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槽到新公司,工资涨了30%,结果入职当天被老板训斥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9-30 23:01 1

摘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尖利,刺得我耳膜生疼。我手里还攥着那根冰冷的塞规,上面沾着机油,滑腻腻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钱总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我的鼻梁上。

“这就是你干的活?这就是傅国生教出来的徒弟?”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尖利,刺得我耳膜生疼。我手里还攥着那根冰冷的塞规,上面沾着机油,滑腻腻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叫李卫民,四十五岁,今天,是我到新厂上班的第一天。

第一章 风中的那根烟

一个月前,我还在老厂,那个我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厂子不大,叫“国生机械”,老板就是我师父,傅国生。从我十八岁顶着一脸的青春痘,怯生生地喊他第一声“师父”起,这二十多年,我人生里大半的喜怒哀乐,都和那个堆满铁屑、永远飘着一股机油和皂化液混合味道的车间绑在了一起。

师父是个倔老头,对活儿的要求,苛刻到近乎偏执。他常说,咱们做钳工的,手上没根线,心里得有把尺。这把尺,量的不是工件,是良心。

靠着这把尺,国生机械在圈子里名声很响。可名声响,不代表票子多。师父接活儿挑剔,不合规矩的、要偷工减料的,给再多钱他都把人往外推。厂子就那么十来号人,守着几台老掉牙的德产旧车床,过着一种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日子。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像那些车床一样,在这个车间里慢慢转,直到转不动为止。

直到猎头公司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

对方姓张,说话客客气气,开出的条件却一点也不客气。“李师傅,我们是‘宏图精工’,知道您是傅老师傅的高徒,技术圈里有名。我们钱总想请您过来,薪资嘛……比您现在,至少高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我平静如水的心里,砸起一圈圈涟漪。

我儿子刚考上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一年学费加生活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老婆淑兰,前年做了个胆囊手术,身子一直不大好,药罐子常年陪着。家里的开销,就像一辆慢慢爬坡的旧车,每一下都得使足了劲。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没在饭桌上喝酒,扒拉了两口饭,就躲到阳台上抽烟。

淑兰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出来,把盘子放在小桌上,没说话,就静静地站在我旁边。

风有点大,烟头的火星子一明一灭,像我心里摇摆不定的念头。

“宏图精工那边,给你打电话了?”淑兰先开了口,声音很轻。

我“嗯”了一声,把烟蒂在栏杆上摁灭。

“条件……挺好的吧?”她又问。

我没回头,看着楼下路灯拉长的光晕,说:“涨三成。”

阳台上沉默了。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钱,谁不想要呢?可国生机械,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厂子。那是我的根。师父不光教我手艺,更是在我爹妈走得早,我一个人愣头青似的闯社会时,给了我一个家的人。我结婚的酒席,是他帮着张罗的;儿子出生,第一个抱他的,除了我,就是师父。

这份情,比那百分之三十的工资,重得多。

“卫民,”淑兰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我知道你为难。师父那边……情分太重。”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可咱家这情况,你也知道。小航上大学,光学费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的药,也不能停……”

她没再说下去,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我心上最软的地方。

一个男人,四十五岁,是家里的顶梁柱。柱子不能光讲情怀,得实实在在地撑起一片天。

“我知道。”我哑着嗓子说,又点上一根烟,猛吸了一口。

烟雾呛得我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我不知道,这眼泪,是为烟呛的,还是为心里那份沉甸甸的为难。

“你让我想想。”我对淑兰说。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脑子里一会儿是师父握着我的手,把游标卡尺交给我时,他手上的老茧和温度;一会儿又是儿子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那张兴奋又带着点对未来的忧虑的脸。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人到中年,身不由己。有些事,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必须。

第二章 师徒,还是老板伙计

跟师父开口,比我想象中要难一百倍。

我特地挑了个中午,车间里人都去吃饭了,师父一个人坐在台虎钳旁边,戴着老花镜,正用一把小锉刀,细细地修着一个燕尾槽。

阳光从高高的窗户里斜射进来,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侧脸上,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凝固了。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站了半天,嘴张了几次,都没发出声来。

“有事?”师父没抬头,手里的活儿没停,锉刀划过金属表面,发出均匀而细微的“沙沙”声,像一首催眠曲。

“师父……”我终于挤出两个字,嗓子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嗯。”他应了一声,依旧没看我。

“我……我想跟您说个事。”

他手里的锉刀停了,缓缓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用那双因为常年对着铁屑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我。

“说吧。”

我把宏图精工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我说得很慢,很艰难,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自己心上划一刀。我没敢提那百分之三十的工资,只说是家里开销大,想换个地方多挣点。

师父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愤怒。

等我说完,车间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角落里那台老风扇“呼啦呼啦”的转动声。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没听见。

然后,他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锉刀,对着那个燕尾槽,又轻轻地“沙”了一下。

“想好了?”他问,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想好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宏图那地方,我知道。”师父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钱大发家的小子开的。路子野,挣钱快。”

他顿了顿,放下锉刀,拿起塞尺,小心翼翼地探进燕尾槽的缝隙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道理,我懂。”

“卫民,”他终于叫了我的名字,也终于正眼看我,“你在我这儿,二十多年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你刚来的时候,毛毛躁躁的,连台钻都打不直。是我手把手教你划线,教你使锯,教你用锉。”

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像水底涌起的暗流。

“我一直把你当自己儿子看。”

“师父,我……”我的眼眶一热,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行了。”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别说了。你也是当爹的人了,有你的难处。”

他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工具柜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套保养得油光锃亮的德国老牌的量具。

“这套东西,跟了我快四十年了。你刚出师那会儿,眼馋得不行,我没舍得给你。”

他把油布包递到我面前。

“拿着吧。到哪儿,都别把手艺丢了。也别把……做人的规矩丢了。”

我伸出手,那油布包沉甸甸的,压得我胳膊都在发抖。

“师父……”我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去吧。”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月底把账结了,多给你发一个月工资。”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油腻腻的水泥地上。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他之间,不再是单纯的师徒了。

我是个伙计,一个要走的伙计。

他是个老板,一个留不住人的老板。

那顿散伙饭,厂里的老师兄弟们都来了。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就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是烈酒,喝到喉咙里,像火在烧。

师父也来了,就坐在主位上,一句话没说,只是一杯一杯地喝。他的脸喝得通红,眼神却很清亮。

散场的时候,我敬他最后一杯酒。

“师父,我……”

他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仰头喝干,然后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以后,别叫我师父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

我端着那杯酒,僵在原地,酒没喝,心却碎了。

第三章 新厂,新规矩

宏图精工的厂房,和我待了二十多年的国生机械,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熟悉的机油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说不清的化学品气味。地面是光洁的环氧地坪,亮得能照出人影。机器崭新,大部分是数控的,操作面板上闪着蓝莹莹的光,透着一股冰冷的科技感。

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各司其职,几乎没什么交流,车间里只有机器运转的轰鸣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高效、精准,但也那么陌生、没有人情味。

人事部的小姑娘领我办完手续,把我带到车间主任那儿。主任姓王,四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说话语速很快,像连珠炮。

“李卫民是吧?钳工老师傅。欢迎欢迎。钱总特地交代过,说你是高手。”王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把我领到一台巨大的压力机旁边。

“喏,就这个。进口的,一个关键的导向轴套磨损超差了,现在整个生产线都停了。原厂配件要从德国订,等不及。钱总的意思是,让你给想想办法,尽快修复。”

我走上前,仔细查看那个磨损的轴套。内孔已经失圆,磨损得相当严重。这是个精细活儿,也是我的拿手好戏。

在老厂,遇到这种情况,标准的处理方法是“镶套”。就是把磨损的内孔,用镗床重新镗大、镗圆,然后精密计算尺寸,加工一个高强度合金钢的衬套,用液氮冷缩法,严丝合缝地装配进去。最后再精加工内孔,保证尺寸和同轴度。

这样做出来的活儿,结实耐用,甚至比原厂的还好。但缺点是,工序复杂,耗时长。

我心里有了谱,对王主任说:“王主任,这个没问题。我需要用一下镗床和车床,给我两天时间,我保证给它修得跟新的一样。”

王主任皱了皱眉:“两天?太长了。钱总要求今天下午必须恢复生产。”

“今天下午?”我愣住了,“这不可能。光是加工那个衬套,热处理,再精磨,一天都打不住。”

“谁让你镶套了?”王主任不耐烦地摆摆手,“太麻烦了。”

他指着磨损的部位说:“你不是钳工吗?用堆焊,把磨损的地方补上,然后用角磨机和锉刀,手工给它修到差不多的尺寸,能用不就行了?快得很!”

我听完,整个人都懵了。

堆焊修复?用角磨机打磨?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堆焊会产生热应力,改变材料的金相组织,强度和耐磨性都会大打折扣。而且纯靠手工打磨,精度根本无法保证。这么重要的一个部件,这么干,就是胡闹!用不了多久,肯定还得坏,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安全事故。

“王主任,这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么干是埋下安全隐患,绝对不行。这是对机器不负责,也是对操作工不负责。”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王主任的脸拉了下来,“我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这里是宏图,不是你们那个慢吞吞的小作坊。我们讲的是效率!”

“效率不能以牺牲质量和安全为代价!”我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是我们做手艺人的基本原则!”

“原则?”王主任冷笑一声,“原则能当饭吃吗?李师傅,搞清楚你的身份,你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当技术顾问的。钱总花高薪请你来,是让你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制造问题的。”

我们的争吵声,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也惊动了正好来车间巡视的钱总。

钱总大概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看起来不像个开工厂的,倒像个搞金融的。

他走过来,皱着眉问:“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王主任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把情况跟他汇报了一遍,当然,是添油加醋地说了我如何“固执己见”、“不服从管理”。

钱总听完,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工具。

“你就是那个李卫民?傅国生的徒弟?”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我点了点头:“是我。”

“傅师傅的手艺,我信得过。”钱总说,“但是,他的脑子,跟不上时代了。现在是什么社会?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客户的订单催得火烧眉毛,生产线停一个小时,损失多少钱你知道吗?”

他指着那个轴套,口气不容置疑:“就按王主任说的办。堆焊,打磨。下午五点之前,我必须看到这台机器重新转起来。”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

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理念问题,是底线问题。

师父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到哪儿,都别把手艺丢了。也别把……做人的规矩丢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钱总,一字一句地说:“钱总,对不起。这个活儿,我不能这么干。要干,就得按规矩来。否则,您另请高明。”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主任的脸色变得煞白,周围看热闹的工人,也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钱总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他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我的鼻梁上。

“这就是你干的活?这就是傅国生教出来的徒弟?”他不是在问,而是在咆哮,“我告诉你,李卫民!我花钱请你来,不是让你来跟我讲什么狗屁规矩的!在我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你要么照做,要么现在就给我滚蛋!”

我攥着手里的塞规,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入职第一天,涨了三成的工资还没捂热,就要被赶走。

我看着钱总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错了吗?为了家,为了多挣三成工资,我背弃了师父的情义。可到了这里,我却连做人的基本规矩,都守不住了。

第四章 一颗螺丝的尊严

我最终没有滚蛋。

就在我和钱总僵持不下的时候,客户一个催货的电话,比什么都管用。钱总对着电话那头陪了半天笑脸,挂了电话,脸黑得像锅底。

他没再理我,直接对王主任吼道:“找别人干!找个听话的!下午五Dian之前,机器必须给我响起来!”

说完,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王主任叫来了一个年轻的钳工,小刘。小刘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同情,也有点无奈。他没说什么,拿起焊枪和角磨机,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

我被晾在了一边,像个多余的零件。

车间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有看热闹的,有鄙夷的,也有少数几个,目光里带着一丝敬佩,但很快就躲开了。

我默默地回到人事部给我安排的工位,那是一个崭新的工具柜和一张干净的工作台。我把我从师父那里带来的那套油布包着的量具,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子里,锁好。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锁住的,不只是一套工具,还有我二十多年来坚守的东西。

下午四点半,那台压力机果然响了起来。

小刘满头大汗,一脸疲惫。他用堆焊的方法,勉强把轴套修复了。机器运转起来,声音有些发闷,带着不正常的震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因为精度不够,动平衡被破坏了。

钱总过来看了一眼,听着机器的轰鸣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小刘的肩膀,当场宣布给他发五百块奖金。

小刘咧嘴笑了,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

没有人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人群外,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傻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彻底边缘化了。

王主任不再给我安排任何关键的活儿,每天就是让我干一些打扫卫生、给设备做做保养、或者修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的杂活。

我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发。但在这里,我感觉不到任何一个手艺人应有的尊重。

我成了一个拿着高薪的清洁工。

宏图精工的“效率”,我也算彻底见识了。

为了赶工期,图纸上的公差要求是0.02毫米,他们做到0.2毫米,只要能装配上,就算合格。为了省成本,该用合金钢的零件,他们用普通碳钢代替,表面做个发黑处理,外行根本看不出来。

整个车间,都弥漫着一种“差不多就行”的浮躁风气。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学徒,在攻一个M12的螺丝孔。因为底孔钻小了,丝锥攻不进去,他竟然直接用扳手加力硬拧。

我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跟他说:“小伙子,不能这么干。底孔不对,丝锥会断在里面的。就算勉强攻进去,螺纹也是坏的,受不了力。”

那学徒抬起头,一脸不屑:“老师傅,你管得也太宽了吧?王主任说了,这批货急着要,差不多就行了。”

我指着图纸说:“这上面标的是承重部位,螺丝是要受剪切力的。螺纹不行,机器运转起来,震动一大,螺丝松了,是要出人命的!”

“哎呀,哪有那么严重。”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们一直都这么干的,也没见出什么事。”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那颗被暴力拧进去的螺丝,心里一阵悲哀。

在师父那里,一颗螺丝,也有它的尊严。它的螺距、牙型、强度,都有严格的标准。因为师父说,机器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细节组成的,一个细节出了问题,整台机器的魂就散了。

可在宏图,螺丝没有尊严,工人没有尊严,手艺,更没有尊呈。

这里只有订单、交期和利润。

每天下班,我脱下那身崭新的蓝色工装,走出那个光鲜亮丽却冰冷的车间,都感觉自己被抽空了一样。

淑兰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晚饭时,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轻声问:“卫民,在新厂……干得不开心?”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说话。

“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我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就是……有点不习惯。”

我没法跟她说实话。我怕她担心,也怕她觉得我没用。当初是我自己一意孤行要来的,现在这点苦,只能自己咽下去。

夜里,我常常失眠。

闭上眼,就是师父那张失望的脸,和他那句“以后,别叫我师父了”。

我开始怀疑,我当初的选择,到底是不是错了。

我得到了那多出来的三成工资,却好像失去了更宝贵的东西。那种东西,摸不着,看不见,却像空气一样,支撑着我作为一个手艺人,活着的全部意义。

第五章 深夜的电话

日子就在这种憋闷和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一个月了。

那个被小刘用堆焊法“快速修复”的压力机导向轴套,在日复一日的轰鸣和震动中,终于撑不住了。

那天是周五,快下班的时候,车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

整个车间都安静了。

出事了。

所有人都朝压力机那边跑过去。我也跟了过去。

只见那台巨大的机器,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停在那里。一根粗大的活塞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旁边散落着一地破碎的金属零件。

正是那个导向轴套。

它彻底散架了。因为堆焊修复后强度不够,加上长期震动,金属疲劳,最终崩裂。崩裂的碎片,在巨大的压力下四处飞溅,把机器内部搅得一塌糊涂。

幸好当时旁边没有操作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主任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这台压力机,是整个生产线的核心设备。它一停,意味着整个订单都得延期。这个月的奖金泡汤了是小事,耽误了给大客户的交期,那赔偿金,是个天文数字。

钱总很快就赶到了,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堆废铁。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谁干的?”钱总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小刘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头埋得低低的,话都说不利索:“钱……钱总,是……是我修的……”

钱总一步跨过去,一脚踹在小刘的腿上,把他踹得一个趔趄。

“你修的?我让你修机器,你他妈是来给我拆机器的!”

他指着小刘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小刘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被骂得眼圈通红,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凉。

这不是小刘的错。他只是一个听话的执行者。

真正错的,是那种“差不多就行”的规矩。

钱总骂累了,喘着粗气,对王主任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马上联系德国原厂!不管花多少钱,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配件空运过来!”

王主任擦着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钱……钱总,我问过了。这个型号的配件,他们……他们也没现货,要重新生产,最快……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钱总的眼睛都红了,“一个月黄花菜都凉了!客户那边能等一个月吗!”

他像一头困兽,在原地转了两圈,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祈求?

“李卫民。”他叫了我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地转向了我。

“你……你有没有办法?”他的声音,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丝商量的口气。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堆烂摊子,心里很平静。

我说:“有。”

“什么办法?”钱总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

“还是老办法。”我一字一句地说,“镶套。不过,现在不光是镶套了。活塞杆也变形了,需要校直,可能还要重新做热处理。其他损坏的零件,都要拆下来检查,能修的修,不能修的,得重新画图加工。整个流程下来,一步不能省。”

“要多久?”

我想了想,说:“我一个人干,不眠不休,最快也要三天三夜。”

“三天?”钱总的眉头拧成了疙疙瘩,但还是点了点头,“好!三天就三天!只要你能修好,条件你开!”

我摇了摇头。

“我不要条件。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看着他,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缓缓说道:

“从现在开始,这台机器,我说了算。我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任何人,包括钱总你,都不能干涉。如果同意,我现在就开工。如果不同意,那您还是等德国的配件吧。”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钱总。

钱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我知道,我这是在逼他。逼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那套“效率至上”的规矩,是错的。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淑兰给我打电话,我只说厂里有急活儿,要加班。

电话那头,她嘱咐我注意身体,别太累。

挂了电话,我穿上工装,走进了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车间。灯火通明,机器的残骸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具等待被解剖的尸体。

我走到我的工具柜前,打开锁,取出了那个油布包。

层层打开,里面的卡尺、千分尺、百分表,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我拿起那把跟了师父大半辈子的游标卡尺,轻轻抚摸着上面冰冷的刻度。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二十年前那个刚出师的毛头小子。

我的心里,有了一把尺。

第六章 手艺人的体面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我几乎就住在了车间里。

累了,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眯一会儿;饿了,就泡一碗方便面。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图纸、量具和冰冷的钢铁。

第一步,是拆解。

我把整个损坏的部位,像外科医生做手术一样,小心翼翼地分解开来。每一个螺丝,每一个销子,每一个零件,我都仔细检查,做好标记。

光是清理那些破碎的金属屑,就花了我大半天时间。

然后是测绘。

没有原厂图纸,我就只能靠自己。我用卡尺、千分尺,一点一点地测量那些还能辨认出形状的零件,在纸上画出草图,标注上每一个尺寸,每一个公差。

我的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

画图纸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在师父手下当学徒的日子。那时候,师父就逼着我们学画图,他说,一个好的钳工,脑子里得有三维的图像,手上才能有准头。

图纸画好,就是备料和加工。

王主任按照我的要求,找来了最好的合金钢。我亲自上车床,把那个报废的轴套内孔重新镗大,然后开始加工新的衬套。

车刀飞转,铁屑像银色的瀑布一样飞溅。

我的手很稳,心很静。

车间里偶尔有工人进来,都远远地站着,不敢打扰我。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有嘲笑和鄙夷,而是换上了一种敬畏。

他们看到我用百分表,把衬套的过盈量,一点一点地校准到0.03毫米。

他们看到我用液氮,把零下一百多度的衬套,瞬间冷冻,然后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严丝合缝地装配进轴套的孔里。

那种金属结合时发出的轻微“嗡”声,在他们听来,也许只是噪音。但在我听来,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

最难的,是修复那根变形的活塞杆。

我把它架在平台和顶针之间,用百分表一点一点地找它的跳动量,然后用压力机,凭着手感,一毫米一毫米地把它校直。

这个活儿,靠的不是力气,是经验和感觉。力小了,校不过来;力大了,就直接压断了。

我满头大汗,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最后一道工序,是手工刮研。

为了保证配合面的绝对平整和接触良好,我用一把小小的刮刀,在零件表面,一下一下地刮出均匀的网状花纹。

这道工序,在宏图,早就被淘汰了。他们觉得这又慢又没用。

可师父说过,机器是有生命的。你用手去抚摸它,它才能跟你心意相通。

三天三夜后,当最后一个螺丝被我拧紧,我直起腰,看着眼前这台宛如新生的压力机,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和满足感,同时涌了上来。

我叫来王主任,对他说:“可以试车了。”

钱总也来了。他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王主任按下了启动按钮。

电机发出了平稳而有力的“嗡嗡”声,活塞杆缓缓地上下运动,流畅、安静,没有任何杂音和震动。

完美。

钱总走到机器旁,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那根被我修复好的活塞杆。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李师傅,辛苦了。这是说好的……不,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我没有接。

我摇了摇头,说:“钱总,我说了,我不要条件。”

我脱下身上那件沾满油污的工装,叠好,放在工作台上。

然后,我走到我的工具柜前,打开,把那个油布包拿了出来。

“钱总,谢谢你这一个月的工资。”我说,“这活儿干完了,我也该走了。”

“走?”钱总愣住了,“李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之前不对,我给你道歉!你留下来,我给你提成,给你股份都行!”

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得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拿着我的工具,转身向车间门口走去。

所有人都给我让开了一条路。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我说:“钱总,记住。手艺人,有手艺人的体面。机器,也有机器的尊严。人要是没了良心,机器,是会跟你撂挑子的。”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宏通精工的大门。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朝阳的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第七章 那碗没喝完的酒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没有任何梦境。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把屋里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淑兰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醒了?”她递过来一杯温水。

我喝了一口,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喉咙,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我愣住了。

“厂里的事……忙完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把在宏图这一个月发生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第一天被钱总训斥,到后来的被边缘化,再到最后三天三夜修好那台机器,然后辞职。

我讲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淑兰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她伸出手,握住了我那双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

“卫民,”她说,眼圈有点红,“你做得对。”

我心里最硬的那块地方,一下子就软了。

“可……工作没了。那三成的工资,也没了。”我低声说,心里有些愧疚。

“钱没了,可以再挣。”淑兰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人要是活得憋屈,心里不痛快,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年,我跟着你,没过上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可我心里踏实。因为我知道,你李卫民,是个正派人,是个有骨气的手艺人。这就够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一个男人,在外面受了再大的委屈,只要家里有这么一个懂你、疼你的人,就什么都值了。

在家休息了两天,我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

那个疙瘩,就是师父。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我是个“叛徒”,现在又成了个“失败者”,灰溜溜地回来了。

可这个疙瘩要是不解开,我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那天下午,我提着两瓶好酒,一盒茶叶,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街巷。

国生机械的厂门,还是那副老样子,油漆斑驳,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车间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几台老车床“嗡嗡”地转着,几个老师兄弟看见我,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复杂的笑容,朝我点了点头。

师父不在车间。

一个老师兄告诉我,师父在里屋的办公室里。

我走到那间小屋门口,门虚掩着。我能听到里面收音机“沙沙”地响着,在播一出老掉牙的评书。

我抬起手,想敲门,手却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是卫民吧?”屋里传来师父苍老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我的心一颤,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正坐在他的那张旧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机械图册。

他瘦了,也更老了。

“师父。”我低声叫了一句。

他“嗯”了一声,没抬头,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坐。”

我把酒和茶叶放在桌上,在他对面坐下,局促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只有收音机里的说书人,还在那里慷慨激昂。

过了好久,师父才合上书,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宏图那边……不干了?”他问。

“不干了。”

“钱大发那小子,我知道。心术不正,跟他爹一个德行。”师父的声音很平淡,“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我低着头,说:“师父,我……我给您丢人了。”

师父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玻璃杯,把我带来的酒打开,倒了两杯。

他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

“那天,话说重了。”他说,“你别往心里去。”

我端起酒杯,手在抖。

“师父,我……”

“行了。”他打断我,“我知道你的难处。人活着,都不容易。是我老了,脑子转不过弯来。”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看着我说:“你没错。想多挣点钱,让家里人过得好点,这天经地义。”

“可我……”

“你最后还是走了,不是吗?”师父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和,“这就说明,我傅国生的徒弟,骨头还是硬的。这比什么都强。”

他把酒杯举到我面前:“喝了吧。这杯酒,喝了,就什么都别说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端起酒杯,跟他重重地碰了一下。

那一天,我们师徒俩,喝了很多酒。

那碗在一个月前没有喝完的散伙酒,终于,被我们重新满了。

第八章 回家的路

从师父那里回来后,我的心,彻底静了。

我没有急着再去找工作。这些年,我一直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为了家,为了手艺,也为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现在,我只想歇一歇。

每天,我送淑兰上班,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研究菜谱,给她做点好吃的。下午,就去公园里,看那些老头下棋、打太极。

日子过得平淡,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淑兰看我这样,有些担心,劝我:“卫民,你也别太闲着了。咱们家……还指望着你呢。”

我笑着跟她说:“放心吧,饿不着你们娘俩。好手艺,到哪儿都有饭吃。我就是想把这二十多年的亏欠,都补给你。”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其实也在盘算。

我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

看过了钱总那种“效率至上”的嘴脸,我明白,我的那套东西,在现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可能真的已经过时了,至少,不被那些大老板们喜欢。

但我不觉得它是错的。

总有一些地方,是需要我们这种“老古董”的。

半个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宏图精工的王主任。

他不再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他在我家楼下的小饭馆里请我吃饭,几杯酒下肚,他开了口。

“李师傅,不,李大哥。”他说,“我今天是特地来给你赔罪的。”

我摆摆手:“王主任,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得提,必须提。”他苦笑着说,“你走以后,厂里出了好几档子事。都是因为偷工减料,质量不过关,被客户退货索赔,损失惨重。钱总现在焦头烂额,厂子都快开不下去了。”

“那台压力机,现在成了全厂的宝贝。钱总让所有人都去参观学习,说那才是真正的‘宏图标准’。”

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结局。

“钱总托我来请你。”王主任看着我,眼神很诚恳,“他说,只要你肯回去,条件随便你开。技术部总监的位置给你,让你全权负责质量和工艺,谁敢不听你的,他亲自开人。”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王主任,谢谢钱总的好意。但是,我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王主任很不解,“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

我打断他:“有些地方,回不去了。就像有些信任,一旦碎了,就粘不起来了。”

我看着窗外,缓缓地说:“我打算自己干了。”

王主任愣住了。

“自己干?”

“对。”我说,“就开个小作坊,像我师父那样。接一些别人啃不动的硬骨头,做一些精细的、有技术含量的活儿。不求发大财,就图个心里踏实,图个对得起自己这双手艺。”

王主任沉默了很久,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大哥,”他由衷地说,“我佩服你。”

我的小作坊,很快就开了起来。

地方不大,就在老城区一个租来的旧厂房里。机器,是我用这些年的积蓄,淘来的几台二手设备。虽然旧,但都是好东西,被我擦拭得油光锃亮。

开张那天,没搞什么仪式。就我和淑兰,还有我儿子小航放假回来,一家三口,吃了顿便饭。

没想到,师父带着几个老师兄弟,提着鞭炮和贺礼来了。

鞭炮声中,师父拍着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就是笑。那笑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灿烂的。

我的作坊,取名“卫民精工”。

没什么生意,我就自己捣鼓点小发明。有生意,哪怕再小,我也认认真真地做。

渐渐地,靠着师父和一些老客户的介绍,我的名声,也在一个小圈子里传开了。

大家都知道,城南有个李卫民,手艺好,人实在,活儿干得漂亮。

钱不多,但够一家人开销,心里,却无比的富足和安宁。

有时候,傍晚收工,我会泡上一壶茶,坐在我的小作坊门口,看着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是那多出来的百分之三十的工资?还是别人眼中的成功?

都不是。

真正的追求,是找到一条回家的路。

这条路,通往的,是你内心的安宁和坚守。

对我来说,这条路,就在我的手上,在那些冰冷的钢铁和精密的刻度里。它告诉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就够了。

来源:街角的裁缝铺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