此刻脸上骇人的表情截然不同。
“疼吗?”他问,声音低哑。
林晓咬着唇,泪眼婆娑地摇头,却又因为触碰而轻轻吸气,更显得楚楚可怜。
程砚白猛地抬起头,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狠狠射向站在门口的沈姝。
那眼神里的憎恶与怀疑,毫不掩饰,几乎要将她洞穿。
他轻轻放下林晓的手臂,站起身,一步步朝沈姝走来。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
沈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门框。
程砚白在她面前站定,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他没有说话,只是弯腰,从地上那些碎裂的瓷片中,捡起一块最锋利的。
碎片边缘,还沾着林晓的血。
然后,他抬手。
冰凉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瓷片,精准地抵住了沈姝颈间最脆弱的喉管。
皮肤传来一阵刺痛,似乎已经被划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沈姝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丈夫,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疯狂与暴戾。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割在她的耳膜上,也割在她的心上:
“沈姝,我警告过你,安分一点。”
“你以为你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能改变什么?”
瓷片又往前送了一分,痛感更清晰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极致残忍的弧度,一字一顿:
“你这种靠手段上位的女人,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第六章 不存在的人
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靠手段上位。
呵。
喉间的刺痛如此真实,冰凉的瓷片紧贴着皮肤,随时可能割开她的血管。程砚白眼神里的疯狂和鄙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
可奇怪的是,沈姝此刻却感觉不到害怕了。
一种巨大的、荒诞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可笑感,取代了所有的恐惧和疼痛。
她看着程砚白,看着这个她爱了多年、结婚三年的丈夫,看着他为了一个“像”他初恋的女孩,用碎瓷片抵着她的喉咙。
她忽然笑了起来。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清晨空气中。
程砚白蹙眉,抵着她喉咙的瓷片力道未松,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似乎不解她为何此时还能笑出声。
沈姝止住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暴戾的视线。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悲凉和嘲讽。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凝固的空气上:
“程砚白。”
她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
“你口口声声说她,念着她,为了一个眼睛像她的替身,就能这样对我。”
她顿了顿,感受着喉间那块瓷片的冰冷和锋利,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可是,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
“那个让你爱到疯魔、让你念念不忘、让你觉得我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的初恋……”
“……她,真的存在过吗?”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
程砚白瞳孔骤然收缩。
抵在沈姝喉间的瓷片,力道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他眼底的疯狂和暴戾像是冰面被砸开了一道裂缝,露出了底下深藏的、一丝茫然和……惊骇。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第七章 裂痕
“我说,”沈姝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骤然掀起狂澜的心湖,“你那个完美无瑕、让你魂牵梦萦的白月光,那个你拿来当成尺子衡量所有女人、尤其是我的‘她’……”
“……从来,就不存在。”
瓷片,从他指间滑落。
“啪嗒”一声脆响,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碎成更小的几片。
程砚白的手还僵在半空,维持着那个威胁的姿势,但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僵立在原地。
那双总是盛满偏执、冷漠或是对着“像她的眼睛”时才有的温和狂热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白和混乱。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试图说服自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胡说……”
他猛地摇头,眼神重新聚焦,锐利地钉在沈姝脸上,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里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你是在骗我!沈姝,因为嫉妒,因为恨,所以你编造这种谎言来骗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仓皇,“我见过她的照片!我记得她的眼睛!我记得……”
他记得那些模糊的片段,树下少女回眸的惊鸿一瞥,阳光下飞扬的发梢,还有……还有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整个天空的眼睛。
那是支撑他走过无数灰暗岁月的唯一光亮。
那是他艺术灵感的源泉,是他所有偏执与深情的锚点。
她怎么可能不存在?
“照片?”沈姝轻轻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悲哀,“程砚白,你仔细回想一下,除了那张模糊的、只有一个侧影的旧照片,你还拥有她什么?一张清晰的正面照?一件信物?一段明确的、关于你们共同经历的回忆?还是……任何一个,能证明她曾经真实存在于你生命中的、除了你之外的人证?”
程砚白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
除了那张他视若珍宝、锁在抽屉最深处的泛黄侧影照,除了那些萦绕在脑海、却始终如同蒙着浓雾的零星画面,除了这种刻骨铭心、却找不到源头的爱和痛……
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共同的朋友提及过她,没有找到过任何关于她的实物痕迹,甚至……他连她的名字,她的具体样貌,都有些记不真切了。
他一直以来,依靠的只是那种感觉,那种强烈到足以摧毁他、也重塑他的……爱而不得的感觉。
“不……不会的……”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厨房里,还跌坐在地上的林晓,早已停止了哭泣,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完全超出她理解的剧变,看着那个一向冷漠强大、掌控一切的砚白老师,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孩子般,露出了脆弱和崩溃的神情。
沈姝没有再看他。
她抬手,轻轻抹了一下颈间被瓷片划破的地方,指尖染上一点鲜红。
她低头看了看那抹血色,然后绕过程砚白,走向大门。
“程砚白,”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能压垮人心,“你爱的,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你自己虚构的一个幻影。”
“而我,和一个幻影争了三年。”
“真可笑。”
说完,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清晨微凉的风瞬间涌入,吹动了她的发丝,也吹散了这一室令人窒息的荒诞。
只留下程砚白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插入发间,发出了如同困兽般低沉而痛苦的呜咽。
林晓看着这一切,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看着沈姝决然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彻底崩溃的程砚白,那双酷似某人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茫然的恐惧。
第八章 抽丝剥茧
接下来的几天,程砚白没有去找沈姝。
他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眠不休,像是疯了一样。
画布上,全是那双眼睛。
各种各样的神态,开心的,忧伤的,含情的,带泪的……但无论他怎么画,都觉得不对。画不出记忆深处那种悸动,那种仿佛能照亮他整个灰暗世界的清澈光芒。
他翻箱倒柜,找出那张被他珍藏的旧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缘卷曲。画面上的少女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周身形成一圈光晕。她的脸看不真切,唯有那双微微回眸的眼睛,似乎带着一点笑意,清澈见底。
这就是他所有的寄托。
以前,他看着这张照片,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柔情和蚀骨的遗憾。
可现在,沈姝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不存在……”
“虚构的幻影……”
他死死盯着照片,试图从那些模糊的像素里,找出更多确凿的证据,证明“她”真的存在过。
可是,越看,越觉得陌生。
照片的背景是哪里?他毫无印象。
照片是谁拍的?他想不起来。
他甚至……记不起这张照片是如何到他手中的。
一种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从脚底慢慢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啊——!”他猛地将照片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困兽般的咆哮。
不可能!一定是沈姝在骗他!是因为恨他,因为嫉妒!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画室,开车直奔老城区。
他要去寻找证据,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
按照记忆中那些零星碎片指引的方向,他找到了一片据说即将拆迁的旧居民区。记忆中,似乎有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小巷,他和“她”曾在那里并肩走过。
可是,当他站在那条巷口,看着陌生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与他记忆毫无重合的老楼,巷子里也没有梧桐树,只有几棵歪脖子槐树时,他彻底愣住了。
不是这里。
那是在哪里?
他又凭着感觉,找到了一所据说“她”可能就读过的中学。他拦住放学的学生,笨拙地描述着记忆中的那双眼睛,询问是否曾有这样一个学姐。
学生们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纷纷摇头避开。
一无所获。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他认为“她”可能出现过的地方四处碰壁。每一次满怀希望地出发,都换来更深的失望和怀疑。
几天下来,他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酒混合的气味。
最终,他筋疲力尽地回到那个空旷、冰冷的家。
林晓还在。
她手臂上缠着纱布,这几天一直小心翼翼地待在客房里,不敢打扰他。此刻见他回来,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犹豫着,端着一杯水走过来。
“砚白老师,您喝点水吧……”
程砚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盯着那双他曾经觉得“像极了”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依旧清澈,带着怯怯的关心。
可是,他心里却再也掀不起丝毫涟漪。
不像了。
一点都不像了。
或者说,他记忆中那双眼睛的模样,本身就开始模糊、动摇,变得不再确定。
“滚。”他嘶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
林晓吓得手一抖,水杯差点掉落,慌忙放下杯子,逃也似的回了客房。
程砚白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里。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疯狂滋长,啃噬着他过去所有的认知和信仰。
难道……沈姝说的,是真的?
第九章 尘封的诊断书
沈姝暂时住进了酒店。
她没有回父母家,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家人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难道要说,她的丈夫为了一个心目中不存在的白月光,差点用碎瓷片杀了她?
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颈间的伤口已经结痂,成了一道细细的暗红色疤痕。她对着浴室镜子,用手指轻轻触摸那道凸起,心里一片麻木的平静。
是时候,彻底结束了。
她需要回去一趟,拿走一些必要的证件和物品,为离婚做准备。
挑了一个程砚白大概率不在家的下午,她回到了那栋曾经承载着她对婚姻所有憧憬的房子。
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沉闷的、混合着烟酒和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画稿、酒瓶、烟蒂扔得到处都是,窗帘紧闭,光线昏暗。
程砚白果然不在。
也好。
她径直走向主卧,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衣服,化妆品,书籍,还有一些具有个人意义的小物件。她动作很快,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秒。
当她拉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准备拿走自己的护照时,手指却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冷冰冰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带锁的铁盒。
她认得这个盒子。这是程砚白的东西,据说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他一直很珍视,甚至不允许她随意碰触。
沈姝原本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地,她拿起盒子晃了晃,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
而且,盒子上的锁……似乎是开着的。
或许是他上次翻找东西后忘记锁上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关于那个“不存在”的初恋,关于程砚白这近乎病态的执念……答案,会不会就在这里?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了盒盖。
里面并没有什么少女的纪念物,只有几张薄薄的纸。
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折叠起来的信纸。下面,则是一份……文件?
沈姝拿起那份文件,目光落在标题的几个黑色大字上——
市精神卫生中心 临床诊断书
患者姓名:程砚白
诊断结果:解离性身份障碍(倾向)伴情境性记忆偏差及情感依附性虚构
建议:定期心理干预与药物治疗,避免重大刺激……
日期,赫然是八年前。
沈姝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边缘被她捏得发皱。
解离性身份障碍……情感依附性虚构……
她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大致明白这些术语意味着什么。
她颤抖着手,拿起下面那张泛黄的信纸,展开。
字迹稚嫩而娟秀,能看出是女孩子的笔迹,但内容却让沈姝如坠冰窟。
那是一封……未曾寄出的情书碎片。断断续续,字里行间充满了少女暗恋的羞涩和卑微。
……“今天你又从我们班窗外经过了,还是没有看我一眼。”…… ……“听说你喜欢长头发、眼睛好看的女生,我偷偷留了长发……”…… ……“如果我能变得更好看一点,你会不会……注意到我?”…… ……“他们都说你像天上的月亮,可是月亮,什么时候才能照到我这里呢?”……
没有署名。
落款处,只画了一个小小的、简单的月亮轮廓。
沈姝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这字迹……她太熟悉了。
这是她高中时期,偷偷练习了无数遍的,写给当时那个惊才绝艳、如同高岭之月的学长——程砚白的,从未有勇气送出去的情书草稿!
她当年因为自卑,将这些不成熟的情感记录都撕碎扔掉了,怎么会……
一个可怕而荒谬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的脑海。
程砚白那“不存在”的初恋……
那个拥有“最美眼睛”的白月光……
难道……是当年那个,平凡、怯懦、只敢在角落里偷偷仰望他的……
……她自己?!
第十章 镜中月,水中我
“哐当!”
门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姝猛地回头,看见程砚白不知何时站在了卧室门口,脚边是一个滚落的酒瓶。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手中那张泛黄的信纸,和那份清晰的诊断书。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倚着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
“那……是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毁灭的颤抖。他这几天近乎自虐般的寻找一无所获,所有的坚持和信仰都在崩塌的边缘,而现在,他似乎看到了那最终导致崩塌的……真相的碎片。
沈姝举着那张信纸,缓缓站起身。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视若神祇、后来成为她丈夫、却又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她的男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重锤,敲碎了他世界里最后一块完好的玻璃:
“程砚白,你看清楚了。”
“这封信,是我写的。”
“十六岁那年,写给作为学长、甚至可能根本不认识我的……你的。”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程砚白的心上。
他瞳孔剧烈地收缩,摇头,疯狂地摇头:“不……不可能……那是‘她’……是……”
“她是谁?”沈姝向前一步,逼视着他,“她长什么样子?她叫什么名字?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具体的事情?你说啊!”
程砚白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一些模糊的、美好的感觉,和那双……那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沈姝的脸上,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沈姝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是林晓那种小鹿般的清澈无辜,而是更沉静,更温柔,像浸在水里的墨玉。以前他从未在意,甚至因为沈姝性格里的温顺和对他无条件的包容,而觉得这双眼睛缺乏个性,平淡无奇。
可此刻,在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光线下,这双沉静的眼睛,却仿佛与他记忆深处那双模糊的、照亮他整个青春期的清澈眼眸……一点点重合了起来。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不……不是……”他抗拒着这个可怕的猜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沈姝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悲凉。
“程砚白,你还不明白吗?”
“你所谓爱到疯魔、求而不得的白月光,那个你觉得我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的完美初恋……”
“她从来就不在外面。”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疲惫和残忍:
“她或许,只是你生病的大脑,根据潜意识的渴望,根据你不知如何得到的、我这封从未寄出的情书碎片,所拼凑、虚构出来的一个幻影。”
“一个……以当年的‘我’为蓝本,却又被你美化、神化,然后用来折磨、伤害现在这个真实存在的‘我’的……”
“幻影。”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后那句,足以将程砚白彻底打入地狱的话:
“你这么多年,爱的是一个影子。”
“而你这个用情至深、念念不忘的痴情人……”
“从头到尾,爱的、恨的、求的、虐的……”
“都只是你自己的一场梦。”
“一场,把我当成祭品的,荒唐的梦。”
程砚白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真实的、活生生的沈姝,看着她那双向来温顺、此刻却盛满了无尽悲凉和嘲讽的眼睛。
再看看她手中,那封字迹稚嫩、充满了对他仰慕之情的信……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疯狂地旋转、碰撞、组合……
树下回眸的少女……阳光下飞扬的发梢……那双清澈的眼睛……
画面渐渐清晰。
少女转过头来,那张脸……
赫然是年轻时的沈姝!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后来的温顺和隐忍,充满了独属于少女时代的、羞涩而明亮的憧憬。
“啊——!!!”
程砚白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整个人蜷缩着滑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巨大的认知颠覆和情感冲击,如同海啸般摧毁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信仰,他所有的爱、痛、偏执和疯狂,原来都建立在一场虚无的、自我欺骗的谎言之上。
他为了一个幻影,差点杀了……幻影的原型。
杀了这个,曾经那样纯粹地、卑微地爱过他的……他的妻子。
第十一章 疯魔
程砚白没有疯。
医学意义上的疯,或许还没有。但他的世界,已经彻底疯了。
他无法承受这个真相。
这比告诉他“她”死了,比告诉他“她”从未爱过他,更加残忍千万倍。
这意味着,他过去近十年所有的情感寄托、所有的痛苦执着、所有以此为根基构建的自我认知和艺术世界,都是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荒谬的、足以将他彻底碾碎的笑话。
他无法面对沈姝。
更无法面对……那个潜意识的、扭曲的、创造了这一切的自己。
他开始出现更严重的精神症状。
有时,他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对着空白的画布,一坐就是一整天,嘴里反复念叨着“眼睛……不对……不是这样……”。
有时,他会翻出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和沈姝那封情书碎片,并排放在一起,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状若癫狂。
他甚至去找了林晓,抓着她的肩膀,疯狂地追问:“你的眼睛!为什么不像了?为什么一点都不像了?!你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林晓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夜收拾东西逃离了这个地方,再也不敢出现。
他也试图去找沈姝。
他跑到沈姝暂时居住的酒店楼下,一等就是一夜。可当第二天清晨,沈姝走出来看到他,眼神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彻底的疏离时,他所有准备好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颈间那道已经淡化、却依旧能看清的疤痕,只觉得那疤痕是烙在自己心上的罪证。
“姝姝……我……”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沈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程砚白,都结束了。”
“离婚协议,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说完,她没有任何停留,转身离开。
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留恋。
程砚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知道,他永远地失去她了。
不是失去“她”。
是失去了那个真实的、曾经全心全意爱着他的沈姝。
而他,甚至连挽回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的爱,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建立在虚假之上的、指向错误的暴行。
他回到了那栋空荡荡的房子。
这里,曾经有沈姝精心打理的痕迹,有她温好的饭菜香气,有她等待他归来的灯光。
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墙壁,满地的狼藉,和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他拿起画笔,蘸满颜料,却不知道该画什么。
画“她”吗?“她”就是沈姝。
画沈姝吗?他还有什么脸面去画她?
最后,他在画布上,胡乱的、疯狂地涂抹起来。
画出来的,是一片混沌的、扭曲的色块,中间,是两个模糊的人影,相互纠缠,又相互撕裂。
分不清谁是谁。
就像他那颗,已经彻底混乱、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心。
第十二章 终章:月光醒了
一个月后。
沈姝通过律师,拿到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程砚白没有做任何纠缠,财产分割方面,他几乎是净身出户,将名下大部分资产都留给了沈姝,包括那栋房子。
律师说,程先生的状态很不好,签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沈姝听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
有些伤口,愈合了,就不会再为曾经的利刃感到疼痛。
她去了程砚白的画室一趟,收拾他最后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准备一并寄给他。
画室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地上散落着许多废弃的画稿,大多色彩阴暗,构图扭曲,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意味。
在画室中央,立着一个用白布盖起来的画架。
沈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掀开了白布。
画布上的内容,让她怔在了原地。
不是预想中的混沌与黑暗。
画的是一片朦胧的、如水般的月光。月光下,是一棵影影绰绰的梧桐树。树下,站着一个少女的背影,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
没有画脸。
但整个画面的氛围,却有一种诡异的、极致的温柔和……悲伤。
仿佛用尽了作画者所有的眷恋与悔恨。
在画布的右下角,用极其细微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月光醒了,镜子碎了。】
沈姝静静地看了那幅画很久很久。
月光醒了。
是啊,梦,该醒了。
无论是他的,还是她的。
她缓缓拉起白布,重新将画盖好,隔绝了那片虚假而悲伤的月光。
然后,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间充满了回忆、谎言与痛苦的画室。
走出大楼,外面阳光正好,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自由的空气,抬步汇入了人流。
颈间的疤痕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了。
就像有些过去,终将被时间掩埋。
而前方,路还很长。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