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攥着我的手,一遍遍地重复:“陈阳,你爸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可怎么活啊……”
父亲的告别仪式上,继母刘兰哭得几乎要厥过去。
她攥着我的手,一遍遍地重复:“陈阳,你爸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可怎么活啊……”
周围的亲戚朋友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许和审视。
我爸和刘兰是半路夫妻,结婚十年。十年里,她把我爸照顾得无微不至,尤其是在我爸最后生病那两年,端屎端尿,从无怨言。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我爸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阳子,你刘阿姨是个好人,她无儿无女,以后……你多照应着点。”
我爸是个老实本分的工程师,一辈子没求过人。这是他唯一的嘱托。
我还能说什么?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刘兰说:“刘阿姨,您别担心,以后我给您养老。我爸的家,就是您的家。”
刘兰的哭声一顿,随即变成了更响亮的号啕,她说:“好孩子,真是我的好孩子……”
我妻子林薇站在我身后,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我没回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们的房子,两室一厅,九十多平,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瑶瑶。刘兰住进来,我们的小家就得重新规划。更何况,她不是我的亲妈。
但父亲的嘱托言犹在耳,刘兰的眼泪还挂在脸上,我不能退缩。
办完父亲的后事,我开车去他生前住的老房子,接刘兰。
那套房子是我爸的婚前财产,名字是我的。他走后,我本想让刘兰继续住着,但她说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心里空得慌,到处都是我爸的影子,她受不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我无法拒绝。
林薇特地请了半天假,把家里次卧收拾了出来。我们原本的书房,兼瑶瑶的玩具房,现在铺上了崭新的床品。
刘兰走进家门,环顾四周,眼神里有些许的陌生和拘谨。
“阿姨,这就是您以后的房间,缺什么您就跟我们说。”林薇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刘兰点点头,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去,摸了摸床单,又看了看窗外。
“就是小了点,”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们听,“没有老房子那边敞亮。”
林薇的笑容僵在嘴角。
我赶紧打圆场:“这边是高层,视野好。您先歇着,我们去做饭。”
那一晚的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林薇做了四菜一汤,有刘兰爱吃的糖醋鱼。
刘兰夹了一筷子,眉头微微皱起:“小薇啊,这鱼,醋放多了,有点酸。”
林薇的脸颊动了动,没说话。
刘兰又尝了一口青菜:“盐也重了。人上了年纪,要吃得清淡点。”
她放下筷子,看着我,语气里满是关怀:“陈阳,你也是,工作压力大,别吃这么咸,对身体不好。”
我点点头:“知道了,阿姨。”
林薇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一言不发。
饭后,林薇在厨房洗碗,我在客厅陪刘兰看电视。
她看的那个年代剧,主角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吵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陈阳啊,”刘兰忽然开口,“你爸走之前,社保卡里还有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
父亲的医药费大部分都报销了,剩下的都是我付的。他的那点退休金,基本没动。
“大概还有三万多吧。”我如实回答。
“哦。”刘兰点点头,目光又回到了电视上,“那张卡,你爸说是留给我当生活费的。”
我的心沉了一下。
父亲确实说过,但他的原话是:“卡里的钱,给你刘阿姨零花。”
零花和生活费,是两个概念。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林薇从厨房出来了,手里擦着湿漉漉的汗。
她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阿姨,陈阳每个月都会给您生活费的,您放心。”她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里有东西。
刘兰笑了笑,那笑容有点意味深长:“小薇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陈阳现在负担重,又要还房贷,又要养瑶瑶,我拿着你爸的钱,也能帮他分担点。”
这话听起来,简直是通情达理的典范。
林薇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卧室。
我知道,第一道裂痕,已经出现了。
接下来的日子,这种裂痕被不断地放大。
刘兰在我们家,与其说是住客,不如说是女主人。
她早上起得比我们都早,在客厅里打太极,电视开得老大,放着养生讲座。我和林薇每天都在“专家提醒您”的声音中醒来。
林薇的早餐习惯是牛奶配麦片,简单快捷。
刘兰说,那是垃圾食品,没营养。她非要早起熬粥,煮鸡蛋,还得到点咸菜。
我们上班赶时间,她就把碗筷往桌上一放:“早饭不吃好,一天都没精神。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得爱惜身体。”
林薇一开始还忍着,后来干脆不吃了,在楼下买个包子对付一口。
刘兰看见了,就在我耳边念叨:“陈阳,你得管管小薇。她这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也是不尊重我这个长辈的劳动。”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两头安抚。
“阿姨,她赶时间,您别多心。”
“老婆,阿姨也是为你好,你就当为了健康,多吃两口。”
结果是,两头不讨好。
刘兰觉得我敷衍她,林薇觉得我胳膊肘往外拐。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瑶瑶的玩具,原本都堆在书房。刘兰住进去后,那些玩具就只能堆在客厅的角落。
有一次,瑶瑶玩积木,不小心把刘兰放在茶几上的老花镜碰到了地上。
镜片没碎,但镜腿有点歪。
刘兰当时就不高兴了,拉下脸,对着瑶瑶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淘气!这眼镜是你爷爷给我买的,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瑶瑶被吓得哇哇大哭。
林薇正在拖地,听到哭声,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抱起女儿。
“阿姨,瑶瑶不是故意的。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
“不是故意的也得说!从小不管教,长大了还得了?”刘兰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她才五岁!”林薇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您至于吗?”
“我至于?我这是为她好!你这个当妈的,就是太溺爱孩子!”
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我赶紧冲过去,把两个人隔开。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阿姨,我带您去眼镜店修修。老婆,你带瑶瑶回房间。”
那天晚上,林薇第一次跟我爆发了。
“陈阳,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这是我家,不是她家!她凭什么对我的女儿指手画脚?”
“她是我爸的遗孀,我能怎么办?把她赶出去?”我的声音也有些不耐烦。
“我没说要赶她走!但你至少得有个态度吧?你得让她知道,这个家谁是女主人!你看看瑶瑶,现在看见她就躲,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我会跟她说的。”我疲惫地揉着眉心。
“你说?你怎么说?你每次都说‘我会说’,结果呢?你只会让我们忍,让我们让!”
我们不欢而散。
那晚,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第二天,我找刘兰谈了一次。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委婉:“阿姨,瑶瑶还小,您以后……多担待点。小孩子不懂事。”
刘兰正在阳台浇花,闻言,放下了水壶,转过身来。
“陈阳,是不是小薇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我就是觉得……”
“我知道。”她打断我,“她一直就看我不顺眼。嫌我这个老婆子碍事了。”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
“你爸刚走,我就知道,我这往后的日子不好过。我一个外人,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我有什么办法?”
她开始抹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每天给你们做饭,收拾屋子,我图什么啊?我还不是想让你们好,想替你爸多照顾照顾你。”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是啊,她一个老人,也不容易。林薇可能确实有些敏感了。
“阿姨,您别这么想,我们没那个意思。林薇就是最近工作忙,心情不好。”
我反过来安慰她。
谈话的结果是,我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而觉得自己对不起刘兰。
我对林薇的态度,也因此变得更加强硬。
“阿姨一个人不容易,你多体谅她一下,不行吗?”
林薇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陈阳,你变了。”
她说完这句,就再也没跟我争辩过。
她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
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窖。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月后。
刘兰说她有个亲侄子,叫李俊,要来我们这个城市打工,想暂时借住几天。
我当时没多想,就答应了。
林薇知道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瑶瑶的房间收拾了一下,让瑶瑶暂时跟我们睡。
李俊来了。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染着一头黄毛,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斜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油滑。
他一来,家里更热闹了。
他白天睡觉,晚上出去玩,半夜才回来。回来就在客厅打游戏,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嘴里还时不时冒出几句脏话。
我和林薇第二天都要上班,被他吵得根本睡不好。
我跟刘兰提了一次。
刘兰把脸一沉:“年轻人,不都这样吗?你以前不也爱玩游戏?他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多担待点。再说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疼他疼谁?”
我无言以对。
李俊住了一个星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不仅白吃白住,还开始跟刘兰要钱。
“姑,我没钱了,给我五百。”
“姑,我看上一件衣服,八百。”
刘兰每次都给,给得心甘情愿。她用的是我爸留下的那张卡。
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那天下班,我特地去银行查了一下那张卡的流水。
短短一个月,那张卡里的三万多块钱,只剩下不到五千了。
大部分钱,都通过手机转账,转给了一个叫“李俊”的账户。
我拿着那张流水单,手都在抖。
那是我爸的养老金,是他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我回到家,李俊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打游戏。茶几上,地上,扔得到处都是零食袋。
林薇和瑶瑶不在家,应该是去上兴趣班了。
刘兰在厨房里忙活,哼着小曲。
我把那张流水单拍在茶几上。
李俊吓了一跳,游戏里的人物应声倒地。
“表哥,你干嘛?”他有点不高兴。
“这钱,是怎么回事?”我指着流水单,声音因为压抑而有些变形。
刘兰闻声从厨房出来,看到流水单,脸色变了变。
“陈阳,你这是什么意思?查我的账?”
“阿姨,我爸的钱,是留给您养老的,不是给您这样花的!”
“我怎么花了?我给我侄子花,不行吗?他是我亲侄子!你爸在的时候,最疼他了!”
“我爸疼他,会把自己的养老金都给他?”
“你这是什么话!你爸走了,我就得靠我侄子!我把钱给他,以后我老了,病了,他能不管我?”刘兰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占尽了道理。
李俊在一旁帮腔:“就是!我姑的钱,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你一个外人!”
外人?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在这个家里,我成了外人?
“李俊,你马上给我搬出去!”我指着门口。
“凭什么?这是我姑家!”
“这是我的家!”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的家?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吗?”刘兰冷笑一声,“你别忘了,这房子,你爸也有一半!我是你爸的合法妻子,我有权住在这里!我让我侄子住,天经地地!”
我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得脑子都要炸了。
我爸的房子,是婚前财产,什么时候有她一半了?
她这是在公然耍赖!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刚回家的林薇和瑶瑶。
林薇站在门口,看着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和我们三个剑拔弩张的人,脸色煞白。
瑶瑶吓得躲在她身后,不敢出声。
“怎么了?”林薇问。
我还没说话,刘兰就恶人先告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小薇啊,你快来评评理!陈阳他要赶我走啊!他嫌我这个老婆子花钱了,要查我的账,还要把我侄子赶出去!我没法活了啊……”
她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那架势,比在我爸的告别仪式上还要逼真。
林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茶几上的银行流水单,瞬间明白了大概。
她把瑶瑶安顿回房间,然后走了出来。
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劝我忍让,或者保持沉默。
但她没有。
她走到刘兰面前,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阿姨,这房子,是陈阳的。您能住在这里,是因为陈阳尊重您是长辈,愿意履行他对我爸的承诺。但这不代表,您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为所欲为。”
刘兰的哭声卡住了,她没想到,一向沉默的林薇,会突然这么强硬。
林薇继续说:“李俊,你也一样。这里不欢迎你。请你今天之内,搬出去。”
李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算老几啊?敢管我?”
“我算这个家的女主人。”林薇一字一顿地说,“够不够?”
李俊还想说什么,被刘兰一个眼神制止了。
刘兰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怨毒。
“好,好,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婆子。陈阳,你爸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对我,他死不瞑目啊!”
她开始打亲情牌,这是她的杀手锏。
以前,我每次都吃这一套。
但这一次,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我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我爸在天有灵,看到的是您怎么把他辛苦一辈子攒下的钱,给你那个不学无术的侄子挥霍!”我冷冷地回敬。
刘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那天的闹剧,最终以李俊的离开收场。
他走的时候,还从冰箱里顺走了一瓶可乐。
刘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
家里终于安静了,但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我和林薇坐在客厅,相对无言。
许久,她开口了:“陈阳,我们谈谈吧。”
我点点头。
“我知道你孝顺,想完成我爸的遗愿。但是,孝顺不等于愚孝。”
她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起,这个家就没有安宁过。她挑剔我的饭菜,干涉我教育孩子,现在又把她那个无赖侄子招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在养老,这是在请神,一尊我们谁都得罪不起的大神。”
“我承认,今天是我冲动了。”我说。
“不,你今天一点都不冲动。你早就该这样了。”林薇叹了口气,“你总觉得,你是在尽孝。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孝顺’,正在毁掉我们自己的家?”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这一个月来,我和林薇的争吵,瑶瑶的小心翼翼,家里的冰冷气氛……这一切,难道都是我想要的吗?
“老婆,对不起。”我由衷地说。
林薇摇了摇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需要想清楚,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爸。他是个善良的老好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他让我照顾刘兰,是出于他临终前的不安和托付,他希望他走后,他爱的人能过得好。
但他绝对不希望,这份托付,成为绑架我整个家庭的枷锁。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刘兰找了一个离我们家不远的一居室,租金我付。每个月,我再给她三千块钱的生活费。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她的时候,她正在吃早饭。
她听完,把手里的馒头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陈阳,你这是什么意思?变相地赶我走?”
“阿姨,我没有赶您走。我只是觉得,我们住在一起,确实有很多不方便。分开住,对大家都好。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经常去看您。”
“说得好听!你就是嫌我烦了!你就是听了你老婆的挑唆!”她指着我的鼻子,“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就住这儿,哪儿也不去!这是你爸的家!”
“阿姨,这套房子,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是我爸在我婚前就过户给我的。从法律上说,跟您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得不把话说白。
刘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可能一直以为,这房子她也有一份。
她坐在那里,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我太天真了。
接下来的一周,刘兰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不再跟我们吵,也不再闹。她变得沉默寡言,每天以泪洗面。
我们吃饭,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不吃。
我们看电视,她就默默地擦我爸的遗像。
林薇跟她说话,她爱答不理。
她用这种冷暴力,折磨着我们每一个人。
家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林薇私下跟我说:“她这是在跟你耗。她知道你心软。”
是的,她知道。
我确实开始动摇了。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她毕竟是个老人,刚失去了丈夫。
就在我准备妥协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我提前下班,公司的一个项目提前完成了,领导特批了半天假。
我想给林薇和瑶瑶一个惊喜,特地去蛋糕店买了她们最爱吃的提拉米苏。
我拿着蛋糕,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
客厅里没人。
主卧的门关着,瑶瑶的房间也关着。
我以为她们都在午睡。
正准备把蛋糕放进冰箱,我听到了刘兰房间里传来说话声。
是她在打电话。
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很清楚。
“……俊啊,你别急。姑姑有办法。那个陈阳,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我这几天不吃不喝,你看他,今天早上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我估计,他撑不了多久了。”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手里的蛋糕盒,差点掉在地上。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搬出去的。这房子,地段多好啊,一百多万呢!我凭什么搬?我跟你说,我不仅不搬,我还要想办法,让他把这房子卖了!”
我的血液,一点点变冷。
“他爸临死前,可是当着我的面说的,让我照顾好他。他要是敢把我赶出去,就是不孝!我到时候就去他单位闹,去他们小区闹,我看他那张脸往哪儿搁!”
“等把房子卖了,钱到手,咱们就回老家。给你买套房,娶个媳妇。姑姑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我听不清她后面还说了什么。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她的眼泪,她的示弱,她的“寄人篱下”,全都是演给我看的。
她的目标,从来不是什么养老,而是我爸留下的这套房子!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有些小市民的算计和倚老卖老,没想到,她的心,竟然可以这么狠。
我爸尸骨未寒,她就算计着要变卖他的房子,去给她那个无赖侄子铺路!
我站在客厅,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该怎么办?
冲进去,跟她当面对质?
她肯定会抵赖,会继续哭闹,把事情闹得更僵。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悄悄地退出了家门,把那盒提拉米苏,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我没有回家,而是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整个下午。
我想了很多。
想起了我爸,想起他临终前的嘱托。
“阳子,你刘阿姨是个好人……”
爸,你错了。
你看错了人。
你的善良,被人当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
你的儿子,也差点因为这份善良,毁了自己的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小区的灯一盏盏亮起。
我看到林薇牵着瑶瑶的手,从外面回来了。瑶瑶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吃得满嘴都是。
林薇一边给她擦嘴,一边笑着跟她说话。
那是我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轻松的笑容。
那一刻,我做出了决定。
我不能再让那个女人,毁掉这一切。
我回到家。
刘兰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看到我,立刻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陈阳,你回来了。晚饭……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
我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的女人,是如此的陌生和可怕。
我没有理她,而是径直走到林薇面前。
“老婆,我有话跟你说。”
我把她拉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把下午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林薇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了然。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她说。
我愣住了:“你猜到了?”
“从她那个侄子住进来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不对劲。正常的长辈,不会这么纵容一个游手好闲的晚辈。她看我们家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临时的居所,而像是在看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信吗?”她反问我,“在你心里,她是你爸的临终托付,是一个需要同情和照顾的弱者。我说她坏话,你只会觉得我容不下一个老人,觉得我刻薄。”
我沉默了。
是啊,她说的没错。
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我可能真的不会相信。
“陈阳,”林薇握住我的手,“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离婚。”
林薇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可能想过我会把刘兰赶走,但她绝对没有想到,我会提出离婚。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我累了。”我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却没有一盏能照进我的心里,“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你和她之间周旋,我试图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结果,我两样都没做好。”
“我让你受了委屈,让瑶瑶没了笑脸,让这个家变成了战场。我以为我是在尽孝,其实我是在用我的愚蠢,惩罚我最亲近的人。”
“而今天下午,我才彻底明白。有些东西,从根上就烂了。我没办法了。”
我的话说得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在自己心上。
我爱林薇,爱这个家。
但现在,这个家里,多了一个我无法清除的“病毒”。
只要刘兰还在,这个家就永无宁日。
我不能把她赶走,因为我爸的嘱托像一座山一样压着我。我做不到在邻居的指指点点中,把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扫地出门。
那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选择自己离开。
“陈阳,你冷静点。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我们可以把她送走,给她找个好点的养老院……”林薇急了。
我摇摇头:“没用的。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闹,会去我公司,会毁了我的一切。我了解她。”
“那我们也不能离婚啊!这算什么?我们为什么要为她的错误买单?”
“因为……”我看着她,眼睛酸涩得厉害,“我想保护你和瑶瑶。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你就永远是她的攻击目标。她会把你当成挑拨我们母子关系的‘坏人’。她会用尽一切办法,来折磨你,逼走你。”
“我不怕!”
“我怕。”我说,“我怕看到你再受一点委屈。我怕看到瑶瑶再掉一滴眼泪。”
“离婚,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把你们从这场闹剧中摘出去的办法。”
“房子,留给你们。我净身出户。我会继续付房贷,付瑶瑶的抚养费。没有我,她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她所有的算计,都会落空。”
“到时候,她自然会离开。”
林薇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陈阳,你太傻了。”
“也许吧。”我苦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最终,林薇同意了。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想离婚,她只是,对我彻底失望了。
失望于我的软弱,我的无能。
第二天,我当着刘兰的面,跟林薇提出了离婚。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了桌子上。
“房子、车子、存款,都归你。我只要我的几件衣服。”
林薇没有看我,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梦。
刘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可能设想过一万种我们会跟她斗争的场景,但她绝对没有想到,我们会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争。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了我一个老婆子,至于吗?”她结结巴巴地说,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慌乱。
我没有理她。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林薇背对着我,肩膀在微微耸动。
瑶瑶从房间里跑出来,抱着我的腿,哭着说:“爸爸,你不要走。”
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瑶瑶乖,爸爸只是去出差,很快就回来了。”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林薇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眼泪终于决堤。
我搬到了公司附近的一个单身公寓。
很小,但很安静。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林薇对我说:“陈阳,你自由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失去了一个家。
办完手续的第二天,林薇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走了。”
“走了?”
“嗯。昨天我们办完手续,我回家就把离婚证放在了桌子上。我对她说,这个家现在是我的了,请她离开。她不肯,说要等你回来。我说,你不会回来了,这个房子现在跟你,跟他,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闹了吗?”
“闹了。在地上打滚,说我没良心,说要告我。我没理她,直接打了110。警察来了,查了房产证,查了我们的离婚协议,最后把她劝走了。”
电话那头,林薇的声音很平静。
“她走的时候,还在楼下骂了很久。邻居都出来看了。”
我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对不起。”我说。
“你不用说对不起。”林薇说,“陈阳,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挂了电话,我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我自由了吗?
或许吧。
用一个家,换来的自由。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李俊打来的。
他的语气很冲:“陈阳,你什么意思?我姑现在住在我这儿,天天哭,说你把她赶出来了,一分钱都不给!你还是不是人啊?”
“钱,我会给的。”我平静地说。
我把我爸那张卡里剩下的钱,加上我自己的一部分积蓄,凑了十万块钱。
我把钱打给了李俊。
然后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这是我爸留下的,也是我替我爸,最后一次照顾她。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他没有再回复。
这件事,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了。
我离了婚,净了身,尽了孝。
我成了一个别人口中,为了继母,抛妻弃子的“傻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失去的,和守护的,分别是什么。
我开始一个人生活。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两点一线,规律得像个机器人。
周末,我会去看瑶瑶。
林薇没有阻止我。
她只是在我去的时候,会默默地回避,给我和女儿留下独处的空间。
每次看到瑶瑶,我都觉得心如刀割。
她会问我:“爸爸,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地说:“爸爸爱你。”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
半年里,我瘦了二十斤。
同事们都说我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不爱交际。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
那天,我去看瑶瑶,林薇正好不在家。
阿姨说,她去参加同学聚会了。
我陪瑶瑶玩了一下午,给她讲故事,搭积木。
晚上,我给她洗了澡,哄她睡着。
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不想走。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个我曾经睡过无数次的沙发。
屋子里,还保留着我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玄关处,有我换下的拖鞋。
阳台上,有我养死过多盆的多肉。
电视柜上,摆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开心。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
林薇回来了。
她似乎喝了点酒,脸颊微红。
看到我,她愣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我等瑶瑶睡着。”
她没说什么,换了鞋,走进来。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
我们相对而坐,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近……还好吗?”她先开了口。
“还行。”我说,“你呢?”
“也还行。”
又是长久的沉默。
“陈阳,”她忽然说,“你后悔吗?”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我没有立刻回答。
后悔吗?
如果我说不后悔,那是假的。
我后悔自己的软弱和愚蠢,后悔让我的家人受到伤害。
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会的。
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保护她们的方式。
“不后悔。”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只是……很难过。”
林薇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我知道。”她说。
她站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陪我喝点吧。”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结婚的时候,聊瑶瑶出生的时候。
那些美好的回忆,像电影一样,在眼前一幕幕地闪过。
我们都哭了。
也笑了。
最后,我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卧室的床上醒来的。
陌生的天花板,熟悉的味道。
我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曾经的主卧里。
林薇不在。
我走出房间,看到她正在厨房里做早餐。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醒了?去洗漱吧,马上可以吃饭了。”
她的语气,自然得仿佛我们从未分开过。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切,似乎都还有希望。
吃早饭的时候,瑶瑶醒了。
看到我,她高兴地扑过来:“爸爸!你出差回来了!”
我抱着她,鼻子一阵发酸。
“嗯,爸爸回来了。”
林薇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顿早饭,我吃得格外香甜。
从那天起,我没有再回我的单身公寓。
我“赖”在了这里。
林薇没有赶我走。
我们没有提复婚的事,但我们又像以前一样生活在了一起。
只是,我们之间,多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客气。
我知道,那道裂痕,还在。
需要时间,去慢慢修复。
我开始学着改变。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说“多体谅”的丈夫。
我学会了分担家务,学会了辅导瑶瑶的功课,学会了在林薇下班晚的时候,做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等她。
我用行动,去弥补我曾经的亏欠。
林薇都看在眼里。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温暖。
又过了几个月,林薇的生日到了。
我提前订了她最喜欢的餐厅,买了她念叨了很久的一条项链。
我还把瑶瑶送到了我妈那里。
那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浪漫的烛光下,我拿出了那条项链。
“老婆,生日快乐。”
林薇看着项链,眼睛里闪着光。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要的。”我握住她的手,“老婆,我们复婚吧。”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就在我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抬起头,对我笑了。
“好。”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我们去民政局,把红色的离婚证,又换回了红色的结婚证。
走出民政局大门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牵着林薇的手,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
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
关于刘兰,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也许,她拿着那笔钱,和她的侄子,在老家过得很好。
也许,她过得并不好。
但这都与我无关了。
我尽了我该尽的责任,也守住了我该守的底线。
那段经历,像一场噩梦。
但梦醒之后,我更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
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但一定是一个讲爱的地方。
而爱,需要智慧,也需要锋芒。
来源:知情达理明月y6