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丝被风扯得歪歪斜斜,打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洇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高铁站的灯火,像一片冰冷的海。
雨丝被风扯得歪歪斜斜,打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洇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出站口的人潮里,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冲上岸的石子,棱角分明,却带着一身水汽的寒意。
手机震了一下。
我低头,点开那个熟悉的出行APP。共享账号,是我出差前,陈石为了方便我报销,特意绑定的。
他总是这样,细心,周到,像村里那条缓缓流淌的河,无声无息地包裹着你生活的全部。
页面刷新。
“常用同行人”那一栏,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头像。
备注是“小安”。
系统自动记录的同行次数,是三次。最近的一次,就在昨天。目的地,是邻市的一家温泉酒店。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冰凉。
车厢连接处的金属撞击声,列车驶离的轰鸣,还有广播里温柔的女声,一瞬间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世界在我周围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小安。
多亲昵的称呼。
我关掉屏幕,把手机塞回大衣口袋,动作平稳得不像话。
手心却已经攥出了一层薄汗。
我叫林澜,是个律师。
我和陈石结婚五年,没有孩子。
我们试过很多方法,从中医到西医,从拜佛到许愿,能做的都做了。最后医生说,是我的问题。
陈石从没说过一句怨言。
他只是会在深夜里,把我冰凉的脚捂在他怀里,然后一遍遍地说:“没关系,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他是我们村里公认最憨厚的人。
甚至有点傻。
小时候,村里孩子王抢我的糖,他会用自己攒了半年的零花钱,把小卖部里同款的糖全买下来,送到我家。
他不会打架,也不会骂人,只会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对我好。
长大后,他成了全村的英雄。
那年夏天,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山洪说来就来。村口那道老旧的堤坝出了个缺口,浑黄的洪水像猛兽一样往村里灌。
所有人都往山上跑。
只有陈石,那个大家眼里的“傻子”,扛着两袋米,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他用自己的身体,还有那两袋米,死死地堵在那个缺口上。
直到救援队赶到,他已经在冰冷的洪水里泡了三个多小时,浑身冻得发紫,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后来,这件事上了市里的新闻。
记者来采访,他对着镜头,只会嘿嘿地笑,说:“我水性好,就想着能多撑一会儿,让大家跑远点。”
我就是那个时候,决定嫁给他的。
我觉得,一个能用命去保护一村人的男人,一定也能用一生来保护我。
我以为,我们的婚姻,会像他这个人一样,坚固,牢靠,永远不会有缺口。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再坚固的堤坝,也抵不过日夜不休的水滴石穿。
回到家是晚上九点。
陈石不在。
客厅的灯亮着,餐桌上盖着一个保温罩。
我走过去掀开,里面是一碗还温着的排骨汤,旁边贴着一张便签。
字是陈石的,敦厚,一笔一画。
“澜澜,汤趁热喝,我出去一下,马上回。”
我盯着那碗汤,乳白色的汤汁上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这是我们婚后,他雷打不动的习惯。无论我多晚回来,总有一碗热汤等着我。
曾经,这碗汤是我的港湾。
现在,它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我把保温罩盖回去,没有动那碗汤。
我脱掉高跟鞋,赤着脚,一步一步走上二楼我们的卧室。
房间里很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部队里的标准。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我拉开衣柜。
他的衣服,我的衣服,分门别类,挂得整整齐齐。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走到床边,坐下,然后打开了我们的共用平板。
开屏密码,是我的生日。
相册里,有我们一起旅行的照片。
购物记录里,有他给我买的裙子,给我爸妈买的按摩仪。
视频APP的观看历史,是我最喜欢看的那部律政剧。
这个男人,把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都用“爱我”这件事填满了。
满到,我几乎要以为,手机上那个“小安”,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可我知道,不是。
律师的职业本能,让我习惯于相信证据。
我点开他常看的那个本地论坛。
搜索他的ID。
一个星期前,他发过一个帖子。
标题是:“生活像一个黑洞,怎么才能找到一点光?”
下面只有寥寥几个回复。
其中一个ID叫“风过耳”,回复道:“光不在外面,在你心里。如果你觉得冷,就靠近温暖的人呀。”
陈石回复她:“谢谢你,小安。”
风过耳。
小安。
我点开那个“风过耳”的主页。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头像是一只猫。动态里,充满了各种美食、旅行和自拍。
她很爱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像月牙。
明亮,鲜活,充满了生命力。
和终日奔波于法庭内外,冷静、克制,甚至有些冷硬的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她的动态。
直到翻到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邻市那家温泉酒店的日式庭院。
女孩穿着浴衣,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笑得一脸幸福。
配文是:“谢谢大叔,感觉自己被治愈了。”
发布时间,昨天下午。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陈石回来了。
我合上平板,把它放回原位。
然后,我走下楼。
他正弯腰换鞋,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和室外的寒气。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熟悉的笑容。
“澜澜,你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他走过来,想像往常一样抱我。
我退后了一步。
他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下巴上冒出的一点青色胡茬。
我曾经觉得,这张脸,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靠的脸。
现在,我只觉得陌生。
“陈石,”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我们谈谈吧。”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却照不进我们两人之间的那片沉寂。
我把我的手机推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那个出行APP的界面,“常用同行人”那一栏被我放大了。
他的目光触及到“小安”那两个字时,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看我,而是垂下眼,盯着手机屏幕,像是在研究一个复杂的法律条文。
一秒。
两秒。
十秒。
“她……”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是我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叫安然。”
“我们去邻市,是谈一个项目。”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脑子里费力地组织着词句。
“昨天?”我问。
“对,昨天。”
“温泉酒店?”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客户安排的,不好推辞。”
“你们住在一个房间?”
“没有!”他猛地抬头看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开了两间房!澜澜,你要相信我,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眼神很急切,很真诚。
和当年,他在洪水里被救上来后,对着镜头说“我没事”时一模一样。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信。
但现在,我不会了。
“陈石,”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的职业。我只相信证据。”
“我问你的,是事实。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或者你认为的‘真相’。”
我的冷静,似乎比任何歇斯底里的质问都更让他恐惧。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空气里,只剩下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像是在为我们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进行着冷酷的倒计时。
“她叫安然,对吗?”我打破了沉默。
他点了点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论坛上,她的ID是‘风过耳’。”
他又点了点头,脸色更加苍白。
“你觉得生活是黑洞,她让你靠近温暖的人。”我陈述着,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
“澜澜,我……”他用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传来,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
多么廉价的三个字。
它无法抹去那三次同行记录,无法删除那个亲昵的备注,更无法填补我心中那个被凿开的洞。
“我不想听对不起。”我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那几年,”他终于放下手,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我们一直要不上孩子,我看着你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吃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我……”
“我难受。”
“我觉得,是我没用。我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
“村里人都在背后说闲话,说我陈石,娶了个城里媳妇,结果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我心上。”
“我不敢跟你说,我怕你压力更大。”
“我只能自己憋着,每天都像活在一个黑洞里,没有光,没有声音。”
“直到……安然来了公司。”
“她很年轻,像个小太阳,永远都那么有活力。”
“她会跟我讲笑话,会夸我做的木工活好看,会说‘陈石哥你真厉害’。”
“跟她在一起,我感觉……很轻松。”
“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没那么多烦心事的陈石。”
他说完了。
客厅里又恢复了死寂。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他的痛苦,他的压抑,我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我没想到,这些会成为他背叛我的理由。
“所以,”我看着他,“因为我生不了孩子,因为村里人说闲话,因为你觉得压抑,你就可以去另一个人身上找轻松,找温暖?”
“我不是……”他急着辩解。
“那你是什么?”我打断他,“陈石,你还记得你堵在决口时说的话吗?”
他愣住了。
“你说,你只是想让大家跑远点。”
“你用你的命,去换一村人的安宁。”
“那个时候,我觉得你是个英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现在呢?”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
“你连自己的婚姻都守护不了。你连最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
“你不是英雄,陈石。”
“你只是一个,不敢面对问题的懦夫。”
他埋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去安慰他。
同情,是此刻最不需要的东西。
我需要的是解决问题。
“明天上午十点,”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让她来我们家。”
“三个人,当面谈。”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全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澜澜,你……”
“你没资格说不。”我冷冷地打断他,“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我不是在捉奸,也不是要羞辱谁。”
“我只是要让所有当事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的性质,以及,需要付出的代价。”
说完,我转身,一步一步走上楼。
没有再看他一眼。
背后,是他的哭声,压抑,而绝望。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五分。
门铃响了。
陈石去开的门,他的脸色比昨晚更差,眼下的乌青深得像两道沟壑。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白色的羽绒服,牛仔裤,帆布鞋。素面朝天,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
是安然。
她看到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林……林律师。”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
我没有让她换鞋,直接带她到了客厅。
茶几上,我放了三杯水。
不是茶,也不是咖啡。只是三杯最普通的白水。
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客套和温度。
“坐吧。”我说。
安然拘谨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背挺得笔直。
陈石则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站在我的斜后方,头都不敢抬。
“安小姐,”我开门见山,“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让你难堪。”
“我只想确认几件事,并且,阐明我的立场。”
安然的嘴唇动了动,点了点头。
“第一,你和陈石,发生过关系吗?”我问得直接,且不带任何情绪。
安然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头埋得更低。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陈石,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声音细若蚊蚋。
“好。”我并不意外。
陈石虽然懦弱,但在底线问题上,我相信他还有一丝残存的敬畏。
“第二,你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显然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搅动着自己的衣角,沉默了很久。
“我……”她抬起头,鼓起勇气看着我,“陈石哥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很稳重,很会照顾人。和他在一起,我很有安全感。”
“他会帮我修电脑,会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会在我加班晚了之后,默默地把我送到楼下。”
“他就像……一棵大树。”
“明亮”和“安全感”。
这大概是她从陈石那里,得到的两样东西。
也恰恰是,我们的婚姻在这几年里,逐渐失去的东西。
“所以,你喜欢他带给你的这种感觉。”我帮她总结。
她咬着嘴唇,默认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看着她,目光变得锐利,“你知道他已婚吗?”
“我知道。”她立刻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林律师,我从来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家庭!”
“我只是……只是有点贪恋他给我的温暖。”
“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一直在谴责自己。我……”
“够了。”我打断她。
“安小姐,你的感受,你的动机,你的道德挣扎,我都没有兴趣知道。”
“我今天让你来,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我站起身,走到陈石身边。
我拿起他的左手,把那枚我们结婚时戴上的戒指,展示给安然看。
“婚姻,对于我来说,是一份具备法律效力的合同。”
“签下这份合同的双方,互为唯一的合法伴侣。”
“忠诚,是这份合同里,最核心的条款。不是选择,是义务。”
“任何形式的,与第三方产生的,超越正常社交距离的情感或身体接触,都构成违约。”
我的声音不高,但在空旷的客厅里,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安然的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陈石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冰冷,且在微微发抖。
“陈石,”我转头看向他,“你违约了。”
“而你,”我把目光重新投向安然,“安小姐,你是这项违一约行为的,直接相关人。”
“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今天把话说清楚,是希望你能明白,你所谓的‘温暖’和‘安全感’,是建立在对另一份契约的侵犯之上的。”
“它不道德,也不光彩。”
“我不管你们之间,是精神出轨,还是情感暧昧。从今天起,我要求你们,断绝一切非必要的联系。”
“工作上,公事公办。私下里,一个字,一张表情包,都不可以有。”
“安小姐,你能做到吗?”
安然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解脱。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能。对不起,林律师。”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说,“你需要负责的对象,是你自己的人生。”
“你可以走了。”
安然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站起来,快步走出了我的家。
门被关上。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陈石。
还有那一片,比刚才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终于肯抬起头看我。
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彻底的灰败。
“澜澜,”他声音沙哑地开口,“你要跟我……离婚吗?”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此刻像个迷途的羔Gao羊,等待着我的最终宣判。
离婚?
这个词在我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夜。
如果按照我一贯的行事风格,对于这种“违约行为”,最理性的处理方式,就是及时止损,清算离场。
可是……
我忘不了那年山洪里,他单薄却坚毅的背影。
忘不了这五年来,他为我熬的每一碗汤。
忘不了他把我冰凉的脚捂在他胸口时,那滚烫的温度。
我们的婚姻,生病了。
但它,还没有死。
“我不离婚。”我说。
他眼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光亮,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们之间,需要重新建立规则。”
我从茶几下,拿出一张A4纸和一支笔。
“从今天起,我们的婚姻,进入为期六个月的‘修复观察期’。”
“在这六个月里,我们需要共同遵守以下几条协议。”
我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
“第一,关于安然。删除所有联系方式,工作上零交流。如果无法避免,必须三人同时在场。你的公司那边,我会亲自去和你的老板谈,将她调离你的部门。”
“第二,关于你的行踪。每天下班后,必须在七点前到家。如有应酬,需提前至少三小时报备,并告知具体时间、地点、参与人员。”
“第三,关于手机。我们双方的手机,互相开放密码,随时可以查看。所有社交软件,恢复出厂设置,不再添加任何不必要的联系人。”
“第四,关于家庭责任。从今天起,家务我们共同承担。每周至少进行一次,超过一小时的,深度沟通。”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停下笔,抬头看他。
“我们要一起,去接受婚姻咨询。”
“把你不敢对我说的,不敢对我表达的,告诉心理医生。”
“我也一样。”
我把写满条款的纸,推到他面前。
“陈石,这不是惩罚。”
“这是我们治病的药方。”
“我是在给你,也是给我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如果你同意,就在下面签字。”
“如果你不同意……”
我没有说下去。
但他懂。
他拿起笔,手抖得厉害。
那支黑色的签字笔,在他指间,仿佛有千斤重。
他看了看纸上的条款,又看了看我。
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低下头,一笔一画地,在纸的末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石。
字迹,依然敦厚。
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
签完字,他把笔放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澜澜,”他抬起头,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悔恨,“我还……配得上你吗?”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把那张纸,折好,收进了我的包里。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是时间,和你的行动说了算。”
“陈石,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东西,变脏。”
“克制,不是你对我的恩赐。”
“它是你身为我丈夫的,义务。”
规则落地的第一天。
陈石下班回来,手里提着菜。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问我想吃什么,而是默默地走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
我没有去帮忙。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笨拙但专注的背影。
他做了一道番茄炒蛋,一道青椒肉丝,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都是最简单的家常菜。
味道,也远不如他之前做的那些复杂菜式。
我们面对面坐着,沉默地吃饭。
没有交流。
饭后,他主动收拾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哗哗的水声,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声响。
晚上,我们分房睡。
我睡主卧,他去了客房。
临睡前,他发来一条微信。
“晚安。”
我没有回。
第二天,他依然如此。
准时下班,做饭,洗碗,然后回到客房。
我们的家,变成了一个精准运行的程序。
没有争吵,也没有温情。
只有冷冰冰的,规则。
第三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大概是从我爸那里听说了什么风声,电话一接通,就是一连串的质问。
“澜澜,你跟陈石怎么回事?怎么还分房睡了?”
“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陈石那孩子多老实啊,你别仗着自己读了点书,就欺负人家。”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直到她说累了,我才开口。
“妈,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
“什么叫你们自己处理?我告诉你林澜,男人嘛,偶尔在外面犯点错,很正常。你眼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日子就过去了。”
“为了这个家,为了你爸妈的面子,你也得忍着。”
“忍?”我轻轻地笑了一声。
“妈,时代不同了。”
“我的婚姻,不是为了谁的面子,也不是为了搭伙过日子。”
“它是我的领地。领地被侵犯了,我就要捍卫我的主权。”
“我不需要忍,我需要的是尊重,和绝对的忠诚。”
“您那套‘为了家牺牲自己’的理论,在我这里,行不通。”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
她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我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你……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没变,妈。”我说,“我只是,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雨已经停了。
天空被洗刷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久违的蓝色。
一个星期后。
我们去看了第一次婚姻咨询。
咨询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温和而专业。
在她的引导下,陈石第一次,完整地,毫无保留地,说出了他这几年的心路历程。
他说起我们备孕的压力,说起每一次检查结果出来前他的彻夜难眠。
他说起村里人的指指点点,说起他父母催生的电话,说起他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的失败。
他说起安然的出现,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那个密不透风的黑暗世界。
他一边说,一边哭。
他说:“我不是不爱澜澜了。我只是……太累了。”
“我像一个背着巨石爬山的人,爬了很久很久,看不到山顶。”
“我只是想,在路边找个地方,歇一歇。”
轮到我的时候,我却很平静。
我告诉咨询师,我理解他的累。
但我无法接受他歇脚的方式。
“婚姻是一个房间,”我说,“如果灯泡坏了,光线暗了,我们应该一起想办法,是换个灯泡,还是凿个窗户。”
“而不是,跑到隔壁房间去取暖。”
“因为隔壁房间的暖气,不属于你。”
咨询结束,我们并肩走出那栋大楼。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澜澜,”陈石忽然开口,“对不起。”
这已经是我不知道第几次,听到他说这三个字。
但这一次,我没有反感。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说,“但原谅,还需要时间。”
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糖醋排骨,可乐鸡翅,蒜蓉粉丝蒸扇贝。
吃饭的时候,他给我讲公司里的趣事。
我偶尔会应一两句。
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
饭后,他洗完碗,没有回客房。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看我处理工作邮件。
“那个案子,有进展了吗?”他问。
我“嗯”了一声。
“需要我帮忙查什么资料吗?我对建筑材料那块,比你熟。”
“不用。”
他没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我。
我敲击键盘的声音,和他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像一首,并不和谐,但也不再刺耳的,二重奏。
一个月后。
陈石的公司组织团建,去爬山。
按照协议,他提前三天向我报备了。
出发前一晚,他收拾行李。
我看到他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背包的夹层。
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一个用整块石头雕的石榴摆件。
寓意,多子多福。
那是我们刚开始备孕时,我满怀期待,从一个老工匠那里求来的。
后来,一次次的失望,让这个石榴,变成了我们之间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我以为,他早就把它收起来了。
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边。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蛰了一下。
他去团建的那两天,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我有些不习惯。
晚上,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客房。
房间里,是他换下来的衣服,和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烟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床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床薄被。
我走过去,坐下。
枕头边,放着一本书。
《婚姻心理学》。
书页有些卷边,里面用各种颜色的笔,画满了横线和笔记。
我随手翻开一页。
上面有一句话,被他用红笔重重地圈了起来。
“爱,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能力。一种理解对方,包容对方,并愿意为对方改变自己的能力。”
旁边,是他用黑笔写下的一行小字。
“澜澜,等我学会,再来爱你。”
我的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
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用他那股,堵决口时的,憨劲和傻劲。
他团建回来的那天,给我带了礼物。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是山顶庙里求来的一枚平安玉坠。
“大师说,开了光的。”他把玉坠递给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能保平安,顺遂。”
玉坠是温润的,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我接过来,握在手里。
“谢谢。”我说。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让他回客房。
他躺在我身边,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
黑暗中,我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
我翻了个身,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烫,微微颤抖着。
他反握住我,很用力,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澜澜……”他声音嘶哑。
“别说话。”我打断他,“睡觉。”
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做。
只是,静静地,牵着手。
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青涩,笨拙,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
我们的关系,在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回温。
像冬日里被冻住的河,开始有了冰裂的声音。
他开始重新叫我“澜澜”,而不是客气疏离的“林澜”。
我开始在他加班晚归时,给他留一盏灯,一碗面。
我们开始一起逛超市,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一个案子的细节。
那张写满条款的A4纸,还放在我的包里。
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再提起它。
有些规则,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不再需要白纸黑字的提醒。
六个月的“修复观察期”,很快就要到了。
我们的生活,几乎回到了风波之前的样子。
甚至,比之前更好。
因为我们都学会了,如何去表达,如何去倾听。
学会了,把那个叫“婚姻”的房间,打理得更明亮,更通风。
我以为,故事会就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个被洪水冲开的决口,终于被我们,用耐心和努力,重新堵上了。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陈石订了餐厅,买了我最喜欢的白玫瑰。
我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吃饭,看电影。
回家路上,他一直牵着我的手。
他说:“澜澜,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说:“陈石,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
回到家,我准备去洗澡。
手机在沙发上,震了一下。
我以为是工作信息,没有在意。
陈石拿起来,想帮我递过来。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我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了我,眼神里,是死灰复燃的恐惧。
我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律师,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丈夫告诉你的,不是全部的真相。”
来源:快乐的饭团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